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呆呆地站在司马道旁,看着刘彻的车驾呼呼地从眼前而过,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把一种失落的情绪留在他的心底。
自从有了卫子夫之后,皇上再也没有与他同榻而卧,做竟宵晤谈,而这样的日子将再也不复回来了。一阵秋风掠过,韩嫣觉得今年的秋天去得太早,而冬天已在不知不觉中临近长安了。
想想也是,李广、程不识浴血边关,最终不过当了未央宫、长乐宫卫尉;严助凭借满腹经纶,屡次奉旨出使,至今仍是个中大夫;董仲舒才冠儒林,却至今在诸侯国为相。
他凭什么做到了上大夫的高位呢?就是凭着为皇上找到了流落乡间的姐姐,凭着能与皇上同榻而卧,凭着能陪皇上到上林苑游猎。
前不久,江都王刘建来京朝觐,竟在前往上林苑的道上误将韩嫣的马队当作皇上,命令随从,伏谒道旁。试问当今朝臣中,谁有这样的威风呢?每每想起这些,韩嫣就无法遏止对往昔的怀念。
现在,韩嫣站在司马道上,远望皇上拉着卫青的背影,开始调整自己的思路和情绪。是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他是风流倜傥的皇上呢?自己就是与皇上再亲近,终究是个男人。而作为男人,他也需要女人啊!
而不久前一次偶然的相遇,那个永巷的黄门悄悄领他进了后宫的隐秘处——黄门这样做当然不是没有目的,他希望韩嫣能够在包桑面前多多美言,能让他脱离这永远见不到皇上的所在。
走过长长的巷道,进入宫女的居所,他的眼睛都发直了。他根本想不到,在每日簇拥着皇上的妃嫔之外,还有这么多也许今生都无法看到皇上的女人们。她们一个个秀色可餐,风姿翩翩,仅仅因为无缘而只能靠“女红”度日,而且住得还如此的拥挤。
黄门在让他“饱餐”一番“秀色”之后,引他到旁边一室中小坐。韩嫣问道:“她们当初不都是被选进宫来的么?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大人有所不知,虽说皇宫每年都要选‘美女’进宫,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卫子夫那样的好运,大多就只有在永巷待着,直到白头。”
韩嫣不禁唏嘘感叹,却又不能多说什么,遂又问道:“这永巷还住些什么人?”
“那些失宠待罪的妃嫔也住在这里。”说着他又压低声音告诉韩嫣,当初栗姬就是被囚禁在离这不远的一座宫室内郁郁而死的。
“这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小人乃至掖庭令都会没命了。”
看着韩嫣点了点头,黄门又道:“大人稍坐,咱家去去就来。”
“公公请便,本官略坐片刻就走。”
黄门去了不一会儿,就引着一位宫女进来了。看这女子,年不过二八,却是弱柳细腰,见了韩嫣,也是彬彬有礼,比起上林苑中的女子更加风韵可人。黄门已从韩嫣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燥热和不安,便悄悄地带上门出去了。
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销魂的时光啊!一个失意的男人与一位期盼雨露的女人如胶似漆地缠绕在一起,韩嫣忘了一切伤感和烦恼,把一个男人的雄健和勃然呈现在一个孤独的女人面前。他在高潮一瞬间才觉得,只有这时候,他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后来,他贿赂了掖庭令,获得了永巷“通籍”,频频地光顾这男人的“禁地”,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放纵、消沉还是出于对那些囚徒一般女人的悲悯。他绝不重复与某一位女人厮守,而是每隔几天,都会有一位新的女子投进他的怀抱。
在遭受了孤独和冷落之后,他去永巷的欲望就更加强烈。现在,韩嫣悄悄地顺着宫墙旁的树丛,进了临池观的大门。
黄门笑着迎接韩嫣:“大人请稍候,咱家今天为大人找一位江南女子,那可是清水芙蓉啊!”
韩嫣搞不清楚,黄门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女人唤来的,他也不愿意去想这些。他的手缓缓地摩挲着女人细腻的肌肤,这种看似轻微的抚摸却比鲁莽的占有更能燃起女人心头熊熊的欲火。
女人腰肢剧烈地起伏、颤动,狂热而熟练地迎接着男人对玄牝之门的刺入,她急促地喘息撩拨着男人的心性。两团白花花的肉体很快地缠绕、拥抱、交欢。只有在这时候,那司马道上的孤寂和失落才从韩嫣的意识中远去。
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乐极生悲的命运就在他们即将进入高潮的时候降临了。从外面传来长乐宫卫尉程不识的声音:“请问公公,这后宫禁地何来男人的声音?”
韩嫣顿时慌了手脚,程不识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
程不识披甲戴盔,腰挎宝剑,而声音却是平静的。他严格遵守了宫廷的规矩,隔着紧闭的门说话。他似乎对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只是重复着太后的口谕,却不曾再向前迈近一步。室内的韩嫣整个地软瘫了……
程不识很耐心地等待着,在估计女人已经穿好衣裳的时候,他却以一种近乎轻蔑的口气对着室内说道:“韩大人,不必躲避了,还是出来随我去见太后吧!”
韩嫣耷拉着头颅,衣衫不整地出了永巷。只见长长的巷道上,布满了长信殿的禁卫,韩嫣“咯噔”一下,心里悔道:“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丹景台现在每天都是丽日高照,一场围绕出宫人的风波让卫子夫获得了更多地恩宠。这种爱滋养出来的美,是宫廷任何补品和脂粉都无法弥补的。卫子夫的眉宇、脸颊生出摇曳的风韵。那皮肤白皙中透着嫣红,被从幔帐外透进来的阳光映得光彩熠熠。
当宫娥们扶着卫子夫面对着梳妆台时,就从铜镜里看到一张丰润、青春的面容。春香十分惊异上苍的造化,把世间的美都给了卫子夫。
其实,卫子夫不像皇后那样浓妆艳抹,每一次临窗理容,她都吩咐宫娥们不可矫饰。她更注重内修,不愿意给人留下徒有花容的印象。现在,当太阳懒懒地爬上窗棂的时候,卫子夫已经静坐看书一个时辰了。皇上打理朝政的时候,也是她最安静的时候。可她没有想到,这种安静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夫人!你看看,朕给你带谁来了?”没等包桑传话,刘彻一进丹景台就喊道。
卫子夫忙放下手中的竹简,诚惶诚恐地带着宫娥们接驾。
刘彻扶起卫子夫道:“你看看,谁来了?”
哦!是青儿,青儿。卫子夫心里直笑,眼角却涌出了泪花。南国之行,卫青黑了,瘦了。
有皇上在,姐弟私话不便。卫子夫只是站在皇上一边道:“你有今日,皆因皇上提拔。你一定要竭力效忠朝廷,才不负皇上厚望。”
刘彻笑了笑,接过卫子夫的话道:“此次出兵闽越,朕令他随大农令南下,就是为了给他历练的机会。”
刘彻丝毫不掩饰对卫青的喜欢,说韩安国在奏折中也对他多有褒扬,他也有意今后将期门军交给卫青。卫青听了这些话之后便不好意思了,赶紧道:“臣见识浅薄,若非韩将军处处提示,哪里会有什么功劳?”
刘彻就喜欢卫青这一点,他从来不恃宠而骄,外戚如果都能像他这样不攀附,何愁新政不能有所建树?
“朕从来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你须谨言慎行,有所作为,才能平息别人的非议。”
卫子夫了解皇上因为田蚡而屡屡同太后发生龃龉,就更加体味到皇上的用心,她看了看卫青道:“你要时刻记着皇上的告诫,清楚自己做的事情。”
看看时间不早了,卫子夫又问道:“你回京之后,可否去看过公主?”
“臣弟本打算今日早朝后就去,只是……”
“公主有恩于我家,没齿都不可忘。”
卫青何其聪明,立即领悟了姐姐的意思。是呀!皇上都带自己来看姐姐了,自己却在盘桓徘徊,这太不应该了。想到这,卫青站了起来,向皇上与卫子夫施了一礼道:“那臣先告退了。”
“他今后必有大作为。”看着卫青的背影,刘彻若有所思地说道……
“皇上不可宠着他,要对他多加历练。”
说到平阳公主,卫子夫顿然觉得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索性明日与卫青一起去平阳府吧。她心里这样想着。
“皇上,臣妾明日想去看看公主。”她悠悠道。
但刘彻没有再去回答她,他的心早已被卫子夫衣袖中散发的香气撩拨得心猿意马,他从后面抱起卫子夫就向卧榻走去。
“朕的美人儿,你要急死朕么?”刘彻的胡须贴着卫子夫的嘴唇,一种痒痒的酥。
“皇上……”卫子夫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平阳公主睁开惺忪的睡眼,阳光透过硕大的窗户,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想想昨夜的梦境,她就禁不住长叹——那是悠长、缠绵的气息,久在她身边的丫鬟们都明白,公主此刻的心境一定是百结缠绕的。她们只能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生怕惊扰了她。
平阳公主伸了伸胳膊,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在血液间弥漫,这是从爱的高潮中走出来的女人特有的反应。很困倦,却不是劳累的困倦。筋骨酸酸的,透着难以名状的舒坦。现在回想起来,那梦是多么令人眷恋,她甚至埋怨窗外的鸟儿何其多事,不该惊扰了她的酣梦。
她和卫青相依相偎,躺在花丛中,秋风带着菊花的芬芳轻轻地抚着他们的脸颊,秋云缓缓地落在山坡上,覆盖了两个青春的躯体,隐藏了女人婉柔的羞涩;秋草在他们身下悠悠地颤动——这是属于相爱男女独有的空间和时间。
她完全被卫青的魅力征服了,小羊羔一样地歪在他的怀抱里。她水波潋滟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卫青,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只认为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男人呵护和珍爱的女人,而卫青就是能让她动心销魂的男人,值得她为之付出、为之牵挂的男人。
山风乍起,卫青迎风而立,仰天长啸,大丈夫生当为人杰……他仗剑向着云海深处奔去,渐渐地远了,远了……
她望着厚厚的灰色云层,绝望地喊道:“卫青……卫青……”
她就这样醒了,只觉得脸上潮红,身体松软软的。
“翡翠……翡翠!”公主隔着帷帐轻轻地喊道。
丫鬟翡翠急忙撩开帷帐,看见了坐在榻上的公主:“奴婢在。”
“刚才我做梦了么?梦中都说些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公主甜蜜的气息。”翡翠怎么可能没有听见平阳公主的呼唤呢?可是她敢说么?要是公主发现身边的人窥见了她的秘密,那还有命么?
“真的?真是这样的么?”
“真的!奴婢不敢说谎。”
“侯爷呢?”
“出去了。说是其他几位侯爷邀他一起去游猎,大概有几天才能回来。”
“嗯!知道了。”
于是,翡翠开始为平阳公主梳妆打扮。临窗而坐,铜镜里映出她的脸庞,显然,她昨夜没有睡好,脸色有些灰暗,皮肤也不及早年光润了。
为平阳公主梳着头发的翡翠明白,这两年公主心境十分不好,身边虽然有侯爷守着,可他如同一个废人,公主与守寡没有什么两样。多少个夜晚,她都听见公主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虽说公主脾气无常,难以捉摸,但翡翠还是为她伤感,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怎么可以没有男人的呵护呢?但翡翠能够做到的,就是用脂粉去掩饰公主脸上的沧桑。
“公主!今天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呢?”
“老了!随意吧。”
“那翡翠就为公主梳个螺髻怎么样?”
“也好。”
于是翡翠将平阳公主浓密的黑发用丝线分股拢结,然后精心地盘,细心地叠,一层层地螺旋衬托出公主俏丽的脸庞。敷粉修面,描黛施丹,铜镜里的公主就立时娇艳润泽,光彩照人了。
在她们梳妆打扮的当儿,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翡翠抬了抬眼,惊喜地叫道:“公主!您看!”平阳公主顺着翡翠的手望去,只见临窗一株桂树上站着两只喜鹊,正叽叽喳喳地说话。
翡翠的杏眼霎时充满了笑意,说道:“公主!今天注定有贵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