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拖了一月,两个女官也不免有些着急,在一次教习中对予瑾和予瑜说了不敢说的,等下了课,马上就被百叶与映竹扣下,带下去审讯了。
予琛向来按捺不住,听了两位妹妹的话,急冲冲地跑来和云薇说:“母后,怪道这月您都不出来走动,原是被不识好歹的嫔妾叨扰了,等您生下弟弟,我们回了京,看我不和她们一一算账。”
女儿关心自己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你是帝姬,何必自贬身价和那些妃嫔争辩。”云薇教育她道,“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女儿教训庶母的道理。”
予琛不情愿:“可是母后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吗?”
“这算什么委屈?是我自愿留在行宫为你外祖、外祖母守孝,与那些个妃嫔何干。”云薇轻轻点了点予琛的鼻尖,“我离了京,你父皇身边就不许有别人服侍,这又是什么道理,他是你父亲,是我的夫君,可也是大周的皇帝,三宫六院是皇帝的权利。”
“母后……”予琛扁扁嘴,投入母亲的怀里,“可是母后值得最好的。”
云薇抚了抚予琛的头发,“我已经有你,你弟弟,你的两个妹妹这么好的孩子,很快还会多一个好孩子,要知道月满而盈亏,还求其他的作甚。”
“琛儿是姐姐,是弟弟妹妹最好的学习对象,琛儿一定会是好榜样的,对不对?”云薇笑着问。
予琛点头道:“当然,我会更加冷静,先谋而后动,就像您一样,这样才能照顾和保护好弟弟妹妹。”
“聪明孩子。”云薇摸了摸予琛滑嫩的脸蛋。
……
后宫人心躁动,皇上在新晋的婉贵嫔处吐了血,昏迷不醒,连养病闭宫的太后都惊动了,撑着病体来到营寿宫。“皇上呕血是怎么回事?”她问。
底下的人战战兢兢,推了太后一贯用的葛太医出来说话。葛太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支支吾吾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这是,这是……”
孙姑姑轻声呵斥:“还不快说,吞吞吐吐作甚?”
“是,是……”葛太医又用袖子擦了擦脸,“皇上这是服食了过多的五石散,又大量饮性烈的冷酒,才导致呕血的。”
顿时,殿内一静。太后一扫殿内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当即瞎了眼、聋了耳朵。
五石散在魏晋时代的王公贵族中甚为风行,大约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矿石研磨成粉后混合使用。此五味药中,石钟乳、白石英、石硫磺确实有壮阳、温肺肾的功效,但药力过后不多时辰,身体会剧冷剧热。长期服用者“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谓之鬼幽”,甚者大汗脱阳,气绝身亡。
太后闭了闭眼,无言的威严弥漫,引人胆战心惊,她沉声问:“宫中禁药怎么会让皇上服了?给哀家去查,查得明明白白,胆敢损伤龙体,真是放肆至极!”
于是众人忙碌起来,看顾皇上的、探查五石散来源的、审问婉贵嫔及宫人的、搜查营寿宫……许久后,宫人禀告,在营寿宫发现了大量的五食散。太医告诉太后,婉贵嫔有服食五石散的迹象。婉贵嫔的贴身侍女招供,五食散是为房中秘戏所用,由宫外弄来以此招徕恩宠。
“贤妃,你暂持凤印,与淑妃一同,主理后宫,竟然一点风声也无,任由皇帝被傅氏迷惑,以至损伤龙体,该当何罪?”
贤妃与淑妃一同下跪,异口同声道:“臣妾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端贵妃在一旁解释道:“太后娘娘,皇上自得婉贵嫔,朝夕不离,常在她宫中厮混终日,就连臣妾都见不到一面,何况主理后宫的淑妃、贤妃呢。”
太后哼一声,道:“若不是皇后不在内宫,怎容傅氏这类独占恩宠!”她踱步半响,吩咐贤妃把凤印转给端贵妃,“贵妃,哀家知道和惠、怀淑身子骨不好,你很是劳累,可是你看看贤妃、淑妃和软的性子,怎是主理六宫的主心骨,有道是能者多劳,你切勿再推脱了。”
端贵妃哪里还敢再推脱,在心中苦笑着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她只盼望皇后顺利生下龙胎后,能赶紧回京,整顿一下后宫,省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接二连三地冒了头,弄得宫里头乌烟瘴气,谁能受得了。
皇后不在宫里的八个多月,后宫可谓是水深火热,尤其是底下服侍的人,无一不盼望皇后娘娘赶紧回来主持后宫,由得燕禧殿趾高气昂,旁得还以为这是晋康翁主府呢!呸!直道一句得意忘形之徒,得寸进尺之辈。
“太后,贤妃与淑妃……”端贵妃瞧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道:“闭门思过一月,好好反省,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早就该知道什么时候温和,什么时候凌厉,一味的柔弱有什么用,都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多年了,也没个长进几分!”
此话说得不留情,贤妃与淑妃都窘迫地红了脸,谢罪起身,低眉不语。
“还有昌妃——”太后素日是喜欢昌妃的嘴甜,可若是牵扯到皇帝,那就什么情面也没有了,“皇帝信任她,让她插手内务府事务,可她是怎么做的?奢华无度,银子都不是风刮来的,任她这般流水,三天两头撺掇皇帝举行宴会,荒废朝政,多大的人了,一点分寸也没有!管理内务府都管到哪里去了,竟然让禁物流入宫中,还一无所知,真是无用!”
看样子太后是气极了,再也不留情,打算一一惩治,众人才惊觉太后宝刀未老,风华依旧,若不是皇后不在京城,还看不到太后巾帼不让须眉的几分风范。“傅氏罪无可赦,当即缢杀!傅氏一族,有为官者,皆废为庶人;有科举者,皆革去名分!傅氏三代内,不得任官,不得入京!营寿宫内近身服侍傅氏的,一律拉去暴室,其余的入浣衣局等处劳役。”
太后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昌妃,去了协理六宫之职,在宫里好好反省,每日抄写佛经修身养性。至于和睦和予浩,年纪还小,由得昌妃耳濡目染之下,哀家怎能放心,就带回颐宁宫教养,让昌妃不必来谢恩了。”
贤妃与淑妃非常惊愕,素日太后有多宠爱昌妃,大伙有目共睹,谁知一夕之间,位高权重的昌妃连儿女都不能在身边抚养,何等的落差,也不知道常常入宫的晋康翁主将会如何为独女求情,说不定连深入简出的舞阳大长公主都会主动进宫,为外孙女向太后娘娘通融一二。
而端贵妃心如电转——婉贵嫔容貌酷似纯元皇后,皇上宠爱异常,又何必再要以五石散招徕恩宠。而五石散是宫中禁药,即便要招徕恩宠,婉贵嫔自可向太医索取宫中秘制的春/药,何须自己冒险从宫外弄来。况且婉贵嫔还没有身孕,一身所依只有皇上一个,她怎么会轻易去损伤皇上的龙体,这与自伤根本完全没有差别。难道是因为皇上对婉贵嫔近乎独宠,冷落后宫,故而有人故意如此……
端贵妃思来想去,主位以下都是家世平平、偶尔得幸之人,并无这种能力,可以贿赂进出宫的审查。主位以上,自己、淑妃、贤妃、福贵嫔与怡贵嫔都无心争斗,一心抚养帝姬皇子,慎贵嫔虚弱至极没可能,谦妃远在行宫陪伴皇后,剩下一个昌妃——是了,也就昌妃有这个能力。即使昌妃恋慕皇上,不忍下手,可昌妃背后的胡氏与方氏决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目前皇上膝下有六子——齐王虽是皇长子,但平庸至极,也无野心,生母恭悫贤妃代表的汤氏败落,还要靠着齐王;养母敦妃代表的李氏,与苏氏联姻,已经投诚皇后。卫王在行宫陪着皇后。三皇子天生反应慢,贤妃也无心去争。四皇子在行宫养病,谦妃跟着去了。六皇子交给太妃抚养,算是没了储位的可能。唯有五皇子,说是活泼好动,聪明伶俐,皇上很喜欢,昌妃亦有心去争。
若是皇上出了事,最能得利的也就在宫中的五皇子了,卫王在行宫鞭长莫及,等尘埃落定,即便是皇后,也无能为力——端贵妃想到这里,恍然大悟,难怪太后如此狠心发落了昌妃,要五皇子与和睦帝姬去颐宁宫,是为了借此警告胡氏与方氏。当然,太后也为了保护孙子孙女,不受有心人的利诱,变成争权夺利的傀儡。
没多久,孙姑姑进来禀告:“娘娘,傅氏去了。”
“恩。”太后听了,眼都不抬一下,淡淡警告她们,“往后再有如傅氏般不知分寸,身为主位,不懂劝诫皇帝雨露均沾,狐媚张狂者,哀家定不绕过!”
“是。”众人皆低眉顺眼应了。
太后写了旨意,嘱咐岐山王、清河王与平阳王入宫侍疾,又写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凉州,想让真宁回来,帮着端贵妃整顿一下后宫。
端贵妃等太后的吩咐完了,才上前询问太后:“太后,可要通知行宫?”
“不必了。”太后揉了揉额头,她年纪大了,又病着,很快就感觉到了疲惫,可谁让皇帝不省心,皇后不在京城,妃嫔又没几个能干的,只能撑着身子骨过来主持一切,“皇后怀着孩子,就别叫她担心,省得一路舟车劳顿,让她好好在行宫养着身子,最好再给皇帝添给嫡子才是。”
“是。”端贵妃应了,“那可要姊妹们轮流过来侍疾?”
“这也不必。”太后轻哼一声,“皇帝放浪形骸了好些日子,正是该修身养性的时候,别让她们过来,反而是个负担。若是有心,就在宫里抄写经书,为皇帝祈福吧。”
太后又嘱咐了几句,端贵妃一一应了,又亲自送了太后出营寿宫,等太后辇车渐行渐远,她才松口气。
“端姐姐,若不是刚才你为我们解围,我们就悬了。”淑妃走到端贵妃身边,抚着胸口,当真是吓得不轻。“好久没看到太后如此艴然不悦了,真叫我心惊不已啊!”
贤妃亦走了过来,附和淑妃道:“淑妃姐姐说得极是,刚才我可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了太后不顺呢!”
“你们啊,就是太过和善了,遇人三分笑,待人三分诚,对管理之职来说,太不行了。”端贵妃摇摇头,叹息着,“平日里不觉着,瞧着皇后处理得轻松自在,也觉着可以,谁知自己一上手,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处处难行,真是犯了外行看内行的毛病。”
淑妃道:“若是端姐姐说自己不行,那姐妹几个就更是不行了。”
“就是如此啊。”贤妃附和了几句,又道,“我记着云、皇后她年纪还比咱们小,处理起来那可是事事圆满,好生令人佩服。”因着在别宫,又有那么多人,贤妃就没说皇后的闺名,不然以二人的关系,互说名字亦是平常。
淑妃道:“苏家出来的女子,就是不一般啊。”说完这句,她若有所思,觉得自己也算聪明一会儿,早就嘱咐自家人,让李家姑娘嫁给苏氏儿郎,两家成了姻亲,即使苏氏还在丁忧,也不妨得个几句提点,越发顺风顺水。
几个说着话,渐渐对太后的惧怕也就消散了,正打算各自散了去忙,哪知瞧见了长乐宫的首领内监,也就是如今的黄门内侍蒋成,他是没跟着去行宫的,要为皇后守着长乐宫。
贤妃见蒋成过来,觉得奇怪,问:“蒋总管怎么过来了,还这般急冲冲的?”
“诶,贤妃娘娘,皇后主子回宫了!”蒋成跑得满头大汗,“凤驾已经过了承天门,您说奴才能不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