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含笑惊叹道:“若非主子急中生智,赶紧脱了身,否则还不知要如何中计呐!”
“直觉罢了。”云薇示意碧桃和绯桃给自己取下头上华丽的饰品,再换了身由苏锻制成的茶白色齐腰襦裙。她继续说道,“胡芬仪再如何跋扈,也不会明晃晃的穿七色凤纹外裳招摇,否则皇上也饶不了她。费尽心机进了宫,有了身孕,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甚至折了颜面,拉拢从来就看不上的妙音娘子,胡芬仪绝不会这么蠢笨。”
坐到窗前,绛桃举着一个鸳鸯戏水铜镜,云薇对镜而照,摘了两边的流苏耳坠,只留下小小的银环在耳垂上。
“主子,胡芬仪既然有胆子穿,自然是有解决方法,只是奴婢不懂,她图什么呀?”含笑疑惑。
“好处太多了。”黄玉替云薇给含笑解疑,“一来,动摇皇上与主子之间的信任;二来,在皇上面前卖委屈;三来,胡芬仪……”还没说话,小禾进来禀告,说是徐贵人求见。
云薇心下奇怪,这位徐贵人性情文静,除了侍寝的第二日需要来拜见她以外,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已经拜见过了,怎么又来求见?难道是因为胡芬仪身上那件七色凤纹外裳——“快请进来。”云薇起身,随手簪了支凤鸟海棠纹玉簪在乌发,又披了件烟色长袍在身上,没有错漏才出去迎客。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徐贵人盈盈行礼。
“不必多礼。”云薇亲自扶起她,“徐贵人怎么又来见本宫了?”
徐贵人怯怯道:“今日臣妾在殿中见到胡芬仪身上的外裳,第一眼还以为胡芬仪越逾了,仔细再看,却不是如此,臣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告诉娘娘一声。”
“妹妹快请说。”云薇温言道。
徐贵人被云薇柔和的语气鼓舞,方依依道:“臣妾以为,那件外裳上绣纹类似凤凰不错,却也只是类似而已。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嗓、鸳胆,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高六尺许。而此衣衫绣纹,高先不足六尺,唯四五尺而已,有三十六色却皆非正宫纯色,不见龙纹而是蛇纹,羽毛也多青金而非只纯金色,似乎与凤凰也不完全相像。”
“只因家父喜好收集古籍,臣妾亦自幼爱书,曾在古画上见过胡芬仪外裳上的绣纹。”徐贵人微微蹙眉,说得极慢,似在回忆,“在配套的古籍中,有五方神鸟,彩羽辉煌,姿采奕奕,分别是东方发明、西方鹔鹴、南方焦明、北方幽昌、中央凤凰。其中,东方发明似凤,长喙,疏翼,圆尾,非幽闲不集,非珍物不食。胡芬仪外裳上的绣纹正是神鸟发明。”
云薇仔细回想胡芬仪那件外裳,又想起皇后礼服上的凤凰,两者极其相似,若不说破,极难分辨。要不是徐贵人卓然有识,恐怕只有胡芬仪自己知道其中的奥秘。
若是妙音娘子故意提起这件事,身为皇后,为了威严,她不得不寻根问底。胡芬仪只需拖上几炷香,待玄凌下朝归来,见到后妃二人对持,诸妃隔岸观火,定会觉得奇怪。要是她以证据确凿来发落胡芬仪,玄凌也会顺从新后的意愿,为新后竖立威望。
皇帝的旨意即将发出,恰好胡芬仪身边的那位曾经侍奉过舞阳大长公主的陪嫁琼脂——内宫之人几乎都要让几分薄面的老嬷嬷,对方挺身而出,表明衣上是神鸟发明,胡芬仪并未衣以凤凰,实在不算僭越,分明是新后得理不饶人。
这下,新后的威严有损,玄凌也会觉得歉疚,而怀有龙胎的胡芬仪,明明没错,却还要变成新后用来立威的对象,真是何等无辜啊。
再者,皇后位主中宫,当之无愧为女中凤凰。皇后之下贵淑贤德四妃,分属东西南北四宫,正如东西南北四神鸟。而胡芬仪衣绘神鸟发明,再加上手中“万世永昌”的玉璧,便是入主东宫,可承位贵妃之兆。
想到这里,云薇嘴角一挑。人的欲求如深壑难填,若是胡芬仪将来能得到贵妃之位,她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有温裕皇后开了自贵妃而立后的先例,以及她自己从皇贵妃成了皇后这个例子,胡芬仪胸中野心只怕真不小啊!
只不过,向来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这个皇后新上任,膝下又有一子三女,地位稳固,既不会如温裕皇后那样谋害皇嗣,也不会如纯元皇后那般天真可欺。玄凌大多的心思在自己这里,又顾念端妃的陪伴良久,记挂敦妃所抚养的皇长子,歉疚若昭所生的予澄,胡芬仪要以一敌四,绝没那么容易。且说她休沐那日,已经和玄凌商定好了四妃,胡芬仪的贵妃梦只能是水中捞月,永远都触及不能。
云薇微微一笑,对徐贵人柔声道:“多谢妹妹提点,不然姊妹之间结了误会,酿成不可回旋的余地,那就是万万不妙了。”
徐贵人红了脸,嗫嚅道:“既如此,臣妾也能心安了。娘娘,臣妾念着宫中的秀兰香,就先行告退。”说着,对云薇福了福身,徐徐离开。
“主子,这次多亏了徐贵人啊!”绛桃奉了香茶过来,“要不是主子在宫里的好人缘,依着徐贵人文静内敛的性子,今日又怎么会再次上门,特意告知呢?可见还是与人和善些好。
含笑问:“主子,如今知晓了胡芬仪的心思,您打算如何做?”
“等旨意一下,四妃满三,剩一个德妃,由得她们去争吧。”云薇低头饮茶,慢悠悠道,“其余的,等皇上下朝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黄姑姑请来内务府的刘总管。云薇把昨日写的晋封册子给他,让他领着下属们和礼部的官吏一同安排大封六宫的典礼,又让他们按着位份,准备好相应的礼服、首饰等物件。
忙碌许久,玄凌才进了凤仪宫。“怎么那么早就散了?”他在早朝上耽误了一会儿,这才回宫。
“姊妹之间都熟悉了,哪还有那么多话可聊?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臣妾这个新后,可不得忙起来,不然事情越堆越多,那可不好。”云薇在查阅内宫的账本,连抬头看玄凌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四郎,臣妾这儿忙着,可没时间陪您了,您不如移驾去别处吧。”
玄凌失笑:“旁人可舍不得朕走,也就婉柔你啊,仗着朕的宠爱,胆敢肆意妄为赶朕离开。”
“正是关心四郎才舍得让四郎走啊!”云薇抽空抬眸看了一眼悠哉悠哉的玄凌,“不然臣妾让四郎做冷板凳的消息传出去,外头就要说臣妾恃宠而骄,竟然不去侍奉夫君,还让夫君等候在一旁。”
“小妮子越发油嘴滑舌,朕说不过。”玄凌走到云薇身边,拿起一本账本瞧了瞧,“怎么今年还未过去,就比去年的用度要多上许多,怪道婉柔还在辛劳。”他不禁皱眉。
“您不如仔细瞧瞧,是哪一处增加了吧!”云薇故作唉声叹气,“那位臣妾是不敢往外说的,娇生惯养的金尊玉贵,不过从四品的位份,就支了主位的份例去,再加上腹中的龙胎,用得可更多了。再说翁主时时探望,就连大长公主都送了十数人入宫照料。”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章制度,怎容她如此随意增添人手,真是太过放肆!”玄凌极其不悦,想他自己喜好享乐,也惦念着前线将士,纵使天下太平,也不敢大肆摆宴,委委屈屈的每月一次举办,行宫之类的更是建都未曾建过。
胡氏不过是从四品的芬仪,燕禧殿的从属已经超过了正三品贵嫔所能拥有的人数,更别提份例了。胡氏仗着有孕,从内务府使了正二品妃的份例,甚至时不时就在殿内举行歌舞宴会,花钱如流水。再者,玄凌每每顾念皇嗣去探望,就能见到晋康翁主——这里到底是皇宫,还是翁主府啊,怎么那么来去自如?
况且玄凌不止一次看到,主位上的三妃九嫔,包括婉柔这个皇后,都对胡芬仪身边的那个陪嫁恭敬有礼,生怕怠慢了。要是小丫头笨手笨脚,准要被责骂,甚至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玄凌冷冷道:“这次的六宫大封,去了胡氏的晋位,让她好生反省。”
云薇摇头,回绝玄凌的提议:“母后近来咳嗽,不大精神,胡芬仪是个嘴甜爱娇的,常常去颐宁宫探望母后,母后颇为喜欢她,连药都喝得顺口——四郎,万不可如此落了胡芬仪的面子,她还怀着皇嗣,可不能动怒。”
玄凌忍了忍,道:“朕记得她身边那个陪嫁,好似叫做琼脂,从前是侍奉舞阳大长公主的,都一把年纪了,可别再劳累。朕就恩典胡芬仪,赐她身边的陪嫁出宫,得以颐养天年。”末了,他冷声嘲讽,“老人家就应该好好在家中养生,别一把年纪了还到处走动,既劳累身体,又劳累别人顾着敬老的名头不敢多言!”
此话一出,云薇哪里不知道玄凌是在借着琼脂,讽刺舞阳大长公主为老不尊,仗着辈分拿乔。当即捂了嘴笑,顺势靠在玄凌身上,“四郎这话有趣,臣妾听了浑身舒畅,也不觉辛劳了。”
玄凌搂过云薇,也跟着笑,本来还挺生气的,这下是烟消云散了。夫妻俩互相搂着笑,没完没了,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也许是新婚甜蜜,一个人笑,另一个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