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奥莉维亚盘算着尽早动身前往铎西泽将代表王位继承权的“月神之泪”还给沃坦利之时,一件意外再次打乱了她的计划。
本该在两个月后分娩的安洁莉卡由于误服了含有堕胎草药的花茶,在本月突然早产了。
八月早产凶多吉少,贝拉克诺斯全家都被吓得不轻,当天全部聚集在了安洁莉卡和卡斯帕的小庄园,心惊胆战的守候在产房之外,就连公务繁忙的法斯利姆也在从尤里口中得知此事后深夜匆匆到访,一同带来的还有王宫最好的医生与药剂师,希望能稍微帮到一些忙。
“坐一会儿吧,奥莉。”
见奥莉维亚杵在产房外盯着房门半小时不动,法斯利姆没忍住来到她身边,扶着她肩膀轻声宽慰:“神明会保佑安洁莉卡母子平安的。”
闻言,奥莉维亚的脸色并不见丝毫好转,依旧苍白憔悴全无血色,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深知在这个医学条件简陋的时代意外早产有多危险,更不可能寄希望于那位连存在与否都存疑的神明,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安洁莉卡“误饮”下的那杯有毒花茶,背后到底是哪个混蛋的授意。
她一定要让那个混蛋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恶!”
丈夫卡斯帕重重将头撞上墙壁,流着泪咬牙切齿的自责:“都怪我,我不该带她一起去参加这个狗屁生日宴的……”
“你的确该死。”
奥莉维亚扭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他,无比怨恨的说:“拉上怀胎八个月的妻子来回颠簸,只为了讨那位不知善恶的伯母的欢心,可真有你的!”
“奥莉!”大姐夫库丘利压低声音呵止她:“卡斯帕已经很痛苦了!”
“痛苦又怎么样!痛苦就可以保证我的姐姐和外甥平安吗!”奥莉维亚冷声警告卡斯帕:“听好了,卡斯帕·丹·瓦里叶,如果安洁莉卡和孩子真有什么意外,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安安……我可怜的安安……”
公爵夫人虚弱的歪倒在公爵怀中,眼泪自进入庄园后便一刻没停过,维恩噙着泪站在旁边,垂在身侧的双拳攥出青筋,大姐伊莎贝拉是姊妹之中最坚强的,此刻却也不时掏出手帕偷偷拭眼泪,双眼甚至因血丝变得通红。
同为女婿的库丘利和法斯利姆相视一眼,知道现在再怎么劝也无用,说多了甚至还会火上浇油,只得保持沉默,陪着妻子一同忐忑的等待结果。
在恐惧与不安的煎熬中捱到深夜,眼看贝拉克诺斯一家即将被绝望淹没,产房中终于传出婴儿虚弱的哭声和接生婆的祝贺声,强撑许久的奥莉维亚这才肩膀一松,转身埋进一直揽着自己的法斯利姆的怀抱,如释重负般放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
法斯利姆紧紧抱着她,低头在她额角和发顶温柔的亲吻着,柔声安慰她:“没事了,亲爱的。”
“感谢神明……感谢神明……”
公爵夫人转忧为喜,和大女儿伊莎贝拉紧紧相拥,就连面对着大姐夫时总感到拘束的维恩此刻也没忍住抱住库丘利,好一番猛男落泪。
“恭喜公爵大人公爵夫人,恭喜卡斯帕少爷,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产婆抱着孩子自产房中出来,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汗浸透,脸上却挂着欣慰且灿烂的笑容,她将襁褓递到父亲卡斯帕面前,高兴的说:“抱一抱您的孩子吧,新爸爸。”
卡斯帕瞬间泣不成声,举起的手颤抖不已,根本无法接住襁褓。
“给我吧。”
整个房间里最沉稳的公爵接过襁褓,蹙眉不悦的同卡斯帕说:“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去陪着自己的妻子。”
卡斯帕立刻点头,毫不犹豫的冲进了仍弥漫着血腥气的产房。
“公爵大人……”产婆犹豫的说:“进产房可能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公爵冷声道:“我的女儿如此辛苦的为他生育子嗣,他难道连在床边陪一陪都做不到吗?”
产婆识趣闭嘴。
“奥莉维亚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自产房中传出,奥莉维亚回头,惊讶发现协助接生的人中竟然还有几日未见的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奥莉维亚愣住:“为什么你会……”
“我收到爱谢尔小姐的邀请,也参加了伯爵夫人的生日宴会,是我和卡斯帕少爷一起将安洁莉卡小姐带回来的。”
身为药剂师的女儿,玛蒂尔达为了填补男爵家的亏空,过去在故乡时曾和当地的接生婆一起帮助好几位富裕贵族家的女眷接生过,有一定的产科经验。事实上正是多亏了她及早发现安洁莉卡的异样,并且一路上都给予安慰和帮助,安洁莉卡才能撑到回家,并顺利生产。
考虑到她的子爵身份,卡斯帕本不好意思让她进产房,但玛蒂尔达医者仁心坚持要帮忙,甚至为了方便接生,不顾形象和其他产婆一样将头发全部裹在头巾里,袖子也用绑带紧紧收在背后,任由昂贵的衣裙沾上污水。卡斯帕救妻心切,没余暇纠结于爵位和礼数,便收下了玛蒂尔达的好意,将妻子托付给了她。
“辛苦您了。”奥莉维亚递上手帕,由衷感谢她:“感谢您照顾安洁莉卡。”
“应该的。”
接过奥莉维亚递来的手帕擦掉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玛蒂尔达左右看了看,悄悄倾身轻声和奥莉维亚说:“有件事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奥莉维亚下意识回头看向法斯利姆,法斯利姆心领神会,点头说:“去吧,这边交给我。”
带着玛蒂尔达一起离开别墅来到庭院草坪,奥莉维亚拍了拍花篱旁的石凳,示意玛蒂尔达在自己身边坐下。
“再一次感谢你的帮忙。”她长长吐出在胸腔中郁结了整晚的浊气,十分后怕的说:“我完全不敢想象安洁莉卡出事的情景。”
“我也只不过是协助而已 ,是安洁莉卡夫人自己足够坚强,才能顺利将小姐生下来。”玛蒂尔达解开绑带捏在手里,犹豫片刻后才鼓足勇气说:“奥莉维亚小姐,我……可能无意中发现了对安洁莉卡夫人投毒的凶手。”
“真的?!”奥莉维亚瞬间来了精神,激动的追问:“是谁?!”
“瓦里叶伯爵的侄女,莎妮·瓦里叶小姐。”玛蒂尔达回答。
“莎妮?”奥莉维亚挑眉,摇头说:“那个小丫头不是有胆子干这种事情的人,况且卡斯帕还是她的亲哥哥,我猜她八成是得到了某位长辈的授意,只能按吩咐办事而已。”
“您觉得会是谁呢?”玛蒂尔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推测说:“安洁莉卡夫人在社交场合一直很低调,怀孕之后更是鲜少露面,我觉得幕后真凶应该不是冲着她本人来的。”
“是冲着我来的。”奥莉维亚眸光晦暗:“或者说,是冲着整个贝拉克诺斯来的。”
玛蒂尔达没听懂:“抱歉,我……不太理解……”
“和我的大姐伊莎贝拉不一样,安洁莉卡的身份其实很尴尬,她既是贝拉克诺斯的千金,又是瓦里叶的儿媳,而贝拉克诺斯和瓦里叶又因为我和法斯利姆的婚事交恶,她夹在两个家族之间,处境真的非常艰难。”
奥莉维亚眼帘微垂,轻声说:“在这种情况下,她说得任何话、做得任何事都有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成为刺向贝拉克诺斯或瓦里叶的利刃,所以她才会和卡斯帕一起离开瓦里叶家,住到这偏僻的小庄园来,希望可以远离王城内的权力纷争。”
她顿了顿,嗤笑一声,近乎颓丧的说:“可就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瓦里叶家的人并不准备放过她,卡斯帕是伯爵的嫡亲侄子,政务能力十分出众,还知道不少瓦里叶家的内幕,想必伯爵是担心和政敌之女诞下子嗣后会动摇侄子的忠诚心,所以才会等到胎儿成型后才给安洁莉卡下毒,希望能一次性将她和孩子全都处理掉。”
“竟然是这样……”玛蒂尔达的背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低喃:“难怪那时伯爵夫人会命令莎妮小姐倒茶,我当时还很诧异,为什么不让侍女来做。”
听她如此说,奥莉维亚立刻收起不必要的感性,抬眼问她:“你是怎么发现投毒之人是莎妮的呢?”
“您应该也知道,贵族茶会上使用的茶具都是成套的,不细看很难区分,安洁莉卡夫人原本和我们用的是一样的白色茶具,被莎妮小姐佯装无意撞落摔碎后,才换成了一个新的茶具。”
玛蒂尔达用力攥紧手中的绑带,皱眉羞愧的说:“她的动作其实并不明显,但我所在的角度恰巧可以看清,说来惭愧,我当时以为莎妮小姐是出于对您的嫉妒才会找您姐姐的麻烦,我本就自身难保,不敢惹祸上身,所以选择装作没看见……抱歉……”
“你并没有错,愿意将这个情报告诉我,已经很够意思了。”
奥莉维亚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宽慰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玛蒂尔达的良心这才好受些,点头正要道谢,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连忙说:“对了,我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告诉您……”
“不需要这么客气,用‘你’就好。”奥莉维亚轻笑:“也不用叫我‘奥莉维亚小姐’,叫我奥莉就好,咱俩是同龄人,总听你用‘您’称呼我,感觉怪怪的。”
玛蒂尔达耳朵微微发红,她悄悄搓了搓手中的绑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之前对您……对你说了一些非常失礼的话,也曾动过利用法斯利姆殿下的坏心思,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一开始确实不太喜欢,但接触过几次后,意外发现你其实比我想象中单纯太多,也意识到自己对你的不喜大部分是出于偏见,毕竟如果我是你,不见得就能做得比你更好。”
奥莉维亚仰头望着星光稀微的夜空,沉声道:“不向权力屈服、不被命运击倒,这本身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所以玛蒂尔达,不要因为我这种外人的一面之词而轻易否定自我,昂首挺胸的活着吧,你的父亲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玛蒂尔达转头看她,银灰色的眼眸微微震颤,似要落下泪来。
“别哭!千万别哭!”
奥莉维亚抬手挡住侧脸,略显尴尬的说:“我真的很不擅长应对女人的眼泪。”
玛蒂尔达破涕而笑:“这是不善言辞的男人才会说的话吧?”
“我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言善辩啊。”奥莉维亚也笑,问她:“你刚才想告诉我什么事?”
话题回归,玛蒂尔达迅速收起感动,认真的说:“安洁莉卡夫人和小姐这次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体都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尤其是小姐,不仅因为早产过于瘦小,体内很有还可能留有毒素,如果不好好呵护,有可能……撑不到足月。”
奥莉维亚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因紧张而绷紧,她下意识攥住玛蒂尔达的手腕,颤声问:“你有什么办法么?”
“有的确有,但并不容易。”玛蒂尔达面容严肃:“目前当务之急是帮安洁莉卡夫人和小姐祛除体内的毒素,我父亲留有一张适用于孕妇和婴孩的温和解毒剂配方,配方中有一种药材十分稀有,名为蒂塔花,仅生长在伦巴尔城外帕拉拉森林的峡谷附近,每年三月才可以采摘,数量非常稀少,价格也极其昂贵。目前市面上虽然有售卖的蒂塔花茶,但这些花都经过烘焙,并非自然风干,不能用于制药,所以您可能需要动用自己在伦巴尔的人脉,尽快找到自然风干的制药用蒂塔花。”
听她说完,奥莉维亚心情十分复杂,原本听到“蒂塔花”几个字的时候还庆幸自己和伊戈提乌都有收藏,听到“自然风干”后心情又迅速跌落谷底。
蒂塔花花期短、难保存,每年产量稀少,且几乎都被采摘队当场制成了花茶,想要弄到新鲜的、或者制药用的干花,确实十分艰难。
可现在安洁莉卡和小外甥女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不论有多艰难,她都要试一试。
“我明天就动身回伦巴尔。”奥莉维亚起身,沉声道:“我会尽快把花带回来,到时候制药就拜托你了。”
玛蒂尔达用力点头,无比真诚的说:“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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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要还,花也要找,奥莉维亚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将归还“月神之泪”的重要任务交付给一位和沃坦利还算有点渊源的年轻人。
次日,奥莉维亚天还未亮便起床,早早来到厨房,叫住了正为早餐来回忙碌的卢奇,向他询问弟弟诺亚的动向。
“您找他有事么?”
听到自家小姐要找幺弟,卢奇瞬间紧张起来,毕竟结合过去的经验来看,奥莉维亚每次找诺亚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件事需要委托他帮忙。”
见卢奇眼神紧张,奥莉维亚失笑,安慰他:“放心,不是坏事。”
卢奇这才放下心来。
“他现在是埃洛沃佣兵团的实习佣兵,每天早上都会和洛巴团长一起去郊外砍柴。”卢奇有些无奈的说:“夫人本来想提拔他作府邸的守卫队长,他偏偏要当佣兵,希望未来可以通过民间选拔加入骑士团。”
“骑士团?”奥莉维亚挑眉:“如果他想成为骑士,我和伊莎贝拉都可以帮他牵线搭桥啊。”
“这小子本事虽然不大,自尊心却比谁都强,就算您和伊莎贝拉小姐愿意帮忙,这家伙也不好意思开口。”卢奇摇头苦笑:“随他去吧,年轻的时候折腾够了,成年后就不会胡来了。”
奥莉维亚也笑:“倒也是。”
“他一般下午才会回来,如果有任务,可能还要离开几天,需要我去将他叫回来吗?”卢奇问。
“不用。”奥莉维亚摆手:“我刚好要外出,顺便去佣兵团一趟就好。”
诺亚实习的佣兵团在里格苏拉及周边城镇都十分有名气,团长洛巴年轻时曾孤身从强盗团手中营救下了一家四口,一度被誉为“埃洛沃的海格力斯”。沃坦利当初隐瞒身份藏身于里格苏拉时,也是靠着这位团长的帮助与赏识,才能顺利躲过李西菲二世派到里格苏拉的密探和刺客。
大概是为了避嫌,佣兵团的营地刻意建在了远离皇家骑士团和军队练兵场的角落,毕竟佣兵某种程度上也属于灰色职业,和政府机构保持距离才是明智之选。
询问过佣兵团其他休假的佣兵,确定诺亚并没有任务安排,砍完柴就会回来,奥莉维亚这才定下心留在佣兵团营地,等待诺亚的同时顺便自掏腰包请佣兵们喝酒,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仅流通在市井之间的情报。
“我很欣赏你,小少爷。”
一位自诩诺亚弓箭老师的大胡子佣兵端起葡萄酒一饮而尽,十分酣畅的说:“里格苏拉多得是眼高于顶、不把佣兵当回事的纨绔子弟,像你这样懂行的实在太少了。”
“谢谢夸奖。”奥莉维亚顺着他的话说:“我并不是什么大贵族家的少爷,自己也是个四处跑生意的商人,您把我当普通人看就好。”
“普通人可不会如此阔绰请酒鬼们喝酒。”大胡子佣兵哈哈大笑,用力在她背上拍了拍,痛快的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看在美酒的面子,我会尽量回答你的。”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奥莉维亚险些被他拍散架,咬牙忍住痛呼出声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想问问最近王城军队的动向,根据军队的动向,我才好决定要去哪边做生意。”
“做生意的话,最好避开北边。”大胡子认真回答:“拉普纳多边境又在闹叛乱,已经有半年之久,盘踞在边境附近的叛军会劫持霸占往来商人的货物,被杀掉的商人也不少。前阵子有好几位前往拉普纳多的商人想要聘用我们佣兵团当护卫,不过都被洛巴团长拒绝了。”
奥莉维亚细眉微蹙:“这么严重?”
“不过境的话其实还好,毕竟当年法斯利姆殿下在边境大显神威,那些叛军这几年都不敢轻易越境,难得是在两国之间做贸易的跨境商人,就算是威瑟坦贝尔人,如果是在边境那边出了事,边境长官也很难追究。”
大胡子掸落胡子上挂着的酒滴,严肃的说:“再加上被劫持的货物并非都是合法商品,有些东西被劫走也不能大肆宣扬,生意人只能吃哑巴亏。我听几位从边境回来的同伴说,有一批被劫走的货物全是违禁药,价值数万金币,货物主人身份特殊,丢了东西也不敢明着追查,只能派人在边境附近徘徊,试图找到机会和叛军周旋,不过最后好像全都无疾而终。而且更麻烦的是,负责运送的人之中好像有一位是乔装成行商的贵族少爷,也在和叛军的对峙中丢掉了性命,如果是真的,我猜那位少爷的家人一定不会和货物主人善罢甘休。”
“竟然还有这种事……”
奥莉维亚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消化大胡子提供的信息,端起酒杯在嘴边悬了半晌才稍稍饮下一口,皱眉说:“那位去世少爷的身份……您有头绪么?”
“抱歉啊,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认真了解过。”大胡子抱歉的说:“如果真有贵族在境外死于非命,直接在贵族之间打探可能更有效哦。”
奥莉维亚颔首:“说得也是。”
就这样饮着酒闲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诺亚和团长洛巴终于带着一车木柴回到了营地,见到奥莉维亚正被一堆彪形大汉围着喝酒,登时吓出一身冷汗,顾不得身上还绑着两只猎到的兔子,大步冲进人堆把奥莉维亚拉出来,惊魂未定的小声抱怨:“你怎么来了?!这儿可尽是群粗蛮的男人!万一暴露……”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奥莉维亚皱眉把他腰上满脸血的兔子翻了个面儿,低声道:“和洛巴团长打个招呼,先跟我回府邸去吧。”
“什么事?”
在贝拉克诺斯家待了快二十年,这还是奥莉维亚第一次有事单独找自己,诺亚没有马上应下,而是一脸警惕的问:“很危险吗?”
“跑个腿而已,有什么危险的?”奥莉维亚满眼无语:“要当佣兵的人还这么害怕危险,没问题吗?”
诺亚被她噎住,只能认命的卸下腰上挂着的兔子,和团长洛巴请假早退了。
策马回到府邸,奥莉维亚片刻也不耽搁,拎着马鞭踩着骑靴一路直奔房间,诺亚不知道她到底要让自己去哪里,却也不敢多问,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杵在门口等她安排。
“进来。”奥莉维亚招手:“是秘密任务。”
诺亚下意识看向正在屋内打扫的玛丽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手脚麻利的抱着换下的床单迅速关门离开。
“这个。”
从衣柜里将装有“月神之泪”且挂着三把细锁的铁盒取出搁到桌上,奥莉维亚又转身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两封前一晚写好的信件放到盒子上,抬起指尖在红色火漆上敲了敲,敛眉严肃的同诺亚说:“你跑一趟铎西泽,亲手将盒子和信送到皇家骑士团长手上。”
诺亚瞬间愣住:“您是说……”
“沃坦利·罗德里格斯。”奥莉维亚挑眉:“你那位今非昔比的师父。”
“师父……不,沃坦利殿下,他如今是铎西泽的王储,以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到他吧。”诺亚神情黯淡,颓丧的说:“一个身份低贱的异国佣兵,连王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所以我不是还另外为你准备了一封引荐信吗?”
奥莉维亚难得好心安慰他:“你先拿着红漆封口的信去皇家骑士团拜会副团长杜克,就说自己是巴里亚干部维亚的手下,信封上盖有巴里亚会长和我的个人印章,看在我们的面子上,杜克也会接见你。见到杜克后无需继续隐瞒,直言自己来自贝拉克诺斯,此行是专程替奥莉维亚归还宝物,他能听懂的。”
“宝物?”诺亚好奇:“什么宝物?”
“比你我性命都要重要的宝物。”奥莉维亚警告他:“如果弄丢,你也不用回来了。”
诺亚背上一凉,暗暗后悔前天没有跟着几位前辈一起出任务。
毕竟眼前这女人比强盗还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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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跑腿,奥莉维亚一分也没继续在家里耽搁,拎着马鞭再次出门,准备去和伊戈提乌知会一声,自己要抛下他提前回伦巴尔。
快马加鞭来到巴里亚设在里格苏拉的分部,奥莉维亚直奔伊戈提乌的起居室,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见负责打扫的伙计抱着脏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忧心忡忡的告诉她伊戈提乌昨晚收到了来自诺曼大少爷的邀请,一早就动身出门,现在应该已经到公爵府了。
“诺曼?”奥莉维亚的眉毛几乎要拧成弹簧:“有说邀请的理由吗?”
“听说是那位少爷在沙龙组了牌局,会长去的时候也带了不少钱。”伙计答。
“牌局?什么鬼?”
奥莉维亚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直觉告诉她维尔斯·诺曼专程给伊戈提乌递请帖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打牌这么简单,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放心不下伊戈提乌,选择亲自去诺曼公爵府跑一趟。
作为凭借军权在威瑟坦贝尔横行多年的最大贵族,诺曼公爵的府邸在建造规模上丝毫不逊于最富庶的瓦里叶家,不仅在府邸内圈出了一个豪华跑马场,府邸的护卫甚至堪比王宫。由于一些历史问题,贝拉克诺斯家和诺曼家向来不对付,两大家族私底下鲜有往来,因此奥莉维亚四姐弟也从未来诺曼公爵府拜访过。
即使奥莉维亚如今的社会经验已经相当丰富,初次拜访诺曼公爵府也难免会感到紧张,她仔仔细细在府邸外检查好假发和假胡子,确定已经将自己和父亲相同的外貌特征完全隐藏好,这才深吸一口气,向府邸的守门护卫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来意。
等了约莫快半个小时,进去通报的守卫终于带着一个中年执事回来,那执事再次向奥莉维亚确认过身份和来由,然后才面无表情的将她带了回去。
为了扩大自己在王城社交界的影响力,维尔斯·诺曼在家里开设了不下十个沙龙,奥莉维亚还在里格苏拉时,他曾借着卡米耶的东风经常组织美术沙龙,没想到几年一过,这厮直接从高雅艺术转变成赌博,也难怪卡米耶总吐槽这位大少爷烂泥扶不上墙。
跟着执事穿过华丽且一骑士盔甲做装点的大走廊,奥莉维亚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府邸内的装潢,就见执事停在一扇紧闭的红色大门前,回头依旧面无表情的和她说:“我进去通报,请您稍等。”
奥莉维亚点头。
片刻后,执事自内走出,弯腰摆出“请”的手势,礼貌道:“请进。”
尽量以一个冷静的心态步入沙龙,奥莉维亚牢牢收敛起好奇心,没有四处观望,而是笔直走向正背对门坐在牌桌旁的伊戈提乌。伊戈提乌听着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动作娴熟的将手中扑克收拢,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到底是什么生意不能等我回去再谈?”
奥莉维亚迅速瞟过牌桌上的其他三个人,意外发现除了组局人维尔斯·诺曼外,另外两人竟不是贵族,而是里格苏拉最富有的两位商人。
一张牌桌聚集了三座金山,维尔斯·诺曼差点没把“要钱”俩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是伦巴尔那边的生意,北方几家工厂出了点小意外。”
奥莉维亚顺着伊戈提乌的话往下说:“稍微占用您一些时间,得到您的指示我就走。”
伊戈提乌咂了下嘴,不耐烦的说:“等我结束这局再说。”
奥莉维亚恭敬回答:“好的。”
装模作样的谈话点到即止,奥莉维亚乖乖退到沙龙角落,接过执事递来的酒佯装等候,掩在假发后的双眼却透过头发之间的缝隙,时刻监视着牌桌那边的状况。
贵族打牌十分讲究,一边赌博一边还要品酒,作为筹码的璀璨金币映着同色的香槟,怎么看都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奥莉维亚有些无聊的转动着高脚杯杯杆,正想让执事为自己续杯,眼角却瞥见负责给牌桌续酒的侍从竟借着倒酒的机会,偷偷瞥看伊戈提乌的牌,看过后立刻改变了拿酒瓶的手势,原本四指握住瓶颈,微妙的变为了两指。
“To cheat(出千)?”
奥莉维亚低喃一声,嘴角不自觉扬起一缕讥嘲,再看向维尔斯·诺曼时,目光中也带上了浓浓的不屑与鄙夷。
和数百年后花样百出的出千手法相比,这种需要搭档配合且极其容易被抓包的出千方式其实并不高明,如果今天这场牌局没有摆在诺曼公爵府而是波利酒馆,这位侍从早就会被那群眼尖狡猾的市痞识破,胖揍一顿后被扒光丢到大街上。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的诺曼公爵继承人,竟然会为了赢牌使用出千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一局结束,伊戈提乌毫无意外的输掉了本局,他假装抽烟带着奥莉维亚暂时离开沙龙,二人沿着走廊走出很远,确保四周没有公爵府的下人,才终于卸下假面,真真正正的开始了对话。
“为什么你要接受邀请?”奥莉维亚皱眉:“想安全回伦巴尔就不要搭理这只鬣狗。”
“你才是,既然知道这家伙危险,就不要跟过来啊。”
伊戈提乌点燃一根烟卷,抬手将垂到胸前的马尾辫甩回背后,难掩烦躁的说:“我难道真的是来打牌的吗?”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打牌,但也不知道你赴约的真正原因。”
奥莉维亚挥手扇开他吐出的烟圈,不耐烦的说:“告诉我原因,说服力足够的话我马上就走。”
“哈——你啊……”伊戈提乌扶额,无奈的说:“太强势的女人会变得不可爱哦?”
奥莉维亚冷眼看他:“无所谓,我本来就和可爱这个词不沾边。”
伊戈提乌:“……”
你的自我认知倒是明确。
“我来赴约是为了确认一个情报。”
拧不过奥莉维亚的固执,伊戈提乌举手投降,老实交待说:“还记得几个月前商会有一批货物在拉普纳多丢失吗?”
“记得。”奥莉维亚点头:“应该是进口的坚果和药材吧?”
“没错,这批货物本该走拉普纳多-铎西泽-阿萨坦图这条商道,然而铎西泽现在过关税高得离谱,负责运输的商队队长为了省钱,擅自决定改走拉普纳多-威瑟坦贝尔-阿萨坦图这条商道,结果运输途中遭遇拉普纳多叛军,连人带货一个都没剩下。”
伊戈提乌咬牙恼火的说:“如果不是来了里格苏拉一趟,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这和维尔斯·诺曼有什么关系么?”奥莉维亚问。
“本来没什么关系,毕竟是我们巴里亚自己的事,但有个同样在边境丢了东西的混蛋为了躲避罪责,竟诬陷我们那批货物是违禁品,想要让我们将罪名扛下来,你说,现在有关系么?”
“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到维尔斯诺曼的头上,直到线人告诉我,他的妹夫死在了边境线那边。”
奥莉维亚浑身一震,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大胡子佣兵饮酒时说的话。
“这个消息被封得很严,连我也是昨天才收到风声。”伊戈提乌抬眸扫了不远处盯着这边看的管家一眼,倾身凑到奥莉维亚耳旁低声说:“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打探下虚实,毕竟那批违禁药成本高昂,如果货物主人真的是维尔斯·诺曼,这次必然赔得血本无归,见他为了筹钱周转其他生意甚至把算盘打在了我和另外两个商人的头上,我也可以确定他就是那批禁药的主人。这家伙简直自负到可笑,估计是认定我们就算发现也拿他这个公爵继任人没办法,所以才想用赌博出千空手套白狼,大大捞一把。”
“另外两位也发现了?”奥莉维亚问。
“当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伊戈提乌将抽完的烟蒂丢在地上踩熄,揽过奥莉维亚的肩膀继续在她耳边说:“我不会耗很久,瞅准时机后会和另外两个客人一起结束这桌牌局,你先回去等我。”
奥莉维亚抬眸看了看正向着这边来的管家,颔首表示了解。
目送伊戈提乌回到沙龙,奥莉维亚也不想继续久留,乖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刚刚离开回廊,就见几位衣着讲究的女士迎面而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拢着厚厚的貂绒披风,面色苍白、表情哀愁,漂亮的眉眼乍一看竟有几分眼熟。
穿过庭院的路只有一条,奥莉维亚不好退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直到和那几位女士正面遇上,才恭敬弯腰行礼:“下午好,夫人。”
女人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用黯淡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近乎飘忽的问:“你是哪位?”
“在下是巴里亚商会会长阿卡南托先生的秘书,因有急事向他通报,所以才会登门叨扰。”奥莉维亚的回答滴水不漏:“现在事情已经办妥,在下马上离开。”
“是么?”女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说:“你的眼睛……好像在哪里看过。”
奥莉维亚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不对啊,她对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印象,为什么……
“赫尔加小姐,庭院风太大,咱们该回去了。”随行侍女出声提醒。
赫尔加?!奥莉维亚差点没忍住抬起头,她硬生生按捺住惊呼出声的冲动,将脑袋压得更低,然后像所有绅士一样退到一旁,为名叫赫尔加的女人让出位来。
赫尔加也并没有真对奥莉维亚的眼睛生出多少兴趣,她随口说了一句,不等奥莉维亚回答,便带着侍女自她身边略过,再未多看一眼。
确定脚步声已经远去,奥莉维亚这才直起身子,抬头望向那道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低喃:“赫尔加……这就是艾格蒂斯的……亲姐姐么……”
也就是说,那位被维尔斯·诺曼的生意牵连,惨死在拉普纳多边境的贵族少爷,正是她的丈夫吗?
上天对这姐弟二人还真是从不吝啬的给予残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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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艾格蒂斯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奥莉维亚其实一直没什么好感。
先伯爵去世后,身为姐姐的赫尔加原本应该和艾格蒂斯相互扶持,然而她却屈服于现伯爵夫人的淫威,选择对饱受歧视的弟弟艾格蒂斯不管不顾,将他扔在远离府邸的公馆里一年到头不管不问。
如今成为维尔斯·诺曼的棋子,年纪轻轻就失去丈夫,很难不让人感慨一句咎由自取。
“怎么了,维亚?”
商会分部会议室内,巴里亚驻里格苏拉的负责人邦勃将刚煮好的热奶茶搁到奥莉维亚面前,顺便在她对面坐下,笑着说:“你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呆坐十几分钟了。”
“没什么,想了些事情。”
奥莉维亚端起热奶茶轻抿一口,佯装随意的问:“你认识诺曼公爵的大女儿赫尔加·诺曼吗?今天去公爵府时偶然遇见,竟然是个大美人呢。”
“的确是个美人,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邦勃警告她:“那位的丈夫才刚刚亡故,维尔斯·诺曼少爷就已经开始为她物色新的丈夫了,听说挑选的都是可以给予政治支持的贵族子弟,我们这种商人压根就不在考虑范围。”
“放心,我只是随口一提,完全没有向那位献殷勤的打算。”
奥莉维亚连连摆手,好笑的说:“欣赏美人只是人之常情好吗?”
“美貌固然赏心悦目,但有时也是招致灾祸的诅咒,我们商会的厨娘曾在伯爵府做过一段时间帮佣,偶然发现这位大小姐因为长得很像先伯爵夫人,所以一直暗中遭受着现任伯爵夫人的虐待,除了可以露出来的肌肤,掩在衣服下面的部分有很多伤口。”
邦勃表情唏嘘:“和那位被魔女诅咒的弟弟一样,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呢。”
奥莉维亚端茶的手瞬间僵住,注视着茶水的眼神也变得异常复杂。
这就是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原本以为是个贪图富贵抛弃弟弟的势力姐姐,没想到是自身难保根本无暇顾及弟弟,艾格蒂斯如果知道这些,应该会非常难过吧。
嘛,到底跟她这个外人无关就是了。
“维亚先生!”
伙计的呼唤打断奥莉维亚的沉思,她将已经冷掉的奶茶搁回桌上,沉声问:“怎么了?”
“有两位客人想要拜访阿卡南托会长,其中一位持有您的信物徽章。”伙计答。
“我的?”
奥莉维亚挑眉,她送出的信物徽章并不多,而且那几位好像都不是会到里格苏拉来的人啊。
“我去看看。”
起身掸平身上的褶皱,奥莉维亚顺手拿起桌上的手套戴好,跟着伙计一同前往会客厅,推门正要寒暄两句,却在看清来访者后瞬间化为石像,杵在原地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奥莉?!”
来访者也没想到前来接见自己的会是信物徽章的主人,短暂的呆愣过后迅速化为惊喜,冲上来一把拥住奥莉维亚,兴奋的说:“你竟然也回来了!”
奥莉维亚被他扑得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她扶着门框勉强站好,越过肩膀看向同行而来的另一位拜访者,一脸嫌弃的问:“为什么你也来了啊?”
“与你无关。”
玛缇亚斯一如既往臭着脸,指着正紧紧抱住奥莉维亚不撒手的艾格蒂斯,无语的说:“是为了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