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精心的策划之后,1918年9月4日,安福国会正式开会选举。
安福国会是皖系军阀骨干为首组成的国会,虽然组国会的目的就是举徐氏为总统。但开会这一天,国会议员之外,还是有一大批军队来到了国会,把个国会大院围得水泄不通,似乎这里要爆发一场激战。然而,国会大院里却准备了丰盛的宴席。
选举会议是在太平湖国会大厅举行的,到会议员共四百三十六人。选举结果,除段祺瑞得五票,5张謇、王士珍、王揖唐各得一票、又废票三张之外,其余四百二十五票皆为徐世昌一人所得。徐世昌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了!
一件有趣的事在选票中发生了:三张废票之中,竟然有一张是提名选举"渔翁"为大总统的。因为"查无此人",故而作废了。后来,有心人竞恍然大悟:渔翁者,徐世昌也--因为皖、直两派鱼蚌相争,互不相让,最后,大总统候选人才落到徐世昌这个"渔翁"身上。徐世昌应该是实得选票四百二十六张。这样的高额当选。民国以来,除袁世凯之外,徐世昌算是第二人。
无论渔翁不渔翁,徐世昌是被堂而皇之选为大总统了,他的文臣武将要隆隆重重地请他到北京,荣登大位。
徐世昌没有来。他装模作样的捎给国会一封"词诚意切"地的"谢辞"表,其文日:
国会成立,适值选举总统之期,乃以世昌克膺斯选。世昌爱国爱民,岂后于人,初非沽高蹈之名,并不存畏难之见。惟眷念国家机陧之形,默察商民颠连之状,质诸当世,返诸藐躬,实有非衰老之躯所能称职者。并非谦让,实本真诚,谨为我国会暨全国之军民长官并林下诸先生一言,幸垂听焉!民国递嬗,变乱屡经,想望承平,徒存虚愿,但艰危状况,有十百于当时者。道德不立,威信不行,纪纲不肃,人心不定,国防日亟,边陲之扰乱堪虞;欧战将终,世界之变迁宜审。其他凡事实所发现,情势所抵牾,当局诸公,目击身膺,宁俟昌之喋喋?是即才能学识,十倍于昌,处此时艰,殆将束手,此爱国而无补于国,不能不审顾踌躇者也。国之本在民,乃者峰火之警,水潦之灾,商业之停滞,金融之停滞,土匪劫掠,村落为墟,哀哀穷民,无可告诉。吏无抚治之方,人鲜来苏之望,因无暇为教养之计划,并不能苏喘息于须臾。忝居民上,其谓之何?睹此流离困苦之国民,无术以善其后,复何忍侈谈政策,愚我编氓?此爱民而无以保民,更悚惕而不自安者也。然使假昌以壮盛之年,亦未尝无澄清之志,今则衰病侵寻,习于困散,偶及国事,辄废眠食,若以暮齿,更忝高位,将徒抱爱国爱民之愿,必至心有余而力不足。精神不注,丛脞堪虞,智虑不充,疏露立见,既恐以救国者转贻国羞,更恐以救民者适为民病,被时无以对我全国之民,更何以对诸君子乎?吾斯未信,不敢率尔以从,心所谓危,仅用掬诚以告。惟我国会暨我全国之军民长官,盱衡时局,日切隐忧,所望各勉责任,共济艰难。起垂蹙之民生,登诸衽席,挽濒危之国运,系于苞桑。昌虽在野,祷祀求之矣。
邦基之重,非所敢承,翰济艰屯,必有贤俊,幸全尘翮,俾遂初服。除致函参众两院恳辞,并函达冯大总统国务院外了特此电达。
徐世昌的函电到北京,明白人、聪明人都知道这是做戏,是官样文章。于是,北京各方也在做戏:徐树铮、王揖唐自是积极相促,两院仍恳切函请,就是代任总统期满的冯国璋,也怕徐世昌真的不来,再选段祺瑞,所以,也殷切致函,请其出山;段祺瑞已是牺牲职位的人,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也向徐世昌劝驾。另外,各省督军、省长也电函络绎,一致拥徐。其间,虽有广东省岑春煊、伍廷芳来电"劝勿就职",其大势已是完全倾向于徐了。徐世昌手捧八方函电,乐于心中。最后,以"息事宁人"之辞,允即"赴京就职"。于是,乘着民国第七个周年国庆日--10月10日,徐世昌束装赴都。
这一天,老天作美,晴空万里,天高气爽,午前10时,都下人民纷纷聚集,依照历届总统就职贯例,连会场排列,行进仪程也依旧,文武百僚,群集谒贺,好不热闹。
徐世昌是有备而来,就职会上,首先广泛散发了自己题名照片,以示向各界表示谢忱。除在会上又登台致谢之外,就是把早时自己撰好的"就职宣言"拿出来,但却不是自己宣读,而是由总统府秘书长代为宣读,其文如下:
世昌不敏,从政数十年矣。忧愚余生,备经世变,近年闭户养拙,不复与闻时政,而当国事纠纷,群情隔阂之际,犹将竭其忠告,思所以匡持之。盖平日忧国之抱,不异时贤,惟不愿以衰老之年,再居政柄,耿耿此衷,当能共见。乃值改选总统之期,为国会一致推选,屡贡悃忱,固辞不获,念国人付托之重,责望之殷,已于本日依法就职。惟是事变纷纭.趋于极轨,我国民之所企望者,亦翼能解决时局,促进治平耳。而昌之所虑,不在弭乱之近功,而在经邦之本诈,不仅囿于国家自身之计划,而必具有将来世界之眼光。敢以至诚极恳之意,为我国民正告之:今我国民心目之所注意,佥日南北统一。求统一之方法,固以尊重和平,和平所不能达.则不得不诉诸武力。乃溯其已往之迹,两者皆有困难。当日国人果能一心一德,以赴时机,亦何至扰攘频年,重伤国脉?世昌以救民救国为前提,窃愿以诚心谋统一之进行,以毅力达和平之主旨。果使阅墙知悟,休养可期,民国前.途,庶几有豸。否则,息争弭乱,徒托空言,或虞诈之相寻,致兵戎之再见,邦人既有苦兵之叹,友邦且生厌乱之心。推原事变,必有尸其咎者,此不能不先为全国告也。虽然,此第解决一时之大局耳,非根本立国之图也。立于世界而成国,必有特殊之性质,与其运用之机能。我国户口繁殖,而生计日即凋残,物产蕃滋,而工商仍居幼稚,是必适用民生主义,悉力扩张实业,乃为目前根本之计。盖欲使国家之长治。必先使人人有以资生,而欲国家渐跻富强,以与列邦相提挈,尤必使全国实业,日以发展。况地沃以农,原料无虞不给,果能懋集财力,佐以外资,垦政普兴,工厂林立,课其优劣,加之牖导;更以国力所及,振兴教育,使国人渐有国家之观念,与夫科学之知能,则利用厚生,事半功倍,十年之后,必有可观。此立国要计,凡百有司,暨全国商民,所厘出全力以图之者。立国之主要既如上述,但揆诸目前之状,土匪滋扰,户口流亡,商业凋零,财源枯竭,匪惟骤难语此,抑且适得其反,是必先去其障碍,以严剿盗匪,慎选有司,为入手之办法。然后调剂计政,振导金融,次第而整理之。障碍既去,而后可为,此又必经之阶级,当先事筹措者也。内政之设施,尚可视国内之能力,以为缓急之序。其最有重要关系,而为世界所注目者,则为欧战后国际上之问题。自欧战发生以来,我国已成合纵之势,参战义务所在,唯力是视,因应稍疏,动关大局,然此犹第就目前情势言之也。欧战已将结束,世界大势当有变迁,姑无论他人之对我何如,而当此漩涡,要当求所以自立之道。逆料兵争既终,商战方始,东西片壤,殆必为企业者集目之地。我则民业未振,内政不修,长此因仍,势成坐困,其为危险,什百于今。故必有统治之实力,后而国家之权利,乃能发展,国际之地,乃能保持。否则,委蛇其间,一筹莫展,国基且殆,又安有外交之可言乎?此国家存亡之关键,我全国之官吏商民,不可不深长思也。至于民德堕落,国纪凌夷,风气所趋,匪已朝夕,欲挽回而振励之,当自昌始。是必以安敬律己,以诚信待人,以克俭克勤,为立身之则,以去贪去伪,为制事之方。凡有损于国,有害于民者,必竭力驱除之。能使社会稍息颓风,即为国家默培元气。而尤要在尊重法律,扶持道德,一切权利之见,意气之争,皆无所用其纷扰。赏罚必信,是非乃公。昌一时在职,必本此以为推行,石圣石圣之性,始终以之。冀以刷新国政、振拔末俗,凡我国民,亟应共勉。昌之所以告国民者,此其大略也。盖今日之国家,譬彼久病之人,善医者须审其正气之所在,而调护之。庶几正气之亏,由渐而复,假今培补未终,继以损伐,是自戕也,医者何预焉?爱国犹如爱身,昌敢以最诚挚亲爱之意,申告于国民!
过场都走完了,官样文章也都派上了用场,徐世昌的大总统算是当定了。接下来,便是同僚们拥戴捧场:直系军阀首领冯国璋亲自到总统府祝贺,并通电全国,表示拥戴,说徐世昌"德量渊涵","尚持谦志",鼓励文武官员"一致推崇,同辞敦劝";曹锟更是称徐世昌"厚德及民,殊勋在国,必能解生灵之倒悬于俄倾,奠国家之根本于万年";张作霖、卢永祥、王占元等,也都先后致电祝贺;登门致贺者,更是络绎不断;连孙中山因为徐世昌不附和洪宪帝制,对他出任大总统也没有提出"异议"。
祝贺声之外,也有"异调",历来以儒将自恃的直系另一个军阀,现任着三师师长兼前敌总指挥的吴佩孚,不仅在来函中不称"总统"而称"东海"先生,并建议他"先调解南北矛盾,勿骤就任",劝他"于调停中解决国会,再由国会选其为总统"。西南军政府总裁岑春煊、伍廷芳虽然在电报中认为徐世昌适宜于总统之人选,但不承认此次选举合法,也是劝他先作南北调停,稳定大局之后再来做总统。
但是,选举之形式已经完成了,他的中票率又是那么高,过了这村怕赶不上下一个店了,何况时局动乱,夜长梦多,徐世昌没有接受先调停南北的提议,而匆匆上任了。悉知徐氏隐居辉县旧事者谑之日:"芒鞋布袜从此脱,三海原来水竹村。"
新上任的大总统,为了标榜与往届不同,除了在宣言上表明宗旨之外,在具体做法上更主张"人民自然繁殖演进,主政者宜清静无为"。徐世昌本来就最早剪去了辫子,穿起燕尾服的,现在当上总统了,更以此表明他的开明,还在一些场合佩带上民国勋章。黎明即起,按时办公,文牍书简,必亲自批阅;公暇之时,还在府后的碧罗春雨楼静坐或作书画,表现了一种浓浓地"文治"气氛。
其实,徐世昌这个大总统当得并不轻松,一国之政,哪里是"清静无为"所能办得好的,徐世昌心里很明白,那是要有许多人,根据统帅的统一意识,协调工作,共同奋斗才行的。早在王揖唐第一次到天津送信给他时,他的第一反映就是:"假若我真的做了总统,我要哪些人做我的手臂?"他尤其觉得自己身边人员的重要,比如执掌公府秘书厅的那一般人。现在,他当总统了,自然首先是安排这"一般人"。
做了大总统的徐世昌,一切应酬完了,第一件事便是安排自己的亲信。他要有亲信为之应酬门面。大总统要办事,总不能事事都亲自去干,他要有贴身的助手。于是,吴笈荪成了总统府的秘书长,曹秉章(厉斋)成了帮办兼国务院印铸局长,许葆蘅(季芗)成了帮办兼铨叙局长,朱宝仁(铁林)为收支处长,杨葆益(冠如)为庶务司长......当年徐世昌的贫贱之交,如今都成了总统府握有实权的人物。
当上大总统了,徐世昌自然想起了他毕生信奉的吕祖,是吕祖预告他"昌大其门庭",屈指算来,已经三十七年了。三十七年前的话今日应验了,他得感谢吕祖。于是,选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徐世昌备了极有分量的香烛供品,又对供奉吕祖的密室进行一番清扫,这才恭恭敬敬地上供、燃香,而后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说:"纯阳大仙,弟子徐世昌感谢你了,三十七年前你告知弟子会昌我门庭,而今,我果然就了大位。你老人家的话应验了,我终生终世敬仰你老不变心!"说罢,又连连叩首。他礼节完了之后,仰面再看看悬在墙上的吕祖像,仿佛他老人家更慈祥,更有风彩了,仿佛正对着他点首微笑呢!
徐世昌走出供奉吕祖的密室时,忽然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他想把琉璃厂的吕祖庙--也就是他三十七年前第一次朝拜的那个吕祖庙重新翻盖一番,为吕祖再塑一个"金身"。可是,他想了阵子,又在摇头:"现在是民国了,民国总统造庙塑神,会不会引起非议?我得慎重。"后来,他又想:"不去修庙吧,把我密室里这个纸画的吕祖像换一个金身,不也是尽心了么。心到了,吕祖自然知道。"于是,他在日里万机之中,还是偷偷地安排人在自己家中为吕祖重塑金身。
徐世昌做大总统的时候,是处在直皖两大势之间。直系首领曹锟(冯国璋是由副总统代总统任期满了下野的,不能再争大位了)想当副总统;皖系首领段祺瑞是"让"总统给徐世昌的,当副总统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徐世昌手里无军权,他最怕军人左右自己,这两派中的任何一个人当了副总统他都展不开拳脚,他觉得有一天他会被他们挤掉。他决定借着故儿不设副总统,他要亲自去说服曹锟和段祺瑞。
"世湘,"徐世昌找到秘书长吴笈荪说:"我想请你陪我去保定一趟,如何?"
"去保定?"吴笈荪猜得到,知道他去见曹锟。便说:"我看,无论有什么事,派一位代表去保定,是会办妥的。何必亲自去呢。"徐世昌笑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一定要亲自去才行。"
吴笈荪只好点头答应。
吴跟徐多年了,知道他在想什么、干什么,此去保定,就是劝曹锟放弃争副总统。"曹锟比段祺瑞好骗,只要徐到他面前,他一定会答应。"但吴还是说:"准备带什么条件去见曹三爷呢?这个人可是个贪心的人呀!"
"什么条件?"徐世昌眨眨眼睛,沉思片刻说:"我看这样,只要曹仲珊能够放弃当副总统,什么好话咱都可以说给他听。"
吴笈荪笑着,心里想:大总统是以他的"老脸"去稳住曹锟的。曹锟能上当吗?
徐世昌很自信,他想,只要他一到保定,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在吴笈荪陪同下,徐世昌秘密来到了保定。
曹锟一见大总统突然光临,甚为吃惊:"老师,你怎么到保定来了?"他热情地接待了他。说:"有事告诉一声,仲珊可以赴京么!""若是些许小事,我便请珊帅去京了。"徐世昌说:"因为事关重大,卜五必亲来聆听尊教。"说话的时候,徐世昌平易得没有一点儿总统架子。
"老师这么说,仲珊就不敢当了。"曹锟没有弄清徐世昌的来意,一时不知该进该退,故而只表了个"谦让有余"的态度。"老师,我早就说过,愿率袍泽,追随老师之后,为国民造福呀!"
徐世昌点头笑了。他知道曹锟这话指的是前年冬天他受黎元洪所邀赴京调解"府院之争"时路过保定,曹欢迎他时说的话。那时候,徐世昌是闲居乡里,芒鞋布袜,曹锟却戎装楚楚,列队相迎,执弟子礼,请其阅兵,并在检阅台上对他的官兵说这番话的。现在,曹锟重提此话,当然是向新总统表示"忠心"之意。哪知徐世昌醉翁之意不在酒,忙转话题说:"珊帅厚意,卜五领了,久拟报答,未能如愿。今日进府,原为其他事情。"
"聆听见教。"
徐世昌笑了。"珊帅,卜五就职伊始,便神魂不安地想:所以能就大位,实在是全赖珊帅。所以,我便决心只愿代珊帅行命,决不他图。依传统礼法和习俗,公府应设副总统,这便令我十分为难。不设副总统呢,与礼法有悖;设副总统呢,珊帅论德论资均在卜五之上,若是珊帅任副总统,莫说国人不答应,即卜五也无地自容!我想同珊帅面商一下,可否将位置颠倒一下,卜五宁作珊帅一臂,定当马首是瞻!"
曹锟虽然有野心、性情也比较粗鲁,但对徐世昌的这番话还是听明白了,他心里一惊:"新总统这是什么意思?让总统?为什么?"想着,暗自笑了:"国会没有选举我,我当的什么大总统呢?这总统也是个人想让就让得了的么?"曹锟心中很乱,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阵子才说:"老师这话,仲珊有点糊涂。仲珊一直视阁下为师。此番国会选举,仲珊也是衷心拥护的。我仍可对天表白,对老师绝无二志!"
一直沉默不语的吴芨荪,见此情形,知道自己该说话了。于是,笑着开了日:"珊帅,你理会错了。总统和三爷(曹锟排行三,人称三爷)、芝老(段祺瑞号芝泉)情同一体,更赖大力相助,唯总统重任,菊帅诚心感觉德资不足服众望,无法与珊帅相比,左右三思,颇感为难,故有此行。"吴笈荪是出了名的"小诸葛",言语完全是投着曹锟说的,说得曹锟心中十分自在。
曹锟经人一抬举,心中一乐,便大咧咧地说:"老师,大总统你只管当,我曹仲珊一定做你的台柱子,你就放下一百二十八个心的干吧!"
"三爷,"吴芨荪又说:"你对菊帅的深情厚意,总统每每记在心上。此次前来,还有他想,即与珊帅商量,可否请三爷暂时放弃副总统一位,总统也想去劝芝老放弃。这样,以敦睦谊,把大局也稳定一段时日。"
"好!"曹锟十分爽直地说:"要个副总统干什么?我首先表示不要。我也去劝芝老,请他也放弃。"
徐世昌见曹锟把话说明白了,态度又是那么坚定,忙躬身作拜。"厚蒙珊帅再次相助,卜五深致谢意!今后卜五在位一日,办成一事,都是珊帅支持!"
曹锟的直系军阀和段祺瑞的皖系军阀,虽然在权利之分上已呈现出明显矛盾,但因有共同利害关系尚未撕破脸皮。比如排挤黎元洪,比如反对张勋复辟,比如对付革命党,他们都是一致的。黎元洪下台之后,在总统人选上两家争过,但两家都难应付局面,才"默契"地把大位让给徐世昌。现在,在副总统位子上,两家都不是十分热衷的。所以,曹锟才会爽直地"放弃"。曹锟不争副总统了,段祺瑞已是国务总理,大权在握,何必去争那个虚名。于是,他也放弃了副总统位子。因而,在军阀混战已经拉开序幕,争权夺利如此猖獗之际,徐世昌任大总统期间,中国政治舞台上竞奇迹般地
出现了无副总统时代!
一天,新上任的财政总长曹汝霖来到总统府,他拿出一百五十万元的银票放到徐世昌面前,说:"大总统,按照先例,这些钱由总统零用。本该早送来,因为筹款误了几日,今天才筹齐,所以晚了。还请总统体谅。"
徐世昌抬眼看看,财政总长送来的,是两张银票,一张款额为一百万元,一张为五十万元。新总统上任按例由财政给一百五十万元零用,是由财政部拨出。这个规矩是从袁世凯做大总统开始的;同样有个规矩,总统接到这个钱后,要拿出五十万元交还财政总长。顺便说一句"分给各部总长去用吧。"所以,曹汝霖送来的是两张银票。这些规矩公府人员无人不知。可是,徐世昌见到这一百五十万元银票,就像当年去做东三省总督时见到的交际费银四十万两一样,一下子便垂诞起来,他没有看到曹汝霖是否期待着领回那一小张,而是自己想:"既然是给新总统零用的,我何必再分他们呢?他们哪一个部的总长少钱花!"于是,他一声不响,便把两张银票全收下了。在把银票收好之后,才对财政总长说:"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曹汝霖呆了,"这是什么话?财部按惯例为你钻窟窿打洞地把钱凑齐了,你得按惯例与大家均摊。怎么全收下了?你没事了,别人那里的事我咋办?"但是,总统发话了,"没事了",总长得退出去。
曹汝霖走了--这一走,"满朝"文武可都傻了眼:新朝新岁,这些新官儿连喝杯茶的钱也没有了,你说能舒服?"徐卜五啊徐卜五,难道钱对你就那么亲么?"
这是徐世昌给他的"朝臣"们的第一印象。
别看徐世昌见钱眼那么开,其人却有一副"高尚"的心情,他要以文治国,要给百姓一个"文治"--"稳治"的天下。上台伊始,便抓住老百姓普遍关注的"廉政"问题大做文章。1918年11月3日徐世昌发布命令,针对官场上的大量不正之风,他告白天下:
清白二字,虽未尽为吏之长,而刻苦一端,要足为保身之本。纵欲鲜不败度,惟俭可以养廉......稽诸古训,设官所以为民,律以共和,僚吏同为公仆,但使职责稍有未尽已不能无愧俸钱,更何忍痛毒闰阎,重兹民困......共励廉隅,方祛秕司,正己以资表率,修身以致治平。
1919年1月,又撰著《将吏法言》八卷,颁行全国,将行政统属建制分督军、省长、道尹、知事四目,以箴规各级官吏使之各安其位,各司其职,达到"设官分职,以民为报"之目的。同时,为了迎合百姓安定和平之期望,他大力推行所谓"南北和平运动",多次发表文告,倡言和平,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国人:
以言政策,莫要于促进民智,普兴民业,而二日皆当具世界之眼光。我国文教早辟,而民智蕃塞,进步转晚,是以旁采列邦之文化以灌输之;我国物力素丰,而兴业之资,毋财尤乏,是以兼集中外资力以辅助之。以国家为根本,以世界为步趋,务使人民知识跋及于大同,社会经济日臻于敏活,民智进则国权自振,民生厚则国力益充。夫如是乃可保文物之旧邦,乃可语共和之真谛。本大总统不惮音音瘩口,以尊重之主旨,告我国人,固渴望我东亚一隅,与世界同其乐利。
中国老百姓上当受骗太多了,对什么样的"好话"都不得不加上几点问。也就是说,不光听其言,更重观其行。徐世昌说了那么一大片"文治"、"廉政"、"和平统一"的话,并没有给人多大振奋,就像蓝天下的浮云一般,看见了却摸不着。"廉政"调儿唱了许久,却不见他惩治一个贪官污吏;"和平"天天挂在口头上,兵戈仍在继续,并且军阀之间新的矛盾又在日益加剧。
徐世昌当上总统的时候,段祺瑞便辞去了国务总理之职,只任着陆军部总长。这是和曹锟达成默契之后(都不当副总统)这样做的。其实,在那个混战岁月,连国家的命却都握在军阀手中,总统、总理又重几斤几两呢?所以,此刻的大总统,也还是向段总长低三下四。
大总统在唱"和平"高调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正是段祺瑞做"武力统一天下"大梦的时候。两种调子成水火,也是段氏辞总理的内因之一。后来,徐总统终于发现了,他有意与他和好。他徐世昌毕竟是皖系操纵的安福国会把他捧上去的,他不敢忘情,他得向段祺瑞送"秋波"。
一天,徐世昌把段祺瑞请到总统府,像往常一样,谈话是开门见山的。"芝泉",徐世昌亲切地呼着他的雅号说:"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就是张绍轩的事。当时是应该讨伐他,也应该给他定个罪。不过......"徐世昌笑了,"绍轩毕竟是自己人,事情过去了,他也接受教训了,我看,此事就该了结了。是不是还让绍轩出来,让他干点事去?"
对于张勋,段祺瑞早已不想再追究什么了。追究什么呢?徐州会议段祺瑞明明是支持的,而是有阴谋支持的。出尔反尔的是段祺瑞。该捞到的段祺瑞全捞到了,张勋作为一把刀借给你了,你得益了,没有理由再为难他了。段祺瑞也想找个台阶了结这件事。早在讨张的兵马兵临北京城下时徐世昌就已有信给段祺瑞,说明"绍轩行为卤莽,已为国人所不谅,惟出于愚忠,其心可悯,请能从宽处理,勿为已甚。"何况,段祺瑞又知张勋是徐世昌的门生。老师为学生求情,这片心也该体谅。所以,段祺瑞什么话不提便满口答应:"一切听从大总统处置,芝泉毫无异议。适当时,还请大总统向绍轩转致我的问候。"
徐世昌十分满意,连说:"好好,好好!我一定把你的美意转告绍轩。"
张勋的事谈完了,徐世昌以为段祺瑞要告辞了。谁知他又提出了问题:"大总统,有些事我想了许多日子,想得也差不多了,想今天同你报告一下,顺便也商量个意见。"
"什么事,只管说。"徐世昌很大方,"我听你的就是了。""那不一定,"段祺瑞说:"我错了,就不必听。"
"你虑的事,十有八九不错。"
"我是说,对南方要采取的对策,包括西南军政府。"段祺瑞说:"现在,什么人都在打旗号,立山头。立了山头就算一份,这不行。和平统一当然是最好的,和平不能统一,也不必勉为,我的意思......"
徐世昌心里一惊--段祺瑞明明又在提倡"武力统一"。这与徐的观点显然不同。所以,不等段把话说完,徐就说:"芝泉,这件事是不是改日再谈?谈是要谈的,现在有点过早。你说呢?"
段祺瑞一见大总统"辞客"了,明明心中不愉快,也只好起身谢辞。
--两人虽未因是"和平",还是"战争"统一天下的分岐升腾到热化成度,但是,隔阂却从此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