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说了一大堆,正觉得口渴,就看见云薇亲手拿了盏茶给她,请她喝茶解渴,不禁越发感慨起来。
当初她与蒋成同期入宫,在宫里起起落落,起了养老享福的心思,二人合计一番,用了多年的积蓄,才能在竞争激烈的长乐宫主事一职上脱颖而出。万幸赌了这一次,后半生不用再忧愁了,谁会想到深宫里出了一位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纯元皇后,还能再出一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皇贵妃。
不仅在六宫事务上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宫人们也是和蔼可亲,从不摆什么架子,宫里但凡有困难的,几乎是第一时间奔到长乐宫求助。刚开始还有人嘀咕皇贵妃是为了收买人心,可要是十年如一日都这般初心不改,一视同仁,那就是真正的言行一致了。
等黄玉喝茶解渴,休息片刻后,云薇对她说:“姑姑,您刚才说舞阳大长公主的驸马是状元郎朱承定,那不就是……”
黄玉点头,“没错,昔日的状元郎朱承定就是太后娘娘的叔父,舞阳大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叔母,晋康翁主便是太后娘娘的堂妹。”
“若是从母族上来看,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晋康翁主的女儿,那位神秘的胡氏女,有着内三代皇亲的身份,仅次于朱氏一族。”云薇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自语,“不过,若是从父族上看,胡氏女有一个和叛臣交好从而流放边疆的生父,胡氏一族家道中落,这是一个污点。”
黄玉疑惑道:“主子,奴婢多嘴问一句,您为何突然提起舞阳大长公主?”
“中宫崩逝,宝座空置,总有人想要一举入内,成为天下母。”云薇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桌上还泛着芍药独有的浓郁香气的书信,“世兰,不,我七嫂知道了一些事情,才专门写了女书告知我,好让我有个准备。”
“难道那位多年不问世事的舞阳大长公主想要争权夺利了?”黄玉很是吃惊,她对于这位历经四朝、地位稳固的大长公主的行径非常不理解。位高权重者,更是要小心翼翼,每行一步棋,都要提前思量后三步棋,否则差若毫厘,就是失之千里。以舞阳大长公主在宗室的话语权来讲,她稳住不动,等同于毫无差错。
云薇失笑:“姑姑,您刚才不是说了,舞阳大长公主非常疼爱她的幼女晋康翁主,以至于翁主年满十八岁,才出阁嫁人。老人们总说虎父无犬子,这母女之间也是相同的道理,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黄玉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主子的话有道理,奴婢记着昔年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曾有幸去往重华殿给内命妇奉酒,舞阳大长公主很是和气,晋康翁主则有些骄纵,不过对于昔年的夏后来说,还是很好相处的。”
她话语中的夏后,是昭宪太后的亲侄女,隆庆帝的皇后。夏氏姿色中上,不得宠爱,她表面端庄,实则心肠阴毒,手段狠辣,不仅害死皇次子、皇五子、皇七子,而且意图借玄凌之手摔死玄清,对于宫妃们亦是三番五次下毒谋害,最后事发被废,落得个坠井而亡的下场。
黄玉说晋康翁主比夏后好相处,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夏后如此歹毒,谁都比她好相处,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以晋康翁主的出身,骄纵些也没什么。当年得太宗赐婚,嫁给金科状元,夫妻俩举案齐眉,艳羡了一大片的京都贵女。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胡氏一族被卷入谋反案中,就此倾颓。晋康翁主失去了夫君,又不肯改嫁,于是独自一人抚养幼女,也接过重担,撑起了胡氏。”
淡淡说来,不免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不过这话倒是给云薇提了个醒,晋康翁主已经不是昔年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小女孩了,她能撑起没落的胡氏一族,即使有舞阳大长公主帮助,也是难得。云薇问:“那姑姑,您可知晋康翁主的独女,那位胡氏女,是怎样的女子吗?”
“这……”黄玉为难,“自谋反案后,晋康翁主不像以往那样爱出来走动了,深居简出没有消息。奴婢只知道那位胡氏女是隆庆八年生人,闺名唤作蕴蓉。蕴,积也、聚也;蓉是芙蓉花的蓉,世人常以芙蓉比作美人。因此,蕴蓉二字,代表着女儿能积聚世间所有的美好,生得如远山芙蓉那般国色天香。奴婢听说也有晋康翁主十分喜爱芙蓉的缘故,所以郡马集思广益取了这个名字。”
“隆庆八年生人?”云薇在心里算了算,“到今年,芳龄也有二十了吧。”
“主子算的不错——”黄玉恍然大悟,“按理说这个年纪,姑娘家大多是出阁嫁人了。若是晋康翁主有意,舞阳大长公主如此疼爱她,一定会主动为了外孙女的婚事而动身进宫,请太后娘娘或者皇上下旨赐婚,可无论是公主府,还是翁主府,都一直没有动静。看来晋康翁主与那位胡姑娘是心有成算,打算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入主中宫……”
黄玉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那位胡姑娘有什么办法能让皇上一见钟情,以后位许之。不说天下第一美的纯元皇后,就是这样入宫为后的。单论主子,贵为皇贵妃,摄六宫事,膝下三女一子,地位固若金汤,又和皇上相处多年,皇上怎么会不把后位给予主子,转而投给胡姑娘垂青。除非那位胡姑娘是纯元皇后转世,生得与先人一模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诗词亦达到极致,否则黄玉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皇上会生二意。
“而且主子不是说了吗?从父族上看,胡姑娘身为罪臣女是一个污点。”在一旁听了全部过程的含笑细细思量,“我们可以先做准备,抓住这一点,大肆宣扬,一个牵扯了谋反案的氏族,王公大臣是不会同意让胡姑娘入主中宫的。”
云薇摇头:“含笑,你别忘了,后宫的事情不能和前朝有牵扯,你说的这个办法连下下策都不算。再说太后还在,她虽然不管事情,但不代表对后宫事务毫不知情。”
“之前甄昭媛与皇上谈论朝政,太后不在仪元殿,但还是知道了,而且专门把她召过去询问,若不是甄昭媛机敏,把献计解决庶人殴打言官那件事扭成是后宫之事,又再三言明自己一心为了皇帝,不然就不仅仅是禁闭抄书了。”
含笑一听,诚惶诚恐道:“主子,奴婢不是故意这么提议的,奴婢愚笨,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无妨,你有心就好。”云薇不在意,含笑的长处不在智谋上,能想出个方法就很不错了。
黄玉则是问到点子上了:“主子,七夫人可有写信说明,那位胡姑娘有什么绝世妙招能打动皇上吗?”
“姑姑聪慧。”云薇点头,“七嫂说为中宫守孝还不到半月,晋康翁主借着舞阳大长公主与朱氏的关系,开始出来走动了。我寻思孝期过后,待五位新秀入宫,皇上定会因此在重华殿举办宴席,那真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
说着,她一笑,已经见微知著。
“到时候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在觥筹交错之间忍耐不了,偷偷溜出去,从而遇见也出来透气的皇上,一出好戏就此开场。胡姑娘先以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晋康翁主的女儿这个身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然后娇声称皇上为表哥——想一想月下美人,出水芙蓉,欲语含羞,声如黄鹂,一声声软糯地唤着表哥二字,双眸含情,皇上即使阅遍三宫六院,亦会为此心动。”
“胡姑娘再使计诱皇上拉手,柔荑凝脂在手,皇上却发现美人手拳,不能伸展,脱口而问,胡姑娘说天生如此,谁都没法展开,怎料皇上轻轻一碰,自然而然就能打开,低头一看才发现美人手有玉钩,当即惊为天人……”
云薇说了那么多话,有点累,就喝了口茶润润喉舌,目光一转,发现有两个小孩躲在帷幔边缘,正谈论得热切,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暴露——“阿弟,你要是遇到一位对你有意的大美人,天生握拳不能伸展,会如何?”
予泽毫不思索道:“我会问她是不是天生残缺!”说完,又觉得不对,“不过仔细想来,这样的姑娘真是可怜,要被长舌之人嚼舌根一辈子,我不能这么直接问,我应该要爱护她脆弱的心灵——可是,该怎么问,才不会冒犯对方呢?”他叹口气,只觉得苦恼。
予琛不禁捂住了嘴,怕自己的笑声太大,被母亲发现。她乐得眼泪都出来了,缓了缓,才能开口说道:“笨蛋,你怎么问都会冒犯对方,就应该不闻不问,直接走人才对!”
“哦!原来如此,阿姐,你真机灵!”予泽恍然大悟,双眼放光道。
“噗哈哈!”云薇瞧着两个大聪明互相夸赞对方机灵,再也忍不住,什么后妃仪态瞬间抛之脑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在书房伺候的几人也笑了出声,一时间欢笑声不绝于耳,弥漫着快乐的气氛。
笑过之后,她对角落里发现自己暴露后,面面相觑的两个孩子招了招手,道:“懂得躲在角落里偷听,却不懂的躲藏,现在你们被发现了,还不出来吗?”
等予泽、予琛磨磨蹭蹭站在云薇面前时,云薇伸手,分别捏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小脸蛋,道:“偷听也不藏好,被我发现了,是你们技不如人,所以我要罚你们多写一篇大字,下不为例。”
予泽比较老实,闷闷地哦了一声。予琛撅了个嘴,心里想的却是——母妃是因为我和阿弟偷听没藏好,才罚写大字的,要是下次偷听,没被发现,是不是就行了?看来偷听这件事,也是要讲究技巧的,这次技不如人,下一次定能进步!想到这里,予琛暗自握拳,给自己打气,事不过三,她绝不再犯。
作者有话要说:蕴,积也。——《说文》 丨 蕴,聚也。——《广雅》
小小吐槽一下——表妹的父亲被流放边疆,就是罪臣,她身为罪臣之后,原书里没一个人戳这个点,都在夸胡氏多么显赫,仅次于皇后背后的朱氏;反而甄作为原书女主,仅因为父亲贬谪江州,兄长流放岭南,就被称为罪臣之女,没有娘家扶持。
原书第七部第十五章,表妹自己说的——若非隆庆十年博陵侯谋反时爹爹被人告发与博陵侯过从甚密,我家也不会中道没落,要依赖母亲维持家声。——胡氏都中道没落了,就算靠着晋康翁主支撑,加上舞阳大长公主的帮助,竟然仅次于出了一门三后的朱氏——胡氏都出了一个流放边疆的罪臣,还这么强,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