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温瑟脸一黑,狠狠踹上他一脚才起身。
苏子仓闷哼一声,淡淡的绯色飞上脸颊,眸子亮得惊人。
这是一片昏暗的空间,可见度不超过十米,有簌簌冷风自四面八方吹来,夹杂着湿气和寒气,让人瑟瑟发抖。
温瑟打个响指,食指上出现一簇细小的火花,温暖的光照亮这片空间。
四周空无一物,极远又极近,模糊了距离感。
前方坐落一面巨大的镜子,镜身通透,像嵌在半空中。
“这是哪里?”温瑟问,却发现自己竟出不了声,好似有什么把所有声音尽数消除。
苏子仓指着喉咙摇摇头,示意他也无法出声。
只有他们两个被抛到这里么?
虽不适时宜,但某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隔绝声音的密闭空间,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强迫他吃下大衍丹,再处理掉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对外解释只需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苏子仓不知道被卷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毕竟方才那情景,她也无法顾及所有人。
合情合理。
杀意浪潮般席卷心头,温瑟看苏子仓的眼神渐渐不对了起来。
苏子仓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兀自打量周围,他视线在某处停顿一瞬,随后悠悠转回,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嘴唇开开合合。
温瑟努力辨别,心里不自觉跟着一起念,那好像再说:
你身后...有人...
“滋啦!”
比起脑子行动更快的是身体,不出一秒,手下长剑背着身体刺出,衣帛撕裂声骤然响起,连带着飘来刺鼻的血腥味。
温瑟转过身,煦暖的微光驱散黑暗,露出那人的面容来。
他着说书人的扮相,一张脸煞白,双手上举一动不动,看上去滑稽极了。腰侧衣衫尽数划破,血色一点点晕染开来。
糟糕,手快误伤了...
温瑟快步上前,季荣站立不稳,向后噗通倒地,惊恐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少女,连连后撤。
他嘴巴嘚啵嘚,跟机关枪似的,偏偏一点声音也没有。温瑟分辨不清他在讲什么,干脆一把掐住他下颌,直接塞了个疗伤丹进去,随后把他腰侧衣衫扯开。
季荣哆哆嗦嗦,惶惶然活像个被恶霸欺侮的良家妇女。
苏子仓弯起的唇角一僵,眸色逐渐幽深。
躲得倒快,幸好只是擦伤。确认对方伤势不重后,温瑟起身,而后一脚踩上说书人的肩胛骨,长剑擦过他耳畔落在脖颈上,反射出摄人的锋芒。
在场两个人被少女出人意料的动作吓了一跳,或者说被吓到的只有季荣,苏子仓则兴味盎然地盯着温瑟背影,眸子滑过刹那迷醉,不过被他很好隐藏起来。
她真是...太棒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隐秘的喟叹。
“两个问题,”温瑟尽量放慢讲话速度,让说书人能明白她在说什么:“第一,你为什么会在我身后?”
季荣面色如土,能说会道的舌头打结了似的,好半晌才道:“我不知此地何处,醒来只看见两位道友,所以想向两位道友求助...”
后面似乎还讲了些什么,温瑟没看懂,她思忖片刻,将长剑微微移开。
季荣松口气。
“第二个问题,”她俯视此人,瞳孔微缩,剑气愈发浓重,割得人皮肤生疼:“甲板上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甲板上的那个修士,与其说人,更像个傀儡。人傀她没见过,但傀儡一道,施术者必须在其附近,不能超过太远。
也就是说,再远,不能离开甲板。当时那傀儡的操控者必然就在甲板上!
再加上这说书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不仅如此,此人接连几天只讲玄心坊的事件,而后就遇上玄心坊搜船拿人...巧合过多便不是巧合。
堕入邪道之人心性定然出现问题,不是疯子就是变态。她同疯子对付了那么久可不是白对付的。
不过这些推测都太过牵强,毕竟当时甲板上人那么多,怎么就能锁定季荣呢?
况且若真是他,目的是什么呢?
她的怀疑毫无根据,但温瑟总觉得不太对劲。
季荣还没说话,通讯令一闪一闪,温瑟一顿,将其接起。
神奇的是,通讯令上传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浮起一个光球,光球上悬浮文字:
“在下镜阁守镜人弟子梁宸,三位道友莫慌,请容在下解释几位身处的境况。”
“三位乘坐的游仙舫有玄心坊逃犯,此人手段毒辣但已被我等擒拿,游仙舫少处损毁,正放在我镜阁修复,预计当天修复完毕。”
“而由于游仙舫震动加之镜海对抗外敌的防护阵法被启动,三位被强制转移到我镜阁的默之间受罚。”
人被抓了?她真想多了?
温瑟对上季荣绝望的目光,尴尬地眨眨眼,若无其事地将脚收回,露出个大大的微笑,将人扶起。
季荣腿一软,差点又摔在地上。
这会儿光球上还在浮现文字:
“默之间只能从内部打开,三问三缄其口,是为拷问道心。道友受三问,方能出默之间。诸位在我镜阁出事,我镜阁定会负责到底,请诸位放心。”
三问三缄其口,重点是会问什么呢?
“受三问就能出去,”温瑟点点光球,看着苏子仓和季荣:“谁先?”
两人都不回答。
她不好意思再折腾那说书人,把头转向苏子仓,恶意满满:“苏道友,不如先请。”
苏子仓抬起手,指尖轻触她眼睫,温瑟一愣,就在她要挥剑斩断此人狗爪时,他收回手,轻笑一声,施施然走到镜子前。
有病?
温瑟莫名其妙。
少年于镜前站定。
不久,镜子上纹路波动,漾出几个字:“默之间三问,三问无需出声,只需在心中回答。一问,”
“迷途的灵魂啊,此身非汝身...”
问题刚起头,整个镜子猝然震动,宛如承受着它无法承受的力量,然后在众人面前,彻彻底底碎裂。
“咔啦——”一声尖利刺耳,血液自破碎的缝隙间泪水般流淌而下。
温瑟第一次看见苏子仓的脸上笑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恶鬼般的嗜血与凶性。
眼下泪痣伸出无数黑线,于半张脸上蔓延、扭曲、联结,最终形成一朵花的模样。
往生花。
妖冶又狰狞。
转瞬之间,有什么苏醒了。
“楚兄,你说大师姐会没事吧?”
谢望生托着下巴,双目放空。
楚兆衡呛他:“你就这么盼着温瑟出事?”
付青青当即道:“兆衡师兄,莫要这么说,大师姐定会没事的。”
楚兆衡看她,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内心的不安与仿徨。
他们在游仙舫上,几位镜阁弟子正帮受伤的修士疗伤。据说玄心坊的那位叛逃弟子已经被捉拿,之后大抵会被送去玄心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惨也是真惨,整艘船舫除了最开始被杀的那几个人,只剩下温瑟、季荣和苏子仓误被镜海强制转移。等到他们归来,想来游仙舫也能再度启航。
谢望生不想看付青青和楚兆衡亲亲我我,这时,袖口微动,他别过脸侧耳倾听。没一会儿,两双招子噌亮。
见付青青和楚兆衡没在意自己,谢望生悄悄地向后一步三挪,一溜烟儿窜没影了,细看去,还能看到他肩膀上蹲了个毛茸茸的身影,连带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乐得一晃一晃。
“受三问就能出去,”温瑟指着光球,看向身旁两人:“谁先?”
季荣还没缓回过神来,苏子仓兴致缺缺。
温瑟扭过头:“苏...”
“温道友,”苏子仓抬起手,温瑟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却见苏子仓指向镜子:“我不过凝气,未曾找到道心,怕是问不出什么门道,不如你先去试试?”
温瑟放下手,正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时,就看见季荣小鸡啄米地点头:“道友,你是金丹大能,道心必然坚定,在下修为也不高...”
因为刚才的事件,他愈发崇拜温瑟了,崇拜之余,自然也少不了因那一剑产生的深深恐惧。
温瑟深吸口气,暗自唾弃他们两人,只好站到镜子前。
镜子上纹路波动,随后漾出几个字:
“对不起,我错了。”
温瑟愣神。
“请赶紧走,千万不要回头。”
几个字放完消散,镜子速度极快地对内展开,露出后方耀眼的日光来。
周身昏暗褪去,温瑟三人站在镜海上,前面几个身着荼白道服的弟子一脸歉意地朝他们作揖。
“温道友,”温瑟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的声音了。苏子仓掠过她朝前走去,雪白衣角曳地,精致的眉眼无波,鸦青乌密的眼睫下是万物俱寂的寒意,还有暗潮般源源不断涌起的暴戾阴郁。
然再一看,却让人觉得是不是瞧花了眼。
明明是个清朗干净的少年郎。
少年郎衣袖翻飞,撂下一句:
“我们该回去了,温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