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辗转难眠的夜晚

威瑟坦贝尔国王去世的消息传到奥莉维亚耳中那天,距离法斯利姆的登基仪式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收到消息时她正在整理去北方工业区出差需要的文件,听说恋人已经成为一国之君,她原本的清醒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心里还是会感到五味杂陈。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夏丽,得知自己的哥哥正式升任辅政大臣,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和奥莉维亚分享喜讯,顺便恭喜她即将从王子妃“荣升”为王后。

“恭喜?”

出乎她的意料,收到恭喜的奥莉维亚非但没有丝毫喜悦之色,反而挑眉反问她:“你没听说吗?”

夏丽愣住:“听说什么?”

“我和法斯利姆的婚约已经取消了。”奥莉维亚转了转手中的钢笔,神情淡定的说:“就在王太子授封仪式当天,当着王城所有贵族的面宣布的,尤里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迟到一个多月才得知这一惊天消息,并且还是由当事人亲自告知,纵使夏丽接受能力再强,此刻也不由震惊到瞪大双眼,半张着嘴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的问:“你……你还好吗?”

“挺好的啊。”奥莉维亚失笑:“我看起来像身心受挫的样子吗?”

“可……”

尽管奥莉维亚表现得相当淡然,夏丽依旧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你们不是恋人吗?”

“是啊。”奥莉维亚后靠在被壁炉烘得温暖的椅背上,懒洋洋的说:“我们一直是恋人。”

“那为什么……”

“取消婚约不等于终止恋爱啊。”奥莉维亚解释:“事实上取消这个婚约也是我本人的意思,毕竟我一点也不想嫁进戴蒙特宫住一辈子监狱。”

“天真!”

夏丽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生气的说:“你是傻瓜吗?!你的恋人可是国王!他的婚事关乎整个国家!放弃王后的位置就意味着你的恋人将来迟早会和其他女人结婚,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可如果为了他违背自己的意愿成为王后,我对他的爱最终很有可能会变成恨啊。”奥莉维亚垂眸看着挂在胸前的红宝石项链,轻声说:“爱情是很宝贵也很脆弱的东西,经不起太多消磨,即便一开始爱能战胜其他负面感情,令你暂时满足于眼前的快乐,可随着时间流逝,负面感情不断累加,最后总有压过爱的一天。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两情相悦变成两看相厌更可悲的吗?”

身为同样背负政治婚姻的人,夏丽并非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但她仍然会感到惋惜,两情相悦变成两看相厌固然可悲,可两情相悦变成分离之鸟不也一样可悲吗?

“总之,我现在是自由之身了。”奥莉维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语气轻松的说:“今后想去哪就去哪,既不用担心身份暴露,也不用害怕王后的报复,我这只被关了十几年的金丝雀,终于真真正正从笼子里飞出来了。反倒是你……”

麻烦的皮球转个头被她踢回夏丽身上:“你和塞缪尔最近还有联系吗?”

听她提起塞缪尔,夏丽瞬间蔫了下来,抱着抱枕往沙发上一歪,闷闷不乐的说:“还是老样子,很久才会回一次信,内容从不超过三行。”

“你啊,但凡能拿出对别人说教时一半的气势,也不至于直到现在依旧毫无进展吧?”奥莉维亚毫不留情的吐槽道:“以那位先生一板一眼的行事风格,除非你继续穷追不舍,否则恐怕只能一辈子被他当成普通学生哦。”

“我知道啊。”夏丽委屈的抱怨:“可万一追得太紧,他一时冲动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怎么办?!”

奥莉维亚“哦”了一声,点头说:“的确有可能。”

“别在这种时候认同我啊。”夏丽把脸蒙在抱枕里,颓丧的说:“我父母只允许我在外留学两年,如果不能在这两年期间和塞缪尔老师成为恋人,等回到里格苏拉,再想和他产生联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两年内就不要想了。”奥莉维亚毫不留情的打消她的幻想:“在你成年之前,塞缪尔是不可能把你看作结婚对象的。”

“那你还问个什么?!”夏丽气结。

“只是提醒你一下,毕竟你最近一直泡在工坊,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对塞缪尔没兴趣了呢。”奥莉维亚摆摆手,无所谓的说:“虽然我觉得沉迷工作扔掉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夏丽闻言嘴角轻抽:“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把法斯利姆殿下‘扔掉’的吗?”

“首先,我没有‘扔掉’他。”奥莉维亚强调:“其次……工作只是我放弃婚姻的一部分原因。”

夏丽腹诽:竟然不否认吗?

“我也提醒你这个守财奴一句,太过自信很可能会吃大苦头。”夏丽报复一般坏心眼的说:“那些贵族小姐们多得是手段,就算法斯利姆殿下的心始终为你守贞,他的身体可不一定。”

奥莉维亚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

“万一其中有一个成功怀上孩子……”

夏丽继续补刀:“你该准备的就不是自己的婚纱,而是别人的新婚贺礼了。”

奥莉维亚:……

互相伤害很有意思吗?

这一晚,奥莉维亚睡得十分不安稳。

夏丽白天说得话就像打开了噩梦的开关,原本在梦里对自己温柔备至、深情不二的法斯利姆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他不再握着她的手呢喃情话,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全无爱意,他无视她的呼唤一步步走上黄金铺就的阶梯,于万众敬仰中坐上嵌满宝石的权力王座,无数人高呼着他的名字跪赴在他的脚下,他的身侧,是一道锦衣华服、头戴王后冠冕的模糊身影。

“法斯……”

凭借意志将自己从梦中唤醒,奥莉维亚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噩梦里抽离,睡衣背后已经湿透,坐起来没一会儿就变凉,丝丝寒意顺着张开的毛孔,侵入了她的身体。

“哈——”她颓丧的倒回被窝,小声咕哝:“一旦开始在意就没完没了了啊……”

-------------------------------------

“陛下?!”

戴蒙特宫主殿三楼昏暗的走廊上,两位巡夜的骑士打哈欠绕过拐角,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便看到本该在卧室休息的新国王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走廊,白日里威风凛凛的青年褪去了剑锋般的锐气,只披了一件拖地的黑色厚斗篷,银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掩住了他带有伤痕的下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巡夜辛苦了。”

法斯利姆闻声回头,随口问:“罗杰队长的部下?”

“是的!陛下!”

骑士们连忙跪下,恭敬的说:“普鲁斯特骑兵队时刻保卫您的安全!”

“起来吧。”法斯利姆微微颔首,“继续巡逻吧,不必顾虑我。”

骑士们相视一眼,一时不知该不该遵守,毕竟要守卫的大人物就在眼前,放任他大晚上在城堡里乱窜似乎不太好,万一出什么事……

“怎么,骑士团长还需要自己的部下来保护吗?”法斯利姆浓眉微皱,有些不悦的说:“我是睡不着起来散心,你们跟着只会打扰到我。”

两位骑士背上顿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立即领命离去。

空旷的走廊恢复沉寂,法斯利姆拢紧斗篷,继续向着位于尽头的书房走去。

“你?”

偌大的书房里,王女莫妮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开门声,她原本以为是去拿食物的女仆回来了,抬头见来人是法斯利姆,她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中的书本用力合上,皱眉质问:“你怎么来了?”

说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之人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性格恶劣的哥哥,而是威瑟坦贝尔现在的一国之君,立刻改口说:“陛下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必刻意改口,这种言不由衷的称呼你喊得别扭,我听着更别扭。”

法斯利姆并未把她的失礼放在心上,绕过她坐着的沙发去到书架前,拿下一册书翻了翻,随意的说:“看来你也睡不着啊?”

“和忙于国事的您不同,我一个无事可做的闲人,白天除了睡觉无事可做,晚上自然睡不着。”莫妮卡重新翻开书本,回问他:“陛下又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呢?”

“做了一个不太愉悦的梦。”

法斯利姆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平静的说:“起来散散心。”

“难道是梦到父王了?”莫妮卡挑眉:“真是稀奇,活着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的人,竟然会出现在你梦里。”

“不是。”法斯利姆挑眉:“他还不至于成为我的噩梦。”

真正的噩梦,是那个一天到晚惦记着别人妻子的红头发男人。

世上怕是没有比眼睁睁看着爱人身穿婚纱和其他男人一起步入教堂更惊悚的事了。

“是么?”莫妮卡轻嗤一声,话里有话的说:“不知到底是哪位有如此‘殊荣’,能把我们的新皇帝吓得连觉都不敢睡。”

法斯利姆这才抬眸看她,不悦的说:“好奇心旺盛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句警告并不隐晦,莫妮卡当然能听懂,但却并没有要闭嘴的意思,反而继续说:“反正夜还长,不如我来猜一猜好了~”

自从维尔斯·诺曼倒台,名下资产尽数被法斯利姆的政治集团瓜分,无法追回其中个人资产的莫妮卡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原本富裕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不仅难以维持日常开销,甚至一度陷入要向妹妹瑞塔王女借钱填补空缺的窘境。

她也不是没有试过暗示法斯利姆,拜托他把自己的部分投资归还,哪怕只有本金都行。奈何法斯利姆揣着明白装糊涂,反将一军质问她和维尔斯的关系,维尔斯的资产已全部充公,想拿走就得有由头,然而她和维尔斯的关系见不得人,一旦公开就意味着承认自己道德有失,今后想要嫁给大贵族家的继承人可谓难如登天。

虽然碍于身份她不能表达不满,但积攒在心底的怨气只会越来越深。

怨气越来越深的结果,自然就是像现在这样,逞口舌之快给法斯利姆找不痛快。

“你还在记恨之前的事吗?”

法斯利姆毫无感情的戳穿她:“我告诉过你,只要能证明那些钱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拿走。”

“你分明知道我不能!”莫妮卡将手中书本用力拍在茶几上,怒道:“根本就是你在为难我!”

“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法斯利姆悠然翻动书页,淡定的说:“收缴资产和管理资产的人都不是我,甚至连分配也并非我一人说了算,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比如……维尔斯的夫人。”

“维尔斯的夫人?娜琳?”莫妮卡蹙眉:“她和维尔斯的感情早就破裂了,自己也另外有了情人,哪来的立场……”

“即使感情破裂,那两人名义上也依旧是夫妻,娜琳不在意,可她的家族呢?”法斯利姆又翻了一页,继续说:“负责审判的大法官可是奥古斯丁。”

莫妮卡即将燎原的怒火瞬间熄灭。

她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你早就猜到会这样了。”她看向法斯利姆的目光异常哀怨:“看我的笑话很有意思吗?”

法斯利姆哼笑一声:“我没那么恶趣味。”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和瑞塔,因为我们和王后走得很近。”

莫妮卡攥紧裙子,咬牙说:“可我们和身为王子且背靠瓦里叶的你不同,我们的母亲出身低贱,性格软弱,父王又讨厌女儿,在这座毫无温情可言的宫殿里,连仆人都敢来踩我们一脚,如果不向王后屈服献媚求得她的庇护,我们就算冻死饿死也无人在意。”

法斯利姆这才停下翻书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之所以会和维尔斯牵扯上,也是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相信他会在继承公爵之位后和娜琳离婚,娶我为妻。只要我成为公爵夫人,瑞塔就可以拥有一桩美满的婚事,母亲也不用在王后面前低声下气的讨生活。”

莫妮卡痛苦捂脸,啜泣道:“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法斯利姆合上书册放到一旁:“如果你和瑞塔今后只效忠于我,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我可以全部还给你。”

莫妮卡的啜泣立刻止住,她抬起满是泪渍的脸,轻轻抽噎着问:“什么……意思……”

“王后在宫里埋了太多眼线,仅靠我的人很难全部找出来,但你和瑞塔应该很清楚。”

法斯利姆后靠着沙发,双手交叠搁在膝头,指尖随意摩挚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的说:“尤其是王子宫,那里绝不能有一个王后的人。”

莫妮卡吸了吸鼻子,诧异的问:“为什么?你明明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法斯利姆挑眉:“怎么样,是继续可怜巴巴跟在王后身边乞讨,还是为我做事换取想要的利益?我对下属有多大方,你应该都看到了。”

莫妮卡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好考虑一下吧。”

法斯利姆起身:“不过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说不定哪天我就反悔了。”

“等等!”

听到“反悔”这个词,莫妮卡浑身一个激灵,她迅速出手拽住法斯利姆的衣角,纤瘦的左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成……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