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想到这里,云薇叹口气,干脆放下手中的绣品,托腮继续想——等回了京,又有一堆的事情。

清河王二十四了,还没打算成家,连带着十九岁的平阳王一起,兄弟俩身边干干净净,一个侍妾也没有,且不说庄和太妃与顺陈太妃如何,母后已经急得在勋贵里看中了不少好姑娘,打算举办一个赏桂宴,也就是变相的相亲宴,企图借此定下两个亲王的婚事。云薇试探过孙姑姑的口风,在这数十位姑娘中,太后最看重,也最喜欢的是沛国公尤府的大小姐。

说起沛国公,那可是当年与太/祖皇帝一同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才有了这份功名,都是一刀一枪打回来的。沛国公家世显赫,已经荣耀了百年,只不过手中早没有了实权。云薇听大哥说起过现任的沛国公,说是家教甚好,风趣又不失体贴,对妻子一心一意,对儿女认真教导。

沛国公的女儿,闺名应该是唤做静娴——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果真是好名字,想来是位大家闺秀,一定温柔娴淑,风华出众,不然母后也不会示意孙姑姑提点自己,下月赏桂宴的主角之一是谁了。

不过以云薇的直觉,母后的一番心思还是会落空——她只是莫名回想起清河王看向已经离宫的甄氏之时,那温润双眸中泛着的一丝淡淡温情,就连声音也是极其轻柔的,好似生怕惊到甄氏一样。他对她太过温柔,已然超出了皇弟对皇兄妾室的那种注目与关心。

“母后!”予琛的声音使得云薇回过了神,之前的奇怪想法已经烟消云散。她促狭问道:“小顽皮终于肯回来了?”

“儿臣也没玩多久啊……”予琛挤在母亲身边,明明软塌那么的宽敞,但她就是要贴着母亲说话,每天都要亲亲热热的才好。“母后又在给儿臣和弟弟妹妹缝衣服啦?”

“是啊。”云薇轻轻地抚了抚予琛的头发,“你们长得那么快,之前的小衣都穿不了了。”

予琛翻了翻竹篮里的几件小衣服,问:“母后为何不交给绣院的人去做,或者双桃姑姑也行啊。”

“这可是你们贴身穿的,旁人我信不过。”云薇把针线收到另一边,怕女儿不小心扎到,“双桃姑姑就一个人,要给你们四个做数十件小衣,哪里忙得过来?再说你母后难得有时间,都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好了,快去书房写课业。母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一到西京就四处跑,连课业也不写。过几日就要回京了,几位师傅会查阅课业,小调皮就不要跟母后撒娇,求着母后帮忙,急急忙忙地赶完——”云薇话还未说完,予琛鼓了脸蛋,噘着嘴,极度不情愿地溜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书房赶课业。

云薇浅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被放在一旁的竹篮,觉得自己是没什么心情再缝制小衣了,干脆撂了手,去梳妆台,从木盒子里拿出了几封家书。

七郎、八郎前段时间各自完婚;五郎的媳妇生了个男孩;七嫂世兰的小儿子,也就是十七郎在抓周宴上抓了算盘;世兰最小的妹妹世芍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出嫁了;四哥升为户部尚书,五哥已是永州知府,二人都被封了男爵;七哥升任,成为工部侍郎。

六哥,六哥他依旧不打算成家,说自己一个人挺好的,这样皇上也会更放心——六哥的做法确实没错,玄凌对六哥这个文韬武略的将领十分信任,尤其是在六哥被分宗、并不打算成家之后。前几日六哥自请戍边雁鸣关,玄凌已经同意了,升六哥为雁鸣关总兵,并监督落铁山附近的互市。

至于爹爹与阿娘,相差两岁,都将近古稀之年,对于周围人来说,也算是高寿。云薇叹了口气,比起每月都能见到的阿娘,也不知爹爹他离上一次封后大典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想到这里,她内心一阵一阵的不安,不然等回了京,再请玄凌下旨,让自己能省亲一次,她还想见爹爹一面。

“主子,主子!”双桃压着嗓门,匆匆而入。百叶问她:“发生什么了这么慌慌张张?”

云薇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以至于有种窒息的错觉,她的嗓音莫名沙哑起来:“怎么了?”

双桃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看见苏尚书了。”

“这有什么值得你慌乱成这样的?”百叶只觉得奇怪。

“苏尚书神色悲伤,官服的腰带上围了圈白色麻布,大少爷看见奴婢了,可是,可是没停下来,疾步去,去往水绿南薰殿……”双桃越说越慌,最后哽咽道,“主子,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云薇难得失了仪态,她踉跄起了身,差点摔倒,自言自语道,“四哥和七哥被皇上派去南堤巡查;二哥、三哥和五哥远在地方;六哥才赶去雁鸣关不久;家里,家里除了爹爹与阿娘,就剩下大哥他们了……”

她觉得喘不上气,“不会的,怎么会呢?”云薇突然恨起自己的聪慧,“明明十日前,苏府才传了家书,说爹爹和阿娘身体康健,每日都能按时用饭,时时练五禽戏,怎么就那么突兀的……”

“主子,不一定是因为……”百叶听到双桃所言,其实也很慌张,但还在尽力安慰云薇,“白色麻布,说不定,是弄错了才围在腰上的,双桃昨夜没睡给小主子们缝制小衣,多半是困倦之下看错了,主子……”

“主子,皇上的御驾往这儿来了。”小禾进来禀告,发觉屋内气氛不对,顿时怔在原地。他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怎么了?双桃姐姐?百叶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婉柔。”玄凌没让人通报,就这样走了进来,看见了屋内的一切,叹息道,“婉柔,朕在这儿。”他大步走向云薇,把她搂在怀里,“婉柔,别怕。”

她又怎能不怕?云薇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玄凌的长袍,衣裳用金银缝制的刺绣图案硌得手心发疼,可见用力。“皇上,四郎,您告诉我,怎么了?”

玄凌沉声道:“刚才大哥亲自从京中连夜赶过来,告诉朕,说——”他顿了顿,缓和了语气,低低地继续说道,“昨夜父亲长归,母亲为父亲整理遗容后,亦同归。母亲临走前担心你,说不要太悲伤,他们这是生同衾、死同穴,此乃世间难得的好事情,已经非常满足。作儿女的,不要因此不振,你们还有各自的儿女要照顾……”

剩下的话,云薇已经听不到了,只余双耳震聋,双目无神,心神震动,宛如刀割,明明还是白日,却觉得天黑,她在昏眩之中,不省人事。

“婉柔!”

“主子!”

……

“爹!娘!”云薇嘴里喊着爹娘,从噩梦中醒来,仍旧感觉天昏地暗。

一双温暖的手扶起了她,可靠的臂膀搂住了她,“婉柔,你终于醒了。”

云薇用力地抱着对方,乞求安慰,她哽咽道:“四郎,我,我没有爹娘了!”

“我还在,琛儿、泽儿、瑾儿、瑜儿都在,你的大哥也在——”玄凌松开云薇,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移到平坦的腹部,“还有这个孩子在。”

“什么?”云薇呆愣愣地问。

“婉柔,罗信执说你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玄凌对于这个消息很高兴,他们之间又有了孩子。说实在的,他认为孩子来的很是时候,他很怕云薇因为安成公与安国夫人的逝世而伤心过度,一蹶不振。十年的相处时光,已经让玄凌离不开云薇,他需要她,皇帝决不能再失去皇后。

“他说你要好好休养,切记过于悲伤。”玄凌又抱住云薇,循循善诱,“婉柔,逝者已逝,留下来的人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地下的先人牵挂才是。你现在有了身孕,别太难过了,小心伤了身体,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

“……”云薇盯着帷帐上的珍珠流苏,一言不发,默默地流着眼泪。泪水很快打湿了玄凌的衣服,一片连着一片,湿漉暗沉,宛如乌云密布,也像是此时此刻云薇难以言喻的感情。

半响,云薇终于开口,她沙哑地问:“我是不是不能回去奔丧了?”

玄凌一愣,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回答:“你怀孕了,不能去。”

“哦。”云薇不再说话。夫妻俩就这样互相抱着,分享悲痛。

“皇上,药熬好了。”映竹红着一双眼睛,端着药碗过来。

二人回过神,玄凌松开云薇,亲自接过碗,舀了一勺,轻轻地吹了吹,要喂她。云薇盯了一会儿映竹发上的白色绢花,才呆滞地收回目光,启唇喝药。往常喝药都是一口气的事情,现在她却沉默地由着玄凌,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

苦涩的药水从唇舌淌过,漫进喉咙,占据了空空的胃袋,酸苦带着一丝丝的咸味反涌了上来,云薇在玄凌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凌乱的发髻、红肿的双眸、绝望的神色以及一滴一滴的眼泪——她虚弱地倚在高高的枕头上,在巨大的悲痛中,把药吐得一干二净、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风树悲,指的是丧父母的悲伤。出自唐·白居易《赠友》:“庶使孝子心,皆无风树悲。”

生同衾、死同穴——活着同盖一条被子,死了同葬一个墓穴。形容夫妇感情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