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包装好的书离开书店,还没走出多远,玛丽莲就按捺不住,一边小心打量奥莉维亚的表情,一边小声拜托她:“小姐,您真的不能帮一帮萨缪尔老师么?”
“不能。”奥莉维亚想也未想,一口回绝:“我即便出手,也很可能是帮倒忙,你如果真心想那位老师好,就不要再惦记让我帮忙了。”
“可……”玛丽莲一脸担忧:“萨缪尔老师是教会学校最好的老师,如果他成为夏丽小姐的家庭教师,教会学校的那些孩子们该怎么办?”
“教会学校只有他一个老师么?”奥莉维亚问。
“不是……”玛丽莲扭捏解释:“但他是最好的……”
奥莉维亚:“……”
这句话你敢当着其他几位老师的面再说一次吗?
“哈——”奥莉维亚扶额长叹:“玛丽莲,你觉得奥汀森家为什么会执着于一个普通的教会老师呢?”
玛丽莲想了想:“因为萨缪尔老师教得好。”
奥莉维亚:“……”
能不能先把你那粉丝滤镜给我关掉?
“你在公爵府侍奉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贵族子弟的学习内容和平民学校的授课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吗?”
奥莉维亚目光犀利:“虽然我对这位萨缪尔老师的底细一无所知,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一位能让伯爵府不惜放低姿态也要请去的老师,过去一定教导过不得了的学生。”
玛丽莲原本粉嫩的脸迅速褪为灰白。
点到即止,奥莉维亚没有继续多说,没有告诉她萨缪尔戴着和弗雷德·诺曼同款的单片眼镜,也没有告诉她萨缪尔维修的那台钟表,和王宫休息室中的那台一样。
一个在平民街区开书店的店长、免费在教会学校上课的老师,到底是哪里来的钱财,可以买得起贵族和王宫才有的东西呢?
回到马车附近时,马丁正在吃晚饭,左手香肠右手三明治,吃得十分香甜。抬头见奥莉维亚和玛丽莲逛街归来,他急着想赶紧吃完,结果越急越乱,竟被一小截香肠噎了个死去活来。
“急个什么?”
玛丽莲钻进马车给他倒了杯水,无语的说:“难道还会拦着你吃饭吗?”
“抱歉。”
在水的帮助下艰难将喉咙里的食物吞下去,马丁涨着一张憋出来的大红脸,不好意思的说:“我怕耽误奥莉小姐的时间。”
“没关系,我今天是出来休假的,不用考虑时间,悠闲度过就好。”
奥莉维亚从玛丽莲买的面包里取出一块苹果派递给他:“饭后甜点,尝尝看。”
“小姐,这可是专门为您和维恩少爷买的!”玛丽莲抗议。
“不是还有么?”奥莉维亚摆摆手,无所谓的说:“留一块给那小子就够了。”
“感谢奥莉小姐!”
马丁几乎感动落泪,他伸出双手接住苹果派,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好似圣母托子般虔诚。
“快点吃吧!”
玛丽莲被他这副模样渗出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的说:“难道你要用脚赶车吗?”
马丁认真回答:“我要认真品尝才能不辜负小姐的好意。”
“那就拜托你尝快一点。”
已经钻进马车的奥莉维亚重新将头探出来,一脸黑线的说:“不然我的好意就该变成恶意了。”
马丁光速结束用餐。
驶离街区时天色已暗,马丁燃起油灯,放缓速度,驾车小心在乡间小路穿行。
奥莉维亚倚在窗边小憩,办完正事,精神一放松,倦意便渐渐浮上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要在到家之前睡一会儿,结果睡意刚刚酝酿起没多久,就隐约感觉迎面而来的晚风中似乎多出了一丝焦糊的味道。
“什么味道?”
奥莉维亚睁开眼睛,用力嗅了嗅,皱眉问玛丽莲:“好像是草料烧焦的味道。”
玛丽莲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她打开另一边的窗户,探头寻找味道的源头,却在看清远处的火光后大惊失色,差点在狭窄的马车里站起来。
“怎么了?”
见她反应激动,奥莉维亚连忙也凑头去看,紧张的询问她:“是你认识的地方吗?”
“教会……是教会!”玛丽莲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高声同驾车的马丁喊:“停车!马上停车!”
马丁吓一跳,连忙勒停马车,紧张的问:“怎么了?!”
“调转方向去失火的地方。”
见玛丽莲一脸担忧却又不敢自作主张的隐忍模样,奥莉维亚体贴的说:“去看看吧,毕竟你弟弟在那里上学,如果真的是教会失火,我也可以贡献一些重建的费用。”
“小姐……”
玛丽莲感动落泪,她情绪激动的在马车里跪下,双手紧紧捧住奥莉维亚的手,哽咽说:“谢谢您……谢谢……”
关于自己的家庭,玛丽莲很少提及,毕竟没有几位贵族会真正关心仆人的生平。
事实上如果现在坐在马车里的不是奥莉维亚,玛丽莲的请求很可能会被无视,甚至直接将她从车上赶下,让她自己走回去。
“城外三个村庄的孩子都在爱尔麦蒂教会的学校上学,因为只有这里的主教愿意接受穷苦人家的孩子,给他们一视同仁的教育。”
玛丽莲接过奥莉维亚递来的手帕擦去泪痕,垂眸说:“我们家是普通的农户,母亲在生下弟弟后就过世了,由我父亲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三年前父亲染上肺病无法长时间体力劳动,虽然夫人得知此事后为我涨了薪水,但也只够维持父亲和弟弟的日常生活,不足矣供弟弟去私塾念书。所以我非常感激教会学校同意我弟弟入学,也希望这里的学校可以一直办下去。”
“原来是这样。”
奥莉维亚点点头,宽慰她:“不会有事的。”
玛丽莲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距离火场越来越近,喧闹声也越来越响,奥莉维亚紧紧盯着那片刺目火光,突然厉声喝停马丁,在村外一处隐蔽的地方提前下了车。
并不是教堂失火,而是有人在教堂外架起了一座大型火刑台,并烧掉了教会旁边存放粮食的仓库。
“这是……”
玛丽莲瞠目结舌,无比混乱的说:“为什么……”
“先看看。”
奥莉维亚带着她和马丁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一群异国打扮的愤怒村民在教会门口叱骂,用蹩脚的威瑟坦贝尔语愤怒叫嚣:“把那个和恶魔做交易的女人交出来!”
“您好,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社交能力满分的马丁叫住一位连连摇头的过路老人,礼貌询问:“这些人好像不是里格苏拉人,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叫嚣?这个火刑架又是怎么回事?”
“是从铎西泽来的狂热教徒。”老人字里行间都是嫌弃:“他们扬言爱尔麦蒂教会收留了从铎西泽逃跑的魔女,要在这里审判她。”
“魔女?”马丁皱眉:“魔女狩猎早就已经结束了。”
“狩猎虽然已经结束,可狂热猎人却还沉浸在狩猎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奥莉维亚冷眼看着那群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异邦人,凉凉道:“一群疯狗。”
关于魔女与巫术是否存在,人们各执一词争论了数百年,至今也未能得到定论,管理国家的王族们畏惧于可能存在的巫术,发动了一场场扫除魔女的狩猎。这场狩猎开始于威瑟坦贝尔和阿萨坦图,以比瘟疫还快的速度迅速席卷了整个大陆,不分国家,不分血统,不分部族,只要可能身怀“巫术”,就会成为猎杀的对象。
长达百年的猎杀中,无数人凭着“猎物”得到赏赐,加官进爵,金银满仓,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踩着“魔女”尸体平步青云,在威瑟坦贝尔如日中天的诺曼家族。
“铎西泽现任的皇帝痛恨巫术,甚至因此砍掉了亲姐姐的头颅。”
老人家看向火刑架的目光中满是厌恶:“即使是早已结束狩猎的现在,在铎西泽也经常可以看到这些以‘猎人’自居的狂热教徒,私自处刑所谓的魔女。我在两年前偶然帮助过一位流落到此的铎西泽年轻人,那位年轻人的母亲是一位精通药草的善良女性,却因为调制的药水没能救活某位乡下贵族的孩子而被扣上魔女的罪名,于寒冬雪夜被捆着十字架活活烧死在麦秸火堆之中,烧死在仅有四岁的儿子眼前。”
玛丽莲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太残忍了……”
“你是在里格苏拉长大的?”老人家问她。
玛丽莲点头。
“那你家的长辈应该知道,本地曾经流传过一首非常有名的铎西泽儿歌。”
老人家混沌的眼瞳中似有暗焰跳动,他抬头看着熊熊燃烧火刑架,咒语一般吟唱着。
“魔女啊,神秘的魔女,
你的眼睛是深渊底的宝石,你的长发是黑暗中的锁链;
魔女啊,邪恶的魔女,
你是恶魔伸入人间的爪牙,你是邪恶施加诅咒的低语;
魔女啊,可怜的魔女,
你是断头台上鲜血横流的残躯,你是火刑架上烧焦成碳的尸体;
啊,魔女,你因何而生,你因何而死,你来自何方,你魂归何处;
啊,魔女,愿你安息,愿你长眠业罪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