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殿宏伟,形色各异的丹炉矗立两旁,三足、四足...高高低低,鳞次栉比。
一位中年男子背手站立在大殿尽头,腰际代表掌门身份的玉牌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他身前一面水镜,正映照出戒律堂的情形。
无忧真人走进殿内,拱手道:“掌门。”
打完招呼,随即起身:“师弟,你叫我来作甚?”
她语气不是很好,这一抬头,恰好看见邢未甩鞭那幕。无忧真人脸色骤变,呵道:“这老不死的他敢?!”
说着就要出去,掌门转过身来,眼角眉梢写满无奈:“师姐,别去,你去了反而不好。”
无忧真人脚步一顿,目光冷下来:“你什么意思?难道叫我白白看着自己徒弟被打?”
掌门劝道:“师姐,我知你心疼温瑟,总想能护着就护着,可正因如此,门内的流言才愈发屡禁不止。”
再说,邢未也确实可怜。他在心里小声嘀咕。
无忧真人眸光闪烁:“你想说什么?”
掌门索性把水镜关掉,走到无忧真人身前,斟酌着开口:“前些日子药谷发了一道求丹令,机会难得,我想让青青去试试。”
丹心门在修真界中勉强能跻身中流偏上的层次,而药谷则不同。
修真界有两宗三族一谷,其中“一谷”说的正是药谷。
凡是药谷出身的丹师,都会被各大门派请为座上宾,当作祖宗一样供着。
此外,修仙人年岁长,闲得发慌没事做就喜欢给人论高低。正如炼器有榜单,丹药也有各种各样的榜单。
而这些榜单,基本全被药谷把持。
这样的庞然大物向整个修真界广发求丹令,称凡是能拿出自创丹方的丹师,不论品阶如何,药谷都会对他们敞开藏书阁的大门,任君浏览。
哪个丹师能不心动?
见无忧真人不说话,掌门大着胆子继续道:“但你也知道,青青虽然天赋不错,可年纪轻,没什么自保能力...”
“所以你就想让我徒弟再做一次便宜护法?”
火气蹭地一下上来,无忧真人当即上手一左一右捏住男人硬邦邦的脸颊肉,嗓门震天响:“容、狗、蛋!”
“你如意算盘打得好啊!沧琅秘境也是听了你的主意结果搞成这样,你徒弟年纪轻,我徒弟年纪就不轻了?你老脸还要不要了?!”
“疼疼疼...师姐,师姐饶命...”
无忧真人没好气:“再说你徒弟联合邢未那老家伙坑我徒弟,我凭什么答应?”
掌门揉着自个儿发红的脸,支吾道:“你会同意的,温瑟不能呆在门派里,这才是最能保护她的方法。”
无忧真人沉默了,好半晌,一抹忧色浮上眼眸:“可是药谷那群老妖怪一个个鼻子比狗还灵,让小瑟儿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若叫他们发现了...”
“正因如此。”掌门大手一挥,自信满满道:“他们千方百计想找到‘丹心’,我们就要告诉他们,我丹心门不遮不藏,说没有就是没有!”
“而且别小看你徒弟,她可不是软乎乎会任人宰割的羔羊。”
细碎的雷光跃动,透着危险的气息。
邢未鼓足气,一鞭抽下。
雷光撕裂皮肉,血花簇簇绽开,如同绚烂的烟火盛放。
温瑟闷哼一声,额头汗珠争先恐后溢出。
七雷鞭为人称道的不止是它撕开血肉那片刻的痛苦,作为上品灵器,它能够深入经脉,不断地破坏经脉再重塑。
那种痛绵绵悠长,可叫人生不如死。
苏子仓居高临下地俯视少女惨白的脸。
他遇到过很多人,她是唯二对他的血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专一地、纯粹地、不掺杂其他欲/望,只想要他命。
而第一个人,已经掩埋在黄土下,化作一柸枯骨。
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情感占据了他的心。
宛如有千万只蚂蚁,窸窸窣窣爬上来,一点点啃食,叫人浑身上下又酥又麻。
他黝黑的眸子荡漾开几点细碎的光,好似残阳铺满平静的水面。
泛起隐秘的兴奋。
邢未挥下第二鞭。
温瑟在喉间尝到血的味道。
他正打算抽第三鞭时,一道声音忽而响起阻止他:“邢未长老,且慢。”
邢未一愣,迟疑地走到门口:“掌门你怎么来了?”刚过去,他就看见整场审讯都没出现的死对头跟在掌门身后一同而来,顿感不妙。
无忧真人看清室内的情景,瞳孔微微一缩,灵力刹那间排山倒海般朝着邢未劈头盖脸掀来:“老不死的,你活够了?!”
邢未侧身手一抬,以力卸力,狂暴的灵力被轻巧地平息。
他冷哼一声:“老夫掌刑罚,惩治的皆是有错之辈。无忧,你难道要挑战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成?”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掌门头大:“两位长老且住手,莫叫小辈瞧了笑话。”
私下里怎样都可以,但明面上还是得给一宗之主留点面子。无忧暗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家师弟的腰.间.肉,连忙过去为温瑟治伤。
掌门面不改色,对着邢未道:“邢未长老,遵循祖宗的规矩自然是好事,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三道鞭刑已受两道,这最后一道以别的方式代替如何?”
“掌门的意思是?”邢未虽不满但也不敢明晃晃地表现出来。
“既然是错在护法之职上,那就将功补过。药谷广发求丹令,不如让温瑟再做一次护道者,护送弟子们前往药谷,寻得机缘。”
“温瑟,你愿意吗?”
温瑟察觉到师尊为自己治伤的手微微一紧。
她拿捏不到他们的用意,顶着掌门和蔼的目光,只能点头:“弟子愿意。”
邢未别别扭扭,不是很想放人:
“掌门,此番不妥。”
“何处不妥?”
“沧琅秘境中温瑟因私情而渎职,那么又如何她保证不会再犯?药谷天高路远,万一有什么差错,门内定来不及救援。”
这话虽掺杂不少私货,说得也倒不算错。将精英弟子的性命全系在温瑟一人身上,未免太过草率。
但做护法只是顺带,他与无忧真人遣温瑟出去的真正目的绝不能广而告之。
掌门犯了难。
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声打破眼前僵局:
“贵派几位长老,可否容在下说几句?”苏子仓袖口下食指轻弹,随后从善如流地挽起袖口,恭谨作揖。
所有人把视线投向这个被忽视良久的无辜路人。
“我与温道友并非诸位所想的关系,但我们确实一见如故,我相信温道友定不会忽略自身的职责,不是吗?”他朝她眨眨眼,言笑晏晏。
温瑟诧异,旋即脑海中敲响警钟。
他想做什么?
“本派的事情,与你外人何干?”邢未蹙眉,面色不虞,二话不说灵威巨岳般压下。
无忧反应极快,一掌挡下:“老不死的,朝小辈出手羞不羞?”闻言邢未怒气上涌,老脸憋得通红。
两人早积怨已久,就这么在戒律堂外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
掌门无奈长叹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干脆不再管他们:
“小友,你想说什么?”
苏子仓面色如常:“温道友邀请在下来贵派做客,却不成想遇到这样的事情,私以为此事若说出去怕会落人笑柄,想来掌门也是不愿的。”
三人成虎,先不说这事最后会被传成什么稀奇古怪的版本,单单邢未那句惊天动地的“野、男、人”发言就足以落人口舌。
宗门名声与招收弟子的质量也息息相关,想他每年为了招弟子掉了多少根头发,偏偏这群丹痴少有人通人情世故,害他到处救火。
思及此,掌门便不禁露出两分怨念。
“在下觉得,求丹令一行若能请温道友带队,既可避免因秘境之事而让人诟病,二则仙路非坦途,弟子们若能于人世磨磋磨磋积累经验也是好的,三则...实不相瞒,在下也需前往药谷...”
“你想同行?”
苏子仓点头。
掌门看向他的目光流露出欣赏。
一个凝气,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不见怯弱,这份胆魄便足以让他另眼相待。况且此人说了这么多,有所求才是常事。
“邢未长老,你听见了吗?”
外面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手,邢未胡子一抖:“既如此...”
话还没说完,远处忽传来中气十足的嗓音:“邢未你个杀千刀的,竟敢真的下手,老夫今日和你拼了——!”
只见是季同扛着厚重的胡子,两条腿迈得飞快,几乎跑出了残影。
“季同!你以为我怕你?”
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了?!
邢未怒了。
眼看又有一场架要打起来,掌门果断施展一气化三清,两胳膊一手拐住一老头。他干笑:“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摊子就让小辈们自己收拾吧。两位长老,我那有上好的佳酿,不来尝一杯吗?”
他边说,身体飞快地往后退。一路上法光灵光不断,吸引许多弟子仰头观看。
事情了结。
白衣少年姣好的唇瓣弯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温瑟跟前,直视她黑沉沉的双眸:“温道友,不给我安排个客房么?”
现在,他真的是她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