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五个孩子练完剑术,纵使殿内清凉,也满头大汗了。云薇让宫人们带他们下去擦一擦身子,换身衣服再过来吃点心,可别大热天的感冒。至于和讯,云薇笑着对他招招手,示意侄子坐下歇息一会儿再走,又唤双桃端来甘草冰雪凉水,让侄子解解渴。
“多谢娘娘。”和讯拱手,一饮而尽。
云薇见状,一边唤双桃再端来凉饮,一边道:“这也没有外人,怎么对姑姑这么见外?”
和讯挠挠头,“姑姑。”
“诶。”云薇含笑,“回去值班的时候,记得带上那盒三味糕,和你的那些个兄弟们一起吃。”
三味糕不单指一种糕点,而是集聚不同的点心为一盒,以甜为主,辅以酸、咸二味,盒内分别装有酸甜的山楂糕,香甜的熟梨糕,清甜的马蹄糕,祛暑的莲子糕,以及咸甜的绿豆酥,别有风味。
当然除了一大盒的三味糕,云薇还让小厨房准备了清风饭。此饭乃是由水晶米蒸熟后,掺进龙睛粉和龙脑末,混以牛乳酪,放入金提缸中,垂直续进冰池,待冷透后取出,再浇蔗浆食用。炎炎夏日,吃一碗可解暑热。
姑侄二人才说了几句家常话,和讯正打算告辞,怎料百叶进来禀告,说是汝南王妃求见。
云薇一愣,看了眼身边气宇轩昂的侄子。贺王妃除了来看望儿子予泊,大概还存着份心,是想要看一看女儿庆成宗姬周晚衣的未婚夫婿吧。虽说依着今年的情况,苏家与汝南王府的婚事多半会被玄凌取消,但目前还是有关系在的。
“快请。”云薇拦住和讯,让他等一会儿再走,起码见一见名义上的未来丈母娘,这样才不会失礼。
“妾身拜见皇贵妃娘娘。”贺王妃着水绿色宫装,仅以银饰、珍珠点缀云鬓,清丽非常。她盈盈一拜,笑着道,“妾身带了盒亲手做的透花糍,请娘娘品尝。”
说完,示意侍女把盒子放在桌上,她亲手打开后,凉气四溢,原来盒内别有巧思的放置了冰块。盒内的透花糍被做成了孩童手心大小的花朵形状,软糯的外皮微微透出了内里的馅儿。红色的是豆沙,白色的是梨子,绿色的是绿豆,颇有趣味。
正巧宫人们带着五个孩子回来,“母妃!”予泊眼睛一亮,走快了几步,停在贺王妃身侧。
“乖孩子。”贺王妃爱怜地摸了摸予泊的头,又对予琛、予泽与慧生、予洋道,“见过南阳帝姬、二皇子殿下、承懿翁主、岐山王子。”
四个孩子亦是见礼,才分别坐下。因为小孩子肠胃弱,云薇就没让他们喝冰镇过的甘草冰雪凉水,而是让他们喝常温的核桃露。核桃露没有放糖,配着甜糯的透花糍吃,并不觉得腻味。
这样闲聊了两刻钟,贺王妃起身告辞,云薇亲自相送。
在藤条枝叶缠绕的菱格长廊走着,烈日的光辉被遮去七八,廊上挂着薄纱,随风而动,透过纱帘,可见湖水波光粼粼,湖上的鸳鸯成双成对,大多躲在飘浮的荷叶荷花下乘凉。
“娘娘。”走了没多久,贺王妃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开口道,“妾身有一事相求。”
云薇并不意外,最近汝南王府确实不太好过。她道:“王妃不如说说看是何事,若能帮得上忙,我也会尽力而为。”
“予泊是男孩,妾身不怎么担心。可晚衣不一样,若是,若是……”贺王妃没有说下去,顿了顿,她认真看向皇贵妃,“晚衣虽然才十二岁,但也是能嫁人的了!”
当初贺王妃看中苏和讯为晚衣的未来夫婿,一是想汝南王府借此与苏氏一族拉上关系;二是因为苏伯真文武双全,圆滑聪慧,深得玄凌看重,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三个儿子也定然不差;三是因为苏家的家风,清贵却不傲慢,尊循孔圣人的因材施教,学文学武甚至学杂亦可。
再说苏氏一族多情种,若不是心爱之人,决不娶之嫁之,纵使孤身一人,亦不会为世俗烦扰。当然皇贵妃是特例,她是被皇帝钦点入宫的。
“这……”云薇为难,“当初王妃请旨,皇上的旨意上写的清清楚楚,待晚衣及笄后完婚。圣意不可违,若是提前,不知天下人该如何看。”
“妾身知道其中的难处,可要是……那晚衣该要如何啊?”贺王妃已经不像那次虽是商量,但并无转圜余地的牵线汝南王府与苏家姻亲那般有底气了,她很清楚王府已经日薄西山,只等皇帝下令。要是王府出了事,这桩由她请旨而来的婚事,怕是做不得数。
云薇长叹一气:“王妃,不如去问问汝南王是何想法吧,他毕竟是宗姬的亲生父亲。”
当然,她也保证道:“当初我说过,往后宗姬到了苏家,苏家上下定是把宗姬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照料——王妃,婚事若成,本宫这句话,永远不变,这一点王妃还请放心。”
贺王妃闭了闭眼,似是放心,沉声道:“有娘娘这句话,妾身自是放心,亦相信苏氏的人品。”最后,她敛衣一拜,“娘娘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妾身能自己走。”说完,就带着几个婢女离开了。
水绿色的长裙拖曳而过,却连个痕迹都留不下,只余烈日照耀下零星的斑斓。云薇看着贺王妃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叹,亦转身回去。
过了几日,玄凌下旨封汝南王之女庆成宗姬,为恭定帝姬,赐婚羽林郎苏和讯,下月完婚。又册汝南王之子予泊为世子。
这样突如起来的恩宠,倒是让冷待许久的汝南王热闹了一番。外人只觉得皇帝对狷狂的汝南王太过宽宏大度了些,然而也有人心知肚明,这只是风雨降临之前的平静罢了。
……
六月十六日,吉。
对于男子来说,成婚意味着成年,可以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和讯虽然才十五岁,还是个蓬勃生长的少年郎,但因着即将成家,也该行及冠之礼,由族中长辈取字。
汉族的男子行冠礼之后,不便直呼其名,故另取一与本名涵义相关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后称字为表字。
安成侯苏向景为一家之主,膝下七子一女,还未分家,目前十六个孙辈,名皆从和,字皆从子。按年龄排序,老大家的大郎苏和议、二郎苏和谯,老二家的三郎苏和谋已经及冠成婚,现在六郎苏和讯要比老二家的四郎,老三家的五郎提前及冠。
《说文解字》有云,讯,问也。于是苏家六郎,名和讯,字子问。这日,苏府这边,男方提前及冠;汝南王府那头,女方亦提前及笄。
又过了十日,六月二十六日,宜祈福、嫁娶、收财。
苏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苏和讯早就骑了马,领着迎亲队伍去接新娘子。苏向景与苏忱父子两个在大堂等着,苏怿与苏慷兄弟两个负责在门口迎来送往,他们各自的妻子在里间设席,接待随夫君过来的外命妇。
天热的不行,苏慷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问:“诶,四哥,你说小六怎么还没回来?”
“你啊,从小就是个没耐心的。”苏怿摇摇头,打发弟弟进府内喝口凉饮,歇一歇,可别中了暑热。
过了好会儿,有人喊道:“来了!新郎回来了!”
苏怿总算是歇口气,指挥着几个管家侍从开始奏乐放炮仗迎轿,又让护卫们隔开看热闹的人群,好让迎亲队伍顺利进来。
很快苏和讯骑马到了门前,潇洒下马后,亲迎恭定帝姬出轿。二人牵红,一同跨进大门门槛,接着绕过石屏,从小桥上过,再跨槛进院。
上座祖父祖母,侧边父母二人,在赞礼人的高声中,二人拜过天地,拜过祖先,拜过父母,最后夫妻交拜。两个人紧张地拜下去,没曾想撞在了一起,惹得众人哄笑。
虽然出了点小差错,但也是顺利拜完,最后在赞礼人引导下,两位新人逐次揖拜长辈,再拜宾朋。接下来,新人入洞房,长辈宴来客。
两个小年轻按着年长喜娘的指挥,喝了交杯酒,又咬了口半生不熟的饺子,真是好一顿折腾。等外人都出去了,新郎才掀了新娘的盖头。周晚衣满是稚气,还未长开,但也能窥见未来的清丽。苏和讯却已经是个志气满满的少年郎君了,挥剑骑马,俱是风采。
妻子虽然及笄,但还年幼,苏和讯只是让人送来热水,供妻子洗漱休息。等待的时候,他又叫人送了晚餐进来,两个人折腾了一天,终于吃了顿饱饭。吃完饭,晚衣已经困得抬不起头了,苏和讯催她去睡觉,自己则是去后间洗了澡。
“呀!”
“怎么了?”苏和讯赶紧从水桶里出来,急匆匆地只穿了个裤子。
晚衣皱着小脸蛋:“有东西硌我。”。
苏和讯伸手翻开被面,只见里头撒满了金光灿烂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是我不好,刚才撒帐,忘记清了。”刚才晚衣盖着盖头,又累得慌,喜娘撒帐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接着洗了个澡吃了个饭,就彻底忘记这件事了,她满脑子只想睡觉,忘了被子里有东西,难怪会被吓到。
扯了被褥把床铺上的东西弄到地板,苏和讯又仔细摸了一圈,“没有了,你放心睡吧。”
晚衣嗯了一声,整个人笼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美目,眨眨眼睛,红着耳朵,小声道:“夫君,你还是赶紧穿件衣服吧。”
苏和讯才发现自己裤子还湿漉漉的,身形毕露,等于挂了个空档在耍流氓,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啊,对,我该去穿个衣服……”说完走了几步,回头笑眯眯道,“多谢夫人提醒。”
第二天清早,新婚夫妇给父母敬茶。因为还未分家,苏府里的人很多,苏和讯给妻子一个个介绍,晚衣认真记着。苏忱与妻子瞧着,都是很满意,他们还担心两人的性子合不来,或是恭定帝姬的脾性大、不好相处,如今一看,男才女貌,夫唱妇随,顿时放下心了。
至新婚夫妇于第三日回门归来,大周的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只是世事向来无常,怎料才过了一日,却已是翻天覆地。
作者有话要说:三味糕那个是我编的,别当真。
而清风饭与透花糍都是唐朝盛行的夏日避暑冷食。
汉族的男子通常二十及冠取字,不过因为很多原因,战乱、成婚、皇帝恩赐等等,提前取字及冠的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