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虚假母子的对峙

一周后,当骑士授命仪式的余热渐渐褪去,里格苏拉的百姓们闲暇之余不再谈论起王子妃,贝拉克诺斯公爵终于向国王递交了奥莉维亚身体不适需要前往封地静养的书信,一并呈上的还有医师为奥莉维亚准备的“病情诊断说明”。

国王大致能猜出贝拉克诺斯家的真实意图,虽然他对臣子在自己面前玩这种小心思不太高兴,但也清楚自己那位妻子打着什么算盘,法斯利姆还未成年,目前没有必要为难年纪尚小的奥莉维亚,所以他和两位辅佐官简单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同意了贝拉克诺斯公爵的请求。

与平静的国王相比,王后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激烈,得知贝拉克诺斯要将女儿送去封地的第二天,她便带上一队侍女亲自登门拜访,名曰探望,实为确认虚实。

公爵夫妇和王后打了多年交道,早就猜到以此人的性格必不可能轻易相信,所以从书信递上去的当天开始,奥莉维亚就再未离开过房间,不仅用可以引起过敏的粉尘在脸上抹出了一片小疙瘩,还在王后进屋之前被公爵夫人塞下了一颗辣椒,等王后进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辣椒辣到满头大汗,脸因辣而涨红、疙瘩变得更肿、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奥莉维亚。

“这么严重?”

王后急促的脚步在看清床上那张通红的脸后迅速止于门口,丝毫没有靠近的欲望,甚至还掏出手帕捂在口鼻处,皱眉问:“是什么病?”

被辣到满眼泪水的奥莉维亚见她将嫌弃表现得如此露骨,马上猜出这位贵妇是以为自己得了天花,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并且为了让她的手帕不白用,还非常配合的咳嗽了起来。

王后和随行的侍女们同时后退了两步。

“大夫说是染上了奇怪的皮肤病,目前还没有可以治愈的药剂……”

公爵夫人话还没说完便落下泪来,捂嘴哽咽道:“我可怜的奥莉,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不幸的事……”

奥莉维亚感叹于她的演技,不由咳得更加卖力。

“不要难过,神明会保佑奥莉维亚战胜这场疾病的。”

王后毫无波澜的说出毫不走心的安慰,回头既怜悯又嫌弃的看了奥莉维亚一眼,转身带着侍女们浩浩荡荡离开。

公爵夫人跟在后面出去送客,奥莉维亚立刻从床上弹起,一边拼命哈气扇风,一边催促玛丽莲给自己倒水。

她这个苦最好没有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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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莉维亚的苦没有白吃,王后相信了她那张不忍直视的脸,放弃将她留下。

但这并不表示她不会有其他行动。

入夜,结束一整日视察的法斯利姆披着月色回到王子宫,刚刚步入宫门,便看到王后等候在门口,除了两位王宫侍女外,同行的还有一位五官可爱、面带娇羞的陌生少女。

“回来了?”

王后满脸关心的说:“辛苦了。”

法斯利姆眉头微蹙,不冷不热的回答:“谢谢您的关心。”

他并没有询问王后来此的理由,只随手将马鞭扔到托尔斯手里,一边脱手套一边径直向着楼梯走,完全没有要继续和她交谈的意思。

“法斯利姆!”

王后厉声叫住越过自己登上台阶、毫无礼数可言的儿子,不悦的说:“我难得来探望你一次,你就是这种态度吗?”

法斯利姆回头看她,冷声回答:“您真正应该探望的人在楼上,不在这里。”

王后原本红润的脸霎时间变得灰白。

自从王子宫被那条走廊一分为二,菲利克斯便成了母子之间的谈话禁区,几乎从未在交谈中提起过。更惶谈此刻还有外人在场,法斯利姆突然提起菲利克斯,无疑是在外人面前打王后的脸。

同行少女脸上的娇羞随着王后越来越黑的脸色,渐渐变为惊恐。

“外出一天,我现在很累,就先告辞了。”

无视王后满脸的风雨欲来,法斯利姆转身继续上楼,似是要躲避鬼魂般一步不停的向前走,直到进入书房,他才扯下扣在领子上的宝石饰扣丢回书桌上,抬手拨了拨骑马时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看向窗外零落的星星,眼中的晦意更深了一层。

“法斯利姆!”

无法忍受儿子挑战自己权威的王后追到书房,用愤怒到颤抖的声音指责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是啊,都是你给的。”

法斯利姆低声哼笑,转过身靠坐在书桌边沿,抬起右手撩开过长的刘海,于指缝之中冷眼看向王后,眼底的漠然宛如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自那日和奥莉维亚分开又听过菲利克斯的叮嘱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整个人好似被生生抽走了一部分,浑浑噩噩,寡言沉默。白天忙于课程和公务时还看不出来,一旦夜深人静独自待在房间,他就会从抽屉里将奥莉维亚送的那对袖扣拿出来,默默盯着它呆坐许久。

“所谓爱情,就是这样令人揪心、盲目,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的东西啊,您难道没有体会过吗?”

体会过。

但现在发现可能已经有些迟了。

他短暂而青涩的初恋,刚刚萌芽便被扼杀,无法诉诸于口的爱情在权利与阴谋的风暴中支离破碎,最后落得惨淡收场、无疾而终。

而眼前这个女人正是风暴之一。

“如果您觉得我会因为过去的这些‘赐予’就对您感恩戴德,那您实在是错看我。”

晦暗的紫色眼眸中没有一丝暖意,法斯利姆似是丝毫没有感受到王后的怒火,继续在她心口捅刀:“我从未渴求过这些,既无野心,也无权欲,就算您现在要把所有‘赐予’全部收回,我也欣然接受。”

“法斯利姆……”

王后不住摇头,难以置信的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像个陌生人?”

“不是我变了。”法斯利姆平静回答:“是我本就如此。”

“不该这样的……”

王后扶着门框稳住摇晃的身体,喃喃自语道:“你不该是这样的孩子……”

“王后殿下!”

随后赶来的女仆和少女见王后一副即将晕倒的模样,连忙簇拥上来将她围住,生怕她因情绪过于激动晕倒过去。

“您还好吗?”少女满脸担忧:“需要我命人传唤医生吗?”

“莎妮……”

王后盯着少女那张和妹妹乔琪娅年少时期相似的娃娃脸,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她强压下五脏六腑中升腾的怒意,再次摆出高高在上的母亲姿态,语气冷硬道:“我今天去贝拉克诺斯公爵府探望了奥莉维亚。”

法斯利姆搁在桌沿上的手霎时攥紧。

“她病得很重,脸上都是红疹,公爵夫人说是原因不明的皮肤病,但依我看更像是瘟疫。”

见法斯利姆紧咬牙关、神情紧绷,王后竟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她满腔的怒火都化为恶意,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奥莉维亚的诅咒:“说是要送去边郡静养,却更像是怕那孩子死在里格苏拉,想要尽可能的拖延死讯,以延长你和那孩子婚约。”

“她不会死的。”法斯利姆咬牙切齿:“她会和松柏一样长寿。”

“这可说不准。”王后冷笑:“你也曾经这样形容过你的母亲。”

当最纯粹的恶被搬到台前,母子之间也终于撕去了最后的体面。

“这是我对所爱之人的‘祝福’。”法斯利姆目光阴翳:“我也会同样祝福您的。”

“你不该憎恶我,法斯利姆。”

王后笑得森然,她像是一条褪去了人皮伪装的巨蟒,一圈圈将法斯利姆环绕收紧,每说一句话都好似毒蛇吐信,挑战着法斯利姆濒临断裂的神经。

“你应该憎恶命运,憎恶它不仅夺走了你的母亲,马上又要夺走你的爱人。你更应该憎恶那些抛下你离开的人,是他们把你留在这孤独的人世间,让你深陷永失所爱的痛苦。如果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如果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成为王太子和那个女孩缔结婚约?你说自己欣然接受我收回所有的‘赐予’,又可曾想过失去了这些‘赐予’,你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罢了。”

“所以呢?”

法斯利姆回以嗤笑:“将所有尊荣都堵在一条可怜虫身上的你,难道就不可怜吗?”

“并不是所有,法斯利姆。”

王后将躲在身后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的少女拉至身前,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傲慢:“等到贝拉克诺斯的那朵花枯萎凋谢,莎妮就会取代她成为这座宫殿新的女主人,到那时你一定能明白,你的意愿、你的自由、你的梦想以及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无法抵达的空中楼阁,你将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纷纷化作泡影。”

“好啊。”

法斯利姆站直身体,鹰隼一般的目光如匕首狠狠刺在莎妮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上,他如同一个无情的刽子手,用最残忍的话语将少女幻想中的浪漫恋情化为血淋淋的凌迟。

“那就试试看,是我的空中楼阁先化作泡影,还是这位你钦点的‘女主人’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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