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阳春三月,初八至初十这三日,即为天长节,非常热闹。玄凌不仅在宫中举办盛大的宴席,还下令与民同乐,赏赐三天的流水宴席。

第一日,玄凌在前朝宴请文臣武将。本该在后宫宴请宗妇命妇的皇贵妃,因为产期渐近,便托给还在京都的真宁长公主操办。长公主虽多年未回京,却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宴席热闹中不失体统,体统中带着新意。

第二日,宫中发下赏赐给宗亲臣子们。及晚间家宴,玄凌居上座,左侧的尊位是属于皇后的,右侧的尊位属于皇贵妃的,不过这两个位置都是空置。皇后是因为幽禁,皇贵妃则是因为产期渐近,行动不便。

端妃与敦妃分坐下首两席,再然后是敬妃,以及因病重而起不了身,并未赴宴的曹修容的空位,再下,便是目前无比得意的莞贵嫔了。

莞贵嫔一朝复宠,恰逢比她位份高的几位因各有各的缘故,都避开了风头。她可谓春风得意,在后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不自在。虽说宫里头自有人捧着、敬着,但也有人看不顺眼,明里暗里地嚼舌根,讽刺莞贵嫔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本来是有人故意挑衅,想要莞贵嫔发作,怎料莞贵嫔没有上当,一一忍了。

宫闱大殿中嫔妃满满,娇声软语,应接不暇。莞贵嫔目光由上及下,停至对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赵容华,她举起琉璃杯,饮下冰凉的葡萄美酒,然后微微一笑,以作致敬。

赵容华则是脸色一白,很快躲避了莞贵嫔的满眼淡薄,坐立不安起来。赵容华是做贼心虚,前些日子故意散播消息嘲讽莞贵嫔小人得志的人就是她。原先她靠着皇后获宠,及莞贵嫔小产失宠,故意在衍庆宫的物资上为难的人就有她的一份,等皇后倒下,赵容华听从曹修容的话背主,虽保了命,但也失了宠。

而莞贵嫔却起复得宠,之前给莞贵嫔难堪的陆婉仪自贬、秦芳仪发疯,赵容华想起自己也参了一脚,不知道莞贵嫔会如何报复自己,故而非常惶惶不安。

……

因这一日是家宴,又为玄凌生辰之庆,只要宫中有位分的,无论得宠或是失宠,除了个别缘故,大多都到了。此时此刻,中宫幽禁,圣宠不衰的皇贵妃又不在,诸妃各显风流,本事尽出,只为了在皇帝心里留个痕迹。

轮到安芬仪时,她饮酒饮得双颊泛红,此时眼若秋水,一副欲语含羞的模样,惹人怜惜。

史良娣失宠已久,很是看不惯她这幅楚楚可人的样子,低声哼了句“狐媚”!她身边坐着的何才人亦是,面容上满是刻薄之色,可惜了那双盈盈秋水。

可以说大多妃嫔名门出身,自视清高,看不上寒门的安芬仪还情有可原。而何才人不过是莞贵嫔的陪嫁,再如何也是个伺候主子的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傲气,看不惯这儿,看不惯那儿的。得宠的,她不敢直面,就在暗地里呸一声;不得宠的,她头扬得老高,满是不耐。

何才人傲的好像她不是侍婢上位,而是像原来的主子莞贵嫔一般,如同选秀入宫的大家小姐。要不是皇上喜欢何才人跳的惊鸿舞,莞贵嫔又护着她,别人早就让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婢生不如死了!

许美人在下首看得一清二楚,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诩凤凰的野鸡都可以在风华绝代的鸾鸟头上颐指气使了!呸!什么玩意儿。

安芬仪即使最初是靠着皇贵妃在皇上那儿有了个印象,但是之后的得宠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了,还在威严的太后那儿得了个称赞,甚至父亲也从一个小小的县丞升至正七品县令。若是安芬仪能再生下个一儿半女,那就真的是地位稳固,只等高升主位了。可惜宫里头浅薄的人比比皆是,看得清楚的又都明哲保身,剩了不少烂椽子爱咋呼,不仅辣眼睛,而且吵闹。

安芬仪就在史良娣上座,理所当然听到了那句“狐媚”,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史良娣,对方很快就坐如针垫。呵,纸老虎。这样想着,安芬仪起身出列,又敛了敛衣袖,她面若桃花,曼声而唱——

“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雨涨晓来湖面,际天光清彻。移尊兰棹压深波,歌吹与尘绝。应向断云浓淡,见湖山真色。”

懒散中透着随性,堪称天籁之音。

一时寂然无声,安芬仪唱毕,玄凌抚掌笑道:“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今日容儿一曲,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许美人笑道:“臣妾是第一次听安姐姐唱歌,这一听啊,臣妾才知晓什么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呢!”

“臣妾不过雕虫小技,值不得皇上和许妹妹如此称赞。”安芬仪转身回了座位,举杯微笑,“臣妾聊以此曲,祝皇上松鹤延年,惟愿我朝日月昌明!”

“好!”玄凌亦举杯,一饮而尽。

等众人喝下美酒,他道:“容华秀外惠中,谦逊得体,可堪一宫主位。”话音刚落,李长笑得谄媚,“恭喜容华小主。”

“贺喜容华晋封之喜。”众人又是举杯祝贺,纷纷给新晋的安容华敬酒。而之前做长舌妇的史良娣与何才人皆是面容铁青,僵在原座。

玄凌这句话,不仅肯定了安容华的德行,又确定了安容华的未来——步步高升,前途无量。目前是正四品容华,未来会是一宫主位,安容华已经不是一个失宠已久、靠熬资历上来的从五品良娣,以及一个宫女出身、正五品嫔位到头的小小才人,这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人可以随意置喙的了。

末座上,一位满头珠翠的女子面露不忿,她就是之前靠着皇后一手培养,以歌得幸的妙音娘子。自从皇后罪行暴露,她这个靠山倒塌,毫无根基,宫女出身,又失了圣心的正七品小主的日子过的很是艰难。当然,比起低贱的倚梅园莳花宫女来说,是不错的了。

古人云,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没错。妙音娘子本想着在这个皇上生辰家宴,诸妃能上台表演的好日子,把握机会,一鸣惊人,故而苦练歌喉。谁知以女红和香料闻名后宫的安容华,唱起歌来丝毫不逊于她,甚至甩她一条永巷。

原本眼界就不开阔的妙音娘子立即就记恨上安容华了,她才不会去想是自己艺不如人的原因,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不是自己比安容华位份低,最后才能轮到自己,否则今日晋升的就是她自己了……越想越钻牛角尖,妙音娘子兀的起身,立于中央。

本来安容华唱完歌,陈顺仪、史良娣才艺不行,只能喝酒告饶,就该轮到刘慎嫔献艺,哪知妙音娘子没头没脑地冲上来,把她整个人挡住了。一下子杯酒言欢的热闹场面瞬间冷了下来,尴尬的氛围弥漫,让上位的玄凌很是不悦,这余氏不愧是宫女出身,冒冒失失,不知尊卑,真是不成体统!

刚刚因安容华晋位而不快的何才人见状,幸灾乐祸起来。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后宫里头除了莞贵嫔,谁都看不惯,最喜欢的就是讽刺嘲笑她认为出身不如莞贵嫔的宫妃出丑,甚至失宠。

没等妙音娘子脑子里进的水倒干净,也没等她一心想着唱歌复宠,皇帝身边的御前尚仪莫堇色大步走进,道:“皇上,皇贵妃娘娘发动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的心思不再停留在自寻死路的妙音娘子身上,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即将诞生皇嗣的长乐宫。

……

玄凌当即起身离去,端妃、敦妃与敬妃也跟着去了。至于其他妃嫔,都是各怀心思。唯有安容华,非常着急,马上带着宫人们离开。

何才人立即哼了一声,道:“还有主位在呢,安容华也不说个告退,也不行个礼,就这样匆匆而去,真是不懂规矩!”

梁才人阴阳怪气道:“人家靠着皇贵妃起来的,现下皇贵妃发动,自然要赶紧去献殷勤,不然就没空位了!”

许美人比这两人位份高一阶,当即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两位才人不用这么羡慕安姐姐有人依靠,毕竟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谁心里头都有数呢!”她噗嗤一笑,也跟着走了。

妙音娘子恨恨了一句“贱人”,惹得周围人都默默离她几步,省得被传染上蠢笨之气。

在场的主位就剩下一个莞贵嫔,她道:“皇贵妃照拂六宫,我等深受恩泽,难道不应该去长乐宫瞧瞧吗?”说完,又看了一眼赵容华。

赵容华一个激灵,连忙附和。

于是,一帮心怀鬼胎的妃嫔,浩浩荡荡去往长乐宫。

路上,莞贵嫔坐在辇轿沉思。对于皇贵妃这个人,她不是不复杂的。她自得才貌双全,在殿选得了玄凌青睐,怎知入了宫才知道是因为自己与皇贵妃容貌相似,又都有才情的缘故,这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作者有话要说:花动两山春……见湖山真色。——《好事近》宋·曹勋。

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咏水》唐·张文琮。意思是水流波光,如玉石一般温润光滑,溅起的水花,就像珠子一样浑圆耀眼。比喻歌声宛转优美,或文字流畅明快。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赠花卿》唐·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