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既然你们想听就先坐好。”云薇觉得自己说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龌龊毒计,只不过是寻常女子为谋前程所设计的棋局,也算得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戏码。这件事是可以说给予泽、予琛听,也能让他们两个见识一下,胡姑娘是如何化用先例,为自己增添筹码的。
“母妃,母妃,怎么会有人天生手拳,不能伸展,碰到父皇就能了呢?而且从出生起就握着玉钩,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真是太奇怪了!她手里一直攥着个东西,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予琛刚坐下,就安耐不住,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再如何乖巧,好奇心总是浓厚的。云薇伸手,轻轻地点了点予琛的小鼻子,柔声道:“小妮子叽叽喳喳问题那么多,母妃可不回答,也就你父皇受得了你这般天马行空。”
予琛不服气,哼了一声,“父皇才不像母妃总说儿臣胡搅蛮缠,每每儿臣去问父皇,父皇都能耐心回答儿臣,哪像母妃都答不上,可见父皇是宫里最最聪明的人了!”
“小顽皮还敢说母妃!”云薇假意横眉,“你父皇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你的问题,他自然能回答。再说,之前是谁闹着要去上书房和皇兄阿弟一起读书,你父皇都没办法,还不是我出了主意,才让所有人都满意……琛儿,你说说谁才是宫里最最聪明的?”
一说这个,予琛马上贴贴服服了,她靠过来,拉着云薇的手臂撒娇讨好:“母妃,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儿臣一般见识,宫里头除了父皇,就您最聪明,况且父皇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然是世上第一聪明人啦!母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每做事,无人不赞,是世上第一完美无瑕之人,儿臣仰慕您都来不及呢!”
云薇无奈摇头:“怪道你皇祖母见了你就乐,外祖母更是搂着你心肝心肝的喊,小妮子竟拿我的话来堵我,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兄弟姊妹谁能比得过你!”
予琛笑嘻嘻道:“儿臣知道母妃这是夸我,不然父皇怎会如此疼惜儿臣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这很好。”云薇也不和女儿玩笑了,正色道,“可惜世上之人,多的是自以为是,要知道雁过总会留痕。若只以鬼魅伎俩谋得通天之路,根基不稳,还自鸣得意,迟早会跌个大跟头。”
予泽和予琛也收敛了神色,认真听自家母妃讲道理。
含笑听得一头雾水,满满疑惑:“主子,奴婢蠢笨,您怎么就能知道晋康翁主与胡姑娘的谋划棋局?”
“我只是猜了个大概。”云薇拿起桌上的书信,晃了晃,“七嫂在信中说,这位神秘的胡姑娘开始随晋康翁主在内外命妇圈子里露面,端的是芙蓉面,说得是黄鹂音,娇生生的惹人爱怜,只是每每出现,都穿着大衣长袖,似是手有残疾,以作遮掩。”
“七嫂不好细问,不过某次会面,有丫头蠢笨,打翻了茶水,湿漉了袖子,胡姑娘金尊玉贵,自是生了大气,扬手要打,这握拳之姿,被七嫂看了分明。”云薇道,“七嫂自幼练习骑射,耳清目明,仔细瞧了胡姑娘那粉拳有古怪——这用巴掌打人是方便,可偏偏要维持住握拳的姿态,这手啊,下意识就往外动了动,明显不是天生,而是故意如此。”
“原来是这样!”予泽挠了挠头,“这个胡姑娘好凶啊!丫头又不是故意的,凭得挨了一巴掌,等客人告辞,多半要被主人家训斥,没了银钱,还可能受罚。”
予琛却道:“胡姑娘脾气大,为了这点小事就打人,可见不是什么和善人。而那个小丫头既然领了银钱,做事马马虎虎,被罚钱是应该,但也不该被打巴掌挨打。”
两个孩子虽是双生子,自幼聪慧,不但一动一静,本质上也有些不同——予泽太过老实,容易心软,感情用事;予琛则比较理智,有脾气却不狠心,嘴甜爱娇,机变狡黠。
“主子,奴婢想起一个前朝旧事。”还是黄玉比较靠谱,把话题拉了回来,“汉武时期,河间奇女,天生手拳,不能伸展,上自披之,手即时伸,掌握玉钩,由是得幸。时人惊奇,称其为拳夫人,亦钩戈夫人。”
云薇笑道:“姑姑读过《汉书》?”
黄玉摇头:“奴婢只是略识得几字,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读过史书,不过是对宫闱秘闻感兴趣,小时候追问过宫中的几位老嬷嬷罢了。”
予琛一听,顿时没了兴趣,切了一声:“儿臣还以为胡姑娘虽不是个和善人,但也很聪明,知道用这种我的拳头只有你能打开,打开了发现是祥瑞玉钩,这样司空见惯的戏文上的戏码吸引父皇。原来不过是照搬前人所为,破绽百出,也不怕入宫后被人说出来,父皇生气后,胡家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哪里就完完全全照搬前人了?”云薇道,“你七舅母只是说胡姑娘在手上做文章,至于拳头里放的什么东西,没人知道。”
“诶,可母妃不是说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美人手有玉钩,当即惊为天人……”予泽老老实实重复了一遍。
云薇无奈,摸了摸儿子圆圆的脑袋,“母妃前面还有一句,我寻思着——后头的事情是猜的,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不然晋康翁主和胡姑娘怎么能笃定皇上会上钩?”
“父皇这么聪明,怎么会轻易上钩?”予琛鼓着脸,不服气。
云薇失笑:“你父皇聪明在前朝,后宫的事情,他是来者不拒,毕竟谁会不喜欢美人?”
“这倒也是。”予琛非常认同母亲的最后一句,大大咧咧道,“儿臣也喜欢美人。”
“哦?我们琛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美人了?”云薇眼波流转,轻笑道。
“儿臣当然知道!”予琛走到母亲身边,一把搂住,“母妃就是美人,还是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的那种。”说完,还问弟弟,“阿弟,你说是不是?”
予泽点头:“母妃是天下第一美人。”
云薇不听两个小孩的嘴甜之语,道:“就算你们再怎么夸母妃,该罚的大字还是要写,时辰也不早了,还不去练字,你们父皇明日可是要亲自查阅。”
说到这个,予泽第一个响应,拉着还想听辛秘的予琛去写字。见两人认真练字起来,云薇也提笔,用女书写了字,打开放置在桌上的木盒,抽出一个信封。她自幼爱桃,故而多用桃花信封。
“含笑,把信送出宫。”云薇说完这句,然后低声自语,“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要查一查,不能有任何一点遗漏。”
含笑领命而去。黄玉为了不打扰在不远处练字的两个小主子,低低地问:“主子,晋康翁主与胡姑娘来势汹汹,我们该怎么做才是?”
“既然人家那么想入宫侍奉皇上,何必夺人所好。”云薇道,“我们长乐宫以不变应万变即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末了,她乎不可闻了一句“不过,我也该隐晦地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
次日,玄凌来长乐宫。
予琛兴冲冲地拿了字帖上去:“父皇,您瞧一瞧儿臣写的字。”予泽则是喊了一句“父皇”,没说其他,亦把所写字帖交上去。
玄凌拿了两个孩子的认真练习的字帖,细细瞧了,满意点头:“不错。”他摸了摸予琛的头,又拍了拍予泽的肩膀,“琛儿的行书越发有风骨,泽儿的真书方正、平直,可堪楷模。”
予琛拉着玄凌的手,晃来晃去,撒娇道:“父皇,这些日子儿臣练字练得好累,手都起水泡了!”说着,伸出了白嫩嫩的手给玄凌看。
玄凌仔细一看,心疼地皱了眉:“琛儿何必这么勤奋,便是歇几日也好。”他看了又看,还是放心不下,对李长道,“李长,去找葛霁过来。”
没等李长应声,予琛阻止道:“父皇,起水泡这种小事,别去请太医,要是惊动皇祖母就不好了。”葛太医知道自己手受伤,等同于皇祖母知道,皇祖母知道后一定会把自己叫去颐宁宫住几日,那还有什么好玩的,她才不会那么傻。
云薇心知肚明予琛想做什么,小姑娘爱玩闹,宫里玩腻了,是想去宫外瞧一瞧。她淡定自如地喝着茶,就这样看起戏来。
女儿这样一说,玄凌更是疼惜,要把前些日子,蜀中进贡的几匹明光锦,全部拿给予琛做衣裳。明光锦色彩鲜亮,花样新奇,制成衣裳,正好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
予琛笑嘻嘻地收下,又道:“父皇给儿臣那么多明光锦,儿臣都要让人拿去绣院裁制,做成新制襦裙送给慧生、淑和她们,到时候姊妹们一起穿出去,一定能让别人艳慕不已。”
这又是辛勤练字出水泡,又是不要惊动皇祖母,又是绸缎漂亮分姊妹,予琛是既有孝心,又有手足之情,还日勤不倦,嘴又甜,玄凌有这么一个贴心小棉袄,能不疼惜她吗?当即被哄得晕乎乎的同意了,下个月十五让予琛她们能出宫,去苏府观礼苏四表哥的婚宴。
等予琛兴冲冲地欢呼着把予泽拉走,说是要去颐宁宫看望皇祖母。玄凌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是被贴心小棉袄诓了,自发中套,也不恼,他坐到云薇身边,随意一看,察觉桌上有本书,翻了翻,问:“婉柔怎么又想起来看《汉书》了?”
“上书房的师傅们不是准备教授泽儿史书吗?臣妾虽读过史书,但也许久没碰,不免有些生疏,就打算再读,也正好回忆一下爹爹是如何教导自己的。而且,等琛儿再苦恼的时候,还能为她解惑。”云薇抿嘴一笑,“每每泽儿转教给琛儿,琛儿追问的时候,泽儿无法全部答疑,就来问臣妾,要是臣妾答不了,可不就要去问四郎了吗?”
“四郎政务繁忙,怎能为这点小事烦扰,况且今天琛儿还在说父皇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臣妾这个做母妃的远远不及。”她有些不好意思,“四郎可别笑话臣妾,是臣妾不服气,想着不能让孩子们小看,故而苦读起史书来,正好选了这本《汉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