第13章
一口井
银盘高悬,沿着井壁镀上一层碎银。
女人抱着他,尖利的指甲点上他的眉心,顺着鼻梁滑到下颌,刺痒一路挠到他心里。
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如水儿、如白云,悠悠荡荡,飘飘摇摇,温柔得醉人。
馥郁的甜香充斥这小小一口井,衬得井如天上瑶池,香似仙液琼浆。
男孩仰头,仿佛没看见一点点没入他胸口的利刃,只痴痴地笑。
他唤:“阿娘。”
歌声余韵消散,不知从哪里有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邪物涌来,像墨黑的潮水,狰狞而恐怖。
井口被盖住,邪物黏连井壁向下寸寸逼近。
女人抚着他的头,用从未有过的轻松语气道:
“好孩子,别怪阿娘,阿娘没办法爱你。”
“你不能活着,所以安心去吧,待阿娘杀了他就来陪你...”
温瑟是被吓醒的。
心脏被刺穿的真实感还没消去,身上各处的疼痛骤然袭来,宛如被重卡狠狠碾过一般。
她扶额起身,盖着的薄衾随之滑落,露出薄衾下素雅的白裙来。她动作一顿,之前穿的...好像不是这件吧?
这一看,室内陈设基本变了个模样,怎么瞧都不在游仙舫上。
温瑟蹙眉,她记得刚刚还在听说书人讲书,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脑海里空白一大片,眼前隐约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
狂欢的邪物,燃烧的船舫,还有...她好像趴在谁的背上?
记忆模糊不清,但与在默之间的情况不同,并非不能忆起,只是每每回忆到关键之处便中断,特别是送走谢望生他们之后发生的事,像被把剪子从中间“咔嚓”剪断,后续丝毫不记得。
这又是什么新的症状?
还没等她想明白,耳边传来熟悉的“滴——”一声电子音:
【警告!情况危急,请宿主尽快与系统签订契约以保证自身安全。】
温瑟愕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系统机械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人性化的焦躁。
【签订契约即可拓展宿主权限,任务目标...】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系统的话戛然截止,不论温瑟怎么在心底呼唤它,它死活都不再出声。
煦暖的日光斜斜落在地面,微风裹挟着熟米的香气淌过鼻尖。
温瑟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来人轻笑一声,声音清越如珠玉,他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碗撩起下摆自然地坐到床边小凳上:“温道友醒了?几日未曾进食,想必饿了。”
他拿勺子搅拌两下,舀起一勺粥,递到温瑟嘴边,眉眼弯弯:“我用香芹与肉沫熬了粥,温道友先吃点垫垫肚子。”
熟透的米粒混合在一起,晶莹剔透中夹杂绿意点点,配合少年清澈的眸光,诱人得紧。
温瑟条件反射地别过脸,内心的抗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身体自发动作,与此同时,一股无名怒火猛地升腾而起,叫人直想往身旁这人脸上揍两拳。
她这是怎么了?温瑟吃惊。
勺子停在半空许久未动,两人僵持片刻,苏子仓挑眉,从容收回手:“烫了?”
他无奈笑笑:“怪我,刚熬出来定烫得入不了口。”说着鼓起脸颊,作势要将其吹凉。
温瑟阖目,努力压下心中火气:“不用,我自己来。”她伸手将碗夺过来,几粒米粒沿着碗缘洒落到薄衾上,苏子仓捡起放入口中。
自然流畅,毫不避讳。
温瑟喝了两口粥,胃里暖起来,紧跟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含糊不清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天方府,”苏子仓一边说,一边将通讯令拿出来:“温道友昏迷多日,我已同谢兄他们通过话,他们都无事。”
“我睡了很多天?”
“三日有余。”
温瑟秀眉拧成一条线:“游仙舫...还在吗?”
“温道友不记得了?”苏子仓诧异看她,随后一脸恍然大悟:“想来是仙舫坠落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脑子。”
她?金丹?磕到脑子?
温瑟气笑,此人说谎话不打草稿么?虽然她不记得了,但记忆的问题定然是他动了什么手脚,当她傻子哄呢?
面前突然罩下一片黑暗,温瑟瞪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往后缩,却听得少年温润的嗓音:“别动。”
他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一按,刺痛让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温瑟当即伸手,确实摸到一个凸起的包。
难道,真的是因为磕到脑子才会失忆?
苏子仓坐回,耐心道:“季兄,就是那说书先生,他是玄心坊叛逃弟子,借说书之机想将整艘船舫的人做成人傀,结果被道友你杀了。”
更多的细节浮现出来,她好像确实杀了某个人,所以杀的是那说书先生?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发难?”温瑟不解。
“谁知道那种疯子在想什么呢?”苏子仓感慨,听得温瑟一脸古怪。
“不过他先前说过,镜阁后游仙舫将直达中州,想来就是这段时间比较好下手吧。”
“那然后呢?”
“然后道友你救下了谢兄他们,再后来仙舫坠落,我也跟着昏了过去,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过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道友,我就带着你来到天方府暂作休整了。”
他讲得好像全程在旁边看着一样。温瑟总感觉哪里不对,她拿起通讯令,想同谢望生等人联系,然而下一秒,呼吸一窒。
她的修为...
她急忙探丹田灵府,其内空空,连一点灵力都没有。想通过外界淬炼灵气,经脉却滞涩无比。
这状态,连仙剑也召不出来。
察觉眼前的人脸上异样,苏子仓担忧道:“温道友,有什么问题吗?”
温瑟小指一颤,深吸口气:“无事。”
她把通讯令递到少年跟前:“麻烦帮我再联系一下谢望生他们。”
苏子仓接过通讯令,两人手指相触,温瑟一瑟缩,装作自然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粥。
她对他下手那么多次,若叫他知道她失了修为,情势定然不妙。怪不得刚才系统急着要和她签订契约。
决不能露馅!
温瑟埋头喝粥。
苏子仓若有所思地看她,随后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打开通讯令。没过多久,响起谢望生的大嗓门:
“大师姐!大师姐你没事吧?我听苏兄说你昏迷了...”
“没事,”温瑟捏捏人中,打断他:“你们在哪?”
“我们在楚兄府里,大师姐你不知道楚兄家竟是修仙世家哎,金碧辉煌,好不气派...哎呀,楚兄你作甚?!”
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最后通讯令里响起另一个沉稳的声音:“温瑟,我们都没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卷轴正好把我们传送到附近,我就先带谢望生和小师妹到府中了。天方府在沧州,我们在天南郡,御剑应当不用三天,你什么时候过来和我们汇合?”
“楚兄你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哪有你这样冷冰冰的,大师姐舍身保护我们,昏迷三天,现在定是受了重伤。大师姐你别听他的,先把伤养好再来找我们吧。”
她现在没法御剑...温瑟瞥一眼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苏子仓,义正严词不容拒绝:“我没受伤,但是我不知该如何从沧州去天南郡,万一迷路就不好了。若御剑需三天,想来走平常路也不会太久。我们定会尽快赶过去。”
想到什么,她补充道:“放心,药谷求丹令之比三月后才开始,定延误不了你们。”
谢望生遥遥道:“没事,大师姐你慢慢来,楚兄你也说一句。”
好半晌,传来楚兆衡闷闷中带着不爽的声音:“随你,反正有小白...苏子仓陪着你,也不用我们担心。”话毕,掐断通讯。
这说得什么话?!温瑟不满地瞪大眼睛。
看见她的表情,苏子仓心情极好地翘起唇角,顺手折起袖角擦上她的唇:“画胡子了。”
温瑟躲开,这人什么毛病?
苏子仓也不在意,乐呵呵地收走她手里的碗:“那温道友好好休息。”
“我想沐浴。”
“我叫热水上来。”他点点头。
有什么东西快得一闪而过,温瑟抓住衣襟,颤颤巍巍指着自己:“我的衣服,你换的?”
玩味在苏子仓眼底滑过,他为难道:“毕竟道友你的衣服,嗯...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实在是不太雅观。”
温瑟深吸口气,冷静下来,脸上挂起一个灿烂的微笑:“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语焉间能听出几分杀人的意味。
苏子仓笑眯眯:“不客气。”
这是一间客栈。
苏子仓下去后不久小二便提着桶水上来,没多久,木桶灌满热水氤氲缭绕室内。
温瑟绕到屏风后,愤愤脱去外裳,然刚没入水中,手腕处骤然传来一阵钝痛感。
抬起一看,一个类牙印的痕迹深深刻在洁白的皓腕之上,已经结上薄薄一层痂。
她不禁轻咦一声,摸上这道疤痕。
之前,这里有受伤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久等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