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薇回到长乐宫,才换了衣裳,卸去珠翠。黄玉过来禀告皇后已经传下懿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她嗯了一声,转身去了知语轩,开始练字。
正写着《长安古意》的“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就被匆匆进来的萝枝打扰,废了这一篇好字。
“主子,刚才沈小仪、甄贵人和梁才人在凤仪宫外头吵了起来,梁才人竟然伸手打了甄贵人一巴掌呢!”
“什么?”云薇皱眉,新人才入宫就闹出事情,还是在皇后的凤仪宫外面,怎么那么毛毛躁躁,一点儿都不经事。“甄贵人如何了?”
萝枝道:“请了温太医过去诊治。”
温太医?那个医术很好的太医院新锐。云薇一愣,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是甄贵人指定的吗?”
“诶?主子怎么会知道?”
“罢了,先不说这个。”云薇一听,知道里头有文章。
新进宫的妃嫔怎么会清楚太医院有哪几个姓甚名谁的太医呢。况且,太医院多的是年轻太医赶着给新人诊此脉,混个眼熟,要是那个新人得宠了,自己也可以在皇帝面前多晃一晃,留下姓名,好平步青云。
可是温实初温太医专心研究医学,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云薇听到温太医给新入宫的甄贵人诊治,顿时觉得奇怪。
“你仔细说说事情的经过是如何。”
萝枝利落地说完后,云薇思量着。
梁才人先行挑衅,气了沈小仪,甄贵人的陪嫁丫头之一看不过去,出言讽刺了梁才人,梁才人大怒,两只手挥过去要掌掴丫头,被甄贵人挡住一掌,生受了另一掌。
“让黄姑姑去库房挑几瓶修复容颜的药膏,以及一匹绸缎亲自送去衍庆宫,到底是挨了一巴掌,要安抚一番。另外,让周嬷嬷去把梁才人的教引姑姑找出来,送去万春宫,重新教导!”
喝了口茶润润喉,云薇继续说道:“至于梁才人,传本宫口谕,万春宫才人梁氏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殴打妃嫔,不顾姊妹情谊,贬为从七品选侍,罚抄二十遍宫规,但凡教引姑姑一日说规矩不行,便一日不放绿头牌上去,以儆效尤!”
云薇着实大开眼界。
听说梁氏乃是书香世家出身,怎的如此粗俗。宫里的规矩就是罚人不打脸,一张干净的脸比什么都重要,是颜面,更是尊严。若说狠罚,也是宫人们用木尺替代,哪有小主亲自动手的道理?真真无礼。
“还有,把这件事告诉李长,他那么聪明,自是知道该怎么做。”甄贵人长得像那位,就算有云薇珠玉在前,玄凌也会有几分新鲜感,干脆让他自己去瞧,体会过了,便不会再念念不忘。
云薇是不知道,本来甄贵人挨了这巴掌,思及自己与盛宠的嘉贵妃有三分像,又在殿选之时得了皇帝的垂青,怕是惹得众人嫉妒,今儿这一受苦,更是激起了她避世的心里。可云薇通知李长这一出,玄凌肯定会知晓,动身去看甄贵人,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由甄贵人控制了。
又过了一会儿,百叶过来告诉云薇,“主子,安选侍求见。”
安选侍?松阳那位吗?云薇起身去前殿,只见安选侍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不敢放松地坐着,只占了椅子的一点。
听到声响,安选侍犹如惊慌的小麻雀,攸得起身,道:“臣妾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福寿康宁。”
“快起来吧。”云薇看她这副动作,不觉一笑,温和道。
安选侍抬头,微愣。嘉贵妃不似在凤仪宫那样华贵精致,换了身水绿色的云锦宫装,仅用几只银花钗装饰发髻,腰间束着一条绣着暗纹的巴掌宽大的乳白色腰带,更显腰身纤细。
不知怎么的,安选侍有些脸红,她的嗓音低柔,好似春风轻拂过水面,又对着云薇叩拜,感谢道:“臣妾多承娘娘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才在进宫之时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臣妾实在无以为报,唯有奉上真心一片,才能勉强报答娘娘了。”
云薇亲自扶起安选侍,道:“何必行此大礼。”她扶着对方坐下,“这也是宫里的疏忽。若不是妹妹你,我这个管理宫务的人,还不知道有如此纰漏呢!妹妹千里迢迢赴京,本就不易,有福能中选,也该有来自宫里的照应。”
她娓娓道来,只求对方不要以为自己挟恩求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可对臣妾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安选侍泪眼盈盈,“臣妾卑微,真是前世修来了福气,能得娘娘垂怜,能让夫人照顾,饮食起居无一不妥帖,甚至为臣妾备好了入宫所需的衣物饰品,以及钱财丫头,还帮臣妾护送姨娘回松阳……种种帮扶,臣妾铭记于心。”
诶,怎么说哭就哭了呢?云薇没办法,拿了手帕,亲自给安选侍擦眼泪,又唤人帮她重新梳理了妆容,不由感叹好一个身娇体软的柔弱小美人,真真我见犹怜。
在后宫里,安选侍是独一份的小家碧玉。若是能把握好这种优点,足以让玄凌怜惜动情了。
好一顿安慰后,安选侍总算展颜。这时,百叶来报:“主子,皇上今夜留宿在衍庆宫的绎心堂,还请娘娘早些安歇。”
云薇并不意外,玄凌会打破新晋宫嫔明晚起才能侍寝的规矩,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但遇到关于纯元皇后的事或人,就止不住,何况是个对他来说比较新鲜的女子。她随口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却见安选侍愣愣地瞧着她,双眸中有疑惑,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问。
安选侍慌张摇头。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去。
……
玄凌果真很新鲜这个像纯元皇后的甄贵人,连宠三日,升至从五品小媛。新人在甄小媛的荣光之下,暗淡无比。
又过了两日,酸味盈室,在丽贵嫔口出愤恨之后,甄小媛忍着酸涩,把玄凌推给了同宫的沈小仪。
对于玄凌这位风流无比的帝王来说,有嘉贵妃珠玉在前,在尝鲜了与纯元皇后有三分相像,五分性情的甄小媛,也是足够了。
他欣然接受了沈小仪,又觉得沈小仪这种孤傲端庄的性格很有趣,宫里没见过这样的,不仅让沈小仪居所改名为存菊堂,又升了她正五品嫔位,赐号“惠”。
这下衍庆宫独占帝宠,妃嫔们酸的不能再酸了,看得眼热,却也挑拨不了甄沈二人的姐妹情谊。
于是转头,想要欺负起与这俩人在选秀之时有联系的安选侍,没等真的欺负下来,嘉贵妃就发威了,罚了几遍宫规,个个老实下来。众人才发觉安选侍上头有贵妃护着,当初也是在贵妃娘家出阁入宫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云薇又让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给玄凌推了其他的新人,总不能让她们不见天颜吧。
于是过了几日,刘贵人升为从五品良媛,杜贵人赐号“恬”,赵才人晋为正六品贵人。
而方常在年纪太小,玄凌看不上,并未上绿头牌。梁选侍还在受罚,不能侍寝。新人中就剩了安选侍。
安选侍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每日就往长乐宫跑,还给云薇特制了一个香方。
以桃花和兰花为调,配了沉水香,还添了薄荷。初闻淡雅,嗅久了,柔和转向沉醉,沁人心脾,最后的一抹清凉,没使人醒过来,反倒更为沉浸其中。
她先是做了一个香囊奉上,是自己亲手缝制。用自己库房里最好的料子制作,绣上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生机勃勃,灼灼其华,光是看着这株桃枝,仿佛能闻到桃花的香气。
云薇笑着接过,轻轻放在鼻端一嗅,不仅称赞了安选侍厉害的绣工,又夸赞了此香气味清雅,醉人心脾。她很喜欢,当即就系在腰上,又道:“妹妹精通女工,又懂得制香,真真超群绝伦。”
安选侍顿时面红耳赤,她从小到大,就连最亲近的母亲,也没这么夸奖过自己。
“萝枝,去敬事房打听打听,今日的皇上有没有翻过牌子。”云薇道。
安选侍徒然脸色一白,急急解释道:“娘娘,臣妾不是,不是想,不是想……”心里越急,这嘴上就越笨拙,好似打结了。
云薇一笑,拍了拍对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一片真心,不会误会你想攀着我得幸。”说完后,她示意萝枝去打听,又温言,“可你想想,新人里除了年幼的方常在和犯错的梁选侍,就独独剩你了。”
“难道你远赴京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中选入宫了,却甘心沉寂一辈子吗?”云薇缓缓说来,“这宫里虽清过几次,可终究踩低捧高者众,趋炎附势之人不绝。既入宫,得宠会被针对,不得宠亦会被针对,事实如此,终归无法改变。”
“可是,娘娘,臣妾害怕。”安选侍柔弱地诉说,“一切的一切,都和松阳不一样了。”
“是啊,时过境迁,都不一样了,可我们终归是要去适应的。”云薇说着事实,“怕没有用,若是害怕不敢前行,留在原地算好,抛之脑后却很可怕……”
安选侍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
至年关,宫中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内库丰足,年赏也颇为丰厚,无论是有宠的,还是无宠的,都得到了属于自己品级位份的赏赐,而这些也足以过个快乐享受的新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甄嬛原文里刚入宫住的是棠梨宫莹心堂,现在出现女主这个变数,就住在衍庆宫的绎心堂,和沈眉庄同住。
绎心取自《楚辞·九辩》中“有美一人兮心不绎”。绎:通“怿”,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