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格苏拉海啸前的第一场风暴,毫无疑问拍打在了维尔斯·诺曼的身上。
这个前不久还为了筹钱满世界拉人上赌桌的大少爷,仅仅一天,就彻底被切断了东山再起的念想。
在爱谢尔和尤里的共同操作下,玛蒂尔达的诉状被畅通无阻的递到了大法官奥古斯丁侯爵手中,收到诉状的侯爵并未马上将诉状公开,而是犹豫是否应该先和诺曼公爵打声招呼,再决定要不要举行审判。
而法斯利姆早就猜到这位和了几十年稀泥的老法官不敢轻易得罪势力庞大的诺曼,所以干脆亲自登门拜访,打着喝茶的幌子,彻底和这位老法官摊了牌。
“迪亚兹子爵的诉状您已经收到了吧?”
原本笑眯眯向法斯利姆介绍儿媳亲手制作的家乡点心的奥古斯丁侯爵浑身一抖,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好似一块断了钉子的招牌,摇摇欲坠的挂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您……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法斯利姆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优雅交叠,嘴角是一抹游刃有余的从容微笑:“这张诉状之所以能顺利递到您面前,多半是因为我的授意。”
奥古斯丁愈发不解:“为什么您要插手这位迪亚兹子爵与诺曼公爵之间的恩怨呢?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您对那位女子爵抱有私情,想要娶她为侧室?”
“怎么可能?”法斯利姆无语嗤笑:“我和贝勒克诺斯公爵家的奥莉维亚小姐感情很好,不可能纳妾的。”
“那……”
“这张诉状只是一个引子。”法斯利姆勾勾手,随行的罗杰立即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放到茶几上,并且还贴心的摊开,方便奥古斯丁一眼看清纸张上的内容。
“您应该听说过,我为了成立火器部队,曾于伦巴尔国事访问期间向当地政/府订购过一批火器?”法斯利姆问。
奥古斯丁点头:“略有耳闻。”
“这批火器在运往里格苏拉的途中遭受过一次劫掠,而组织这场劫掠的人,正是维尔斯·诺曼。”法斯利姆慢条斯理的说:“不仅如此,我的未婚妻奥莉维亚以及她的两位姐姐,三年前也曾在维尔斯·诺曼假借迪亚兹男爵之名开设的珠宝店里采购过高级珠宝,那些珠宝经过巴里亚商会的专家鉴定,有一半都是次品。”
“竟然有这种事……”
尽管早就知道维尔斯·诺曼是个仗着公爵继承人身份在里格苏拉横行霸道的纨绔,奥古斯丁此刻也不由震惊于他敢得罪法斯利姆的勇气,整个王城都知道这位王太子是位能面不改色拎着敌军首领头颅穿越战场的狠人,在即将举办受封仪式之前得罪未来的一国之君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法斯利姆殿下,我非常能理解您的愤怒。”
官场向来奉行左右逢源,奥古斯丁既不想得罪未来的国王,也不想让诺曼家宝贵的继承人折在自己手里,加上一些理不清的私人关系,他当即决定祭出最擅长的和稀泥大法,在法斯利姆面前扮演起了老好人。
“但维尔斯毕竟是公爵府的继承人,您的受封典礼就在下周,现在和诺曼公爵撕破脸,恐怕……”
“我既然敢把这张诉状递到您面前,就表示我有应对的方法。而且……”
法斯利姆倾身在靠近桌角的一份棕色文件上敲了敲,话里有话的说:“您很快就会比我更想解决掉这个家伙。”
奥古斯丁这才将注意力拉回到桌面那堆文件上,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放大镜,拿起法斯利姆提示的棕色文件,眯着老花眼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佝偻着的后背剧烈起伏,甚至因为急怒攻心而爆发出一串比肺病患者还要剧烈的咳嗽。
管家被自家老爷的反应吓白了脸,立刻拍打奥古斯丁的后背帮他顺气,扭头正要去吩咐女仆请家庭医师,却被气喘个不停的奥古斯丁伸手拦住。
“你……先……出去……”
苍老而浑浊的眼中一片森然,管家看得心惊,片刻不敢耽搁,马上起身离开。安静等候在法斯利姆身后的罗杰收到同样的目光,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面无表情的同奥古斯丁说:“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份文件是我亲自整理的。”
奥古斯丁这才没有强行将他驱逐出去。
“您是如何得到这些情报的?”
奥古斯丁攥紧文件,哑声问:“您能为这些内容的真实性负责吗?”
“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啊。”法斯利姆似笑非笑:“在您眼里王太子的情报网只是过家家吗?”
奥古斯丁沉默不语。
他的确小看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城府,也高看了诺曼家继承人的底线,文件里关于维尔斯.诺曼与莫妮卡王女的金钱关系以及投资分配条款,每一条都如同带着刺的耳光,狠狠扇烂了他的老脸。
毕竟维尔斯.诺曼那位彪悍且出身高贵的妻子,正巧就是他的亲侄女。
身为大伯父,他可以容忍维尔斯.诺曼的愚蠢,却无法容忍他的背叛。
这场政治联姻是诺曼与奥古斯丁之间一条心照不宣的契约,当一方出现毁约,那么另一方将无条件宣告终止。
“娜琳知道这件事吗?”奥古斯丁低声问。
“知道的。”罗杰回答:“据我手下的调查,娜琳夫人上个月就已经开始准备离婚事宜了,不过由于涉及到财产分配一直遭到维尔斯少爷的阻挠,所以不太顺利。”
“那个丫头,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一个字也没和家里说……”
奥古斯丁头痛欲裂,靠着沙发缓了好半天,才万分疲惫的说:“法斯利姆殿下,我很感谢您告诉我这些,但出于家族的利益考量,我并不想这么快就和诺曼公爵正面撕破脸。”
“若是为了家族利益,您就更应该尽快和诺曼割席。”法斯利姆拎起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晃了晃,挑眉道:“维尔斯.诺曼涉嫌违禁品走/私,您是法官,应该很清楚我国与走/私相关的法律有多严苛,一旦罪名成立,您的侄女娜琳夫人很可能因为妻子的身份一并受到牵连,轻则没收财产,重则锒铛入狱,无论哪个应该都不是您想看到的结果。”
“那头蠢驴!”
直到此刻,年近古稀的老法官终于彻底破防,忍不住揉烂手中的文件,破口大骂道:“没脑子的东西!”
法斯利姆安静坐在对面,平静的看着奥古斯丁撕烂纸张、谩骂不断,耐心等待他从怒火中缓过神来。
“我会……尽快组织审判的。”
十多分钟后,奥古斯丁终于想起对面还坐着个看戏的人,他将碎纸屑扔到一旁,有气无力的说:“您需要得到什么结果?”
“这是什么问题?”法斯利姆失笑:“您是法官,当然要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审判,与我的意志无关。”
奥古斯丁无语发笑:“把我推到台面上,自己却躲在背后,您不觉得自己太狡猾了吗?”
“奥古斯丁阁下。”
法斯利姆脸上淡然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将手中摇晃的文件丢回茶几,凉凉道:“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您当然可以拒绝受理我的诉状。但有一点我要提醒您,如果长老院不接手维尔斯的案子,那他接下来就会越级落在我这个王太子的手里,我是一个讲求公平正义的人,届时公事公办,您可不要怨我。”
随着法斯利姆的目光变得愈来愈晦暗,奥古斯丁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眼前这人是威瑟坦贝尔未来的君主,刚才所有的客套都仅仅是一场浮于表面的试探,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自己的“同意”,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服从”。
曾经的雏鹰早已在他们这群老臣可笑的傲慢与轻视中成长为了一头狠辣的猛枭,他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成为被利爪捏死的下一个对象。
他没有必要为了诺曼家的继承人,得罪自己未来的衣食父母。
“请原谅我的失言。”奥古斯丁深深低下头:“我会履行职责,完成一场最公正的审判。”
三日后,维尔斯·诺曼被捕的消息如同一颗落入湖泊的巨型炮弹,在里格苏拉掀起轩然大波,这个波浪以王城为中心向外层层叠加,直至波及到整个威瑟坦贝尔。
任谁都想不到,在王太子受封仪式的前两天,三大家族之一的继承人会突然锒铛入狱,一生要强的诺曼公爵也被没想到奥古斯丁会趁自己外出时一声不吭的登门抓人,等他日夜兼程回到里格苏拉,对维尔斯·诺曼的审判也已经迅速结束,由于人证、物证确凿,且是由国王亲授的抓捕令,因此即便诺曼公爵救子之心急如火燎,最终也是回天乏术。
失去大儿子的公爵夫人哭天抢地,满腔怨恁无处宣泄,最后竟将矛头指向了最无辜的赫尔加,将她幽禁在暗无天日的杂物间中,打骂斥责她没有拦住那位无能的丈夫,如果不是她的丈夫办事不力死在境外,事情就不会闹大,维尔斯也不会为了敛财四处诓骗以致漏出马脚,被人抓到小辫子告上法庭。
从头至尾,她都坚定认为这个会赚黑心钱的大儿子是她的“骄傲”,是诺曼的“未来”。
赫尔加看着这个连母亲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的疯女人,心中不由发出阵阵嗤笑,觉得用“愚昧”来形容这疯婆子都显得太过温和。
“赫尔加。”
深夜,马上就要在寒冷与黑暗中失去意识的赫尔加忽然听到一句虽不亲切却格外温暖的呼唤,伴随着锁链解开声,弗雷德步入杂物间,他将提前准备好的厚披风盖到赫尔加背上,轻松将她打横抱起,低声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弗雷德哥哥……”赫尔加气若游丝:“放我走……你也会受到牵连的……”
“没关系。”弗雷德咬牙:“反正现在这个毫无温度的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你要带我去哪?”赫尔加问。
“去见那位一直为你调制药水的药剂师。”弗雷德低头看她,隐于夜色的黝黑眼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温情:“相信我,见到他你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