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郎眺望着校阅台上的令旗,率领本部人马随旗布阵,牙兵、虎贲、凤翅、玄甲也在各营统领率领下按号令或进退或集散,演练攻击防守之法。一时间,步、骑、弓、弩各队以校阅台为核心,在令旗号角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人喊马嘶,旌旗翻卷,把个百姓和观礼诸人看得眼花缭乱,翘舌难下,喝彩欢呼早忘得精光了。
“不错,”李嗣业点着头说,“往年番兵营屡屡跟从不上,致使阵法混乱,营团脱节,今日还算中规中矩,精进不少!”
高仙芝拄着自己的佩剑,没有答话,脸色恢复了他惯有的森然冷肃,似乎对李嗣业的话不以为然。李嗣业讨个没趣,转脸看看另一边的封常清,封常清胡子动了动,也不发一言,甚至将视线也移了开去。娘的,老滑头!
“嗣业,觉得此阵如何?”高仙芝突然问。
还在暗骂封常清的李嗣业一愣,嗫嚅道:“甚好,属下没看出什么破绽!”
高仙芝有些不屑地瞄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数年来皆如此,居然没人看出这等阵法只是好看,却无甚用处么?”
不光李嗣业,周围所有的人都愕然。
“李卫公精妙绝伦的六花阵你可听得?”高仙芝目光已经不在周围人身上了,也不知望向了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高仙芝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因此谁也不敢答话。
“安西兵两万四千,嗯……”高仙芝根本不在搭理诸人,兀自眺望天际,嘴里喃喃有词,“离三万还差点,六花阵,嘿嘿……”
直到最后夺旗之争,高仙芝都神情恍惚地坐在校阅台,显然在深思熟虑,这个时候谁去打搅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各营抽签!”旗牌官吼了大半天,嗓子开始沙哑。
各营总管上前抽签决定对手,贺娄余润将捂在手里的签号看了看,脸色变了一变,随即长吐一口气,冲李天郎那边摇摇头。阿史那龙支伸长脖子一瞅,心下也是暗喜:嘿,守旗对玄甲营,夺旗对凤翅营!哈哈!哈!看你李天郎这次死不死!
其实对李天郎来说,抽到谁都是一样,牙兵、虎贲、凤翅、玄甲哪个营都不会手下留情,番兵营只有釜底抽薪,决死一战!因此他只是冲贺娄余润欠欠身,对他的担心和沮丧一笑了之。
抽签的结果是:番兵营守旗对玄甲营,夺旗对凤翅营;牙兵营守旗对虎贲营,夺旗对玄甲营;虎贲营守旗对凤翅营,夺旗对牙兵营;凤翅营守旗对番兵营,夺旗虎贲营;玄甲营守旗牙兵营,夺旗对番兵营。
得知抽签结果,玄甲营折冲(武官名)段秀实和凤翅营折冲田珍不由相视一笑,牙兵营都尉席元庆见之不由嘟囔道:“有什么好乐的,不就拣着个软桃子么!”段、田二人也不理他,各自盘算怎么个尽快得胜法。为确保手到擒来,段秀实冲张达恭招招手,令他亲自带队夺旗,不得有误。“劫掠如火,秋风扫叶,一击而胜,不得手软!”段秀实嘱咐道,“我知道你与李天郎有些交情,但现在不是讲交情的时候!切记!切记!”张达恭见其他各营都是抽调校尉率队,本就有些不悦,见段秀实又提及交情,便愈发愤懑,但军令如山,不得违拗,只得痛声应了,全身披挂地下得台来,嘴里忍不住操了段秀实的老娘。
“各营挑人整队,半个时辰后皆出勇者一百,攻守各五十,夺旗争胜!”
夺旗用的专制棍棒和箭矢很快分发下来,按惯例,出战之士皆不得带尺兵,长短兵器尽以两头裹以布团的轻质棍棒代替,箭矢则用皮顶或者角顶小朴头箭,这种用以演练的箭矢箭头为皮革裹棉花而成,箭头用绳缚于箭杆之上,既配重又避免伤人。为营造真实,锻炼胆量,这些演练器物往往蘸满牲畜鲜血,打到人身上,会留下猩红的印记,几与沥血厮杀无异。即便有这种种限制,但参与夺旗之人都是各营精选出来的勇猛之士,手脚哪里会轻?加上这些好勇斗狠之人经常动不动就打红眼,大打出手中,每年都有不少士卒受伤挂彩,断骨折脚乃寻常之事,鼻青脸肿更是家常便饭!
“不要惊慌,只要按计行事便可,”李天郎看着一排渴望战斗的眼睛,“既不可贸然轻进,也不可临敌怯战!”赵陵、马大元、野利飞獠、仆固萨尔、玛纳朵失、白苏毕等头目皆摩拳擦掌,各带本部精锐准备上阵。按事先计划,由马大元带领玛纳朵失、白苏毕等五十人以圆阵守旗,赵陵率雕翎团骑射手三十人与野利飞獠的二十名铁鹞子配合夺旗。仆固萨尔带着鸣镝随李天郎坐镇中军,以发号令。
两厢的旗帜很快树立起来,两旗之间间隔一里,各营夺旗之士也在自己营旗下站好,人人剑拔弩张,亢奋的表情在阳光下沸腾了整个校场。成千上万的士卒齐声呐喊,场外百姓也随之呼应,人声鼎沸,扣人心弦。战鼓雷鸣般响起来,旗牌官摇动令旗嘶声叫道:“点香!击鼓!”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各营担任守旗任务的五十勇士先行列队奔出,迅速向自己的旗帜靠拢,形成不同的战阵。待第二通鼓声响起,进攻的五十人开始向各自的目标冲击,战斗开始了!
张达恭冲向他示意的段秀实摆摆手,一抖缰绳,率领五十玄甲重骑再次以雁行阵冲向严阵以待的番兵营守旗士卒。牢骚归牢骚,但校场即沙场,又事关玄甲营保旗荣誉,张达恭自然丝毫不敢怠慢。段秀实挑中他来带队,还是有所考虑的,在玄甲营统领中,只有他最了解李天郎,也只有他与李天郎协同作过战,不叫他叫谁呢!张达恭抛开个人私念,开始集中精神考量自己的情势。尽管他见识过李天郎部下在娑勒川以三百人抗击吐蕃千人精骑的顽强战斗,但对方现在不过是胡汉混编的五十步卒,战斗力自然逊于那些身经百战的汉人将士,再说,自己的玄甲重骑岂是那些稀松的吐蕃骑兵可比!也许一个冲锋,对方就垮了!这样说来,自己确实拣了个大便宜啊!
“呵呵呵——”张达恭扬手,马槊挥处,射去数十支劲风嘶然的弩箭!
先来点警告!
“嘚嘚嘚!”密密连在一起的盾牌与弩箭相击,脆响连连,哗啦啦在番兵盾前落了一地,要是装的铁箭头,这些弩箭就可能插在盾牌上,甚至射穿盾牌!即使如此,谁也不愿意被这种小仆头箭射中,尤其要是射中面门之类,一样要了你的命!番兵营的圆阵一阵抽动,待箭雨过后盾牌微微闪出间隙,露出了前伸的枪杆。张达恭咧嘴哼了一声,五十个人防护一面旗,要围成圆阵,就几乎没有人有暇放箭,就算有人放箭,区区弓箭最多射及七十步外,加上又是小仆头箭,对身裹重甲的骑兵简直是蚊虫叮咬,还不如不放!重骑挟滚雷之势全速冲锋,击其一点,区区几面盾牌哪里挡得住!李天郎,对不住了!这次彩头我拿定了!
果然,防守方没有人放箭。
“前进!前进!”
白苏毕注意到玄甲重骑在三百步外收拢了队形,开始慢跑,这是进攻的前兆。“大伙儿注意了!前排重盾插地,一定要稳住!”他扬声叫道,“后排重盾也要插牢实,待骑兵冲过来前排排矛手别马脚,后排排矛手掷枪击人!”
“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违者军法处置!”马大元也紧张地注视着步步逼近的重骑,心脏随着沉重的马蹄声怦怦直跳,“别忘了我们的苦练,别忘了李都尉的期待,别辜负自己勇士的荣誉!”
“吼吼吼!”士卒们同声回应!脸上都显出坚毅的神情。
两百步!骑弩手射来了第二轮箭雨,迫使番兵营圆阵再次抽搐般收缩。
“别慌!”白苏毕从盾牌缝隙里观察着重骑兵开始小跑推进的阵势,咬牙喝道,“撑住!最后五十步时举枪!”
“呵呵呵呵——”在第三轮箭雨后,离圆阵还有五十步的重骑兵们夹紧了马腹,全力加速,去掉枪头的枪杆呼啸着冲天落入两排盾牌重叠而成的圆阵,阵中传来吃痛的低呼和骂声。
“来了!越来越进了!”前排持盾的番兵营士卒咬紧了牙关,脚跟深深地陷进泥土里,拿枪的士卒也端好架势,准备承受重骑兵势如猛虎的第一击。“稳住!成败在此一举!”马大元高叫,“弟兄们,就看这一家伙了!”
大地有节奏的抖动瞬间便波及眼前,来了!
沉闷的撞击钝响!枪杆戳翻盾牌的闷声!枪杆相交的劈啪!交手双方的低吼,战马的惊嘶!
直直冲来的雁行阵很容易就让马大元判明了对方的冲击重点,他立刻调动内圈的人手,在冲击点上形成了多层防护。尽管如此,重骑的力量还是轻而易举地撂翻了前两排的士卒,但他们也成功地减缓了骑兵的冲击力,后两排的士卒稳住阵脚,挺枪分刺骑手和马脚。
张达恭破口大骂,他的战马被两支木棒夹击,差点被别倒在地,与此同时,他还要防备盾牌后面直戳面门的另几支枪杆。旁边有两名骑兵被搠翻下马,转眼间便淹没在盾牌下面,他们的战马乱蹦乱跳,冲乱了整个编队,使得队形发生严重脱节。后面的骑手挥动代替横刀的木棒四下奋击,企图撕开对手的内圈防线,但无奈力量已滞,被城墙一般的盾牌挤压在一起,不得已陷入混战。“后撤!整队!”训练有素的玄甲重骑后队猛攻圆阵缺口两翼,迫使番兵营让开了道路。张达恭有些狼狈地率队冲出了包围。七个重骑兵跌落马下,即使是重甲护身,马蹄和棍棒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只有相互搀扶着退出战斗,好几个伤得还真不轻,不是一瘸一拐就是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鲜血。而番兵营也有数十人受伤,至少有十人伤及关节,不能再战。尤其是前排士卒,折损不少,枪杆盾牌更是破折良多,连白苏毕也手臂脱臼,但所有的士卒都不肯退出战斗,伤者全部撤往内圈护旗。“快快!平日怎么操练的!”马大元焦急地招呼后排士卒上前接替,重新恢复阵型。人员的损失使圆阵厚度有所下降,防护力自然降低,但挡住了玄甲军不可一世的第一击,极大地鼓舞了番兵士卒的士气和信心,胡汉勇士们迅速重整旗鼓,准备迎接第二轮冲击。
冷静下来的张达恭在集结部属的同时,也发现了对方阵型的弱点,重骑的实力几无消耗,而对方虽挡住了初次打击,但力量削弱良多,现在要挽回面子就是干净利落地撕开一个口子,彻底冲散对方紧密的队形,那胜利就近在眼前了!五十重骑的冲击力自然不及千军万马,毕竟人数少,但这也使整个骑队可以更整齐,更灵活,弥补重骑兵冲击一次不成再组织冲击就困难重重的痼疾。
“张达恭不会那么傻吧,又用雁行阵冲?”高仙芝弹弹剑把,将对阵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就算他有那个心,那马匹却也经不住几次啊!难道他非得比谁耐力更好?”
“应该不会!不管是玄甲重骑还是张达恭,都不是新上阵的雏儿啦,对应之道还是有的!”李嗣业应道,“方才显是有些轻敌了!不过,真没想到番兵营居然顶住了!有趣!有趣!”
“李天郎将西凉人的橹盾也搬来了,也算有些心计!这些胡人番子调教得不错么!”高仙芝拄剑笑道,“早闻西凉劲卒有橹盾、长枪、重甲、双手剑四绝,今日倒是详见其二啊!”
“此四绝唯存橹盾、长枪矣!李天郎辖下西凉子弟,凭此二技而得磐石之称!”封常清慨然道,“不知若重甲、双手剑两绝不失,昔日西凉军威可否重现?”
“重甲复之不难,但西凉长剑却了无所踪。我曾听前人言太宗先帝之北衙,有剑士营千人,善使双手剑者尽收其间,尤以荆楚、燕赵、西凉人居多。后再无承者,西凉长剑由此销声匿迹,久不见于世间。倒是某之陌刀,披靡疆场,成我大唐雄师利器也!”李嗣业道,“不过我曾在河西王忠嗣阁老处得见其收藏之西凉长剑,此剑与中原流行之双手长剑不尽相同。中原之双手剑,刃长不过三尺,而西凉长剑刃长却近五尺,柄一尺,重二十余斤,形若柳叶,浑似放大了枪刃的短柄长枪,此处倒与陌刀近似,然陌刀长于横扫,力贯双臂腰肢,而这西凉长剑想来要使,当重腕力,而腕力再大,大不过腰腹,如此重剑,行军作战,如何使得?”
“嗣业当知西凉马超之鱼骊阵罢?此阵长于坚守,但因队形密集,和对方交手之时余地甚小,劈砍不便,故刺戳较多,长枪固利于直击,却拙于行进换向,故此剑便成近搏最称手之兵器。传说马超军以步卒持橹盾结墙御敌,远用长标马槊,近用双手重剑,待敌骑久攻不入时遣精锐死士提剑与骁骑由盾之缝隙出击取之,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嘿嘿,李天郎学到不少啊!”高仙芝边说边凝神远眺正在集结的玄甲重骑,翻滚的烟尘一度遮挡了他的视线。
封常清掩面擦了擦嘴,再次抬头细望,“哦,玄甲营可找到番兵营破绽?李天郎还能挡得住么?”
“哼,我看还能挡几次!你以为这些番子是虎贲凤翅的锐卒么?”段秀实哼哼道,“方才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要是连第一下就经不住,不是也白练了这么久?嘿!”段秀实的嘿声里已经没有嘲讽,而满是惊异。因为他看到在番兵营夺旗的另一边,战事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凤翅营防守的箭阵确实密不透风,躲藏在盾牌后面的劲弩一个齐射便放倒了四个番兵营骑兵。而那时雕翎团的弓箭还未进入射程,要不是他们骑着马,中箭的可能更多。赵陵牢牢记住李天郎的嘱咐,将骑射手分成较为疏散的队形,待进入弓箭射程后以鸣镝指引方向,向防守方射去密集的箭矢。弓箭的射速数倍与弩箭,对方自然被压制,滚滚冲来的骑射手在对方亮出近战棍棒之前又一声呼哨,分两侧散开,回身再射,压得凤翅营弩箭抬不起头。准备格斗的士卒一冒头便被准确的箭矢射中,疼得哇哇乱叫,却又不敢出阵追击,直气得暴跳如雷。只有加快弩箭反击速度,不断逼退鹘行疾射的雕翎团骑射手,只要他们冲不进阵中,就夺不到旗,待箭射尽,便无计可施!但是他们想错了,当赵陵率队第三次接近凤翅营军阵时,防守的凤翅营士卒也像上两次一样收拢队形,密布盾牌,以弩箭还以颜色。在骑射手两厢散开后,刚在盾牌后面想松一口气的凤翅营便惊恐地发现,铁鹞子已经冲到了面前,猝不及防的阵线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硬生生撞开了!飞驰两翼的骑射手轻盈地转向,也投入到突破口中,措不及防的凤翅营防线崩溃在即!
铁鹞子的突袭实在漂亮,当野利飞獠一马当先冲进对方阵中央时,只有十几个弩手慌忙抛了弩机,各挺棍棒围将上来。铁鹞子和雕翎团骑射手的精妙配合显然大出对方意料,否则以防御顽强、战力坚韧闻名的凤翅营也不会让番兵营如此轻易便冲破外围防守。野利飞獠挥棒砸飞两个死命抵挡的凤翅营弩手,在部属掩护下,催马冲到了旗帜面前,一伸手,抓住了旗杆!周围对战双方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至少六支弩箭从不同的角度射中正欲拔旗的野利飞獠和他的坐骑,要不是身上的那点甲胄,光凭这些箭矢就足以令野利飞獠弃旗保命。野利飞獠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拽紧旗杆,用尽全身力气紧贴在马鞍上,展尽浑身解数才稳住坐骑。就在那一瞬间,刚刚冲到他身边的四个铁鹞子翻身落马,中箭吃痛的坐骑狂嘶乱窜,将他们的主人甩落马下。
“喀嚓”一声,旗杆断了,野利飞獠肩膀几乎扯裂,但旗子到底拔到手了!狂怒的冲锋呐喊声中,带队的凤翅营校尉亲自带领十多个骁勇的将士疯了一样地冲将上来将野利飞獠团团围住,棍棒齐舞,野利飞獠左冲右突,却哪里冲得出去!反而被围得更紧。转瞬间,连手里抵挡的木棒也被打飞,慌乱之中,几个凤翅营劲卒一拥而上,抱马脖子的抱马脖子,拽马腿的拽马腿,甚至危险的后蹄,也被死死按住。惊怒交加的战马死命挣扎,甩头狂嘶,野利飞獠怒声叫骂,低头满眼都是充血的眼睛和龇牙咧嘴的狰狞面孔。人的鲜血,棍棒上飞散的畜生浓血,人喊马嘶,呻吟声、喊杀声、利箭飕飕破空声,弄得野利飞獠以为自己真的置身狂乱的厮杀战场。
“杀!杀!要想活命就把旗子夺回来!”哪个急红眼的凤翅营校尉飞跃过部属的肩膀,人还未到,手里的枪杆便横扫过来。野利飞獠正抽旗杆冲周围密密麻麻的头盔四下乱打,见对方直扫自己的腰眼,不由火起,这他妈简直是要人命嘛!尽管双腿和背上不知挨了多少棍子,剧痛钻心,野利飞獠对这阴毒一击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拿旗杆一挡。娘的,好大的力气!旗杆差点脱手飞出!与此同时,揪住他坐骑的凤翅营士卒齐声暴喝,共同发力,生生地将野利飞獠连同战马一起掀翻在地!
人仰马翻的野利飞獠只记得将夺来的旗子紧紧抱在怀里,顾不上呼啸而下的棍棒。正是由于铁鹞子冲锋得手,使得凤翅营有型的战阵完全破裂,在各自为战的情况下,骑兵自然占了上风。赵陵带领骑射手们全力扩展突破口,利用对方失旗的惊慌,成功地割裂了防守,为铁鹞子夺旗创造了良机。
见野利飞獠倒地,到手的胜利将成泡影,正在指挥接应的赵陵不由大急,喝令手下轻骑从对手后背猛冲,箭雨倾射,将几个抓住旗帜不同部分的凤翅营士卒撂翻在地。
满眼都是灰尘、手脚和棍棒,耳朵里充斥着喘息咒骂,昏头昏脑的野利飞獠觉得压住自己的手臂一松,立刻拼命站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抡动旗杆企图杀开一条生路,未想脚一滞,被地下受伤的对手死死抱住,随即一根大棒照他脑门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下来!看来对方真的急眼拼命了!野利飞獠一缩头,大棒擦着头盔飞过,打得他耳朵金铁交鸣,差点再次摔倒。他奶奶的,怎么一个帮忙的都没有,都死光了么!“野利校尉莫慌!我来助你!”一个大个子的凤翅营士卒红着眼睛扑上来,大手一展,揪住了旗面,被砸得眼冒金星的野利飞獠用尽力气一拉,“嚓啦”一声,将旗帜撕了半幅。与此同时,赵陵纵马将那士卒撞翻在地。
更多的凤翅营士卒见情形危机,纷纷舍了争斗的对手,前赴后继地压向野利飞獠。
“扔过来!快!扔过来!”赵陵大叫。
野利飞獠迟疑片刻,一咬牙,将旗略略一裹,奋力向赵陵投去。他娘的,这帮凤翅营的小子非打死我不可!好不容易抢个头功,却让赵陵占了便宜!眼前无数的棍棒和充血的眼睛撑满了野利飞獠的瞳孔,他已经没有空闲思量其他了,只有捡起一支木棒抵挡愤怒的对手,没两下就精疲力竭,再次被别人打飞了手中的棍子。完了!
赵陵扬手接下旗子,冲前方的一伙背插太习箭的部下大叫:“接住!”旋即抛出,旗子被一个伙长应声接住,也来不及看清是谁,只依稀见得是个胡人。“尔等速退,去校阅台前插旗!”几个轻骑护着旗帜,飞马奔驰开去。
赵陵带领三个精悍骑兵,强行冲开包围野利飞獠的人群,在三个骑手接连落马的同时,赵陵大喝一声,俯身抓住满脸血污的野利飞獠,借着战马的冲势将他提上马来,拨马冲出包围。
看着蓦然从滚滚烟尘中现出的旗子,所有的人都惊呼出声,有人已经夺得旗来,而燃香还不过半!
“哪个营?是哪个营?”高仙芝笑了,“这次很快啊!”
“番、番兵营!”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惊骇,封常清结结巴巴地回答,“难以置信!居然是番兵营!”
“是番兵营么!可看清楚!”段秀实大叫,“看清楚夺的什么旗!”
“蓝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确确实实是凤翅营守护的蓝旗!”李嗣业说。
“旗牌官!凤翅营守护的是蓝旗么!”段秀实脸色铁青,校阅台一片愕然。
“回将军!”旗牌官的声音也在发抖,“确实是凤翅营守护的蓝旗!”
鸦雀无声的注视中,四名番兵营骑手在校阅台前滚鞍下马,掌旗的伙长将夺得的旗子往地下一插,冲台上躬身施礼,一言不发地退立一边,人和马都呼呼地粗声喘气。
训练有素的玄甲重骑分两路夹击番兵营护旗的圆阵,在猛烈掠击阵两翼后,突然后队改前队,再次以雁行阵冲向阵中央。张达恭拿出了看家的绝技,他不相信已经开始七零八落的番兵营战阵还能抵挡得住这山呼海啸般的一击。
战马累得够呛,皮毛下大汗淋漓,身负重甲如此跑上三趟,再好的马匹也经受不住。在平日,骑兵们可舍不得坐骑这么劳累,今天可真是豁出去了!因此,这也是玄甲营最后一击!
狂冲的重骑没有直接撞击到奄奄一息的盾牌墙,面对汹涌而来的铁骑,颤巍巍的番兵营战阵突然一松。自以为得计的张达恭喜形于色,这些番子终于熬不住垮了,垮了!他高举枪杆呐喊着纵马往阵形空缺处疾冲,胜利就在眼前,那面红旗就在前面!
一声尖利的鸣镝!
战阵空缺处突然拉出了数道渔网连接的绊索!
没有哪个极速驰骋的骑兵能够收得住脚,尤其是直接冲在最前面的张达恭,他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直愣愣地陷进了绊索!太他娘的阴毒了!张达恭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脊背一阵剧痛,胸前的甲板差点把他的肋骨硌断。当他撅着屁股四肢拄地想爬起来时,看到自己右手虎口渗出了鲜血,他娘的!他的坐骑嘶鸣着费力地从地下翻坐起来,但刚走两步,缠绕它蹄子的渔网又将它绊倒在地。太阴毒了!这帮杀千刀的死番子!接着一个,又一个!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哎哟妈呀!
张达恭的枪杆斜插进土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之拗成两截,右手虎口也被震裂。后面部属的战马毫不客气地撞到了他的坐骑,整个马队都因收脚不住而自相践踏,被网住马蹄的战马嘶叫着滚着一堆,原本整齐威猛的队形完全混乱了。要不是张达恭这位玄甲都尉身手敏捷,两匹胡乱挣扎的战马肯定要把他踏成一堆麻花。
阴险!太阴险了!番子们知道光明正大地决斗不是对手,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渔网和绊索!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高头大马弄伤了腿,那可是百里挑一、煞费苦心调教的骏马啊!李天郎,是不是你的馊主意?老子要找你算账!张达恭仰面朝天,哇哇吼叫!
“嘟嘟嘟嘟!”
短促的号角,对决结束的信号!
很多人都还未回过神来。
“大将军,这……”旗牌官悄无声息地踱到悠闲弹剑的高仙芝跟前,“蟠龙军旗……”
“还用我说,谁赢谁得!此如山军令也!”高仙芝站了起来,整整衣冠,信步走到校阅台前,往下一看,“番兵营夺旗胜!谁为持旗归来者?”
旗牌官冲台下喝道:“夺旗归来者何人?赶紧报上名来!”
“回将军,番兵营雕翎团第四队伙长奚结苏乞等在此!”台下有声回答,语调古怪,显是胡人。
“哦?”高仙芝先在台上看了看四个神情既紧张又兴奋的番兵营士卒,三个汉人,只有伙长是胡人,“奚结苏乞?奚结?回纥人?”
“是,大将军!”
“你们三个呢?”高仙芝背着手,边问边沿着木梯慢慢走下台来,封常清、李嗣业、段秀实等将佐也随之而下。
“番兵营雕翎团士卒马沱!”“元臻!”“张鳌!”
四人在高仙芝面前行礼,各报姓名。
高仙芝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到底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最高统帅,四个人都十分紧张,那叫元臻的更是微微发抖。
“雕翎团?都是神箭手?”
四人不敢抬头,低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个人,都是一伙的(唐军五人编为一伙)?应该还有一个啊!”高仙芝脸上终于泛起了笑容,可他身后的段秀实、王滔、田珍等人则恶狠狠地瞪着这四人,怨毒的目光几乎将其烧焦!
“还有一个党项人,在阵中落马了!”奚结苏乞一翻眼皮,看到众多高官灼人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去,战战兢兢地回答。
“呵呵,不错!看来你们的李都尉可是下了大力气,费了大本钱了!呵呵,不过,总算物有所值!”高仙芝又走到那杆已断了半截的残破蓝旗前,拔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呵呵干笑两声,将旗子交给一边的旗牌官。“记名!赏!”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相合,颇有新意。”岑参舒心地笑了,藏在袍子里的手心上,冷汗已干。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想起方才的担心受怕,岑参不由暗叫好险!好险!看高大将军的神情,番兵营和李天郎应该是甚合上意。
夺旗和护旗的各队各自脱离交战,整队归营。被巨大的惊喜所震撼,番兵营官兵看着铩(shā)羽而去的玄甲凤翅,一时间都呆住了,这样的完胜,甚至出乎李天郎本人的意料。
“我、我们胜了?”仆固萨尔原本就怪异的汉话腔更加变调。
“胜了!真的胜了!”旁边的杜环却用上了叽里咕噜的胡语。
“伟大的神灵啊,我们胜了!真的胜了!我们夺到旗了!”阿史摩乌古斯按捺不住喜悦,一夹马腹,像只兔子一样窜出队伍,沿着番兵营队列连蹦带跳地狂奔,边跑边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胜了!忽勒(好)!忽勒!”
沉默的队伍骤然爆发出怒潮般的欢呼,“忽勒!忽勒!”番兵营士卒们相信了胜利的事实,纷纷将自己的头盔、皮帽挂在兵器上高举起来,摇晃欢呼。各队旗手也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军旗,敞开胸腔,向广阔天地泻出自己骄傲的胜利呐喊。“忽勒!忽勒!”
李天郎嘴角的笑意并没有保持多久,他清楚地知道,番兵营此次比武大胜,多胜在出奇兵,而凤翅玄甲之败,多败于轻敌。而这样颜面尽失的失利,对自诩天下精兵之最的安西军汉兵来说,不仅仅失去了拥有蟠龙军旗的荣誉,也极大地伤及了士气,更开罪了汉军身后的一大群权倾安西的官佐,这无论是对番兵营,还是对李天郎自己,都不是件好事。从玄甲凤翅汉军那边投来铺天盖地的怨毒目光,他们咬牙切齿的怒火,因番兵队伍肆意的欢腾而更加剧烈燃烧!待李天郎从短暂的成就感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局势的凶险时,已经来不及制止自己的部属宣泄获胜的畅快了。
“将军,该去迎接军旗了。”杜环也注意到李天郎眼中闪过的忧郁,心里也是一跳。不远处,喜滋滋的马大元、赵陵等头目正快步向中军跑来。“叫他们先去向大总管和阿史那都尉复命!快!”
杜环慌忙应了一声,一抖缰绳,迎了上去。李天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远处旌旗招展的校阅台,高大将军会怎么看这样的局面呢?被杜环迎上的马大元、赵陵等收敛了笑容,疑惑地看看李天郎这边,还是拨转马头去了贺娄余润处,这些直率的汉子是不会明白幕后的种种玄机的。
“这岂是大丈夫所为!”灰头土脸的张达恭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骑马直奔校阅台,在一干人等面前狠狠然地咒骂,“娘的,居然用绊马索!不是说只能用发放之棍棒箭矢么!不合规矩!真他娘的窝囊!阴险!阴险!”其实张达恭心里是羞愧难当,堂堂玄甲铁骑,太宗皇帝北衙精兵之后,居然被小小的绊马索给打败了!这要是发生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不知会有怎样的惨象!他嘴上的怨恨和抱怨,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彻底失败,毕竟,输给以前瞧不上的对手,是一件十分难堪,也极为愤懑的事。
自己用兵难道真的不是李天郎的对手?张达恭第一次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我就真的不如他?任何人失败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为自己寻找开脱的借口,心高气傲的张达恭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到其他将校或讥讽或轻蔑的面孔,更使他无地自容,也更激得他死撑住最后的颜面。
“擅用绊索,别伤马腿,折了不少良马,按律当罚!”段秀实比张达恭还要气急败坏,不光是惊骇,更是丢尽颜面的恼羞成怒,平日温良恭俭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见开战在即,却使阴招伤了这么多战马,大损我玄甲军威力,是不是意图阻我西征?此事非同小可!大将军可要从严处置!”
王滔、田珍等立刻随声附和,皆言番兵营胜之不武,论理不该算赢。“照尔等看来,不仅不该赏,还应该重罚不成?”高仙芝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各营缓缓归队,到底是汉军精锐,即使败阵退军也是章法分明,井然有序。这一点令高仙芝非常满意,对手下诸将的争议,他一开始根本没有听。
“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你们怎么看?”高仙芝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左右不是的两个番兵营统领,“不要说本将军没有给你们辩驳的机会。”
“这个,这个,”贺娄余润瘪嘴、干咳、挠头,又左盼右顾地支吾了半天,才赔笑着说,“到底是夺了旗,处罚,处罚说不过去罢?”
“嘿,也知道夺了旗!”高仙芝嗤地一笑,“阿史那,你怎么说?哦,好像没看见你的突厥骑兵啊?”
阿史那龙支扭扭捏捏地从贺娄余润身后别出来,硬着头皮答道:“张都尉所言极是,以往属下率本部突厥骑队参加校阅,输便输了,那时番兵营可是从来没有使过这些阴招!”
“大将军!此言差矣!”岑参再也忍不住,站出来说道,“校阅之夺旗护旗,与沙场拼杀无异。而所谓兵者,诡道也,哪有张都尉所言那般诸多定势?临阵对敌,自当扬长避短,出其不意,所用也无不为其极,所谓大丈夫不拘小节,这与阴损有何关联?再且,校阅之前,只言须用棍棒朴头箭矢,却也未言不得使用绊索,此又何来不合规矩之说!”
“一介书生,只知逞口舌之利,有种下场试试?”明知理亏却装着气愤的张达恭撸起了袖子,他被段秀实骂了个狗血淋头,正想找人撒撒火,顺便也在众人面前挽回些面子,除此之外,他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放肆!”封常清瞪起了眼睛,张达恭猛然醒悟过来,这可是在校场!赶紧收手气呼呼地闪在一边。岑参毫不示弱地鼓着眼睛对张达恭怒目而视,嘴巴动了动,“莽夫”两字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是啊!绊索绳套之类,皆是胡人惯常使用之器物,算不得不合规矩啊!”贺娄余润的调门壮了不少,“就算不合规矩,事前也未明说,叫人怎么个处罚法?玄甲营夺旗不得,而我番兵营夺旗却是事实,那总算不得不合规矩罢?”
高仙芝咭地笑出声来:“没想到贺娄总管也知道据理力争了!少见!少见!岑长史给你使眼色了罢?”
“不敢,只是属下觉得……”
“李天郎毕竟胜利了是吧?”高仙芝呼地站起身来,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蟠龙军旗!”
旗牌官咚咚咚地跑上台来,手里托着蟠龙军旗。
“此旗乃我安西军之魂魄,不可轻易授予庸人,既然诸位争议甚重,不如这般,”高仙芝正色朗声说道,“军旗交由番兵营持掌一月,西征出发前交还,待……”高仙芝仰天拉长了声调,“番兵营建下令诸营将士尽皆心服之功方才授予!嗯,何为心服之功?”高仙芝落下了眼光,脸上似笑非笑,“比如说任西征前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高仙芝此话当真还是不当真。不管是否如此,高仙芝对此次番兵营夺旗也是十分意外,他隐隐感到,不能这么容易就让李天郎声名鹊起,这不仅对李天郎不利,也对自己不利。李天郎到底是……内廷和外朝都不会喜欢看到这样的人在碛西过于招摇,那个边令诚对这个可是热衷得很!
可惜啊,可惜了这个天生的将才!
还有这帮诸如段秀实、张达恭般短视僵化的竖子们,好歹也要让他们顺了这口气,大战在即,绝对不能在营属之间发生龌龊生隙之事!
李天郎远远望见高仙芝在众人簇拥下走下校阅台,在亲随官佐前呼后拥下乘马离去,心里不由得一沉:居然没有按照往年惯例由节度使检阅获胜营团并亲授军旗,甚至连看都不过来看一眼,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李天郎回头看看喜悦之情还未消退的部属们,心头顿时掠过一道阴影,唉,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牙兵、虎贲、凤翅、玄甲各营人马依次归营,他们大多驻扎在龟兹城外的安西镇城,其位于白马河口东岸断崖之上,占地数里,是整个安西最大的关戎。城内烽燧高筑,马厩四布,是一座设施齐全的要塞,条件比扎营野外的番兵营好得多。没有人来向番兵营将士们表示祝贺,那些见风使舵的胡族官吏早就随高仙芝大队去了。李天郎强装笑颜,喝令部属待其他人马撤尽后再走,免得生出事端。没想到周围山岗上目睹全过程的百姓们见高仙芝等离开,尽皆轰然下山来围住番兵营齐声欢呼,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各族胡人,个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围着送来的蟠龙军旗载歌载舞,欢呼雀跃。有激动者更是抱着本族士卒又亲又叫,把盛满美酒的皮囊和装满肉食的篮子硬往他们手里塞,要不是军纪约束,番兵营不知又有多少人会立马醉翻在地。
“雅罗珊!雅罗珊!”数不清的手臂在李天郎周围挥舞,“雅罗珊!雅罗珊!”
面对这样热烈真诚的赞誉,李天郎不可能不心潮澎湃,没想到对他报之以无私信任和真心拥戴的,不是汉家本族,而是这些被称之为“蛮夷”的化外胡人。他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埋骨葱岭,永不东归”,不管是灵魂还是肉体,上天已经将他深深地植入了安西……
封常清带着旗牌官等一干人骑马赶来交送蟠龙军旗,见到百姓热烈拥军的场面,不由心生感触,高大将军之深意,确有道理,其言胡人可驱而不可举,在胡人远超汉人数的安西,尤为如此。如若胡人自感不逊汉人而兴之,反叛之心则不可免,就像这样的兴奋自豪场面,确实不宜多也!哼……
“大将军特命余告之李都尉:不和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封常清也没有多余的贺词,简短交付了军旗后,对李天郎悄声而语,“此言深意,李都尉明否?”
“此吴子语也!大将军果真心细如发,深谋远虑啊!”李天郎不得不佩服高仙芝的大将风度和运筹帷幄的独到眼光,“请使君转告大将军,和战之意天郎省得。”
封常清舒了一口气,“今西征在即,望李都尉谅大将军苦心,对掌旗一月之事不要心怀怅恨为好。”
“些许委屈,天郎还不至于如此,请使君和大将军放心,只是……”
“天郎但请明言!”
“夺旗守旗既胜,按军法当予褒奖,以励士卒……”
封常清哈哈一笑,“天郎之意,吾自明白,既得旗未循军法,褒奖却是如往。好,回去便把赏赐送来!”
“谢使君!”
“好说!好说!大将军常言李都尉爱兵如子,统兵有方,今日一天吾便尽收眼底,所言不虚也!”封常清手捋胡须笑道,“尔等进场高唱之曲,是岑参军所作?甚好!颇有汉高祖《大风歌》之神韵,谓之何名?”
“使君好灵通的消息,正是岑参军大作,名为《朔风曲》!”李天郎挥手高呼道,“儿郎们,再唱一遍咱们的军歌!”
阿史摩乌古斯应声放出鸣镝,后队有号角应和,只见李天郎身后高挚的鹖鸟旗前后一挥,雄壮的歌声骤然炸响: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好!好!”封常清在马背上扬鞭高叫,激奋之情溢于言表,“好歌!好儿郎!如此才是我大唐前锋之本色也!”
大唐前锋?李天郎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