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后宫妃嫔里四殁一远走,清静不少。端妃是得偿所愿,抱养了甄氏的女儿。甄氏临走之后,留给小帝姬的只有绾绾二字——长发绾君心,玄凌因此对小帝姬颇为上心,甄氏也算对女儿殚精竭虑了。
衍庆宫被余怒未消的玄凌下令禁封,不许任何人居住。里头侍奉的宫人,除去被罪妃管氏收买而分配暴室的,剩下的大多回归内务府,等待重新分配。至于甄氏的一干心腹,都收归披香殿,认真照顾起小帝姬来。
日子渐渐平静,只不过玄凌耿耿于怀,命宫中不许再提起甄氏,也不许有人让小帝姬知道谁是她的生母,违者杖毙。在这种氛围下,即使不改玉牒,端妃就如同是小帝姬的亲生母亲。
……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云薇在庭院里赏景,不禁感叹道:“难得这么清静。”
绛桃轻轻一笑:“皇上歇在杨良娣那里,南阳殿下与卫王殿下在宫外苏府里,德阳、宁阳殿下在慈宁宫,长乐宫可不是清静吗?”
自十五日,予琛带着一大帮兄弟姊妹去苏府观礼,又在街道坊市游玩了许久后,她就爱上了宫外的风景人物,觉得外头更自在,总是想方设法找机会出去玩。偏偏玄凌忍不了女儿的撒娇,只好随她去了。
至今日,予琛更是放肆,直接拉着予泽,要在宫外歇息。和讯是负责看守两位殿下的羽林军之一,一听这个要求,当即不顾尊卑,强行带着表妹、表弟去了苏府,有苏老夫人看着,予琛才作罢。
而太后颐养天年,不是大事懒得管,含饴弄孙好不自在,主动要予瑾、予瑜留在颐宁宫住几日,陪着不能像予琛、予泽可以随意出宫玩乐而闷闷不乐的淑和、慧生玩耍。
至于,杨良娣——她是今年选秀入宫的五位秀女之一,刚开始是正六品贵人的位份,侍寝后升了一阶。比起侍寝后升为贵人的徐氏,升为才人的金氏、韦氏,与已是庆贵人的周氏一样,都颇为玄凌喜爱。
云薇随口问道:“月底在重华殿的宴席准备好了吗?”处理完一大堆的政务,素来喜爱享乐的玄凌,即使近几年开始节俭了,也要每月一宴,方才畅快。
“主子放心,奴婢们已经准备好了。”双桃奉了刚煮好的红枣薏米甜汤过来,放置在桌上后,从长袖中拿出名册,“这是入宴的名单。”
云薇接过名册,大致浏览,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晋康翁主。她嘴角一挑,自己等了那么些时日,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前朝的那些事情,梁国公是最终受益者,近来很被玄凌看重,派了几件任务都完成的不错,已经兼任刑部五品督给事中,参与朝廷决策。梁国公背后的方氏是舞阳大长公主的母族,看来已经和晋康翁主所代表的胡氏联手了。
方氏是贵胄,舞阳是宗室,胡氏是世家,此三方纠结,这可比甄氏、薛氏和洛氏三家新贵联合还要来的可怕,也更难对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野心呐,不管前人有多惨烈,只要利益还在,就永远不会断绝。他们所要的荣华富贵,全都在“天生”手拳的胡姑娘身上了。
不知道经过那么多事情的纷扰,玄凌还记不记那日与自己读《汉书·外戚传第六十七上》的情景,他曾笑言,钩戈手拳之事,不过是请君入瓮。云薇垂眸,幽幽一叹,自己是心知肚明,美色在前,祥瑞在后,玄凌又怎会记得。
……
是夜,重华殿举行夜宴。王公贵胄皆携了眷属而来,觥筹交错,山呼万岁。
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大厅之内,箜篌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无数姿容娇俏、穿着七彩绣百花华服的歌伎舞姬,翩翩入殿,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妩媚柔婉的容颜,极其婀娜的身姿,整齐飞舞在柔曼的乐声和众人的眼波中,飞扬出曼妙挥洒的姿态,柔美的双臂舞动跌荡时,直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眩神迷。
云薇着朱红色的宫装,是新制的样式,唤作凤凰来仪,衣裳以金丝银线、各色珠宝绣成一副百鸟朝凤,栩栩如生,很是精美华贵,衬得她风华绝代,无人能出其右。
她梳了高椎髻,正中簪了支红宝滴珠点翠凤头步摇,红宝石正巧垂在眉间,更显顾盼含情。手上一对北地进献的古玉雕制而成的细镯,晶莹剔透,润光清贵。腰间系着的白玉镂雕玉兔登月坠佩,却添了一分俏皮,这是予琛、予泽合买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不算特别珍稀的物件,但云薇爱若珍宝。
“皇上还没来吗?”她低声问身边的蒋成。
蒋成躬身回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去问过了,李总管说还要一炷香的时辰,因为梁国公正在面圣。”
“本宫知道了。”云薇了然,原来是梁国公啊,看来胡姑娘势在必得。只不过,在宫外,胡姑娘能翻云覆雨,进了宫就不一定了。
一炷香后,玄凌还没来,殿上的歌舞已经换过一轮,美酒佳肴源源不断,云薇从高处往下望去——端妃告了假,只因小帝姬早产,身子骨差了点,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气得端妃当众发了火,狠狠地杖责了侍奉帝姬的宫人们,以作警告。端妃正心疼不已地照顾着,已经无暇顾及宫务,早就推脱了。
敦妃气色红润,笑意盈盈,正悠然自得地观赏歌舞。齐王,也就是皇长子予漓,在前些日子,送了亲手装订书写的佛经给敦妃,又在敦妃生辰那日,送了枚特地命人打造的婴戏莲纹金钗,惹得敦妃再如何稳重,也忍不住在言语中炫耀一二关于予漓的体贴孝顺。徽静亦越发乖巧,每日黏着敦妃爱娇,可把敦妃哄得七荤八素,什么都说好。
若昭亦是告了假,但不是因为予澄。予澄近来在上书房苦读诗书,下了课就黏着予漓、予泽这两位兄长,求着解答疑惑。若昭是因为温仪——温仪自幼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才养回来,又要跟着予琛这个调皮鬼习剑,累得满头大汗,吹多了风头晕,起不来身。若昭担心的日夜守候,还曾气言,她就不该给温仪取名叫兰英,姑娘家家这么英气十足作甚。当然,这只是气话,下一次还不是纵着温仪练武。
陵容也没来,予涛虽说身体健壮,但还在襁褓之中,离不开母亲。再者,原本是三妃协助云薇处理宫务,端妃为了小帝姬推脱了,她的那一份就被云薇交给陵容来做。陵容刚上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连最喜欢的制香,都许久没动过了。
刘婕妤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宫宴上了,静和的状况实在是令人揪心不已。许良娣产期渐近,不方便奔波劳碌。陈顺仪、史良娣和梁才人失宠已久,没有存在感。
新人里,杨良娣与庆贵人玉软花柔,面色娇丽,得了宠爱就是不同往昔,神采奕奕。徐贵人知书达礼,一心向玄凌,可惜不得宠。金才人、韦才人和福嫔差不多,偶尔见天颜。剩下个余更衣,做梦都想复宠,一直没有机会,终于等到这次,正跃跃欲试,不过是白费功夫。
众生百态,云薇暗自叹息,等会儿可有个劲敌要来呢。说曹操曹操到,玄凌春风满面地进来,不远处跟了个女子。
此女身量娇小,着一身银朱色高腰襦裙,是上好的云锦所制,在琉璃灯的照耀下透着温润光泽。明珠流苏在乌发间闪闪发光,远山眉下是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配着悬胆玉鼻,妙目微横的时候仿佛有无尽春水荡漾,非常有韵致。红唇微丰,惹人怜爱,好一个娇俏艳丽的美人。
“皇上可是来迟了。”云薇笑着迎上去。
玄凌拉过她的手,二人相携入座,他眼里满是笑意,道:“让云薇久等了,朕自罚三杯,可好?”
云薇亲自奉了三杯酒,请玄凌喝下。玄凌豪爽地喝完三杯酒,转头看向云薇,夸赞道:“婉柔今日真是光艳动人,朕已为卿醉倒。”
“皇上谬赞了。”她轻轻道,“不知刚才那位妹妹是何人,皇上要封她什么位份呢?”
难得皇贵妃这般直接,玄凌一愣,以为她吃了醋,更觉欣喜,“婉柔可是吃味了?”
云薇斜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玄凌自得,拉过她的手,好生安慰,什么让人听人面红耳赤的话也说得出口。云薇不经意间往下一望,那位胡姑娘神态僵硬,满眼不甘与嫉妒,还有些许的轻视。
她见状,噗嗤一笑,眼波流转,眸中带羞,赧然道:“皇上,可别再说了,这么多人在,您不脸红,臣妾都要羞得不能见人了。”说着,作势要走,当即被拉了回来。
入宫多年,再见美人含羞带怯,偶尔吃味,亦别有风情,玄凌越发好声好气,又哄了几句,才肯作罢。
云薇缓了神色,言笑晏晏道:“臣妾可不和皇上再闹了,都多大的人了,要让孩子们瞧见,多不好啊。”说着话锋一转,“皇上,不和臣妾说一说那位姑娘吗?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好叫臣妾心中有数。”
玄凌不自在地咳了咳,之前对于表妹身带祥瑞的惊喜冲淡不少,解释道:“朕和方卿聊政事,一时忘了时辰,赶过来的时候,在长桥上遇见表妹——”他见云薇一脸疑惑,继续解释,“听她自称是堂姨的女儿,也就是晋康翁主的独女,虽然远了几辈,也算得上是表亲。”
“原来是晋康翁主家的,那就是姓胡了?”云薇道。
“不错。”玄凌颔首,“朕见她徘徊在桥上,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她是自卑于手拳不能展,故而对宴席犹豫不决。后来宽慰几句——”他刻意略过了细节,“发现表妹遇朕方能展手,又手里有一块玉璧,刻‘万世永昌’四字,实乃福泽之兆,故而就……”说着,瞧向云薇。
云薇扬眉,道:“既有祥瑞在身,怎可许配他处,自该入宫来才是。”她微微一笑,问玄凌,“不知皇上可许了何等位份给这位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唐·王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赋得古原草送别》唐·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