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更衣聪明伶俐,擅长歌唱,一月内连迁采女、选侍两级,又晋为正七品妙音娘子,一时间风头大盛。妙音娘子因皇后得幸于玄凌,单是言语奉承不说,每日在天微亮、晨间露水未干之时拜见凤仪宫,为皇后簪花梳洗,卑微的一如以往做宫女的时候。
既同为皇后座下,妙音娘子与赵良媛共同争宠,兼之曹贵嫔膝下的温仪帝姬身体愈好,性子渐渐活泼,凤仪宫一改昔日沉闷,锋芒毕露起来。皇后便提议赵良媛晋为正五品嫔,玄凌自是应了,给赵良媛赐号为“韵”,称作韵嫔;曹贵嫔亦得了封号“襄”,称作襄贵嫔。
云薇因为被某件事情困扰,故而避其锋芒。她只是提了宫内有安嫔、恬嫔、淳嫔、慎嫔和韵嫔,五位正五品嫔,不如择一位晋封。于是五嫔中,得了太后青盼的安嫔晋为从四品芬仪。
至于衍庆宫,由于莞贵嫔因失子口出怨言,早失了玄凌宠爱,没了先前荣耀。而在这种形势之下,淳嫔越发撒娇弄痴,借着局势争宠;何采女靠苦练惊鸿舞晋为从七品选侍,努力支撑起衍庆宫。
……
这日,天朗气清,云薇与若昭、敦妃聚在端妃的披香殿,几人乘凉闲谈,赏荷品茶好不自在。说着说着,四人就提起近日在内宫炙手可热的妙音娘子。
“不愧是皇后仔细教导的人,妙音娘子的规矩礼仪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云薇笑吟吟地说道。
若昭在宫里惯是个厚道人,常常出手帮助那些无宠势弱的妃嫔,可她此时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冷冷道:“她可不得好好调/教,这些年靠着她的,不是被扔出去做垫背,就是无子,最后没落,手里头除了谄媚的韵嫔,也就一个襄贵嫔可用,越发皇上不受待见,她再不多找个人来帮扶,就连皇长子都帮不了她!”
“咳咳。”敦妃假意咳嗽,拍了拍若昭的手,“你说话也忒直白了,也不怕传出去。”
“我怕什么?”若昭毫不在意,“一想到澄儿,我就恨不得冲去撕了她。”
“冯姐姐莫急,你难道忘了这些年她做了什么糊涂事?虽然在宫外,朱氏权势滔天,但论内宫,朱氏伸进内宫的手已经是断的已经七零八落,不成气候,太后娘娘又是不管事的,皇后备受冷落,即使凭着襄贵嫔、韵嫔和妙音娘子,也不复往日辉煌。”
云薇缓缓说来,“皇后累累罪行,却能屹立不倒,除了朱氏一族与太后娘娘,还有一位故人相助呢。”
其他两位皆是疑惑,唯有端妃沉思不已。
端妃是玄凌的第一个女人,自幼长于深宫,受太后教导,又与纯元皇后亲近,亲授琵琶,资历最深,宫内大多事情都知晓。端妃身为观局者,心中自有对皇后的怀疑。
“……若是故人不再是护身符,皇后便无可依靠,地位自然而然就会崩塌。”
端妃回过神,摇头道:“当初就盖棺定论了,怎么可能呢?”
若昭听着,疑惑地问:“那位故人是谁?就这么重要,能让皇后从高处跌落?”
敦妃也很疑惑:“听妹妹和端姐姐说得有来有往,我和冯妹妹倒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了。”
“端姐姐这般说,倒是不由心了,姐姐想必自有猜想。”云薇喝了口冰凉的酸梅汤,示意映竹,“把恬嫔的记录给几位姐姐看看。”
映竹从袖中掏出寻常女子巴掌大小的册子,恭敬放在小桌上。三妃互看几眼,由端妃拿过。
这越看,端妃脸色越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敬妃与敦妃从未见过端妃如此神色,从来端妃都是自若从容,到底恬嫔的记录出了什么问题。
“姐姐们,我也说实话。之前恬嫔自恃有孕,骄纵万分,半夜还在闹腾,去别的宫里把请皇上走不说,还惹得皇上与姊妹们皆是睡不好。最后,还是我做主,下令把恬嫔关在枕霞阁静心,直至皇嗣出世——”
说到这里,云薇揉了揉额头,也许是天气炎热,最近她总有些心浮气躁。在这种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出差错,要是处理不好,玄凌什么性子她这些年也算是摸透了,触及皇嗣,信任与情分一朝消耗,皇后第一个就要拿她立威,膝下的一双儿女也得皇后便宜。
“为求平安,我命太医院日夜守候;专开了小厨房供应枕霞阁;恬嫔的一应吃食、物品先由太医们检查,再由嬷嬷们查看;恬嫔的脉案也是一式三份,分别备在太医院、长乐宫与皇上身边的莫尚仪那儿;甚至命人时时记录恬嫔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若昭急急问道:“什么空子?”她与敦妃刚才都看了册子,并未觉得有问题。唯一一点,是恬嫔觉得自己腹中发凉,手足无力,腰肢酸软,使得恬嫔夜里睡不安稳,食欲锐减,太医们便斟酌着开了不伤胎儿的安神药物给恬嫔。
“前几日是温太医与罗太医给恬嫔诊脉,他们察觉不对,特来禀告,说前几个月恬嫔的胎动都很正常,这月开始,胎息愈弱,恬嫔亦惊悸不能寐,怕是不好了。”
敦妃皱眉,这可大事不妙。虽说皇上已经厌弃恬嫔,只等恬嫔生下皇子抱养给其他妃子,但是前提也得是恬嫔能成功生下皇子才行。皇上只会关心皇子如何,要是皇子出了差错,就算嘉贵妃之前有理,现在也成有过了!
“你都已经千防万防了,怎么还会被人下手?”若昭百思不得其解。
端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道:“那时我虽年幼,总是不明白。纯元皇后这般精心养着,怀着龙胎的时候也是百般不适,终究还是母子俱亡,太巧了,太巧了……”
随着端妃的话语,让在场几人,回到了往事之中——“我十岁时便被太后养在身边,虽然出身将门,但我心里也明白,这一辈子,我也只能是皇上的妃嫔,绝不会有登上后位的机会。所以,我心无旁骛,被册为端贵嫔后,只是专心侍奉皇上与太后。”
“太后母家有两位适龄的女子,嫡出的纯元皇后朱柔则与庶出的现任皇后朱宜修。纯元皇后入宫前便已芳名动天下,更早早被许配了抚远将军之子,只待成亲罢了。太后自己是庶出,也怕嫡出之女未免娇气,所以属意虽是庶出但心思沉稳的朱宜修入宫。因为皇上还年幼,朱宜修又是庶女,不宜即刻册封为皇后,所以先立为娴妃,只待生下皇子便可册封为后。”
“其实朱宜修一入宫,这便是众人皆知之事。而皇上也对她不错,彼时宫中只有我与她,日子也还顺遂。不久,朱宜修便怀孕了。一切都在众人的期望之中,直到那一日……”
端妃微微欷歔,似是不堪回首,“那一日,纯元皇后奉旨入宫陪伴初有身孕的妹妹,谁知,在太液池边遇上皇上。也合该是缘分,皇上竟对纯元皇后一见钟情,立时去求太后迎她入宫为后。皇上执意如此,太后也不能违拗其心意。纯元皇后当年被许给抚远将军之子,亦是为皇上登基多一份助力罢了。”
“彼时抚远将军只好以‘幼子不肖’之名提出退婚,太后又好意抚慰,嫁了一位翁主出去,才保住了皇家颜面。”
若昭问道:“皇上之前没有见过纯元皇后么?”
端妃摇头道:“纯元皇后早已许配人家,待嫁之女是不宜面圣的,所以一直都未见过。”
她又说道,“皇上与太后如此,朱宜修亦不敢有异议,到底是她自己提出嫡庶尊卑有别,长姊入宫应居后位,皇上和太后也松了一口气。柔则为中宫之主,朱宜修为四妃之首。如此这般,她生子而封后的话也成了一纸空文了。”
“不久,朱宜修产下皇子,可皇子胎里不足,未满三岁就去世了。而那时,纯元皇后也有了身孕。”
讲到这里,几人皆是皱眉。
“纯元皇后入宫后宠冠六宫,与皇上琴瑟和谐,比她晚一日入宫的先德妃与先贤妃早已满腹怨气,常常寻衅,只不过皇后不计较而已。那一日许是有孕易动气,先贤妃说了几句极冒犯的话,皇后一时动气,罚了她两人跪在殿外思过,结果先贤妃的孩子便没有了。其实,当时谁也不知先贤妃已经怀有身孕,皇后也是无心之失。”
端妃幽幽一叹,“结果皇后为此自悔不已,常常心内郁结。朱宜修略通医术,又一向对皇后礼敬有加,皇上不放心别人照顾,就让她侍奉左右,朱宜修也帮着太医一同看方子。皇后有孕的时候,总有不适之状,末了临盆之时惨痛异常,生下一个死胎便撒手人寰。临死前,皇后仍伏在皇上膝上,哀求皇上不要迁怒太医,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唯一的妹妹朱宜修。”
“不要说皇上哀痛欲绝,连我们也不忍心,皇后一直善待宫中诸人,谁知天不假年,连那孩子,我悄悄看过一眼,那孩子身上带着好几块青斑,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敦妃问:“青斑?为何会身带青斑,皇上知道吗?”
端妃很是低落,“知道。太医说是胎中受惊胎气不足,才会如此。”
“因有皇后遗言,太后也不愿皇上娶别门女子为后,便也同意立朱宜修为中宫。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端妃握紧手中丝帕,“纯元皇后去时,朱宜修几度哭晕过去,姐妹之情何等感人。我当时年幼不明白,这些年冷眼旁观,朱宜修极重皇后之位,难道当年被人横刀夺去,她竟一丝也不恨么?于是我暗中留神,越想越是害怕,只是苦无证据罢了。”
端妃素来少言寡语,说到此节已属长篇大论、肺腑之语,乃是平生一大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