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能看见一架正二品妃位的鸾轿缓缓而来,最后停在汉白玉台阶下。莞妃一身华服,头梳高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瞧着颇有气势,只见她伸手整了整环佩衣衫,正准备下轿,哪知清河王几步而上,立在辇边,要伸手扶莞妃。而莞妃也不知如何想的,让清河王搀了下来,一旁的小内侍尴尬地退了回去。
云薇微微蹙眉,也许是自己知道了这二人的内情,才觉得他们之间缠缠绵绵,她又去看了玄凌,发现玄凌脸上满是期待,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兀得无语,平日里那么多疑的人,怎么到了女人身上反而迟钝起来。
及莞妃下来,清河王还不放手,二人絮语几句,清河王托着莞妃的左手,引着莞妃向前。等二人走近,云薇才瞧见莞妃的具体模样,容貌看着与以前没什么变化,不过今日打扮的很是华贵妩媚,不仅锦衣华服、珠翠满头,甚至还用工笔在脖颈之间细细描了缠枝海棠的纹样,以银粉、水钻勾勒点缀,很是缠绵悱恻。
云薇一挑眉,难怪玄凌念念不忘了,宫里的女子自矜身份,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工笔在裸露的肌肤上绘画,更别提是在脖颈这样的地方,说过分一些,那可是勾栏的手艺。
清河王还不放手,莞妃似是没有察觉,屈膝行礼,恭敬道:“臣妾来归,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泽绵延。”
不过,莞妃的膝盖尚未完全弯曲,玄凌已一把将莞妃扶住,从清河王手中接过莞妃的手,笑吟吟问:“一路可还吃力?”
莞妃摇头。
云薇肺腑——莞妃当然不吃力,吃力的可是我们在风口等了许久的这边。只是面上却是扬起了笑容,她温和道:“皇上告诉本宫的时候,本宫可是吃了一惊,想起莞妃曾经的恭顺体贴,欢喜的不得了,盼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说着,含笑端详起莞妃的面容来,“没想到多年未见,莞妃容貌一如往昔,不过清瘦了些,真真令人心疼呢。如今回到宫里,可要好好调养才是。”
莞妃垂首,感激不已道:“皇后娘娘关怀备至,臣妾如何敢当。”
玄凌则道:“清河王既为册封使,便代朕将册封莞妃之旨晓谕六宫。此刻诸妃皆在,劳六弟宣读吧。”
清河王眼皮一跳,瞬间压下心里波澜,从崔槿汐手中接过圣旨,泠然宣读道:“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颁位号以分荣。咨尔昭媛甄氏,温恭懋著,慈心向善,舍尊位而祈国运,掩自身而祷昌明,其志其心,堪为六宫典范。曾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正二品妃,赐号‘莞’。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钦哉。”
清河王宣读完毕,微微欠身,沉沉说道:“莞妃至此,臣弟也算功德圆满了。”
玄凌满意点头,满心喜悦道:“六弟奔波劳碌,朕也该大大地谢六弟才是。”
云薇亦笑:“皇上真该想想如何谢六弟才好。”
玄凌微微沉吟:“六弟已是亲王俸禄,衣食无忧,朕再赐清河王食邑三百户,清凉台方圆百里为其汤沐邑,六弟可还满意么?”
云薇在默然无语——你也知道清河王劳累,不让他先与舒贵太妃团聚,而是让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去甘露寺接你的宠妃,嘴上却道:“皇上好阔气的手笔,当真手足情深。”
清河王淡淡回答:“多谢皇兄,臣弟却之不恭。”
云薇在长袖里搓了搓冰冷的手指,道:“皇上,莞妃一路辛劳,不若让莞妃先回衍庆宫安顿歇息,养养精神,如何?”
玄凌一想,颔首,携着莞妃上了辇轿,往衍庆宫方向去了,而清河王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满是痛心疾首。
云薇随口和清河王聊了几句,让他赶紧回去安栖观看望舒贵太妃,“太妃近来食不下咽,听回禀的小宫女说是瘦了不少,六弟,你先出宫吧。”
清河王一惊,是了,即使他失踪的事情外头都不知道,但亲近的人总归知晓的,也不知母妃到底如何了,于是赶紧道:“多谢嫂嫂告知,清先走了。”说着,匆匆离去。
云薇转过身,觉得奇怪,怎么莞妃一回来,玄凌愈发荒唐,清河王这个孝子也把自家母亲抛之脑后了,啧啧,难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陵容走到云薇身边,低低道:“莞妃只是妃妾,也敢和皇上同一轿辇,真真放肆。”说完这句,她又低了一声,“姐姐,我派去甘露寺的人回来了,说莞妃与清河王不大对劲,昨夜还在小树林幽会呢!”
云薇不动声色,对陵容低声道:“此事牵连甚广,你再别掺和了。这几月就带着涛儿在长杨宫称病,知道吗?”
陵容当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当朝一品亲王与皇帝的宠妃有瓜葛,天大的丑闻,不闹个天翻地覆,没法翻篇,可是——“姐姐,莞妃像谁不好,偏偏与姐姐有三分像,她惹的祸,怎的能连累到姐姐!若是姐姐被牵扯,我又怎能放得下心。”
云薇也知道陵容说得很对,所以她知道这件丑闻后,没有立即揭发,不然她可以借口关心莞妃腹中龙胎,把听从太后的葛太医派去甘露寺,这样莞妃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即使是清河王,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揭发当然是要揭发,可也要自己不被牵连,不然莞妃是没了,云薇也会因为容貌被玄凌嫌隙。“总归是有办法的,你要记得我的话。”
陵容不情愿地应了。
……
次日,天还没亮,云薇因为有些心事睡得不是很安稳,便起身了。黄姑姑服侍她起来,一边吩咐小丫头们送上洗漱的用品,一边问:“主子,今儿怎么那么早就起了?”
“左右睡不着,早点起来也好。”云薇懒懒回答,“记得备好莞妃爱喝的茶,可别怠慢了。”
黄姑姑自是应了。含笑则是好奇地问:“主子,莞妃怎么会这么早就过来,昨天皇上可是陪了她整半日呢。”
云薇道:“她昨日那么大张旗鼓,张扬无比,不过是为了在皇上心里留个惊艳的痕迹,回了宫自然要低调行事,她自知还未回来就在宫里竖了无数的靶子,还不得在他人面前留一个对我谦卑的好印象,扭转风评。”
含笑恍然大悟,又问:“主子,今日可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云薇瞧了瞧,挑了一件乳白色暗纹镂花上衣,配上云纹水蓝色长裙,其他的由着黄姑姑搭配,接着坐在梳妆台前,让绛桃梳了灵蛇髻,簪了一只三凤石榴纹银花钗,及两枚小巧的玉蝴蝶,就这样简简单单。
才弄完妆容,就有人通报,说是莞妃过来请安了。“先让莞妃在外头等着。”绛桃让新来的玉茗、新夷两个小宫女去接待,又问云薇,“主子,今儿想吃些什么?”
“突然有些想吃炸春卷了。”云薇瞧了瞧镜中的自己,清丽可人,觉得满意,便起身,“再煮个馄饨吧。”
“诶,奴婢这就去吩咐。”
“治儿呢?”云薇走了几步问。
黄姑姑回答:“小主子才喝了奶,又睡了。”
云薇略微放心,喃喃道:“宫里突然这么安静,还真不习惯,也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五个孩子都在的时候,叽叽喳喳,非常热闹,一家人一起吃了早膳,泽儿就去上书房和几个兄弟学习,琛儿、瑾儿、瑜儿去心海阁和姊妹们读书,治儿是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惹人羡慕。
双桃道:“主子放心,有六少爷看着,定是一日三餐不断。”
原来云薇之前拜托苏恒的事情,就是让苏恒把四个孩子带出宫,稍稍年长的泽儿与琛儿跟着六哥出京,交给登州知府的二哥,让两个孩子在外头历练,能知晓民生,有所长进。等二哥满意了,再由二哥派人送他们去三哥的岷州,接着是五哥的代州,最后与七哥这样代太子巡查的监察御史天南地北走一遭,见识了天地广阔,便不会再坐井观天,心里自有一番计较,将来行事也会更加稳妥。而年纪还小的瑾儿与瑜儿是留在安成公府,由大哥、大嫂亲自教导。
至于太后与玄凌的意思,说实话,一个病得迷迷糊糊,有心无力;一个被莞妃迷得晕头转向,暂时顾不上,又有琛儿撒娇弄痴,说要替父皇体察民情,玄凌才松了口。
……
长乐宫殿内焚着香,是陵容为云薇特制的,称作长乐未央桃花香。此香柔和雅致,沁人心脾,很是独特。
云薇从屏风出来,下首坐着的莞妃立即起身,恭恭敬敬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莞妃起来吧。”云薇道,“没想到莞妃这样早就过来了。”
莞妃垂首道:“臣妾刚刚回宫,一心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本该昨日一回宫就来的,因而今日特来向皇后娘娘请罪。”
云薇和颜悦色道:“莞妃有心了。你有孕在身,又奔波劳碌从甘露寺回来,是该好好歇息。反正日后常常都要见的,请安也不急在一时。”
莞妃欠身道:“皇后关怀,臣妾也不能太放肆失了礼数。”
“莞妃还是这么懂事,怪乎皇上喜欢,本宫也很喜欢呢。”云薇随口一问,“莞妃可用膳了?若是没有,可与本宫一同。”
莞妃自然是回答没有,于是二人移步去了膳厅。只见桌上小菜两三个,中间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砂锅,里头是鲜虾粥,上头撒了些葱花。还有一盘手指大小的炸春卷,及一小碗鲜肉混沌。
云薇习以为常。莞妃反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皇后那么节俭,早膳就两三样,好生纯朴。
“本宫向来如此,让莞妃见笑了。”云薇说完,专心用膳。
莞妃见此,也安静下来,默默用膳。
过了一会儿,云薇停下筷子,莞妃亦停下。云薇一瞧,莞妃用得还不少,看来对方挺信任自己的。“都撤了吧。”
二人漱口后,又回了前殿,闲聊几句,莞妃道:“臣妾在甘露寺修行,念念不敢忘记皇后娘娘对臣妾的关怀,因此日日祝祷,奉了佛珠在佛前开了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给娘娘,保佑娘娘岁岁安康。”
莞妃的陪嫁丫头流朱端了紫檀木托盘躬身走到云薇面前奉上,那是一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
枷楠香木本就贵重难得,又难雕琢,这一串却颗颗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每颗枷楠香木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上头都精雕细琢了嵌金福字,手串中央还坠了一块大拇指宽的蝙蝠形水绿翠玉串坠。
云薇对着日光细细瞧了,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枷楠香木气味好,嵌金的做工精细,那翠玉也通透,莞妃实在有心了。”
莞妃谦卑低首道:“臣妾的一点小小心意,皇后娘娘肯笑纳臣妾就安心了。”
“莞妃太过谦逊了。”云薇一摆手,黄姑姑捧着由红布盖着的托盘走至莞妃身前,“本宫亦有些好东西,要赐予莞妃,莞妃切勿推辞。”
等莞妃亲自掀开红布,只见托盘上一套赤金头面,精致无比,莞妃却是微微一颤。头面之中,有一枚金簪很是眼熟,上头的一双明珠拇指一般大,洁白浑圆,熠熠生辉,乃是琼州上供的南珠制成,很是珍贵。
“这套头面是内务新进的,本宫瞧着很适合莞妃,莞妃就收下吧。”云薇唇角含着一抹笑意,“别的也就罢了,独独那枚赤金榴钗,是由同蚌而出的一对贡品南珠镶嵌而成,珍稀非凡,莞妃可要日日佩戴,方不负好事成双的意头啊。”
云薇当然不会把之前六哥给自己的赤金榴钗再转莞妃,她是特地吩咐内务府赶制的,要知道明珠易老,否则也不会有人老珠黄的成语了。那枚赤金榴钗上的一双明珠,几年过去,都有些发黄了,又比不上南珠珍贵,若是赏给莞妃,落在玄凌眼里就是刁难,也会太过刻意。
不过,即使内务府用了上好的材料,比莞妃留在上京的那枚金钗更为精致华贵,她只要抓住赤金、珍珠两个特点,再加上榴钗的样式,莞妃又不愚笨,当然明白云薇是在暗示,她已经知晓了莞妃与清河王的私情。
“臣妾……”莞妃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她既然能狠得下心做下使皇帝绿云盖顶还不自知的事情,当然不会因为此事吓得花容失色,莞妃冷静地吩咐流朱收下这套赤金头面后,柔柔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如此难得的一对南珠,臣妾自是会日日佩戴,求个好事成双的喜庆。”
作者有话要说:白山茶花的别称:玉茗。木兰的别名:新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