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府令就匆匆忙忙跑到了门外,说卫子夫带着卫青到府上来拜望了,车驾已经到了门外。
“什么?他们来了?”公主“哦”的一声,忽然身体就软了,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她说不清一个曾在身边做骑奴的卫青,如今却如此让她忐忑不安,脸热心跳了。直到翡翠轻轻地呼唤她时,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要府令快去迎接,自己随后就到。她有意没有提卫青的名字,可她在心里在轻轻地呼唤:“你终于回来了,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样牵挂你啊!”
现在,公主的眼里有的尽是快意和温柔。她借口夫人到来,不知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见面,把征求的目光投向了翡翠。
“快替我找找,什么样的衣服合适出去呢?”
翡翠拿出一件,公主摇摇头,说太老气;再拿出一件,公主还是摇摇头,说太艳丽;又拿出一件,公主还是摇摇头,说太淡了。翡翠于是就明白公主的心思,她要将一个年轻的自己展现在卫青面前。
最后,翡翠拿出一件玫瑰红的曲裾深衣,宽大的衣袖和长长的裙裾,紧束的腰带,衬托出公主的纤纤细腰,益发显出她的风姿绰绰,艳若芙蓉……翡翠拿着铜镜前后地照了照,直到她满意地笑了……
当平阳公主莲步轻移地来到客厅时,卫子夫和卫青就急忙上前参拜。
平阳公主急忙上前扶起姐弟俩,问道:“妹妹到宫中也有些年头了吧?”
“嗯,如今算来已经五年了。”
“进了丹景台,你就把姐姐忘了?”
“没有公主,就没有子夫的今天,公主如此大恩,子夫怎敢忘呢?”
“本宫就说嘛,今后还要靠妹妹在皇上面前美言呢?”说着平阳公主就拉起了卫子夫的手,肩膀也渐渐地靠近了,低声问道,“她再没有难为妹妹吧!”
卫子夫摇了摇头,她知道平阳公主指的是皇后。
“那个女人,不就仗着太皇太后的势么?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她要是再怀不上皇上的龙种,本宫看迟早还是要被废掉的。你说是不是呢?妹妹。”
卫子夫没有接公主的话,这样的话题太敏感,她有些承受不起,只有保持沉默。至于卫青,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场合,他也只有听的份儿。
平阳公主不管这些,她只图自己说着痛快,进一步将话题深入。
“说到生皇子,妹妹也进宫了几年,怎么也……”看看卫青在身旁,公主打住了话题。卫子夫只能讪讪地笑了笑,近来不少人都关心起这事情,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子夫……”
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说,卫子夫便转移了话题,向公主问道:“子夫许久没有回府上了,不知道那些姐妹可好?”
“妹妹进了宫,给她们做了样子,现今她们都勤快着呢!要不,我带妹妹到后面去看看?”
卫子夫赶忙施礼谢道:“子夫怎么敢劳驾公主呢?青儿在府上一场,蒙公主关照,才得以有今天。这次从会稽回来,就想来拜望公主。还是翡翠妹妹带子夫去转转,让青儿陪公主说说话吧。”说罢,卫子夫径自和翡翠出了客厅。
现在,偌大的客厅就剩下卫青和平阳公主两人。两双眼睛痴痴地望着,一时倒无话可说。良久,还是公主打破了沉默,幽幽道:“回来了?”
“嗯,卫青回来了。”
“谁要你说这些呢?”平阳公主嗔怪地说了一声,她目光掠过卫青的额头,心疼道,“你瘦了,也黑了。”
“多谢公主挂念!”卫青除了这样回答,选不出更加符合自己身份的话语。之后,他便又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可在公主朦胧的意识里,一切都正在冲破往日尊卑的束缚。她多么想勇敢地向前迈出一步,只要迈出这步,那皇室贵胄的傲岸,那金枝玉叶的矜持,顷刻间就会显得多么无所谓。然而,她没有。
她希望在卫青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让他心仪的女人,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这种情感冲击的准备,只要卫青越过了心底的羁绊,她就会像街巷闾里的百姓一样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但事实是,谁也没有勇气打破这种沉默。
这也许就是爱,谁都能够读出对方眸子里的波澜,却依然在徘徊;这也许就是爱,谁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却无法敞开彼此的心扉;这也许就是爱,折磨着女人的情,也折磨着男人的爱,让人语无伦次,让人无法摆脱。
卫青很自责,在心里责问自己:你是干什么来了?你不是要向公主问安么?这是怎么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问道:“在卫青不在这段日子里,公主还好吧?”
这句话如放在别时别处,也许就是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问候,然而此刻却催下了平阳公主压抑许久的泪水,晶莹的泪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好什么呀?这府上的一切你了如指掌,本宫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你会不明白?”平阳公主泪眼婆娑地望着卫青,幽幽道,“本宫虽贵为公主,可也是一个女人啊!”
“卫青明白公主的苦处,也深知公主的心思。”
“真的么?”公主含笑的泪眼直勾勾地看着卫青,脚步情不自禁地移动,在卫青面前站定了。她可以清晰地闻见他身上诱人的男人气息,公主轻轻地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滋润成一道黑色的迷人的线。
卫青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向后退了两步,却被平阳公主柔软的胳膊牢牢地抱住了。
“卫青!本宫要你……本宫……”平阳公主踮起脚尖,狂吻着卫青的额头和脖颈,香味从男人的鼻翼沁入心脾。
“公主!你不能……”
“本宫不管……本宫受够了……本宫就要你……”
“公主!您听卫青说。”卫青轻轻地推开公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您这样就折杀卫青了。”
公主的脸“刷”的沉了下来,潮红的血色消退,冷冷地瞅着卫青道:“你是轻视本宫么?”
“卫青不敢!”
“那到底是为何?说……”
“……”
“你哑巴了?”
“公主……”卫青抬起头,望着她难堪而又恼怒的眼睛道,“卫青明白公主的苦心,承蒙公主抬爱,卫青不胜荣幸。可现今卫青只是区区一介武夫,一个小小的典护军,又怎么能配得上公主呢?卫青一心想建功立业,报效陛下。待来日爵禄高登,定不负公主一片深情……”说罢,头深深地低下,久久不敢直面公主的凝望。
“唉!你呀!”公主的手颤抖了,嫩笋一样的纤指指着卫青的额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卫青的一番话让她冷静多了,也许他是对的。自己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形同废人的丈夫么?怎么能希图他走近你的身边呢?你又怎么能奢望与他鸾凤和鸣呢?她收回手势,轻柔地抚摸着卫青的头发,喃喃自语道:“妾身等着你……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转眼就是十月,大汉新的一年开始了。
眼看着和亲启程的日子一天天趋近,吐突狐涂的心也更加不安了,他觉得如果把本该对汉皇说的话藏在心里而离开长安的话,那么他将会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返回大漠。
一个月来,他时而在典属国的陪同下,拜谒高帝、文、景的宗庙,领略三代之风;时而被田蚡引领,去明堂聆听博士们的争论;时而又被御史大夫邀请到上林苑狩猎。特别是卫青等人登门询问匈奴的风俗和诸多事情,这让他从中感受到大汉的虚怀若谷。而皇上对和亲的重视,更使他看到两个民族之间久违的和睦之意,他多么希望匈奴能有更多的人来中原看看……
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严格地遵照单于的旨意,没有向汉朝吐露过一点关于张骞的消息。有几次话到嘴边,他又收回去了。眼看着再有两天就要离开长安了,朝廷的盛大欢送仪式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那从横门直搭到咸阳原头的彩门、那崛起在横门外的高台、那每日加紧排练的乐舞与离开草原前隆虑阏氏的叮嘱,一次一次地叩问他的良知。昨夜,田蚡又为他举办了饯行宴会,虽然好酒醉人,然而他却失眠了。
不!这绝不是背叛。他一次次地提醒自己,又一次次地又加以否定。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要借向皇帝辞行的机会,说出关于张骞的消息。
现在正是巳时一刻,吐突狐涂在田蚡的陪同下来到未央宫宣室殿,向刘彻辞行。
“皇上在殿内等候两位呢!”包桑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说道。田蚡在前面引导,吐突狐涂很谨慎,而又脚步轻轻地进了大殿。刘彻正在埋头批阅奏章,他浓黑的眉毛凝结在一起,全神贯注的神情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气氛。
吐突狐涂低声向田蚡问道:“皇帝每日都这样专注么?”
“当然!皇上每日规定了批阅奏章的数目,完不成是不会安寝的。”田蚡答道。
刘彻在抬头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他们,他停下手中的笔,招呼大家坐下。他一脸温和地问道:“使君在长安过得还好吧?”
“陛下,本使在京都月余,亲身感受了大汉的风俗淳朴,民丰物阜。纵观了大汉天下,沃野千里,山川险峻,真是风光无限啊!各位大臣也都是勤政廉洁,无敷衍塞责之徒,而陛下您则是雄才大略,胸怀九域,从谏如流。”
吐突狐涂会如此说话,是刘彻没有想到的。他接着将话题转到两国关系上来:“本使向来以为,汉匈之间不该刀兵相见。此次长安之行,使本使更加确定,两国之间不仅不要战争,更应和睦相处。”
田蚡在一旁听着,内心有些不好意思,回想一个月以来,他私下里接受了不少匈奴的银器珍宝,便觉耳根发热,好在刘彻谈性正浓,所有的话锋都在两国关系上,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匈奴使者,并未在意田蚡脸上这些微妙的变化。
听到这番话,刘彻很是吃惊。多年来,朝臣们都把匈奴描述成不懂礼仪的蛮夷形象,可这位左骨都侯的谈吐,哪有一点野蛮人的影子呢?他欣然地表示对吐突狐涂意见赞同。
“使君所言,正合朕意。尤其是看了阏氏的信后,更坚定了朕和亲的意愿。”早年那种单纯的仇恨,已被皇帝的胸襟取代了。
刘彻的一番话,如春风一般吹得吐突狐涂心里十分清爽。他遂将阏氏在匈奴怎样传播大汉文明,怎样一次次劝解单于熄灭对汉朝的战火,又怎样地受到匈奴臣民的尊敬等事情都一一告诉了刘彻。末了,吐突狐涂道:“阏氏还为皇上生了一名小外甥,名叫呼韩琅。”他还不露声色地牵出了张骞等人的行踪。
“若不是隆虑阏氏从中说情,张使君一行大概早已埋骨荒漠了。”
“哦!这么说,张骞是真被扣留了?”
“说来惭愧。”吐突狐涂显出几分赧颜,“本来,本使一到长安就应该告诉陛下,可本使却狐疑踯躅,以致今天才将实情禀奏,还请陛下见谅。”
“使君何必自责,使君彷徨游移,自有道理,今天言明也是一样!朕遣张骞出使西域,意在疏通往来,互通商贸,绝无刺探情报之意。这一点请使君回去后务必向单于陈明,并请单于善待我朝使者,早日放行,切莫口是心非,做出有损两国和睦的事情。”
这话让吐突狐涂听着听着,便觉得背后隐含着一种巨大的力量。他再也无法泰然安坐了,便不顾田蚡的阻拦而站了起来,眉宇间透出从未有过的庄重:“请陛下放心,本使回到匈奴,一定力谏单于,早日送张使君西行。”
“好!从现在起,让我们开启汉匈修睦和谐的新篇章。朕今日就在宫中设宴,为使君饯行。就让大汉的琼浆和着匈奴的马奶酒,一起浇灌两国百姓的福祉吧!”
“皇上圣明!”田蚡、吐突狐涂和包桑几乎在同时呼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