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不才离去不久,吴煦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朱大器,说有“紧要公事商洽”,请他即刻“惠临一叙”。
这封信来得很突兀。因为朱大器与吴煦虽是小同乡,但只有私人的过从,从无公事上的交涉,而况还是“紧要公事”!心里估量着是否跟孙子卿与杨坊所谈的事有关?如果猜测不错,最好先等孙子卿回来谈一谈,免得接不上头。
因此,他自己便不出面,请朱姑奶奶派人跟送信的人答话,说他此刻不在孙家,大概傍晚可回,一回来就会将吴煦的信交给他。
这样虚晃了一枪,到得傍晚,孙子卿回来了。交涉不甚顺利,主要的是杨坊胆小怕事,而且局面将有变化,也不肯多管闲事。
“局面有什么变化?”朱大器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局面?”
“当然是江苏的官场。”孙子卿说,“交涉不曾办成功,遇见一个同乡,是在薛中丞那里办洋务的,倒听了许多内幕。”
所谓局面的变化,是李鸿章一到,薛焕跟吴煦颇为不安。
每个月关税、厘金的收入,不下五六十万银子,现在拱手让人,自然于心不甘,所以正在商量对付李鸿章的办法。
“办法还是借重洋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预备以重饷运动英法两国提督,代为克复嘉定、青浦两县。等署理的李中丞一到,将这两县交了给他,分兵防守。你看,这一计如何?”
朱大器想了一下答道:“这一计不坏!是预备困住李中丞,让他无所作为,大权就仍旧可以握在他们手里。不过,怕行不通。”
“何以见得?”
“第一,人家英法两国的提督,奉他国里的命令,保护上海侨民,怎么能够替你来立战功?”
“这倒也不见得。他们是有个说法的,嘉定、青浦两县不克复,上海就不容易守得住,所以攻这两县,也就是保护上海的侨民。”
“好!就算这一层办得通,那么,第二,李中丞会不会上他的当呢?人家翰林出身,曾制台特保他当江苏巡抚,自然是有本事的人,难道连这一点都识不透?”
“这话说得倒也是。”孙子卿点点头:“薛、吴两人,每个月五六十万税厘在手里,搞不出什么名堂,只怕就是因为自以为聪明,拿别人都看成傻瓜的缘故。”
谈到这里,朱大器恍然大悟,吴煦所说的“紧要公事”,必与李鸿章率领新锐东下,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一事有关。于是略叙吴煦函邀的经过,要跟孙子卿商量如何应付?
很显然的,如果他的推测不错,那么,吴煦必是向他乞援一臂之力,抵御李鸿章的“入侵”——这就是朱大器要跟孙子卿商量的事,因为李鸿章虽不过初到,但两派必将发生明争暗斗的形势,已经摆出来了。旧的一派自然以原任江苏巡抚,改调通商大臣的薛焕为首,而实际上是吴煦和杨坊在把持。这一派照朱大器看,必将没落,自己跟他们没有什么渊源,此时以局外人无端卷入漩涡,于事无补,而可能得罪了李鸿章这一派,未免不智。
“小叔叔看得很透澈。”孙子卿听他说完,这样答道:“不过现在还有求于旧的一派,而且新的一派亦未见得马上就能掌握全权。所以,眼前还得要敷衍一下。”
***
朱大器猜对了,吴煦希望他助以一臂之力,果然是为了与李鸿章为敌。
“李中丞的新兵,开到了三千多人,都驻扎在城南,土里土气的,看来没有什么用。”吴煦拿出一封公事来:“我奉旨署理藩司,听说李中丞预备出奏,我仍旧要筹饷。”
“恭喜,恭喜!”朱大器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筹饷本来就是藩司的责任。朝廷有这样的意思,李中丞乐得做个现成人情。”
这是朱大器暗示他,李鸿章不过将就朝廷的意旨,并非有意以筹饷的责任委付,可是吴煦无法领会他的弦外之音,得意洋洋地说:“上海华洋杂处,港湙纵横,办关税、办厘金,岂是两眼墨黑的乡下佬搞得清楚的?自然非我不可。不过,”
他换了副神态,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伤脑筋似地,“说来说去他总是一省之王,驻扎在上海,碍手碍脚,也讨厌得很。雪翁,你看调虎离山如何?”
“何谓调虎离山?”
“朝廷现在有旨意,说镇江一城为大江南北的关键,催李中丞带兵进驻,与扬州的官军呼应联络,规复苏州。我所谓调虎离山,就是要怎么样想个办法,早早催他开拔?”
这个打算是不坏的,不过朱大器奇怪,吴煦这样子“暗算”李鸿章,只可以跟他的“自己人”密议,为何轻易泄露给局外人?莫非有什么花样在内?
这样想着,便起戒心,不肯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的话而已。
“雪翁,”吴煦突然问道,“那天你谈到策反金山卫那个长毛头目的事,请你跟我说实话,有几分把握?”
这句话不能不答,然而也很难答,朱大器想了一下,很圆滑地答说:“事在人为,功夫到了,自然就有把握。”
原是句模棱的浮词,吴煦却认为极有道理,“雪翁,”他说,“这原是一笔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老兄的长才,更没有话说,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了。请你费心,赶快进行,越快越好。前途有啥条件,只要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
这样急转直下的一番话,即令是机变过人的朱大器也有些发楞,“我,”他迟疑地说,“还不明白尊意。”
“不是说那个陈世发要过来吗?就是这一层,望他赶快拉队过来。只要他一句话,细节上我都会安排。再说一句,我只要这条线,雪翁,你肯不肯拿这条线交给我?”
这比较说得明白些了,最主要的是一切细节他都会安排这句话。如果只要陈世发点头答应过来,那比较好办,难就难在细节的安排上。
于是朱大器答道:“大家都是为公事,我并没有居奇献功的意思,这条线当然可以交给你。不过这条线现在放出去了,一时三刻抓不回来——”
“那么,”吴煦抢着问:“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十天以后。”
“十天?”吴煦踌躇了一下说:“好吧!就十天。请你再说下去。”
“我原来的意思是,不止于将此人拉过来,还要他发生一点作用,譬如说,以线引线,能拉一大帮过来;或者先埋伏在那里,到了时候,出其不意,里应外合,打个大胜仗;或者只打听打听消息,做个坐探。这都不是三天两天可以见效的。”
话虽说到这里,吴煦的意思,他决非不懂,只是不便说出口,吴煦的用意,只要拉一帮长毛过来,可以报功就行了。
至于这帮长毛人数不多,头目的职位不高,不能发生大作用,在吴煦都不要紧,反正以少报多,说小为大,都在他幕友的笔尖儿上一绕。
这是将吴煦的肚肠根都看透了。他倒也老实,不过不以为朱大器已了解他的心思,所以紧自摇着头说:“缓不济急!我现在就望他赶快过来。此人过来,自然也有用,金山卫是个紧要地方,洋人助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口子。将这个人弄过来,一切虚实就都可以盘问清楚了。”
“这也是一说。”朱大器想一想说道:“我们今天的话,须有个归宿。我照你的话去做,尽快去接上那条线,将话传过去。不过,前途有啥条件,你说‘只要办得到,都可以答应’,这‘办得到’三个字,也要有个‘盘口’,或许我认为办不到,你认为轻而易举,这样子,居间接头,就合不上拢了。”
“说得是!”吴煦深深点头:“我说个盘口,照人头计数,十两银子一个;另外再点人头,保他的官职,人多官大,人少官小。你看如何?”
“这倒是公平交易。”朱大器说:“他有三百人就是三千两银子。”
“对!我先付一千。”说着,吴煦张目四顾,似乎要找人取银子似地。
“慢慢!”朱大器摇手止住他说,“千把银子我还垫得起,老兄不必先付我。”他停了一下,明确地作了一个答复:“事情,我尽力去办,原是我来接头的,办成功了当然算是替你老兄办事。万一事不顺手,请你不要怪我。”
“那当然。”
“只要老兄知道我的诚意就好了。”朱大器问道:“有个孙子卿,你总听说过?”
“知道,知道。应酬席上还见过,人倒豪爽够朋友的。他不是跟你一道合股做生意的吗?”
“是的。我们是好朋友,有些事我都托他办,以后他来见老兄,有啥话说,就跟我自己来一样。”
“好,我知道了。雪翁,”吴煦突然问道:“还有件事要请你照应,舍亲有个号子开出来,你是钱庄的老前辈,凡事要请你提携。”
听得这话,朱大器有些诧异,银钱业的茶会,他几乎每日必到的,并没有听说将有新同行出现,因而未表示态度之前,行问一句:“令亲贵姓?”
“也姓吴。”
“那么,令亲的宝号,叫啥招牌?”
“还没有定。等开张的时候,会发帖子过去。”
照这样说,真所谓“八字不见一撇”,尚无眉目,朱大器便欣然答应:“既然是同行,又是你老兄的面子,我一定捧场。”
***
朱大器回到他新置的家,细想吴煦所说的那番话。招降陈世发一事,正在进行,没有什么好伤脑筋的,倒是他那族人要开钱庄的话,朱大器不能不关心,因为大家都是同乡,生意上的路子跟客户,可能相同,这样就不免发生争夺,岂不可虑?
朱大器在这件事上放不下心,觉得必须尽快打听清楚。略略思索了一下,想起一个人:张胖子。
张胖子早就离开杭州了,而且也离开钱庄这一行了;起因是吃进一笔倒帐,东家翻脸无情,要他连本带利,全数照赔。张胖子乞援于朱大器,他出面以一年同行资格,一件官场势力,说“讲斤头”,赔了一半,张胖子好赌,没有什么积蓄,那一半也得好几千银子,仍旧是朱大器帮他的忙,才得凑足了事。
经此刺激,张胖子对钱庄这一行,深为灰心,决意不吃这碗饭。离开码头到了上海,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数年经营,现在也颇有规模了。不过,张胖子断了钱庄这一行,没有断钱庄的朋友,而且生性好管闲事,吴煦又是同乡,他那要开钱庄的族人是什么人,钱庄怎么开法?张胖子或许知道。
即或不知,也可以托他去打听。
主意打定,决意找张胖子来一起吃饭。家里一个丫头,一个小跟班都派遣出去了,烧饭的娘姨要看家,无法差遣。好在张胖子的店并不远,不如自己去看他。
跟烧饭娘姨留下了话,安步当车,片刻走到。张胖子正在帐台上喝酒,一见朱大器,急忙起身迎了出来,笑嘻嘻地说:“难得贵人驾到,我这爿店要交运了。”
“贵人落难,还不如你落胃。”朱大器走到帐台边坐下,看他的下酒菜是一盘红通通、亮晶晶的陆稿荐酱肉,一盘凤鸡,另外碟子平湖糟蛋,一大堆油氽花生,便即笑道:“你倒会享福,害得我都咽口水了。”
“来,来!摆一碗。”张胖子很高兴地说:“我还有一坛陈年花雕,开了来吃。”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说笑话的。绍兴的花雕,现在来路断了,你留到端午再开。你的酒也不要吃了,我请你,还有松江老大、子卿。”
“好啊!有好的,我这个就不吃了。在啥地方?”
“现在还没有定,马上有人来通知,或者,你穿好衣服,先到我那里坐坐。”朱大器说,“我有点事托你打听。”
“都听你的。”张胖子抹抹嘴,顺手拿起挂在壁上的一件马褂,向伙计关照一声,陪着朱大器出门。
走在路上就谈起了,朱大器问道:“吴道台你熟不熟?”
“你是说上海道吴道台?不熟。啥事情?”张胖子说,“有个同乡跟他家很熟,是不是有事托朱道台?”
“不是我托他,是他托我。他说他有个族里的人要开钱庄,托我照应。我倒弄不懂,在茶会上怎么不听见谈起?”
“那容易!我替你跑一趟好了。”说着,张胖子拔脚就要转身。
“不忙,不忙!”朱大器拦着他说,“吃完酒,看时候早,就去一趟,不然明早一早去也不要紧。”
“一早他出门了,我也要做生意,还是此刻去一趟,办完‘公事’,笃定吃酒的好。”
看他如此热心,不必再拦,拦了反而扫他的兴,因而朱大器只说一句:“那么,我在舍间等你。”
“好的。最多半个时辰,就有回音。”于是两人中途分手,张胖子往北,朱大器往南回家,走到弄堂,遇见阿祥——他是准备到张胖子店里来通知的,孙子卿跟松江老大不约地点,也不约辰光,决定先到朱家再说。
话刚完,只听马蹄得得,车轮辘辘,转眼一望,孙子卿亲驾着他那辆“亨斯美”,翩然而至了。
“五哥!”朱大器几天不见松江老大,格外亲热,高声喊着:“怎么到今天才回来?”
孙子卿这时已拉住了缰,车子一停,松江老大跳下来,“听说刘三叔今天走了!”他说。
“是啊!今天下午刚走。”
“可惜!我迟了一步。”
“怎么样?”朱大器听他的口气,自不免关切,怕是错失了什么对刘不才此行有益处的机会。
“进去再谈!”
等孙子卿了下车,将马缰交了给坐在车背后倒座上的马夫,三个人一起上楼,先商量是哪里吃饭,孙子卿认为大家有事要谈,不如在家方便。朱大器也因为还约了张胖子,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来,需要在家坐守,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因而接受了孙子卿的意见,关照阿祥到附近徽馆去叫一桌“和菜”——馆子里适应日益繁华的市面而想出来的花样,四盘四碗,送到就吃,不必下锅再炝,最适宜打牌的人家食用,上海人叫打牌又叫“碰和”,所以名为“和菜”。
这下可以谈正事了,朱大器问松江老大,“怎么说迟一步跟刘三叔没有见面是可惜?”
“松江这方面,我新安了‘桩’,刘三叔如果能跟我见到,我关照他几句话,总比较方便。”
“其实也无所谓。我们沙船直放金山卫,不经松江,也没啥关系。”孙子卿接着问朱大器:“见着了?怎么说?”
这是指吴煦。朱大器便将见面的经过,细细说了遍,又提到吴煦的族人要开钱庄,顺便告诉他们,张胖子等下会来。
这件事在孙子卿一听就明白,松江老大却还不甚了解,脱口说道:“小叔叔,跟长毛拜交道的事,要仔细。”
“那当然。”
“不!”松江老大听他的语气,知道他未听懂自己的话,“不是说要防长毛,是要防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朱大器不解,“是指那些人?”
“还不是衙门里的那班人。不要弄上个‘通匪’的罪名,跳到黄浦江里都不容易洗干净。”
听得这话,朱大器与孙子卿不期而然地,在心头浮起同样的一个疑问:吴煦想法不同,朱大器觉得吴煦没有害自己的必要,而孙子卿看得又比较深,认为吴煦要害人,也得先想一想,朱大器不是好惹的,他不敢!
话虽如此,警惕却是有的,“五哥的话不错。”朱大器说,“诸凡举动,都要小心。”
这一下,孙子卿不能不提出一个疑问,照他原来的想法,杨坊胆小怕事,不肯替沙船担责任,就不要他担,明日中午跟郁老大说妥了,迳自派船出去。这样做法相当大胆,与“小心”的警告完全不符。
“我看免了吧!”松江老大摇摇头说,“求人不如求己,我亲自到松江去一趟,带小王一起走,约了刘三叔见面,重新布置。陈世发要的军火,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他送到。”
松江老大做事向来踏实,这样自告奋勇,必有八分把握,不过朱大器还是说了一句:“如果能五哥亲自出马,事情一定妥当。只是我有点不大放心!”
“不要紧。”松江老大答道,“我说不要紧,一定不要紧。
现在我们商量,什么时候走?”
“慢来,这里面有一层办不通。刘三叔今天就可以到金山卫,自然跟陈世发已经说停当,拿一沙船的军火换人,而且一定已经到嘉兴接眷去了。现在忽然变卦,而刘三叔还蒙在鼓里,这样两不接头,会把事情搞坏!”
“那容易,到了松江,我派人把小王立刻送到嘉兴。”松江老大问道:“小王在嘉兴能不能找到刘三叔?”
“找孙祥太就可以了。”朱大器说。
“对!这件事我本来就要跟孙祥太联手。到了松江看情形,或许我亲自到嘉兴去一趟。陈世发那里做得顺利,最好,如果有啥噜苏,索性不理他,我们搞我们自己的。总之,小叔叔,”松江老大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可以把老太太跟府上大小,一起接回来!”
这在朱大器自是一大安慰。他心里在想,松江老大这趟高桥之行,必定是他们青帮“开香堂”什么的,有个极重要的集会,商定了振衰起敝,“船并老码头”的妥善之计,所以他才有这样大包大揽的把握。
虽说彼此至交,但朱大器究竟比刘不才深沉老练得多,自觉门外“空子”,对他们“门槛”里的事,还是不问为宜。而事实上也不容他再问下去,因为张胖子到了。
他跟松江老大、孙子卿都相熟,只是好久不曾见面,少不得有番寒暄,接着,和菜送到,入席饮酒,方始谈起他去打听的结果。
“这家钱店的字号叫‘信升’官。”
说到这里,张胖子喝酒吃菜,大有卖关子的意味。孙子卿觉得他可恶,有意要捉弄他,“先不要管什么信升不信升。
小叔叔,”他说,“我想起一件要紧事。”
孙子卿所谈的事,不但毫不重要,而且绝不相干,是谈用洋将华尔,出于苏州一个名叫王韬的秀才的献议。朱大器与松江老大先都奇怪,不知他何以突然插入这段闲话?等看到张胖子有话找不着机会说,喉头似乎痒得受不了的神气,才意会到是孙子卿有意恶作剧,于是相视闭口,极力忍住笑声。
孙子卿却是一本正经,有头有尾地讲完,才看着张胖子说:“现在该轮到你谈信升了。”
张胖子大为气沮,因而话就简略了。原来吴煦设这个号子的用意是在投机。因为捐例大开,而江浙两省的富户,避难在夷场上的,不知凡几,有的想做官;有的想要个职衔,见官方便;有的要捐个监生,好进京应北闱乡试,所以报捐上兑,“生意兴隆”。吴煦署理江苏藩司,正主管此事,打算吸收这笔现银做生意,特意开设信升;将来藩库纳捐,如果不是使用信升的银票,就会多方挑剔。这就是张胖子所说“你相‘信’他就会‘升’官”这句话的由来。
“这个做法太下流了!”朱大器不屑地说,“做生意固然不妨倚仗官势,不过决不可以仗势欺人。照信升这样子的做法,会开罪全体同行。只有你信升的票子值钱,可以捐官,别家的银票不是银票?你们倒想想,这叫什么话?依我看,信升一定做不长的!吴观察在任上,大家没奈何它,吴观察一不做了,哪个还会理信升?”
“不但信升做不长,吴观察只怕也做不长!”孙子卿也大摇其头,“从来没有听说过,报捐上兑还有指定那家银票的这种规矩。京里‘都老爷’得知风声,参他一本,只怕他吃不了要兜着走。小叔叔,这位吴观察不是共事的人,我看少跟他打交道为妙。”
这是指策反陈世发一事而言。事涉机密,有张胖子在座,朱大器不便明说,只点点头表示会意。
也就因为张胖子的缘故,席间只能谈风月了。一顿饭吃到十一点钟,宾主尽欢而散。
第二天下午孙子卿兴冲冲地赶来到朱家,告诉朱大器说,他跟松江老大谈了一上午,诸事就绪,跟郁老大借两条沙船,军火运到松江,陈世发一见到军火,自然什么都相信了。然后,小王专程到嘉兴去一趟,见到刘不才,说明经过,一切就都“合龙”了。
“好!”朱大器问道:“有件事,我还不大明白,何以五哥到浦东去了一趟,忽然精神抖擞,好像一切都吃得开了?”
“他们门槛里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大致浦东方面有条路子,也可以说有个很能干的弟兄,把松江这条水路打通了。”
孙子卿又说:“小叔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淮军要到了,是包了太古轮船公司的五条船,直放上海,明后天就可以靠岸。这里的局面,要起变化了。”
朱大器点点头,不作声;沉吟了好一会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淮军新到,要想顺顺利利安营立寨,只怕不大容易。
等他们来了再看,如果真的能打仗,又肯打仗,我倒要助他一臂之力。当然,陈世发的这条线,也不必拉到吴道台那里去了。”
“小叔叔这个想法很稳健。我们管我们自己做,将来看哪方面有作为,再把我们的力量加进去。总而言之,自己有力量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