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赶来的宫妃们皆是一惊。
若昭道:“把详细情况说一遍。”
“是。”流朱缓了缓情绪,“主子近来心绪不宁,脸色越来越苍白,下腹时有坠痛感,还有些血迹,喝了太医的药,却丝毫没有好转。直到今日,主子忽然觉得小腹隐隐酸胀,腰间也是酸软不堪。服侍主子妆容的宫女被主子青白的脸色吓到,要去请太医过来,没想到主子突然昏厥,下身流血不止。”说完,呜呜的哭了起来。
此时众人见章太医出来,神情惶恐。
若昭连忙问道:“怎样了?”
章太医摇了摇头,道:“贵嫔娘娘落下一个男胎。”
众人都愣住了。衍庆宫的宫人皆是面含悲伤。而同宫的淳嫔已被吓哭,何采女激动之下,冲进内室。
“莞贵嫔现在如何?”云薇问。
章太医擦了擦汗水,道:“贵嫔娘娘落下五个月的胎儿,亏损较大,需要好好调养才是。”
云薇道:“你只管开药,调养好莞贵嫔的身子,将功补过。”
“是。”章太医连忙去写药方。
“你们都散了吧。”云薇环视一圈,不管内心如何想的,众人都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姐姐们也都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若昭点了点头,和端妃、敦妃一同离去。
等到晚上,莞贵嫔还没醒来,云薇很是疲惫。莞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很有眼色的道:“贵妃娘娘还是先回去吧。主子这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不如娘娘明日再来。”
云薇点点头,回去歇息了。
次日清晨,云薇早些到了衍庆宫,一直等到响午,莞贵嫔才醒过来。
见对方摸着自己小腹愣住的样子,云薇放柔了声音,“莞贵嫔不要太过伤心,如今还是尽快养好身子,再为皇上孕育皇嗣。”
莞贵嫔痛哭不止,说不出话。
云薇见她这样说,叹口气,环视一周,象征多子多福的纹饰随处可见,茜红、樱桃红之类喜庆的颜色呈着莞贵嫔的脸色格外憔悴,“莞贵嫔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还能再为皇上孕育皇嗣啊。”又是好一顿安慰,这才离去,又嘱咐衍庆宫的宫人把宫内的装饰换下,免得莞贵嫔触景生情。
又过几日,帝后从天坛祈雨归来,知晓莞贵嫔失子一事,便没按照计划,在京郊甘露寺小住,而是赶回了宫内。
玄凌问过太医,知道是莞贵嫔自己多思多虑的原因,与旁人无关,虽然悲伤但还是忍着,去衍庆宫探望莞贵嫔。谁知莞贵嫔口出怨言,气得玄凌甩袖离去,不再看望。
至月底,章太医回禀玄凌,莞贵嫔的身子终于调养好了。而章太医虽然功过相抵,但内心不安,上奏皇上,告老还乡。太医院提点一走,位置就空下来,由资历深的葛太医升任。副手之职,则由温太医和罗太医共同担任。
……
七月间,暑热更盛,而期盼已久的甘霖终于在帝后共同祝祷下姗姗来临。一场暴雨,浇散了难言的苦热和干旱,给黎民苍生无量福气,亦冲淡了宫中失子的悲伤。
于是,沉寂许久的丝竹管乐再度在宫廷的紫顶黄梁间响起。这一日大雨甫过,空气中清馨水气尚未散尽,玄凌便晓谕后宫诸人,于太液池长芳洲上的菊湖云影殿开宴欢庆。
菊湖云影殿筑于十里荷花之间,以新罗特产的白木筑出四面临风的倚香水榭,水晶帘动微风起,湘妃细竹青帘半垂半卷,临着碧水白荷,极是雅洁。殿外天朗气清,水波初兴,天光水影徘徊成一碧之色;水岸边芳芷汀兰,郁郁青青,把酒临风,喜乐洋洋。
在座的嫔妃皆是宫中有宠的,失宠、位份低的自然是不在其列。至于恬嫔还在闭门思过,自是不在。
满座花红柳绿间,皇后端庄大气;端妃清冷却温和;敦妃沉静柔和;若昭丰柔颐和;曹修仪苗条纤弱;秦芳仪细腰如束;慎嫔明眸含羞;陵容娇羞温柔;赵良媛眼波流转……此外诸女,或以姿色胜,或以神态胜,各有动人心意之处。而莞贵嫔虽在其位,但消瘦不已,面色憔悴,泯然于众。
云薇见难得凉爽,便喝了不少酒,面若桃花,引得玄凌不断注视。皇后一旁瞧见,嘴角的微笑有些僵硬。
皇后微笑道:“内廷新排了一支歌曲,还请皇上一观。”
玄凌客气微笑,“今日饮酒过多,不如改天吧。”
然而皇后坚持:“歌女排练许久,也是想为皇上助兴。”皇后一向温顺,不逆玄凌的意思,今天这样坚持己见倒是少有。
即使往日种种,玄凌已经厌弃拨弄风云的皇后,但也不好直接下了对方的面子,便道:“好。”
殿中静悄悄的无声,凉风偶尔吹起殿中半卷的竹帘,隐隐约约裹来一阵荷花菱叶的清香。远处数声微弱的蝉音,愈加衬得殿中宁静。过不一会儿,却听到殿前湖面上吹来的风中隐约传来动人的歌声,声音很小,若不仔细听很容易恍惚过去,细听之下这歌声轻快婉转,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动人心魄。
歌声渐渐而近,却是一叶小舟,舟上有一身材修长的女子,缓缓荡舟而来。而那女子以水色轻纱覆面,亦是一色淡绿的衣衫,融于碧水粉荷之间,唯见淡雅清新。
此女一出,虽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容,但众人心中俱是了然,如此歌声动人的女子,若是得了玄凌的青睐,将是争宠的莫大劲敌。
她愈近,歌声越发清晰——“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此曲名为初夏,歌词乃是大名鼎鼎的苏仙所做,一改往昔所写闺情的相思、孤闷、倦怠、种种弱质愁情,显出诗中少女无忧无虑,单纯活泼的心态,愈是纯真,愈是灵动。清新美好,生机勃勃,使人耳目一新,流连忘返。
女子的淡绿衣衫被湖风吹动,衣袂翩翩如举,波光天影潋滟之间,倒映她窈窕的身影于水中,恍若凌波仙子。
玄凌远远观望早就痴了,口中讷讷难言,转眸一瞬不瞬盯住皇后。皇后柔和注目玄凌,极轻声道:“歌喉虽然还有所不及,但也可比六七分像了。”
玄凌微微黯然,很快转脸专注看着那女子,似乎自言自语:“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世间终究没有人能及得上她。”
皇后目光一黯,唇边依旧凝固着笑容,只是不再说话。
云薇一旁听着,与端妃对视一眼,皆是心知肚明是何缘故。难怪玄凌对纯元皇后念念不忘,神仙妃子一般的面容已是难得,通书史、善歌舞不说,歌喉亦是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只听女子六七分的嗓音,亦可想象到本人该是如何的动人心弦。
待得舟近,早有人下去问是谁。那女子只是不答,轻巧坐下,素手拨弄就近的池水,在日光的折射之下,荡漾出细碎光芒。她口中只反复唱着那一句“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如此风光旖旎,款款直欲摄人心魂。
玄凌哪还能细细思量,快步走上前去,等待小舟靠岸。女子倚在舟上,雪白的纤手拨弄过池水,透着一股清凉,微微偏头,显得天真。
玄凌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女子轻盈地落入玄凌怀中,轻声微笑:“多谢皇上。”
这一句话音如燕语,娇柔清脆。玄凌满面春风:“美人若如斯,何该早入怀。”
话音未落,皇后已经含笑起身,转头看向那女子,“让皇上见一见你的真容吧?”
那女子矜持行礼,柔荑轻挥间面纱已被掀起,眉如远山,双眸明亮,肌肤雪白,腰若束素,齿似含贝。“奴倚梅园莳花宫女余莺儿拜见皇上。”
“倚梅园?”玄凌一听,又是一愣。倚梅园乃是他和爱妻宛宛亲手所植的玉蕊檀心红梅之地,很是珍重,可谓念念不忘。
“臣妾年岁想起姐姐,去往倚梅园赏梅,没想到碰见莺儿正在修理枝丫,口中唱着宫中新制的贺诗,很是怀念,于是着人把莺儿带回,仔细教导,方有此时仪态……”
皇后微笑道:“臣妾与皇上一样,不能忘怀倚梅园之乐,所以才出了这个下策,只希望能让天籁之音重现,可以使皇上略有安慰。皇上喜欢莺儿就好,臣妾只求皇上能日日舒心,福寿安康。”
玄凌十分喜悦,对皇后道:“皇后一番苦心。朕有如此贤后,是朕的福气。”他竟然一改往日冷落皇后的态度,温和起来。
云薇一扫隔座的若昭,与西座的莞贵嫔,皆是目含愤愤,心中一叹。皇后背后不仅有太后,还有逝去多年的长姐为依靠,宛如一座大山,难以撼动。
皇后端庄的眼眸中有瞬间的感动与深情,几乎泪盈于睫,但很快只是淑慎微笑,并无半分得意。
玄凌含笑凝睇余莺儿含羞绯红的容颜,柔声道:“封倚梅园莳花宫女余莺儿为从八品更衣,入住虹霓阁。”
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想法,皆是微笑道贺,举杯为庆。
作者有话要说: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阮郎归·初夏》宋·苏轼。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
凤吟鸾吹——比喻极为美妙的歌声。——《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忽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