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年关,本来该是一片红火景象,因着云薇还在守孝,虽然已经出了热孝,但也不好大红大紫的,便以浅色、暖色装饰,瞧着也还算热闹。
“姐姐,今年倒不是很冷呢。”陵容系了粉红撒花缎面连帽出风毛斗篷,与云薇在石子路上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小雪絮絮。
云薇则是系着水绿镶边墨蓝牡丹纹样绒面斗篷,没有像陵容一样,戴着绒帽,她只是撑着一把伞,伞面上绘着鱼戏莲叶,衬着雪景,不合时宜,却是予琛认真画就。云薇想到女儿一边看着白茫茫的雪地,一边鼓着小脸蛋念叨夏日的荷叶锦鲤——“白雪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夏天好,酥山甜樱桃,凉水清风饭,可以泛舟游湖,采摘莲蓬,再瞧水中锦鲤嬉戏,多有趣啊。”
“夏日是有趣,可若没了冬日的白雪做土地厚被,来年的春耕,害虫肆意,作物长势受影响,农人的日子也会不好过。”云薇是这样回答女儿的。
予琛想了想,道:“雪厚了,天也冷了,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会冻在巷尾?”
云薇回道:“夏日炎炎,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会热倒在井边?”
“诶,母后,难道没有十全十美的天气吗?”予琛郁闷地问。
“事事若能完美,又怎么会生出许多事端?”云薇摸了摸女儿的头,“天尚不能及,何况人乎?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已是难得。你若喜欢夏日之景,不如画下来,留作念想,何尝不是一种完美。”
于是,予琛认认真真地作了十几副画,凃在娟伞,画在书本,刻在木盒,到处都是昔日夏季的想念,而这些便是十全十美的天气。
“希望来年耕种的作物,能长势喜人。”云薇这样说道。
陵容听了,安静了一会儿,问:“姐姐,京城还有书信来吗?”
云薇摇头:“我已经十余日没有收到了。”
“……”陵容微微蹙眉。
“好啦,不要想这些。”云薇对陵容温柔说道,“好不容易我不想了,怎么你又开始想了?”
陵容欲言又止:“可是,我有些不安。”
“我在,无需担忧。”云薇道。
陵容看向云薇,见她面上没有丝毫焦躁,一如既往的沉浸平淡,于是躁动的心也跟着静下来。是了,有姐姐在,一切都不需要担心,姐姐总能解决一切。陵容浅笑道:“好,我也不想。”
……
大年三十,行宫焕然一新,走廊、飞檐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宫灯,窗户贴了彩鲜艳的窗花——“喜鹊登梅”、“鲤鱼跃龙门”、“孔雀开屏”、“天女散花”、“吉庆有余”、“五福临门”,还有“莲、兰、竹、菊、水仙、牡丹、岁寒三友”等植物的图案。
早早备好了年夜饭,一大帮人聚在一起,吃了顿热闹团圆的饭,虽无丝竹歌舞,也颇为有趣。闲聊片刻,孩子们忍不住,说想看烟花。
于是宫人们在雪地上摆好了爆竹,一一点燃,“砰砰——”连续不断,大伙捂着耳朵,笑意盎然地瞧着天上的图案——“节节高升”、“风和落霜”、“白玉丹心”、“红霞迎日”、“雪映桃花”、“繁花似锦”等各个品种的花卉图样,末了还有“平安如意”与“万事亨通”字样图案。
予琛双眸亮晶晶,十分的开心,道:“母后,真有趣。”
“那就好。”云薇给女儿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才女儿拉着弟弟妹妹在雪地里堆雪人,玩了一身的汗,“要不要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予琛低头瞧了瞧身上被雪打湿的衣服,点点头,和弟弟妹妹去里间换了身衣服。
陵容抱着予涛,累得不行,赶紧把粘人的儿子交给乳娘,抱怨道:“姐姐,涛儿越来越重,我都要抱不动了。”
“这不是很好?”云薇拿了杯蜜茶给她,“喝口茶,歇一歇,还要守岁呢。”
“恩。”陵容依言照做,坐在云薇身边,瞧着雪地里几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姐姐,您看。”她指着前面的景色。
云薇一看,掩口而笑,“看他们堆得那么认真,还以为会有多好看,没想到如此奇形怪状,倒也有趣。”
又说了几句,没见四个孩子回来,两个大人正觉得奇怪,打算找人去寻,就看见予泽手上端了个盘子,笑眯眯地问:“母后,母妃,吃年糕吗?”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吃啊。”
白瓷盘里,切成长方形、两口大小的年糕,摆放整齐。云薇先是咬一小口,能感觉到酥脆的外壳,以及散着热气的软糯口感。原来是红糖年糕,里头加了些许芝麻进去,咀嚼之时更觉香甜。
“母后,母妃,好不好吃?”予泽也吃了一个,开口问道。
云薇赞不绝口:“好吃。”她吃完一个,道,“不过这么朴素,应该不是宫里的手艺。”若是宫中御厨所做的年糕,口感会更丰富,外形会更漂亮,也不会用白瓷盘装着。
“母后说得没错,是宫外小摊贩的手艺。”予琛也端了盘子过来,后面是予瑾和予瑜这两个跟屁虫,跟着长姐的步伐亦趋亦步。
予琛道:“这是加了草药的,母后不可多吃。”她端过来的年糕透着薄脆的外壳,可见绿意。
云薇夹了一个草药年糕来吃,不似红糖年糕那样甜滋滋,余味带了一丝丝草药独有的清香与甘苦。她赞道:“不错。”
“这样简简单单的年糕,可比宫里的花里胡哨好吃许多。”予琛一连吃了五六个,好吃的完全停不下来,“儿臣也不是说御厨们做得不好吃,只是添了太多的东西,反而失去了年糕的本味。”
“好了,别再吃了,小心积食。”云薇也只是再吃了个红糖的,就作罢。“到底是糯米制成,不好克化。”
“知道啦。”予琛又吃了三个,并盯着予瑾和予瑜,不让妹妹们多吃。至于予泽,一向克制,吃了四五个也就停了,又吩咐宫人们制了山楂茶,及牛乳茶上来。
予泽道:“母后,喝牛乳茶吧。”孕妇不能吃山楂,故而他特地嘱咐另制了牛乳茶。
陵容拿着帕子,仔细地给予瑾和予瑜擦干净嘴角的碎屑,柔声道:“泽儿真是体贴,姐姐好福气。”
“我的福气不就是你的福气。”云薇双眸带笑,“泽儿,快去给你母妃奉茶,让她享一享何谓体贴。”
本是开玩笑的话,予泽却当了真,老老实实地奉了一杯山楂茶,道:“母妃,请喝茶,刚才吃了年糕,不容易克化,儿臣让他们用山楂制成果茶,酸甜开胃,可作消食之用。”
陵容嗔了一眼云薇,伸手接过茶杯,温柔地对予泽说道:“好孩子。”
星夜寂静,落雪飘飘,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半夜,云薇熬不住就去歇了,涛儿也呼呼大睡,陵容与四个孩子,及宫人们继续守岁。
“希望是个好年。”陵容轻轻自语,环视四周,众人皆昏昏欲睡,她伸手给予琛盖好了小毛毯。
……
过了年,反倒更冷了些。大雪小雪没完没了的下,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惹人心烦。
书房内,予泽和予琛认认真真写着功课,予瑾和予瑜摇头晃脑地读着诗经,予涛奶声奶气地附和两个姐姐,陵容低头刺绣,云薇时不时抬眸看着这一幕,手下挥笔泼墨,把此情此景留在纸上。
及画完画,予泽和予琛已经去了外头,在练习剑术。予瑾、予瑜和予涛聚在一起,在宽大柔软的长榻上玩七巧板。而陵容还在认真刺绣,只不过自己的桌边多了一杯温热的核桃露。
云薇浅笑,喝了一口未曾加蜜糖的核桃露润喉,再示意双桃把桌上的画作收起,自己则拿出了带着桃花香气的信纸,提笔写下几句问候,却不免陷入沉思——原以为年关忙碌,宫内才没有来信,可如今过了年,恰是轻快的时候,怎还会没有信来,多半是出了问题,她的直觉一向准确。
若是因为去年的那五位入宫的新秀,玄凌就算流连忘返,也不该完全不来信;若是玄凌身体抱恙,那么不用他亲自写信,京中自会有人赶来禀告;若是……想来想去,也只是让自己心烦意乱,云薇也不允许自己总想着这件事,于是决定写信,一封送去皇城,如果玄凌能回信的话;一封送去安成公府,问一问大哥;一封送去给四哥,询问意见;还有一封,是给世兰的,她想知道一些事情,关于外命妇及内命妇。
回过神,云薇才发现悬笔太久,滴了墨在信上,她突发奇想改画成墨梅,又觉得一朵也太过孤零零的了,干脆画了一枝,点点梅花,交相辉映,云薇是即兴所作,颇觉趣味,故而又作打油诗一首,打趣此梅。这封信就给玄凌吧,云薇想着,他很爱梅花。
等全部的书信写完,往窗外望去,夕阳西下,余霞成绮,精彩缤纷。陵容放下手中的绣品,呆呆地望着外面的美景,许久才道:“姐姐,我记得你曾经穿过如彩霞般绚丽的长裙,飘飘欲仙,恍若天人,真令我见之忘俗啊。”
云薇微怔,道:“好像是有那么一条。”
“可惜姐姐只穿过那么一次。”陵容转过头瞧她。
云薇失笑,柔声道:“这类的宫裙都留在了皇城,行宫只有一些冷色、浅色的衣物,等回了京,我再穿那样颜色鲜艳的长裙吧。”
陵容笑着道:“姐姐风华正茂,就该多穿一穿艳丽的衣服,方是不辜负年华。”
“你啊,越发嘴甜了。”云薇起身,拉起陵容,两人携手出了书房,余了几句对话渐渐消散在空气里——“姐姐,昨夜睡梦,我突然想起了幼时吃的甜糕,宫里头是没有的,非常怀念,就让他们做了几份,待晚膳过后甜甜嘴,如何?”
“当然好啊。怪道陵容嘴甜,原是从小就吃甜糕的缘故。”
“姐姐又打趣我。”
软谈丽语,悠然自得,只盼日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风和落霜——菊花的品种之一。白玉丹心——月季的品种之一。红霞迎日、雪映桃花——牡丹的品种之一。繁花似锦—杜鹃花。
大家喜欢吃年糕吗?个人觉得红糖年糕赛高,尤其是切成一片一片的,裹了面粉糊,下油锅炸,新鲜出炉的那种,外酥里糯,热气腾腾能拉丝,我可以当成饭后甜点,一口气吃三四片。如果加个鸡蛋进面粉糊,炸出来后会有淡淡的炸鸡蛋香气,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