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的阳光从唐军大营后面升起,早饭的炊烟已然散尽,素迦站在烽燧上,仔细观察着平静的唐军营垒。
“唐人还在睡觉?”苏西斯说,“我们冲杀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素迦没有说话,他不相信唐人反应会这么迟钝。
“好好看好烽燧,一切都准备好了么?”他问一边静候听命的烽燧头目,“近日都没有什么异常?”
“是的,阁下,一切正常!正如你看到的,隘口两侧都堆积了石块和檑木,只要有一个人砍断橛子,隘口就会彻底被封住!”头目信心十足地回答,“在这里,我们十个人完全可以当一千个人用!”
素迦点点头,确实,十个人足够应付这些了!“如果我军后退,一定要等最后一名战士退入谷口才堵塞隘口!否则砍你脑袋!”
“遵命,阁下!”
仿佛在回应苏西斯的疑问,唐军大营略略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号角和震耳欲聋的战鼓!
中军皂旗在万千将士注视中开始点动!
“全体上马!”
“全体整队!”
“全体列阵!”
大小官佐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战鼓咚咚炸响,战马咴咴嘶鸣,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冬眠的大地,炙热了冰冷的清晨……
素迦望了苏西斯一眼,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终于开始了……”
高仙芝微笑着弹弹剑把,淡淡地说:“久等了,嘿,好,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旗牌官的嗓门可是比高仙芝的喃喃细语洪亮多了。
很快,整个大营都开始回荡“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列阵迎敌!”
两支伟大军队的决战终于开始了!
还未列阵完毕,李天郎就大致猜出了高仙芝的应敌策略。朅师人摆出了他们娴熟的线形战阵,其左右翼刚好被群山所拱卫,无法迂回。显然素迦曾对战场做过细致的考察,甚至还在此地演练过,不然战阵不会如此天衣无缝。而高仙芝则将牙兵营居前,两翼分别是虎贲营和凤翅营,中军靠后则由玄甲营镇守,在四营主力后面,是担任后援的应召西域番国游骑和袁德的匠兵,他们操作着四部重型投石机和五十具床弩。番兵营位于凤翅营侧后,随时准备扩大突破口或者支援任何一线。此阵型显然脱胎于唐朝开国名将李靖的六花阵,高仙芝曾在疏勒屡次教习此阵,但真正全军如此布阵,实战接敌,还是第一次,高仙芝胆子够大的。
李靖自创的六花阵,据说是由诸葛八阵演化而来,称“八阵为六,武侯之旧法焉”。当他以三万人合练六花阵时,选择纵横各一千两百步的场地作为地界;每阵又分为两个梯队,共占地纵横各四百步;“内环之圆”,即中军居中;从而使整个阵地构成一个九宫格的格局。每阵又要求掌握方、圆、曲、直、锐五种阵法,从而形成“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勾连,曲折相对”的布局。阵法中各阵都可沿着九宫格的格局有秩序地调动,正所谓“教士尤布棋于盘,若无画路,棋安用之”。
高仙芝活学活用,根据战场狭小,人马有限的具体情况,排出了这个小六花阵,利于发挥唐军远射兵器的优势,以不规则的六花打乱割裂对方整齐划一的线形战队,使轻便的唐军轻骑或冲击力强大的玄甲重骑伺机从朅师错列的线阵中快速突入,彻底击溃之。
能深谙李卫公(李靖)战阵之神,除高仙芝外当今能有几人!李天郎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但是此阵安西军远未精熟,一旦交战,战阵威力能发挥几何?高仙芝赌得大了,太大了!李天郎脑子里蓦然跳出“弄巧成拙”四个字。
高仙芝想得不可谓不精妙,但正如素迦说的,从来没有按照事先计划进行的战斗,战神确实是喜怒无常的瘟神!对他来说,只要供吞噬的生命够多就行了,至于是交战那一方的,那无关紧要。
“这帮笨蛋!连布阵都不会!我一个冲锋就可以让他们丢盔弃甲!”看见唐军稀稀拉拉的阵型,苏西斯一脸的不屑,素迦反复告诫唐人厉害,我看是看花了眼吧!“叔叔高抬了对手罢?”
“不可大意!王子殿下!”骨多里说,“这阵型可真古怪!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见过这么布阵的!”
“哧——如果我是统帅,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城宣布胜利了,不超过中午!嘿!”苏西斯扬起下巴,看着密集的费兰吉提斯枪林,“希望叔叔不要又让我们等上一天!”
“依我的经验,今天不会了!战神已经敲响了他的鼓,不会再停下来了!”骨多里说,“殿下保重,我要去前面了。”
“我很快就会率领荷泰若依超越你的费兰吉提斯!”苏西斯得意地瞟了一眼后面的预备队,哥门提斯,这次无论如何没你的份儿了!
松散的佩尔塔步兵将他们的圆盾连成护卫费兰吉提斯的墙,由志愿兵组成的弓箭手和投枪手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地聚集在他们身后。而在整个佩尔塔队伍的后面,密布着萨满沙长矛组成的枪林。第一排是经验最为丰富的壮年老兵,他们装备着与佩尔塔一样的圆盾,和最短的萨满沙长矛;其次四排是朝气蓬勃的青年兵,再后四排是稳健的老年兵,最后一排则是壮年老兵压阵,他们装备着最长的萨满沙,由于需要双手持握,他们只好将小圆盾缚在背上,那是待敌手冲近后与哥拉底玉斯短剑一起配合与之肉搏的。
说起哥拉底玉斯短剑,素迦非常得意,那是他亲自改进并统一监造的,比祖先流传下的哥拉底玉斯长了近三分之一,也重了三分之一,锋利坚固程度也大大提高,十几年来,不仅成为朅师大军征战的利器,也成为每个朅师成年男子最为钟爱的东西。在诸如苏西斯这样的顶尖剑手手里,哥拉底玉斯短剑可以在短短几招之内就将对手剁成碎块。
素迦一手训练的军队充分展现了他的作战谋略,过去祖先极为密集的方阵在他手里也得到恰如其分的改进。据说叫亚历山大的天才祖先构筑的方阵是由纵深达十六列的长矛组成,而素迦则减为八至十列,而且每名士兵的间隔也增加到三尺,既便在近战前腾出手拔出短剑,也利于投掷密集的标枪。当然,战线的厚度可以随意调配,比如右翼比较薄弱可以放置八列,而担任主要攻击力量的左翼就可以放置两个各十列的双重梯队。
为尽可能地增加部队的灵活性,克服方阵呆滞笨重的缺点,素迦以塔克塞斯为单位,每单位分组二至三个横队,每个横队之间都留出了相应的间隔,后面横队对准前两个横队之间留出的间隔。如此交错排列,待冲锋至标枪有效距离时,前两列的士兵将投出他们的萨满沙,接着迅速疏散队形,将间距拉开到六尺,尽情挥洒短剑冲向近在咫尺的敌人,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而后列士兵硕长萨满沙则为他们稳住后背并撞击他们可能冲开的缺口,如果前列士兵失败或是精疲力竭,后列的士兵将拔剑接替,如果整个横队都未能取胜,则后面横队将穿过第一横队六尺的间隔再次发起猛烈冲锋,以让第一横队能够重新退下来整队喘息。
这需要高度的纪律和严密的组织,因此不仅每个横队的指挥官,而且每个处于横队右首的辛塔哥马(小队长)是关键人物,他们是进行有效作战的枢纽。令素迦得意的是,尽管做到这一切很难,但是经过他苦心经营,这支朅师军团成功地做到了。凭着这支高效的军队,他经常轻易战胜人数数倍与他的野蛮人,那些乌合之众顶多支撑两次冲击。
如今对面的唐人呢,他们能撑多久?两次?三次?
长矛林有条不紊地排列完毕,前五排费兰吉提斯的长矛尽皆怒目前张,后三排的长矛则斜靠在前面队友的肩上,形成一朵朵怒放的尖锐玫瑰,众多这样的金属花朵簇集在一起,就构成了著名的“萨满沙之槌”,整个费兰吉提斯队伍就是一栋会移动的长矛林。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他们雷霆万钧的正面冲击,有时候冲锋刚刚发起,对手就因极度震骇而崩溃了……
萨达尔长号短促地响了几声,有传令的军官飞驰向方阵的左翼,一个塔克塞斯的费兰吉提斯步兵开始从中央向左翼移动,将那里原本就厚重的萨满沙之林又加厚强化了。而屋密率领的那一个塔克塞斯的佩尔塔步兵则回转至中央,填补了方阵中央的空白。而后方预备队的一支志愿兵,则快步跟上,排在了右翼费兰吉提斯之后。
苏西斯看见了预备队前面骑马指挥的哥门提斯,嘿,叔叔到底还是要照顾哥哥啊!没让他在后面待得太久。屋密率领的那支佩尔塔是所有佩尔塔队伍里最强悍的一支,让他来顶替中央位置,并不为过。至于叫那些没用的志愿兵来加强右翼,在苏西斯看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素迦吃不准高仙芝的布阵,为保险起见,他将冲击出发的相隔距离大大增加了。同时调整队伍,采用了斜线战术,有意加强了左翼,构成两层强大的费兰吉提斯梯队,使左翼成为一个巨大的战槌。这个沉重的战槌随时准备砸向敌手,强行撕开缺口,骁勇的荷泰若依重骑将突入这个缺口,彻底将唐军割裂。然后右翼的部队再迅速向左翼靠拢,关上打击的大门!
唐军队形里有人在唱歌,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骤然变成狂风怒吼般的轰鸣,成千上万的唐人都加入了这个大合唱。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其军威士气,由此昭然。
“吹号!”作为统帅,素迦知道,双方无形的较量已经开始,一步都不能走错,更不允许一开始就落于下风,“全体号手,一齐吹!”
萨达尔长号憋足了气,雄师般号叫起来,朅师将士们应声齐齐呐喊,敲击盾牌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奋力反击唐人咆哮的歌声。
一队骁勇的朅师骑手高擎鹰帜,飞马在唐军阵前掠过,引来双方山呼海啸般的躁动。突然,呐喊声高亢起来,那是方阵最前面的佩尔塔步兵开始遭到唐军轻骑兵的打击,呼哨而来的骑兵向他们射去阵阵箭雨,待他们从盾牌后面直起身来投掷标枪反击时,又鹘行而去。突如其来的袭击差点兜住了持旗示威的那队朅师骑兵,迫使他们不得不退入阵中。被激怒的佩尔塔们待骑兵再次逼近时,集中弓箭手奋起还击,并组织尖兵以快制快,主动冲出队列邀击那些冒失的骑手,一旦他们接近就几人一组拿长矛将其刺下马来。这又引发骑射手们更加猛烈的攻击,呼喝怪叫的胡骑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不断寻找方阵的弱处,能多杀几个就杀几个,遇到强硬反击就急速后撤。这种在朅师人看来极为无耻的战术严重违背了战神的旨意和战士的精神,激起了他们一致的愤怒,方阵吼声如雷,一片激奋的喊杀声。
“他们就是这样试探的么?”素迦说,“刚才是谁拿着鹰帜在阵前跑来跑去?”
“是苏西斯王子殿下,他一直在要求冲锋,”旁边回答的是素迦亲密的副手葛马那,“阁下,要发布前进命令么?”
素迦皱紧了眉头,勇气可嘉,但实在冒失,且作为指挥官,怎么轻易就离开战位!“叫王子再也不要离开他的位置,否则按律重惩!”
“且等等,巴里斯台部队还未到位。”素迦看见炮手们正拼命在方阵后面搭建阵地,协助他们的奴隶也卖力地运送辎重,看样子他们要做好准备还需要一些时间。为制止这些游骑的骚扰,素迦令弓箭手前进,驱赶这些烦人的小喽啰。在对射几轮后,双方互有损伤,唐军骑兵不得不拉开距离,远远地回击,最后攻势终于稀疏了下去,这使巴里斯台弩炮等重型武器顺利占据了左翼战位,再过一会,唐人就知道厉害了。朅师祖先传下来的巴里斯台弩炮,大家都叫它“天神之鞭”,因它发射的标枪射程超过人力投掷的数倍,是威力极大的杀手锏,依靠它的齐射,素迦曾将厌哒人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不时发生小规模的交战,大多是唐军轻骑兵和佩尔塔前卫之间的较量,双方的箭矢投枪不时夺走一两个对手的性命。不断有血淋淋的伤者和尸体被同伴拖走,失去主人的战马往往在中间兜上几个圈子,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本阵。人马的杂沓将平整的雪地踩出不规则的划痕,在凹陷的雪洼里,间或粘合着死伤者已经凝固的鲜血,猩红点缀在白雪中间,好不醒目。
天空明净如玉,太阳一步步爬上天穹,信手抛洒着金色的光芒,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脚下这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唐人应该已经整队完毕,他们在等什么?”素迦对两军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有什么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唐人打算怎么应付自己的“萨满沙之槌”。“总要有人先动手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传令左翼常步前进!”
性急的苏西斯率领荷泰若依重骑紧紧跟在推进的费兰吉提斯横队后面,他太想率先冲入敌阵了,对方中央高高的红色大旗是他盯死的目标,那里一定是主帅所在的地方。讨厌!那个长着龅牙的传令官又气喘吁吁地骑马跑来了,肯定又是叫我稳住战位!
“王子殿下!指挥官叫你和前队保持距离!”
有奇怪的东西过来了!
从唐军战阵后方飞来几个小黑点,似乎还拖着青烟,那是什么怪东西?唐人抛的石头?是不是也太小了点,虽说抛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远,但这些石块除非直接命中人体,有些威胁外,能有什么用呢?
黑点转瞬即至,落点处的战士一边仰头观望,一边举起了盾牌。“是些黑石球!散开一点!散开一点!”辛塔哥马们吆喝着部下,“待石头落下后立即重新整队!动作快,快……”
掉进队伍里的两个黑球落在地上,冒着烟滚了几滚,有好奇的士兵伸过长矛挑了挑……
“轰!”“轰!”
两个黑球突然炸裂开来!
火!浓烟!巨响!刺鼻的怪味!
受伤的士兵惨叫着在地下翻滚,身上着火的士兵则惊慌地扔了武器,用力拍打火焰,其余被巨响震得发蒙的士兵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躲避四下飞溅的火团,整齐的横队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缺口。还有两个黑球落在了在横队前面,虽然也发生了爆炸,除了造成一定惊骇,没有造成人员损失。
“那是什么武器?”素迦镇定下来,看到硝烟中自己的士兵正在用雪扑打火场,迅速恢复横队。多好的一支军队,临危不惧、遇乱不惊,他们没有理由失败!但是唐人的投射武器有这么惊人的射程,倒是大大出乎素迦的意料,这么说,弄不好整个方阵在行进中都会不断受到唐人的打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阁下!好像是装有引火物的易碎球体……”惊魂未定的葛马那回答,“真够吓人的!”
“又来了!”
唐人显然做了调整,这次火球全部落入队伍中,造成更多的伤亡。
每爆炸一次,唐军阵营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们在得意忘形地嘲笑,在无耻地挑衅,在卑劣地幸灾乐祸!
横队本来就十分密集,如此多受袭几次,伤亡必多,再有勇气的士兵也会因此气馁,绝对不能这样光挨打!
“全队前进!前进!”既然巴里斯台已经准备好,那就进攻吧!唐人必须为他们的骄横付出代价!
“快!利索点!再来一次!”袁德摘掉了自己的头盔,急切地发布着发射命令,震天雷数量不算多,先发三轮以示威!可惜啊,离前沿太远,中间又隔着重重人马,看不见自己得意之物杀敌的精彩场面……举目所及,几股震天雷爆炸后形成的烟云遥遥可见,虽然劲风很快就将它们撕碎,但至少证明它们发挥了作用。
匠兵们喊着号子,重新准备击发,包在油毡里的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从长行坊上清理出来,加上袁德亲自计量裁剪的火索。
“他们前进了!大将军!”段秀实兴冲冲地说,“过来了!”
“先守后攻!”高仙芝稳稳地坐在马上,看着密密麻麻推进的朅师枪林,“弓弩手准备!床弩全部右向放射!”
“吁!吁!”那是弩手们准备发射的呼号。
“进入纹车弩射程!”
“放!”
先是最前排的五只床弩试射,三十五支沉重的长箭远近不一地落入朅师队伍中,有的在空中相互碰撞,有的失的,有的则在阵中扎开第一轮血花,不断推进的朅师方阵多少为之一滞。
“调整机括!”一捆捆的三尺长箭卸下车来,在床弩边一一码放整齐,激战之时,肯定用量甚巨。
吱吱嘎嘎的机括忙乱地涩响,额头沁汗的车弩手十人一组,分别操作着三十只纹车弩,这种十二石的强弩需要轴转车张弦开弓,除了下力气活的弩手,还有专人负责瞄准。据说太宗皇帝尤其爱在攻城时使用它,一旦发射,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也颠坠,是唐军利器之一。安西诸国之城,往往并不甚坚,无须动用车弩,因此安西唐军将车弩装上轮子,让牛马拖曳,可以伴随步兵运动,集中密集发射,主要用来对付骠悍的胡族骑兵,效果奇佳。
校尉令旗摇动,剩下的二十五具纹车弩已经蓄势待发。
“放!”
“密集发射!放!”
高举槌子的弩手猛地敲击牙发,弓弦的劲声使左近的弩手侧过了脸,以中间三尺五寸的大箭为首,其余六小箭跟随,一簇簇重箭咻咻呼啸而出,仿佛一群贪恋血腥的秃鹫。
仰望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厉害家伙飞过自己的头顶,唐军士卒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直到它们坠落到前进的朅师军阵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队伍中箭时的抽搐,除了闪避,没有有效的抵御办法。
不管是震天雷还是纹车弩,都需要在其有效射程内尽可能快地发射,因为随着距离的接近,它们的所起的作用也会随之越来越小,当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爆发,它们就失去了作用。对高仙芝来说,不指望这些重武器能够击退敌人,只要它们多杀伤几个对手,打乱迟滞他们的战阵,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彻底击溃贼军还是要依靠近战肉搏,以及高强度的箭矢。
左翼的佩尔塔最先受到车弩的打击,原本整齐的阵线开始出现缺口,在有些地方,由于指挥协调的辛塔哥马受伤或者死亡,连续的队伍甚至出现了断裂。
尽管佩尔塔们表现得十分英勇,担任左翼指挥的骨多里也使尽浑身解数整顿队伍,但是前卫的散乱没有能够完全避免。缺乏甲胄保护的佩尔塔根本无法与唐人的车弩对抗。尽管对方的命中率称不上很高,但是只要命中,车弩发射的三尺长箭便发挥出可怕的杀伤力。它们摧枯拉朽般洞穿朅师人漂亮的圆盾,将人体和盾牌串在一起,在人群密集处,甚至连穿数人,把他们像肉串子一样击倒在地。顽强的朅师人没有胆怯,更没有停下脚步,后列的士卒迅速填补了阵亡战友的位置,继续向前勇猛地冲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前进!勇士们!前进!为了荣誉和胜利!”骨多里向士气高昂的费兰吉提斯纵队叫道,“王国的命运在你们手中!”
甲兵们发出了骇人的怒吼,担任先导的前四排劲卒加快了脚步,带动整个方阵扑向对面的唐军。“为了国王!冲啊!”
他们的激情重新鼓励了有些涣散的前卫佩尔塔,弓箭手和投枪手也跟着高声呐喊,在指挥官的旗帜指引下开始快速冲锋。一时间“为了国王”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左翼。
左翼的朅师军队加快了脚步,雷霆万钧地压向唐军侧翼,他们面对的是牙兵、虎贲两营数以千计的弓弩!
李天郎一直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当唐军右翼的朅师费兰吉提斯甲兵准备亮出他们的看家本领——“萨满沙之槌”时,凤翅营,即李天郎所在唐军左翼的正面,缓步行进的费兰吉提斯们还没有开始加快脚步,但是他们前面的佩尔塔已经进入伏远弩的极限射程。由于车弩和震天雷打击的重点是右翼,这支在佩尔塔盾墙保护下的费兰吉提斯军容严整,阵型森然有序。
“贼军应该都开始前进了!发信号!叫大元他们夺烽燧,堵隘口!”李天郎看见凤翅营的第一排弩手开始瞄准,“时机到了!”
勃特没的坐骑被连串的金鼓声所惊,慌乱地撂起了蹶子,“好你匹劣马!”勃特没竭力勒住马缰,夹紧马腹,“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个侮辱国王的畜生!”酒醒的他在城里怎么也待不住,得知大军已经开拔,他立刻带领几十名随从匆匆赶来观战。他太想亲眼目睹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了,那胜利者的辉煌,那万众瞩目的骄傲,要是错过这样的荣誉,是多么可惜啊!当战士们在冲锋陷阵的关键时刻,看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王亲临战场,那是多么鼓舞人心啊!他们一定会备受激励,更加勇往直前了!而作为他们的国王,无疑会享受到至高的敬仰!
为了及时赶到,勃特没还没等大队警卫集合完毕便出发了。他快马加鞭赶到隘口北口,急于想找个合适的位置鸟瞰整个战场,本来烽燧是个好地方,但是距离有点远,将士们恐怕会看不见他吧。他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草率!
“我的神啊!”一个宫廷随从看着从雪地里突然冒出的马大元,目瞪口呆,直到被一枪穿胸而过,他都没有做出反应。隘口骤然震动,平整的雪地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火山口,一簇簇涌动的皮毛下,是挥舞刀剑的凶徒!怡然自得的朅师人那里想得到在这里会遭遇危险,惊骇之下乱成一团!这群勃特没的随从,大多数是国中的文官,甚至还有几个准备歌功颂德的诗人和书记,能使兵刃的卫士还不到十个。养尊处优的文士们哪里见过此等架势,未待杀手们冲近,不少人已经屁滚尿流跌下马来!
中枪的朅师人连人带矛倒下马去,马大元舍了长枪,大吼一声,抽出横刀扑向后面那个肥胖的敌手。这家伙一定是个什么官儿,不仅服饰华丽,还肥壮得可以。犹如一群从地狱里爬出的妖魔,潜伏得肝肠寸断的西凉团健儿纷纷掀开头顶的毡毯,岩浆般涌出地面,瞬时便将勃特没一行吞没了。
“陛下!陛下!陛下快走!”绝望的侍卫长不顾插入自己腰部的长矛,握住枪杆冲脸色惨白的勃特没大叫,“陛下,往山上跑!烽燧那里有接应……啊!”
不仅是措不及防,同时也被吓呆了,朅师人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西凉人砍瓜切菜般将这些哀号逃命的朅师人一一解决掉。只有几个人来得及拔出剑,其中就有马大元面对的勃特没,他挥剑格开马大元的横刀,拼命拨转马头企图逃命。他的两个忠诚卫士也一左一右夹击进攻他们国王的敌人,为他腾出宝贵的时间,所以马大元的第二刀只来得及在勃特没的马臀上划开了一条血口。尽管如此,勃特没也没有得到逃走的机会,一个膀大腰圆的唐军将他手里的长枪一抡,生生别住了马脚,战马一个踉跄,勃特没肥胖的身躯便从人们头顶飞跃而过,重重地跌在雪地里,手中的剑也飞出老远。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摔晕,翻个跟头继续地往山上逃跑,其敏捷的身手和肥胖的身躯极不相称。
勃特没玩命地向烽燧疾奔,边跑边脱掉累赘的厚衣,甚至连象征王权的大氅,也毫不犹豫地扔掉了。他在心里狂怒地咒骂素迦,狗屁军神,居然被敌人抄了后路,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之中!神啊,要是我这次得以逃脱,一定用素迦的鲜血祭奠您!沿着通向烽燧的山脊小道,勃特没手脚并用,像一头发疯的野猪,飞快地往烽燧跑去。他知道,上山唯有此一道,稍有偏离,就会深陷雪窝,只有等雪化时来收尸。
“我是国王!我是国王!快来护驾!”勃特没觉得自己快要筋疲力尽了,“我是你们的国王勃特没!你们……”
烽燧近在咫尺,他奋力奔跑几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我是国王!快来帮忙!否则叫人砍了你们的头!”他感到钻心的疼痛,刚才跌下马时,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怎么回事!勃特没听到一阵粗野的嘲笑声,什么人敢嘲笑国王我!他狼狈地支起身,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具尸体!“怎么回事!”
出现在低垂的眼帘里的,是一双用破烂棉布紧裹短靿乌皮靴的脚,朅师人的脚上,都是裹有毛皮的胫甲,没有人穿这种皮靴,既然如此,那么这乌皮靴……我的神啊!勃特没如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力气抬头细看,四肢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天啊,唐人,他们占领了烽燧!他们怎么可能占领烽燧!
马麟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肥胖的朅师大官在自己脚下伏地捶胸顿足,抖成一团。这小子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进来。送上门的功劳啊!“把他捆结实喽,待打完仗交给李都尉,大家伙又是大功一件!”
拿下烽燧,马麟和白苏毕确实只用了吹灰之力,两处烽燧二十多个守兵一个也没有逃脱,几乎都在第一轮箭雨中就倒毙了。自己弟兄几乎没有折损,整整一天多的煎熬实在没有白捱,值得!
山下隘口处的马大元他们正在整队,撸盾已经从雪坑里刨出来,沿着峡谷口一线展开。“十人留下,严密守备,若贼子攻山,全力退之,不能退或隘口不能守,则发信号,断橛木,坠以檑石,阻塞隘口!”马麟看见占领对面烽燧的白苏毕已经开始下山助战,自己自然也不能落后。
“可是,阻塞了隘口,众家兄弟如何脱身?”有人问。
马麟笑了笑,提起了长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需要脱身了!”
“军旗呢?军旗呢?”马大元冲正在集合列队的部属吼道,“吕乌甘咄!你奶奶的,拿军旗来!”
没有人回答。
“吕乌甘咄,你个贼厮鸟!”马大元清点人数,没有发现这位来自吐谷浑的执旗,“快拿旗出来!你个驴操的,想找死吗!”
“在这里,校尉!”有人答道。马大元循声望去,几个士卒正掀开一床盖满积雪的毡毯,那里肯定是吕乌甘咄和他同伴隐藏的雪坑。没有人出来,马大元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他健步如飞地赶过去,伸长脖子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在低矮的雪坑里,是两具冻得僵直的尸体,其中一个人怀里,还紧紧搂着鹖鸟军旗!
“吕乌甘咄……”马大元心痛地低下头,他们就这么活活冻死了,至死也没有动一下!几个同伴沉默地跳下雪坑,使劲将两具尸体拔了出来。两人身上的衣物,已然冻结在他们已呈青灰色的身体上。马大元握住军旗,用力一扯居然没有扯动,吕乌甘咄不管生死都将军旗搂得紧紧的,仿佛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这里刚好是个风口,那天潜伏,黑灯瞎火,时间又紧迫,谁也没有注意!吕乌甘咄他们……校尉,硬扯怕是不行,只有,只有把胳膊砍开,校尉……”旁边有人说,“都冻在一起了!硬扯会把军旗扯坏的……”
吕乌甘咄硬邦邦的脸庞定格着他最后的神情,他全团出名的硕扁鼻翼和眉毛拧在一起,似乎在忍受难言的痛苦,紧闭结霜的双眼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但是,他的嘴角居然浮现些许笑意,难道他在弥留之际见到了他经常说的西方极乐?
马大元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心里默默道了声:“兄弟,对不住了!”刷地抽出了刀,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校尉,朅师人来了!”朅师人很快发现了隘口的异常,从预备队里抽调了警戒部队前来察看。没有时间了,马大元猛地挥刀,斩开了吕乌甘咄的双臂,用刀一阵撬动,终于把军旗拔了出来。“谁是护旗?接旗!”没有人回答,马大元随即明白了,在这一带的雪坑里,潜伏了十二个人,全部冻毙,包括旗头和两个护旗。“谁愿做新的执旗?”周围的人顿时都伸出了手,“某!”“吾愿!”“我!”
马大元环视了一下众人,这里面有汉人,也有回纥人、波斯人和党项人,关键是,现在他们都是西凉团的将士!“给你了!”马大元将军旗顺手往最近的一人手里一塞,“你应该知道一个旗头该怎么做!”接旗的是那个回纥人,马大元记得他喜欢用分量很重的砍刀,名字好像叫浑拓,“看看吕乌甘咄吧,别让他蒙羞!”
“校尉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
马大元点点头,“好!归队!准备应战!”
突然乍现的唐军伏兵使朅师人大吃一惊!更令人严重不安的是,他们控制了烽燧和隘口!看着严阵以待的西凉战士,愕然惊惶的朅师人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带队的统领立刻飞报预备队指挥哥门提斯。
“咻——”一位须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弩手向前进的朅师横队射出了一支鸣镝,众人的目光随着鸣镝疾射而去。大概三百步外的一面朅师圆盾晃了晃,挡住了这支显得有些孤独的鸣镝。
“进入射程!准备发射!”鸣镝是否命中并不重要,它只是告诉所有在后面睁大眼睛拈弓搭箭的同伴,可以动手了!
席元庆身后的旗手听令摇动手里的金凤营旗。“凤翔九天!”
“哗!”阵前立刻扬起了一片强弩的海洋,“凤翔九天!吁吁!吁吁!”
不管是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还是单弓弩,其张弦都颇费力,因而射速较慢。为扬长避短,安西军往往将弩手编为三组:第一组瞄准射击,称为“发弩”;第二组张弦后处于待发状态,称为“进弩”;第三组张弦,称为“上弯”。当第一组射击完毕,就退为第三组,第二组则进为第一组,第三组进为第二组,如此循环不断,以保持射击的连续性。想要成为一名弩手,也很不容易,照唐军军典所记,用伏远弩自能施张,纵矢三百步,四发而二中;用擘张弩二百三十步,四发而二中;用角弓弩二百步,四发而三中;用单弓弩百六十步,四发而二中,方为及第。除此以外,棍棒刀剑,也当娴熟,因为在战锋跳荡与敌发生近战时,弩手们也要舍弩前驱,为之接战,与其他步卒无异。
发弩位置的弩手低头用望山瞄准,食指扣上了悬刀……
凤翅营的弩手,是安西军里最厉害的……
“嗒嗒嗒!”一阵密如鼓点的箭矢啸声,仿佛巨灵神舒张骨节的暴响,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一簇簇弩箭如嗜血的牛虻,笔直地奔向它们的目标。没有几个人听到过这样怪异的声响,不仅是成千上万支羽箭划破空气的嘶叫,更有箭镞穿透铁甲的沉闷铿锵,仿佛饿虎利齿咬合的叩响。一向对自己的铠甲充满信心的费兰吉提斯们惊骇地发现,唐人的弩箭居然可以在两百步外轻而易举地洞穿他们的铁甲,而且命中率惊人!甚至最结实的头盔、最厚重的整块胸甲也有被一箭对穿的!虽然箭矢没有深入皮肉,但是已经让很多朅师战士丧失了战斗力,而且随着距离的接近,唐人弩箭的威力愈发难以抵挡,中上一箭不仅仅是挂彩的问题,而是有丧命的危险了!这样的威力显然对密集行进的朅师方阵以巨大威胁,前排的费兰吉提斯勉强保持着队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被利箭射伤了,伤重的不得不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后面的同伴。强劲的唐军弩机不仅使佩尔塔圆盾大大失效,也使费兰吉提斯重甲形同虚设!士气高涨的朅师军团开始遭受挫伤,前进的脚步再也不那么整齐雄健。而在朅师军团快步行进的左翼,这样的场面已经提前爆发了。
在左翼,佩尔塔圆盾围成的墙一段接着一段崩口了,不断有佩尔塔中箭栽倒在地。而且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手里的盾牌不能有效抵御对方的箭矢,穿透盾牌的箭镞经常将他们的胳膊与盾牌狠狠地钉在一起。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盾牌愈发不能奏效,而己方弓箭手还根本够不着唐人的边儿,更别说投枪手了。天哪,唐人怎么会有如此犀利的箭!
巴里斯台猛烈开火,向唐军倾泻复仇的标枪。朅师弓箭手尽管已经遭到惨重损失,但也竭尽全力向前面放箭,前赴后继的投枪手甚至舍弃盾牌的保护,趁箭雨间歇飞跑上前投掷标枪。唐人没给他们多少机会,投枪手死伤极为惨重,很多人来不及投光手里的投枪便被射成刺猬。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集中所有的力量为“萨满沙之槌”扫清道路。对左翼的朅师战士来说,前进的道路是用同伴的尸体来铺就的,他们的身上插满了唐人的箭,汩汩流淌的血液在雪地上纵横交错,踩上去粘粘的,非常滑脚。
轻甲的佩尔塔在走完最后三百步后,几乎丧失了战斗力,再也无法为后面的费兰吉提斯提供保护。重甲的费兰吉提斯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仅有直射的弩箭威胁,在相距百步的最后冲刺中,他们同时还遭到从天而降的曲射长弓箭矢的沉重打击。为减少损失,费兰吉提斯们直挺着长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近在咫尺的唐军,而唐军则以最狂热的利箭来迎击他们。第一梯队的费兰吉提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冲到唐军战阵面前,而且良好的队形完全散乱了。
这是所有参战朅师人闻所未闻的战术,任何一个参战者,不管是冲锋的战士还是在第二梯队指挥的骨多里,面对唐军精准密集、取人性命于数百步之遥的箭雨,无不感到深深的震撼,一股透心的寒意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短兵相接开始了,佩尔塔超过唐军手中长矛数倍的萨满沙发挥了巨大的正面冲击力,但是由于第一梯队已然不成气候,虽然有不少保持小方阵的单位顺利突入唐军阵中,但队形稀疏的唐人很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用横刀、棍棒和长枪围歼这些各自为战的费兰吉提斯,迫使他们放弃手中的长矛,抽出佩剑与对手展开血腥的格斗。
最先接敌的不是中央的牙兵营,而是侧翼的虎贲,呈斜线压下来的朅师军横扫过两个营的侧翼。虎贲和牙兵的阵型出现了变形,交战的地方犬牙交错,两营的统领立刻以弓弩稳住阵脚,派遣由排矛手和刀斧手组成的第二梯队加入战团,同时前沿弓弩手后退集结。两营阵型也由开始错落有致的鱼鳞阵向圆阵变化。两营之间的间隙由此扩大,这无疑让出了一条直指中军的通道,受到虎贲和牙兵反弹的数股朅师人顺势涌进了这个缺口。
“冲啊!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骨多里欣喜若狂,第一梯队没有白白牺牲,现在必须全速前进,继续扩大缺口!“冲啊!快!快!”
要是以为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击败安西军那也太轻巧了,虎贲和牙兵两营的圆阵开始变扁,缺口两侧都布满盾牌和马槊,整队完毕的弩手和中军弓箭手很快用朅师人的尸体填充了这个小小的缺口。但是先前冲进来的朅师甲兵死撑不退,他们从背上取下圆盾,拔出哥拉底玉斯短剑,和唐军展开了真正的短兵相接。他们勇猛顽强的作战不仅强行掰开一道缺口,而且大胆地向防守相对薄弱的中军发起冲击。各营都发生了战斗,观望局势的高仙芝没有同意张达恭出击的请求,只是令他们稍稍前移,同时派出了胡族轻骑和一些陌刀手去两营的结合处,挡住强弩之末的朅师甲兵。胡族轻骑追击骚扰尚可,硬碰硬却不是萨满沙长矛的对手,一股强悍的敌军打散了凌乱的胡族轻骑,突破而进,声势颇为骇人。但高仙芝并不太担心他们,因为他们人数并不多,又受到三面弓矢的夹击,应当没什么大碍。朅师人汹涌而来的第二甲兵梯队,才是真正应该关注的。由于箭矢强度的减弱,朅师人的第二梯队正冒着车弩和震天雷的打击,拼命调整阵型,全速压来。
仅从战术的角度,高仙芝对对方那个叫素迦的统帅表示钦佩,他显然是以牺牲第一梯队,来保证第二梯队这决定性的一击。重甲的朅师人发出了震耳的吼叫,十六列长达两丈的长矛拧成一股洪流,凶猛地撞上了虎贲营和牙兵营,“萨满沙之槌”终于成功发挥出了它骇人的威力。
“我的神啊!你再说一遍!”素迦脸色惨变,“隘口和烽燧都失守了?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啊,阁下!”前来报告的传令官也是满脸惊惶,“我开始也不相信,以为是那些初经战阵的志愿兵信口胡诌,立刻亲自去察看,但是,很遗憾,阁下,是真的!”
“哥门提斯!哥门提斯在哪里?在干什么?立刻叫他率领所有的预备队马上将隘口和烽燧夺回来!”素迦冷静下来,迅速做出部署,现在左翼激战正酣,好不容易才展开“萨满沙之槌”,无论如何不能另有变故。右翼部队要赶紧跟上,以完成战术合围,更不能稍有动摇,唯一能调动的,只有担任后援的预备队了,“唐人有多少人?”预备队虽然战力欠缺,但是人数有近一个塔克塞斯,隘口能展开兵力的空间也有限,就算拿死尸硬堆过去,也应该绰绰有余。
“只有百十来人,但是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势……”
“我们也曾经占有这样的地利,他们却做到了!难道我们的勇士就不能做到吗!”素迦怒吼起来,“叫哥门提斯亲自带队进攻,他不是一直梦想得到至高的荣誉么,那就去干吧!天神已经眷顾他了!”幸亏只有百十来人,只有力据守而无力攻击,要是上千伏兵此时从后面来个突然袭击,形势就大大不妙了!
传令官有些慌张地点点头,行礼催马欲走,又被素迦叫住,“此情势不得乱传,不能让前锋将士们知晓!以免动摇军心!”
传令官抿紧了嘴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左翼传来萨达尔长号的嘶叫,那是进攻得手的信号!素迦神情为之一松,大叫:“叫苏西斯全力冲锋!直取唐人中军!”不管怎么样,只要击溃了正面唐军主力,隘口的伏兵只不过是死棋!
“大将军!两阵结合处被贼军突破!情势危机!”田珍飞马来报,呼呼喘着粗气,“让玄甲重骑赶紧增援吧,不然两营不能相顾有崩溃之虞!”
“本使看得很清楚!”十来个由结合处空挡冲进来的朅师甲兵就在离高仙芝不过数丈外与田珍的牙兵驻队激战,尽管被团团围住,血溅征衣,他们仍旧拼死向前。一名浑身是血的朅师战士在同伴协助下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挥舞着手中鲜血淋淋的短剑一路吼叫着扑向骑着醒目白马的高仙芝。
“大将军!……”未等田珍说出第四个字,高仙芝已是长弓在手,电光火石间,利箭已穿喉而过,朅师战士摇晃几下,颓然倒了下去,瞬间便被赶来的牙兵剁成肉泥!
“呵,还没手生!好久没有亲自挽弓了!”高仙芝还弓入袋,镇定自若,“现在动用玄甲重骑的时机未到,也用不着!你顶不住了我这里还有亲兵,调他们去吧!要是他们还不够,看,本使也可以挥戈上阵么!”
田珍的眼睛顿时变得血红,高仙芝丝毫没有给他颜面,什么调用亲兵,怎么可能,无非是叫他拼命!他奶奶的,要不是胡人轻骑那些兔崽子临阵脱逃,他也不会如此被动!
“不用劳驾大将军!”田珍声音仿佛被油煎过,“属下这就亲自督战,不会后退一步,没有逃跑的田珍,只有战死的陌刀将!”
在萨满沙矛阵面前,唐军将士像割草一样倒下,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着锐利的枪尖。硕长的枪杆扎入人体猛烈地弯曲,甚至折断,萨满沙之槌一寸寸地在向前滚动,唐军的战阵像巨人手中的面团,被凶狠地挤来压去,原本排列比较稀疏的阵型在渐渐萎缩。这样一往无前的长矛重甲战术同样令唐军将士们觉得惊心动魄,可是他们同对方一样,除了苦战死战,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在一阵近距离的箭雨之后,田珍怪叫着率领一支由陌刀手组成的敢死队随着箭雨冲进了枪林,松毛虫般的朅师方阵因此剧烈扭动,原本步步后退处于守势的中央唐军士气大振,趁此机会发动反击,数股劲卒突入了朅师方阵。骨多里绝对不会让有利的形势发生逆转,他立刻亲率后备队投入战斗,堵住逆袭的唐军。但是,他急切地需要增援,否则也支持不了多久,唐人大概也急红了眼,那会爆炸的怪武器不分青红皂白落入混战的人群中,将友军敌手一并撂倒。
使长柄大砍刀的唐人确实可怕,他们冲进密集的朅师战阵中,在被长矛刺倒以前,将裹着重甲的肢体一层层撕裂开来。骨多里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手下大批勇猛善战、经验丰富的费兰吉提斯骨干被他们干净利落地砍成两段。神啊,惩罚这些野蛮人吧!
右翼的朅师人在凤翅营暴风般的箭雨中艰难地前进,比起左翼的苦战来,他们的进展不算迅速。
“大人,朅师人逼近中军了,情势可不太妙啊!”野利飞獠说,“怎么大将军也不发令我们增援呢?这里有凤翅营也足够了!”
“大将军自有安排,我们且侯命便是。”李天郎看着步步近逼的朅师人,注意到了其中央连绵的圆盾与两翼不同,正面对手进军速度显然与其左翼进展密切相关,而非全然凤翅营阻击之功。精明的高仙芝应该看得出这点,所以李天郎并不着急,他担心的,还是在隘口孤军奋战的马大元。
隘口处传来了焦灼的号角声,马大元和贼军干上了!
哥门提斯冲在队伍最前面,他精美的圆盾上,插着两支箭镞,刚好将胜利女神的面部戳烂。“前进!勇士们!”迅速奔跑的哥门提斯被尸体绊倒了,当他站起身来时,一支唐军的羽箭猛然射穿了他的头盔,幸运的是,没有伤及皮肉。但是跟随他进攻的部下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他们被锋利的长箭射倒在地。“别停下!进攻!进攻!”哥门提斯投出了自己手里的投枪,随即拔出自己的短剑,“冲啊!”
投枪插在橹盾上嘚嘚响,红色鹖鸟旗岿然不动。
“招子放亮了,不可浪费一箭!”白苏毕拉开了长弓,“听我鸣镝发射!”三十名雕翎团箭手在高坡上挽弓满月,绷紧太习箭的弓弦在他们的脸颊边咯吱作响。如此好的位置,不仅使射程增加,也放大了箭矢的威力,因此,白苏毕和马麟一来就用上了重箭。
“咻——”白苏毕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朅师人射出了鸣镝。
“砰!”箭矢与盾牌沉重的撞击,哥门提斯身形一滞,箭镞几乎是擦着他的左臂穿透了盾牌,冰冷尖锐的箭镞硌得胳膊微微刺痛。我的神啊!幸亏你保佑我及时举起了盾牌!好骇人的弓,好厉害的箭!哥门提斯继续呐喊着奔跑,但是一股寒意突然涌上心头:面对如此犀利的箭,缺乏训练和作战技巧的预备队会吃大亏!神会庇护他们吗?也许,自己不该轻率地发起冲锋,应该……
唐人很快印证了他的担心,一排排精准的利箭呼啸而至,虽然并不密集,但由于可怕的命中率和杀伤力,反而有了一种排山倒海似的感觉。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朅师人,居高临下的雕翎团箭手几乎箭无虚发,每矢必中,进入射程的朅师人不断在奔跑中滚翻在地。而撸盾后面的西凉团战士先是以弓箭,接着用标枪迎击越冲越近的朅师战士。“盾牌!盾牌连在一起!”哥门提斯大吼,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拼了!隘口非常狭窄,这么乱哄哄地冲上去不仅使唐人弓箭几无落空,也难以发挥自己的人数优势。这些斗志昂扬的年轻人,虽然不乏冲劲和激情,但到底比不得训练有素的佩尔塔,更不用说费兰吉提斯了。可惜啊,哥门提斯遗憾地想到,这些志愿兵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训练。冲在前面的几十名朅师战士将自己的盾牌密密连接,组成一个巨大的龟壳,在哥门提斯引导下冲向隘口。众多箭矢落在盾牌上,像冰雹敲击屋顶般嘚嘚直响,从盾牌缝隙里望去,唐人在缓步后撤,好!奏效了!龟壳可不怕弓箭!
马大元率队向峡谷里后退了数丈,立住了阵脚,“马麟!准备出击!切记不可恋战!”后排的马麟抽出横刀,五十名西凉战士在橹盾后面弓腰箭步,做出冲击架势。
看见军旗摇动,白苏毕往烽燧处射出一支鸣镝,山顶立刻传来轰隆隆的檑木声。
被捆在烽燧高处的勃特没目睹着这一切,当他看见山上的唐人挥刀砍断支撑檑木的橛子时,不由得痛心地闭上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充足的准备却为敌人提供了杀人的便利。神啊,刚才冲在前面的是儿子哥门提斯么?愿你保佑他吧!
龟壳再坚硬,也抵挡不住顺势而下的檑木巨石,顷刻间就崩溃了。被砸中的士兵尖叫着,他们的脑浆和鲜血一起四下飞溅,变形的盾牌落叶般洒落。哥门提斯再次被身边苦苦挣扎的同伴撞倒,“救救我!殿下!”同伴抱住他的大腿绝望地哀求,哥门提斯弯腰一扯,同伴发出一声惨叫,他一条腿很怪异地出现在石块的另一边,看起来像是被拉伸压扁了,“救救我!神啊!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呀!呀!”唐人从橹盾后面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了,晕头转向的朅师人再次被横刀蹂躏。
“战斗!战斗!不能后退!”哥门提斯格开一个唐人的刀,用变形的盾牌将他撞翻在地,这时候他才感到钻心的疼痛,好像左臂的骨头断了。另一个唐人将哥门提斯的短剑挡开,救下了自己倒地的袍泽(军中同事),而哥门提斯几乎不能再举起盾牌。对方凶悍的大刀横扫过他的头顶,将漂亮的帽缨齐齐斩断,一支长枪几乎是对直戳进了哥门提斯的盾牌,彻底将它捣穿,巨大的冲力撕扯着他骨折的左臂,哥门提斯觉得自己的手快要从肩膀处掉下来了,他仰天倒了下去,丧失了知觉。失去主帅的朅师人更加惊惶,战线开始动摇,不顾队长们焦急的嘶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后退,最终全面崩溃了!
要不是他的卫队长赶来即时援救,哥门提斯已经命丧马麟刀下。
马大元抓住战机追歼败退的朅师人,弓箭手一阵急射彻底打乱了朅师后队的阵型,又被前队败兵一冲,全部败退下去,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赶来传令的素迦随从看到一支百人的队伍居然在追赶数倍于己的对手,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当昏厥的哥门提斯被卫兵架上来时,传令官意识到,局势非常危急,有必要立即通知素迦。
张达恭高举马槊,发出了冲锋的命令,八百玄甲重骑倾巢出动,开始列队向朅师战阵中央进攻,那里,正是屋密率领的佩尔塔步兵。重骑后面,是黑乌鸦一般的玄甲步兵,呈箭矢之阵展开,前排是齐刷刷雪亮的陌刀,后排是使用擘张弩的骑兵队。高仙芝审时度势,终于将这支生力军投入了战场。
屋密清楚地知道自己位置的重要性,他的佩尔塔不仅掩护着左翼费兰吉提斯的侧翼,更是联系带动整个右翼的关键。如果说左翼是“萨满沙之槌”,那么中央就是战槌的支点,右翼是战槌的柄,自己这里一旦断裂,战槌立刻就失去了作用,整个方阵就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高仙芝也看出了这一点,因此尽管朅师人给予己方右翼以巨大的压力,他也没有给予增援,而是将玄甲营全部压向了对方中央。
“吁!”高仙芝的战马一声嘶鸣,连连后退几步,那是一支朅师人的投枪重重地落在马前,扎入僵硬的雪地很深很深。“大将军,稍稍后退可否?”李嗣业隐隐听见急促沉重的马蹄声,朅师人愈发高亢迫近的呐喊使他感到有些不安。玄甲营移动后,中央只有自己和高仙芝的亲兵,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
“隘口那里怎么样?”高仙芝丝毫没有后退之意,更多朅师弩炮发射的投枪落在附近,纷乱的箭矢也多了起来,看来连敌手后方的重型武器,也开始前进支援,这无疑是发动全力一击的预兆。高仙芝左右的亲兵们下意识围拢过来,拱卫着自己的统帅,“李天郎怎么说?”
“不清楚,但是依李都尉性情,不是凶险万分,他是不会轻易禀报的。”李嗣业往高仙芝身边靠了靠,将自己的陌刀提了起来。
“是啊,”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嗣业,你可知道西凉团号旗取红色鹖鸟之意么?”李嗣业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朅师人猛烈的冲锋吸引过去了。高仙芝似乎也没有刻意让他听,自顾喃喃言道,“鹖鸟最早立于秦时军人之冠,其意,呵呵,就是不战则已,战便死战,至死方休!呵呵!李天郎,李天郎!”
“冲啊!冲啊!为了国王!”苏西斯拉下了银色面罩,将坐骑提高到最大速度,他的鹰帜所向,就是高仙芝的中军。“冲啊!”荷泰若依重骑挟万均之势,杀向血肉横飞的战场。
与此同时,张达恭的玄甲重骑也切入了屋密的佩尔塔盾墙!
就像一群疯象骤然冲入狼群,飞沙走石,金铁迸溅!
被铁骑撞飞的士卒,破碎的圆盾,折断的长枪!
痛极翻滚的战马,嚎叫惨呼的肢体,生死相搏的怒吼!
双方都投入了自己最强大的生力军,做决定胜负的倾力一击!
整齐的佩尔塔圆盾崩裂了,玄甲营铁骑仿佛一把无坚不摧的铁耙,深深地铲过浮萍般宁静的朅师中军,将他们搅成了一锅粥。直挺的马槊和萨满沙长矛正面交锋,格击断折无数。往往是前排冲势蛮悍的马槊将佩尔塔圆盾连同后面的步兵一齐戳穿,而顽强的佩尔塔步兵则在被卷入铁蹄下的同时,高举自己的长矛,划开玄甲骑士柔软的马腹。马背上收势不及的骑手顿时变成一座盔甲包裹的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在密密麻麻的萨满沙丛林中,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同伴则继续毫不犹豫地碾压过来,甚至直接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锋矢之阵,有进无退!
玄甲骑士白色缤纷的帽缨,插入坚强如铁的佩尔塔圆盾中,硬生生撑开一个缺口。在屋密竭尽全力保持队形时,玄甲营的骑弩手开始发射他们冲锋中的最后一次齐射,擘张弩一阵近距离的箭雨阻挡了屋密队伍的调整。
还未缓过气来的佩尔塔们再次遭到玄甲营步卒,以及弃弩抽刀疾冲而来的唐军重装骑弩手两股力量的联合攻击。那些手拿长柄大砍刀的唐人战士居然不用穿铠甲,只是抡刀猛砍,后面是更多狂吼乱叫的唐军。他们挥舞着手里的短刀、盾牌和长矛,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涌进缺口。屋密亲自率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反击,在投掷长矛挫其锐气后,佩尔塔们抽出了运用娴熟的短剑,和唐人们开始近身肉搏,一度堵住了缺口。
“战斗!战斗!杀光他们!”屋密激励着自己勇敢的部下,将剑狠狠插进一名敌手的小腹,直至没柄!对方剧痛之余,弯腰死死握住了剑柄。“杀!呜!”一支弩箭冷不丁飞来,穿透盾牌,将屋密的手臂与盾牌钉在一起。今天不知有多少战士遭到这样的厄运。“好啊,反正我也是人在盾在,人亡盾毁!”
屋密忍痛向中剑唐人踢出一脚,想顺势拔出自己的剑,眼前突然黑影一闪,寒风扑面。他警觉地放弃短剑,侧身闪开,一把陌刀嘶然而过,好险!使陌刀的唐人战士没有一丁点手下留情之意,第二刀紧跟着落了下来。屋密飞跃后退,却被脚下尸体一绊,仰面摔倒。完了!耀眼的阳光在黑影的肩头显得非常刺眼,屋密发黑的双眸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一声怒吼,刀落空了,黑影也消失了。
“阁下!没受伤吧!”屋密翻身坐起,惊魂未定,看到那个凶悍唐人背上插着两支标枪,不甘心地在地下蠕蠕而动。救他的是一位辛塔哥马和他三位勇敢的部下,辛塔哥马扔给屋密一把短剑,“好险!阁下!”
未等屋密说声感谢,四个佩尔塔就在他眼前瞬间被肢解成数块。我的神啊,他们粉碎得如此彻底,即使他们的母亲,也无法辨认出他们残缺的肢体。恐怖的叫嚣声森然逼近,更多的陌刀手出现在淋漓飞舞的血雨和支离破碎的腥风之中。他们如狼似虎、嗜血成性,屋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自己心爱的佩尔塔们连同他们视若生命的圆盾一起砍成碎片。一个个铁塔般的勇士往往一个照面便被劈成两半,那时他们的短剑还未够上对手的边儿!身后又传来唐军重骑沉重的马蹄声,看来他们穿过阵型后,重新整队从方阵背后再次杀来。佩尔塔们的惊呼和惨叫声淹没在了雷鸣般的蹄声里……
尽管已经派人向素迦紧急求援,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援军赶到,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唐人潮涌而来。完了,一向以勇猛坚韧著称的屋密万念俱灰。
“啊!啊!”一个失去整个肩膀的佩尔塔惨叫着,徒劳地用残存的另一手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没命地从发愣的屋密身边跑过,从他脸上骇然扭曲的表情看,显然疯了。没有跑出几步,他一个踉跄,滚进了同伴的尸体堆,两只脚甩动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屋密惶然四顾,一时间居然看不到一个活着的部下,此时他觉得左臂伤口骤然疼得撕心裂肺。完了!就这样完了吗!
最精锐的佩尔塔就这样完了!
一个年轻的陌刀手割下了屋密的首级,生命褪尽的头颅上,是一双瞪得溜圆的浑蓝眼睛。朅师人中央的缺口打开了,“萨满沙之槌”的支点化为齑粉,战槌的败局由此注定!
但是,这并不意味战斗已经结束,双方成千上万的战士依旧在浴血奋战!在这个时候,战斗的目的已经不是胜利,而是生存!
苏西斯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面罩里轰鸣,尽管严重阻碍视线,他还是要戴上这取自太阳神模样的精美面罩,不仅是保护,更是一种暗示。头两个躯体在他马前撞飞出去,亢奋中的苏西斯甚至没有看清楚是敌是友。太阳神,赐予我勇气和力量!他手里的萨满沙长矛狠狠地扎向马蹄下举起的盾牌……
田珍的陌刀将疾驰而来的重甲骑士马脚全部砍断,他的双臂也震得发麻,一时间无力砍杀跌飞倒地的骑手。倒是旁边一个士卒顺手将手里的横刀从其没有甲胄防护的面门猛插了下去,用力之大,横刀穿透对方头颅直钉住地下。但是他自己也在那刹那间被后面蜂拥而至的重甲骑士撞飞出去,像断线的风筝般落入纷飞的马蹄中,眨眼间便被踏得稀烂。
大部分荷泰若依紧紧跟随着鹰帜冲进了虎贲和牙兵的结合处,就像一支插进两块巨石间的撬杆,死死地将紧密结合的巨石生生拗开!巨石与撬杆之间剧烈摩擦,轰然嘶鸣,铺天盖地的萨满沙长矛、大唐陌刀、朅师短剑和中土横刀,在这尺寸之地相互交织搏杀,火星迸射,杀气冲天!
苏西斯的长矛不知插到哪个敌手身上,再也拔不出来,他嚎叫着抽出短剑冲着面前纷乱的人群乱砍,很多鲜血在他眼前飞溅!疯狂的杀戮已经使他丧失了判断力,只知道纵马直冲,不管前面是什么,都一直冲下去,冲下去!
唐人的弩箭杀伤力惊人,苏西斯亲眼看见身披重甲的荷泰若依在近距离被完全射穿,甚至裹着铠甲的战马,也抵挡不住弩箭的穿心一击,至少有一半的荷泰若依就是这样失去了他们的战马。因此他着力追杀那些拿着弩箭的敌人,一剑接着一剑将他们砍翻在地。还有那些拿着长柄大砍刀的唐人,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劈砍重骑的马腿,不惜丧身乱蹄之下。拼杀的双方都杀红了眼,战斗进入白热化,两边最凶猛最有效率的杀人机器都开足了马力……
杀!杀!杀!
失去首级的身体原地打转,脖颈处血如泉涌,喷了苏西斯一身,前面的一个荷泰若依从马上跌了下来,至少五支弩箭射中了他。苏西斯马前的视野为之一宽,神啊!我看见了骑白马的敌军统帅!看见了他们的红色军旗!
素迦终于决定亲自指挥夺取隘口的战斗,将正面的指挥权交给了副手葛马那,照理说,这个时候离开指挥岗位是极为不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素迦觉得有这么做的必要,“全力进攻,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他最后的命令就是这样。
为确保进攻一次奏效,素迦不仅调来了四门巴里斯台(弩炮的一种),还搭上了自己新的百人卫队。他的到来,使士气几近崩溃的预备队为之一振,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发起了三次冲击,每次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红色鹖鸟旗!”素迦脸部抽动了一下,“红色鹖鸟旗!雅罗珊!嘿!嘿!”
“阁下,你说什么?要立刻进攻么?”没听清统帅的喃喃自语,巴里斯台的指挥官问道,“请给我一点时间!”
赵陵的骑射手向推进的朅师右翼发起了第二轮攻击,每当他们接近,朅师人便放慢脚步,举起圆盾抵御箭雨。多像一朵朵绽放的雨后莲花啊,动作是那么整齐划一,器仗也是那么精良一致。李天郎不由得发出了感叹,尽管如此形容也许并不适宜。
在发起进攻前,阿史那龙支和李天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见中军混乱,皂旗后退,阿史那龙支立刻想率军增援,如果在关键时刻救了主帅,那是怎样的一件大功啊!而李天郎则认为最好的援救就是冲垮迎面敌手,配合张达恭的玄甲营围歼朅师方阵。他发现,只要突破敌军两翼,机动性欠缺的密集方阵几乎是任人宰割。同时,苦战多时的马大元他们也能够得到即时的增援,他们肯定精疲力尽了。
番兵营总管贺娄余润病发未能随军,照大唐军律,总管不在,营中依次遵左右果毅号令。仗着是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龙支拔出弯刀,指着李天郎大叫:“我军职在你之上,当听我号令!违令者斩!”这下激怒了赵陵等李部人马,一声呼哨,尽皆拔出了刀。“某家倒要瞧瞧,谁敢动李将军一根汗毛!”赵陵冷冷地说,一抖手里的挽天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我必先取他一双瞎招子!”
“大胆!赵校尉,阵前岂可以下犯上!收起刀剑!谁都不得妄动!”李天郎大枪一摆,枪尖嗡嗡虎吟。不管是为谁,目无军纪,窝里私斗是他最为痛恨的,“违令者斩立决!”
赵陵被李天郎气势所慑,对峙的突厥附离们也放下了刀箭,气呼呼地收了兵刃。
“阿史那都尉,非我等不听令,而是如今战局变化,胜败关键,在我等适时出击!”李天郎压住火气趋前道,“否则即使逼退阵前朅师军,其必困兽犹斗,孤注一掷,全力进攻隘口。隘口不过百人,怎么也抵挡不住,一旦得脱返回其城,那大将军之谋略,岂不功亏一篑!”
“大将军本人都危在旦夕,失了大将军,哪来大胜!”阿史那龙支狞笑道,“看来李都尉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私利,甚至高于大将军安危!”
看来与这等人没什么好说的,李天郎长吁一口气,摇头道,“这样罢,阿史那都尉您率本部突厥精骑驰援中军,我率本部人马进攻当面之敌……”分兵本是兵家大忌,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呵呵,李都尉到底私欲熏心,不听号令!好!我自会告与大将军!”阿史那龙支恨然说道,“没把本都尉放在眼里!呵呵!呵呵!”
“要说私欲熏心,恐怕是阿史那都尉您罢?不仅私欲熏心,还愚不可及!”赵陵实在忍不住,张口反诘,“你要去争功夺宠,自去便了,休想我等与你同流合污!”
“赵陵!好大的狗胆!给我拿下!”阿史那龙支大叫。
李天郎大枪一抖,杀气云涌,阿史那龙支左右无一人敢动。“思勒脱结!阿史那沙蓝!拿下犯上作乱的赵陵!”
思勒脱结与阿史那沙蓝两人对望一眼,硬着头皮刚提马缰,“飕飕”两声,两人马蹄前便落下两支箭,战马惊悚止步。
“阿史摩乌古斯,你个狗奴才也想死么!”阿史那龙支怒极大吼。
“主人说了,谁都不得妄动!”阿史摩乌古斯舔着嘴边的口涎,干巴巴地回答。
“阿史那将军,照属下所说的办罢!一切责任皆由属下承担,若有功劳,全归将军!”李天郎剑眉一肃,思勒脱结和阿史那沙蓝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在和李天郎的比武较量中,都没见过他如此凶狠的目光。
“哼!”阿史那龙支知道相持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好!这可是你说的!附离、拓羯!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