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气静得让人发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子仓脸上肌肉滚动,左右拉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来,像戴上一张精致的假面。
他启唇:“这位道友,不知找我何事?”
装,你再装。
温瑟冷笑。
她瞥一眼旁侧一言不发的楚兆衡,手掌摩挲剑柄:“师弟。”
楚兆衡这才回过神来。
“弟子们的毒可解了?”
他看看苏子仓,再把视线投向温瑟,点点头。
“一路来辛苦你了,去问季同师叔要些安神的药歇息吧。”
她想支开他。
楚兆衡意会。
苏子仓眸色转深:“承蒙贵派相救,在下也不便继续叨扰了。”
“哎,等下,”温瑟抬手制止他起身的动作,俯身向下,摸上他的手腕。
她两指点在他的手腕上,似笑非笑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体内还有迷药未解,不如等伤愈了再走也不迟。”
腕间清晰地传来少女指尖的温度,刚被接上的手筋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苏子仓闷哼一声,面颊飞上两团红晕,他飞速抽回自己的手用袖子挡住。
“这位道友,”他偏过脸,露出殷红的耳尖,纤长的眼睫扑扇,好似蝴蝶振翅:“男女授受不亲。”
温瑟嘴角抽搐,搞得好像她要轻薄他一样。
虽然她确实居心不轨。
楚兆衡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二位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
温瑟挑眉,这时,腰间传讯牌闪烁,响起季同师叔的神识传音:
“温瑟,你回来了来我这里一趟。”
她想想,站直身体,对楚兆衡道:“师弟,季同师叔找我。苏道友是我的贵客,麻烦你代我好好招待他。”
而后她又看向苏子仓:“苏道友不必忧心,我丹心门别的没有,疗伤药特别多。”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似警告又似威胁。
苏子仓垂眸,碎发遮住他的脸,没人看到,他眼中静静蛰伏着的森然冷意。
此前他从未见过她,她从哪里得来他的名字?
说起来...
他想起洞窟里的事情。
他本以为她也是被他的血吸引而来,可她的杀意来得那样快那样突然,好像她要的只是他的命。
可能吗?
苏子仓无谓地扯扯唇角,不知在讥讽谁。
温瑟走了。
好半天,室内响起肯定的声音,
“你们认识。”
楚兆衡走到苏子仓面前,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抽了:
“温瑟...大师姐对谁都是这样。”
他看见少年抬头,漆似的瞳孔注视着他,宛若洞彻了他的内心深处。楚兆衡心慌,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说下去:“你不是特殊的那个。”
他撂下这么一句就离开。
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苏子仓食指抵住脑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
有意思。
光透过雕花窗落进室内,将小小一隅划作明暗分明的两部分。
苏子仓面庞一半隐于黑暗内,他看了看自己完好的手掌心,无声地勾勒起唇角。
笑得瘆人。
温瑟到季同那儿的时候,老人正在炼一炉药。
门口弟子通报后,他立刻放下手中忙活的事情,撩起袍子就出去,差点把自个儿胡子点着了都没管。
见了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批:
“你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温瑟一脸无辜地瞅他。
季同急得走来走去:“戒律堂那边定要借题发挥,他本身就看你和你师尊不顺眼,这回倒好,把柄抓得死死的。”
“你说你,知道自个儿处境不好,出去也不小心着些。”
“那也没办法呀,我哪知道就那么一片小小的叶子会是灵力漩涡,碰一下就传送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等到回去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总不能把弟子们抛下不管吧。”
季同一屁股坐下,吹胡子瞪眼:“什么叫不知道?这群小兔崽子但凡有一个出事,你和你师尊都得被扒一层皮下来,那么多年了,那老不死的性格你还不知道?”
“总归老夫是护不了你了!”
老人拉下脸。
温瑟搓搓手心,试探着放在老人的膝上,见老人没拒绝,她露出讨好的笑来:“师叔,这回真的谢谢您了。”
“下回下山,我给您带赵记的糖酪回来怎么样?您别生气了...”
季同依旧扯着脸不说话。
温瑟再加筹码:“那再加上王记的脍鱼?李家的翡翠圆子?对了,近日梅花开了,想来李家铺子里的梅花香饼已经有了...”
闻言,季同又瞪她一眼:“修行之人不可重口腹之欲。”他扳过温瑟放在他膝上的手,看着少女本应细腻滑润的手布满厚厚的老茧与伤疤。
季同老目里滑过两分心疼:“想当年无忧...你师尊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还是襁褓里的奶娃娃,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宗门里还尽是些闲言碎语...你也是,什么都不上心...”
温瑟没说话。
她穿书的时候穿成了个孤儿,被抛弃在大山间,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野兽叼走当作食物。
是她的师尊把她捡回丹心门,一点点带大。
识草木,掌火色,认主本命丹炉。
这是丹心门的修行方式。
而她与别人不同,丹田偏阴性,天生无法纳丹火于丹田,自然炼不了丹。
她的师尊力排众议收她为徒,成不了丹师,温瑟就去练剑,做剑修,走一条更为苛刻的修行道路。
她不愿拜别人为师,这些年全靠自己摸爬打滚走过来,在一个丹师为主的宗门里,她修行基本同散修无异。
是以身上大伤小伤众多。
季同师叔什么都好,就是情绪上来时总喜欢追忆过去。
温瑟头疼。
她皱皱鼻子,敏锐地分辨出两抹相冲的香气:“师叔,你炼丹是不是把钱味子和辛石的分量弄反了?”
季同一愣,他狐疑地看看温瑟,见少女大大方方不像在蒙他的样子,这才起身进屋查看。
打开丹炉后,他轻“咦”一声。
方才出去太急,钱味子和辛石的分量确实反了。
“你怎么知道...”他朝外喊。这一看,门外哪还有人影?
石桌上静静躺着一道传讯:决定了,就给您带梅花香饼了。
“嘿,这小崽子...”季同胡子抖动。
温瑟回去正好撞上一女弟子端着药碗。
“大师姐。”女弟子不方便行礼,便点头打招呼。
温瑟也点点头,问道:“这药是?”
“是楚师兄吩咐给苏修士的。”
苏修士...
温瑟伸出手:“给我吧,我正好要过去,顺路一道带了。”
女弟子略一迟疑,把药碗递给她。
温瑟一闻,确实是仙人醉的解药无疑。
仙人醉名字听着高大上,实则是最低级的迷药,用处就是让人手脚发软。这种迷药本身就无需解药,随着时间流逝它会自动消解,这碗药的作用就是加快这个进程。
温瑟从乾坤袋里左翻右翻,摸出一株蛇形草来。
她用手指碾碎蛇形草的尖端,加到药碗里,直到彻底溶解于碗中,再看不出丝毫痕迹,这才满意地端着药过去。
蛇形草的效果千百倍于仙人醉,但并不致命。她没想杀苏子仓,只想夺去他的行动能力。
毕竟现在杀他会徒增罪名,只是让戒律堂有更多借口惩治她罢了。
温瑟推开门。
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床上却空无一人。
温瑟警觉。
就在此时,身后的门突然被关上,一只手猝然捂住她的口鼻,馥郁的血香拼了命往鼻窍中钻。温瑟像掉进了酒缸,大脑发软,一瞬间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锋利的寒光自眼角余光闪现,匕首尖端以极快的速度对准她的脖子滑过。
温瑟咬舌,刺激大脑清醒。她用掌心挡住匕首,刀锋撕开手心血肉,带来一阵剧痛。
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苏子仓眸底闪过一抹讶异,但他没停,刚好不久的手腕一翻,握住匕首就往少女心脏刺去。
温瑟更快。
她手肘往后用力一戳,耳边捕捉到身后人肋骨断裂的声音,随后遏制住他持有匕首的手,转身把他压..在地上,掐住他的脖颈。
她另一手护住药碗。一番缠斗,碗中的药竟没有一滴洒出。
“找死?”温瑟冷眼看他。
苏子仓没有回答,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嘲弄与恶意。
明明处于下风,他这表情却好像在说输的是她一样。
温瑟蹙眉。
门外传来弟子的说话声: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好香啊。”
温瑟渐渐明白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她看向苏子仓自己划了一刀的手掌,那里深深见骨,越来越浓的香气从中溢出。
他把他自己当成了诱饵!
他的血能诱人疯狂,如果杀不了她,就算他的身份昭告天下,他也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妈的,这个疯子!
温瑟意识到了,何止现在不能杀他,往后都杀不了他。一旦他死的时候身上有任何一点伤口,他的血、他的身体都会成为彻彻底底的污染源。
至少,就算杀他,必须得让他体..表无损才行。但谁知道这人临死前会不会自己捅自己一刀?
这时,外头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小瑟儿,你在这吗?”
师尊?!
温瑟第一次慌了。
为什么师尊会来?
无忧真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没有僵持的时间了。
温瑟俯视苏子仓,长舒口气,恶狠狠道:“你赢了!”
“嘭”的一声,她把药碗打碎在地上。
蛇形草的气味散发,遮盖住一部分血的甜香。
温瑟捡起地上的匕首,割破裙角,三两下把苏子仓受伤的手掌包住。
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苏子仓眸中翕动,刚刚捂住她口鼻的时候,少女唇上沾了他的血,看上去像涂上一层口脂,缱.绻绮丽。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不受他血的影响,也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反而为他包扎起伤势。
因为不明白,所以他问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温瑟看向他,见苏子仓这时候竟然笑起来,仿佛好意提醒她:“你可以把我交给你的师门...”
温瑟瞥他一眼:“我没有折磨人的爱好。”
“况且把你交出去就意味着你会活下去,就算是被当做血库也会活下去。”
“而我,想杀你。”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干脆,眉眼间写满果决。说话间握住他的手,灵力震荡,彻底散去屋内的气息。
原来,她真的只想要他的命。
有股柔软的颤栗感自脊背滑过,苏子仓还来不及细细体会,门被打开。
“小瑟儿...”
无忧真人话语一顿,面色旋即变得古怪起来。
她看见印象中乖巧认真的徒弟把一个人压..在下..面,两人衣..衫不..整,姿势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