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寂寂无声,云薇与陵容一同望着天空。耀眼的太阳只剩轮廓,云雾缭绕徒增踌躇,晚风习习留下闷热。
“娘娘,莞贵嫔来延年殿祭奠。”进来的绛桃打破了难得的安宁。
陵容见状,道:“姐姐,长杨宫还燃着和合香,婢子们粗笨,妹妹放心不下,就先回去了。”
“好。”云薇说完,又对她道谢,“这几日多谢你为我看顾两个小顽皮,若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陵容半是不好意思,半是郑重道:“姐姐照顾我繁多,我也不过是为姐姐分忧一二罢了,算不上什么——”她温柔笑着,刚入宫时的怯弱自卑已烟消云散,外表仍是那副娇柔,内里却是翻天覆地了,“再说了,他们称我为安姨,我自是要多尽力几分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暖心话语,才别了。没多久,莞贵嫔进入侧殿。她是诸妃中,最迟来祭奠恬嫔的。一来,她自己心情郁郁,不想与人多话;二来,便是嘉贵妃相邀,她为避人耳目如此。
“贵妃娘娘。”莞贵嫔瘦了许多,十分憔悴,不复往昔美丽。
“贵嫔来了,先坐吧。”云薇请对方坐下,“绛桃,给贵嫔上茶。”
两厢无语,等莞贵嫔抿茶润唇后,云薇把之前陵容给自己的纸包拿出,递给对方:“贵嫔看看吧。”
莞贵嫔接过,打开一瞧,发现是几枚桃仁,她疑惑地看向云薇。
云薇只是道:“今日邀贵嫔最后过来,一是避人耳目,二是——”她缓缓说起昔年旧事。
“纯元皇后在世时,所食佳肴十分讲究天然气韵,凡是蒸煮食物,皆用竹叶、箬叶或芭蕉叶搁在蒸笼底上,所制美食皆有草木清馨之感,闻得气味良佳,极其风雅,与众不同。”
“而竹叶、箬叶皆是味甘、性寒之物,虽无毒,但妇人亦不能多食。不过,纯元皇后体质燥热,才以此二物养生调理。后来,纯元皇后有孕,这竹叶、箬叶皆停了,只用芭蕉叶,兼之皇后一切饮食皆由太医院众人,以及她亲妹妹,当时的娴贵妃一一检点过才能入口,内宫都认为高枕无忧,只待小皇子出世便可。”
“可是,纯元皇后及小皇子还是没了。”莞贵嫔听到这里,原本失去光彩的眼眸亮得惊人,她本就聪明,很快就联想到了昨日接连逝世的恬嫔及小皇子。
“当时,内宫都觉得在太医院和娴贵妃如此精细照料之下,皇后崩逝、小皇子夭折都是因为废妃甘氏与苗氏觊觎后位,屡屡生事的缘故。而皇后愧疚苗氏因她小产之事,致使皇后自己常常惊悸,夜不能寐,白日里又要对两位废妃的言行百般隐忍,导致皇后十分辛苦而不能静心养胎,就连皇上都认为……”云薇垂眸,“哪知甘氏与苗氏只是辅因,做了别人的替死鬼不说,甘、苗两族也很快被连根拔起,不复荣华。”
寥寥数语,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真相。当年的朱氏一族何等的权势滔天,在太后的扶持之下,不仅扳倒了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党羽,还出了一后一贵妃。皇后把持皇帝,贵妃把持后宫,若是有个健康的皇子能平安长大,未来整个天下,尽在朱氏的掌握之中。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娴贵妃之子三岁夭折,不能再孕;纯元皇后一尸两命;朱氏一族自族长逝世,族中男子可谓烂泥扶不上墙,尽拖后腿。而皇帝因纯元皇后崩逝,大发雷霆,顺手清算了顽固的甘、苗两族,趁着朱氏新旧交替,扶持亲信党羽,虽然一如往昔听太后的,但也不再依靠朱氏了。
“贵嫔那日未至,许是不知恬嫔产下的小皇子身带青紫瘢痕,一如纯元皇后所生的小皇子那般。且恬嫔亦同皇后那时,自觉腹中发凉,手足无力,腰肢酸软,但这些症状与孕中多思、受惊极为相似,并非如山楂、红花等物侵体后较为明显,若非细察,不容易发现。”
莞贵嫔冷笑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几枚毫不起眼的桃仁。”
“不只是桃仁。”云薇对皇后无孔不入的歹毒谋害,有种另类的甘拜下风,“芭蕉味甘、淡、性寒,与桃仁、红花等药一样,有破瘀消肿之效,虽不及红花药效明显,但若蒸食,其药力会缓缓渗入食物,天长日久,亦会伤身。”
“只是京师地寒,京人都以为芭蕉只可观赏,少用芭蕉入食,所以往往连医者也不知芭蕉药理。他们只懂竹叶、箬叶性寒,孕妇慎用,却不晓得芭蕉叶亦是如此。纯元皇后孕中心焦,用芭蕉入食蒸煮,稍觉缓解,殊不知配上掺有桃仁粉的杏仁茶,寒上加寒,无异于饮鸩止渴。”云薇讲到这里,摇了摇头,十分感叹,“若不是幼时,我曾随兄长居于南方苦热之地,通过当地山民知晓,哪懂得芭蕉叶亦是寒凉之物。”
“芭蕉叶与桃仁双管齐下,胎儿不保,牵连母体。”莞贵嫔厌恶地扔下手里装有桃仁的纸包在桌上,“再加上有让孕妇惊悸忧思之事发生,就连医者都极难察觉是这二者之效!好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贵嫔,我今日告知你此事,不是要你去揭发皇后。”云薇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早前因沈更衣之事,在皇上心里落了痕迹,不方便出面,否则皇上会疑心你因私仇诬陷皇后。”
莞贵嫔知晓其中厉害,在扳倒皇后之前,她可不能倒下,她还要为病逝的沈更衣正名,遂点头道:“臣妾不会莽撞,臣妾知道一击必中,才是上上之策。”
云薇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比较轻松,她喝了口热茶,放下茶盏,突兀提起一件事:“我听闻贵嫔与淳嫔情同姐妹,之前贵嫔不慎伤到了脸,是淳嫔拜托方家寻来珍贵的白獭髓,又让胭脂坊精心制作,得了一盒祛疤药,取名为舒痕胶。”
“……淳儿,淳嫔是给臣妾送了一盒名为舒痕胶的祛疤药。”莞贵嫔入宫才两年,还没真正修炼到气定神闲的地步,登时僵在座位上,她思绪一转,怎会不知嘉贵妃所提之物有异。
“此药确实神奇,贵嫔面部滑嫩,连半分伤痕也未留下。”云薇起身,幽幽一叹,“如今西风落叶,蝉翼为重,瓦釜雷鸣,可悲可叹。不过待滴水成冰之时,宫里最美的,莫过于倚梅园里的玉蕊檀心红梅。贵嫔,你说是吗?”
位上的莞贵嫔若有所思,云薇莲步轻移,离开侧殿,回到正殿,只见大殿内悲泣不绝,若昭看起来很是疲惫。云薇便让若昭回去歇息,自己则是扫过一圈,很快锁定了在宫女中看似毫不起眼的女子。
那名女子就是昨日在玄凌目前大献殷勤的宫女红玉,民间说女要俏一身孝,果真不错。红玉此时泪水涟涟,身形柔弱纤细,又声如莺啭,明显的心有野火,可用。云薇行云流水,为恬嫔上了三炷香,并嘱咐黄姑姑与绛桃好生看守,这才离去。
才回到长乐宫,消息灵通的内侍小禾匆匆而入,道:“主子,皇上派人围了凤仪宫,且亲自去慎刑司了!”
云薇嗯了一声,虽疲惫,却无睡意,揉着额头问:“双桃,两个小顽皮呢?他们去哪儿?”
双桃回道:“回主子的话,两位小主子被安小主接去长杨宫玩了。”
“唔,吩咐小厨房做一道丸子鸡皮汤,一道凉拌银芽,一道玉兔白菜,你带两人送去长杨宫,记得嘱咐两个小顽皮多吃时蔬,少吃零嘴,然后明儿再回来。”云薇转身去了书房,“对了,上月初让他们写的一遍《千字文》,你记得提醒两个嬷嬷,下月末我要看到。”
“是,奴婢省得。”
……
次日,予琛、予泽被陵容亲自送回长乐宫。
两个小顽皮习惯了偶尔不在母亲身边的时日,即使是在几个姨姨宫里歇息,也很开心。他们回来的时候精神充沛,叽叽喳喳说起昨天晚膳——母亲嘱咐双桃姑姑送去的丸子鸡皮汤有多好喝,予琛更是比平时多喝了一碗,撑得在长杨宫的小花园走了好几圈才舒坦。
云薇笑着听,而陵容稍坐片刻便回宫,她最近正尝试复传古时寿阳公主所制的梅花香。据传说,梅花香是寿阳公主以上等檀香配以甘松、白芷、白梅等香料,经秘法炮制、窖藏制成的,其香暗香浮动,酸甜交融,有如漫步雪中梅林一般。
“娘娘,庞太医来了。”映竹掀了帘子进来。
说实话,罗信执与庞德中这两位太医,云薇是更常用罗信执的。一来,罗信执是最先投靠的;二来,罗信执精通妇科;三来,从小到大侍奉自己的萝枝前半月便嫁入了罗家。于情于理,罗信执更得信任。
不过,罗信执与萝枝才成婚不久,且不说云薇想让两个新人多些时间相处,就单论罗信执是为恬嫔诊脉的太医之一,她就有意让他在家里多陪妻子,避开这个风口浪尖。
庞德中进来先是拱手,再坐下,专注为嘉贵妃诊平安脉。云薇隔着帘子打量,庞德中精通儿科,多是为皇子、帝姬诊脉。如予泽、温仪这类先天体质差一些的幼童,由他经手,加上太医院的珍贵药材,慢慢调养,也好上许多。
“恭喜娘娘,有孕一月余了。”庞德中露出笑意。
联想起之前几次莫名其妙的烦躁头晕,云薇下意识收回被帕子盖住的右手,抚上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
作者有话要说:西风落叶形容秋天的景象,多比喻人或事物已趋衰落。
《楚辞·卜居》——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意思是:现在的世道混浊不清:认为蝉翼是重的,千钧是轻的;黄钟大吕竟遭毁弃,瓦釜陶罐却响如雷鸣;谗佞小人嚣张跋扈,贤明之士则默默无闻。
主角这个话,直白翻译就是现在后妃里害人者掌权为重,被害者背负骂名,不过害人的势力终会衰落,等皇后倒下,你也该报复回去了,而想要报复,必须依靠皇帝才行,所以赶紧复宠吧。
Ps:看原文,虽然有纯元这个白月光的缘故,但一直觉得玄凌是妈宝男。越到后面,人设崩得越厉害,智商一路直下,就是个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