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溯神君的到来,让浮陆上原本处于慌乱中的仙灵们有了底气。褚煜离开之后,方才昙花一现般有了反应的雪莲剑成了多数人关注的焦点。桂香和花昙月更是直接越过一片花海,快步走去,生怕慢了就会错过残留的动静。
花念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从花宿底下走了出来。她借着低头整理衣裙,悄悄往雪莲剑的方向瞥了眼。
不知她的剑是不是真感应到了她的祈求,已经恢复成她来之前平静的模样。
她这才又把视线放到云溯身上,却不敢睁眼看他,只默默关注他还流着血的手。衣袖底下的小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敢伸手触碰关心。
“云溯神君……花念念?”桂香过来想要答谢云溯的帮助,到嘴的话却在见到他身后的红衣小花仙时,突然卡住。
关于那个离谱的传闻,或许还没完全在仙域传开,但他们几个考核相关的主要人员以及那些上神仙君们,大多都已听说了此事。忽然间见到大带小的这一幕,她心情万般复杂。
谁能想到,真正和雪千念有点事的人竟不是陆玄,而是云溯。
“看来,这就是前阵子在仙域传得沸沸扬扬的小花仙了?”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花昙月更加沉着一些,靠近之后婉婉一笑,大方询问了花念念的事。
云溯看了身后低头不敢多言的小花仙一眼,才对着桂香和花昙月说:“我们先走了。”
花念念顿了顿,在云溯动身之后迈着小脚丫快步跟上,仿佛只要有一丝的停顿就会被对方甩开。
底下,人群中的花青瑶视线匆匆找寻了一圈,终于见到那抹红色的小身影。却碍于走在她前面的尊贵之人,无法上前接她。
错愕之际,从仙众间带回惊人消息的小姐妹正好来到她们身边:“你们猜我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什么?”
“听说那位在无常域晋升考核化生了雪莲的花仙,被溯回神殿招纳了!”
“都知道溯回自花神之后就不再接受任何花仙进入,你们猜怎么着?他们说,好像是因为那个花仙宣称自己是花神雪千念与云溯神君的女儿!”
“什么?云溯神君?你确定没说错??”
“没有,我也确认了好几遍呢!”
“呃,你们说的,该不会是……她?”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敢置信,热烈谈论的几个花仙这才将视线放到花青瑶注视的地方。
不久前还被她们当成励志小花仙鼓励的对象,就那样默默跟在白衣神君身后,随他一同离开了这混乱的地方。
几位花仙的面上,也攀上了与花青瑶相似的惊愕与凌乱。不止他们,包括其余在场的仙灵,似乎也从这一幕明白了什么。
小富贵花本人对后续可能会带来的影响毫不关心,心思全在褚煜刚才说过的话以及云溯的伤上。
褚煜的话是什么意思呢?还有刚才的那一幕,那确实是来自天道的天雷。但一般除了渡劫的仙人,会被天雷袭击的也就只有妖族或魔族中人,更何况是云溯这种已经具备神格的神君。
非罪大恶极,正常来说不会引天雷。而且从褚煜的反应来看,这类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云溯身上了。
花念念一路心事重重地随云溯回到了神殿。回来时远远见到任非站在殿外的白玉桥处探头探脑的,直至看到他们平安归来才稍微放松下来。
云溯把她交代给任非之后就走了,从他离开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回自己的宫殿休息。
小花仙目送他逐渐远去,精神恹恹,头上白色毛绒绒的发饰也跟着蔫儿吧唧地挂在发髻上。
任非轻轻往她头上拍了一下,神情无奈:“前些天才夸你省心,没想到你也是个挺能闹腾的主儿。”
“想去看花宿可以告诉殿里的人,会有仙将护着你去。花宿那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可真是福大命大,若非神君亲自走一趟,就凭你这小身板肯定要让魔域那群人炸没。”
任非边说还边念念叨叨的:“话说回来,神君是怎么知道你在那儿的呢……”
花念念听得一愣,问道:“你说云溯……神君,是去找我的?”而不是碰巧收到了消息,去处理闹事的魔族人?
经过几日的接触,任非对她的态度早已不再像第一天见面那样防备与凶恶,叉了叉腰对她说:“虽然神君没亲口说,但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去找你啊。”
“咳,你刚过来还不知道吧?”任非说着,突然弯下腰压低了声音,“既然你与神君大人关系非常,有些事还是得告诉你。”
“早上的事我听说了,你别怪他拒绝你,神君他……也挺不易。”
“也不晓得何时开始的事,神君似乎被天道设下了生死劫般的考验,一阵一阵的。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雷劫,有时像是被安排好的意外,反正从那之后神君做事总要比同辈的神明更难上几层。”
任非双手轻轻搭在花念念肩膀上,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与她对视时仿佛真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另一个故人的影子。
这促使他下意识对这看起来总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小花仙多说了几句:“幸好神君实力强大,神机妙算,偶有劫数能被他提前预知。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不过像我们几个与他关系较好的都知道,一般他拒绝了出行多半是为了避开麻烦。”
说着,他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你若真想出门,也可以叫小爷我陪你啊!”
“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偷偷给我说你对你呃,你娘亲的一些印象和记忆。我想知道她当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会和神君——”提及此事,任非表情又有了一丝裂痕,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花念念却是被他刚才一番话说得脑袋嗡嗡的,也终于明白刚才怪异的雷劫现象为何。
果真是像系统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天道要收走云溯的命了。
所以云溯早上才会拒绝了她,并非故意想给她冷脸。即便如此,知道她可能会在花宿那里出事后,他还是过去了。
结果平白挨了雷劈。
不等任非纠结着往下说,花念念就先告别他匆匆地往云溯宫殿奔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神殿里的仙士和仙将,他们都见到了她,却没有出来拦截,就那样放任她顺利地走进了云溯的私人地方。
她凭着记忆来到云溯的房间,与从前几乎没任何变化。房门没有合上,她站在门板的一侧,看着房里矮桌旁侧背着她的人影。
受伤那只手的袖子被往上提了提,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暗红的伤痕。
天雷造成的伤,无法凭借神力轻松愈合。
桌面搁着几个药瓶子,用以包扎伤口的纱布等用品却散落一地,从她的方向还能看见那双金眸底下隐隐的无措。
花念念心情五味杂陈。
果不其然,她师尊看起来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迄今在一些生活琐事上依然有些笨拙。
犹记得第一次跟着云溯外出,露宿郊野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是需要进食的小仙灵,他们就在外面烤了点东西。看见云溯把东西烤得黑糊糊,却能面无表情吃进嘴里时,她有多么震惊与怀疑人生。
主要是怀疑玄幻世界的人都把这样的东西,当成人间美味吗?
面对她的疑问,她从云溯眼里见到了真诚的疑惑:“不是一直都这么吃?”
那也是她第一次深刻明白,什么叫做人无完人。
花念念结束回想再抬眸时,房里人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正安静地凝视她。
既然已被发现,她就干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捡起掉在云溯脚边的东西说:“我帮你吧。”
云溯没有拒绝。花念念把东西整理好后,跪坐在他身前,小小的手做起这些琐事倒挺熟练,没一会儿就替他上好药包扎好了伤口。
纱结刚打好,整齐的白纱上,忽然落下了无色的水滴。
云溯刚要放下衣袖的动作一顿,垂眸看着微微压低了头的小花仙。
“对不起。”花念念感受着掌心底下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又想到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积累许久的愧疚和歉意终于忍不住爆发。
这是她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想说,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歉言。
因为雪千念是放荡不羁的,她骄傲又自信,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更不会因为任何事流泪。面上此刻的泪水,是她已经忍了千百年的痛楚。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云溯。
原以为只要好好做完任务,这个世界的所有错误就会消除,所有人都会迎来独属他们的最好结局。但她没想到几百年之后,见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苦尽甘来这四个字似乎不属于他,他的浩劫仿佛才刚开始。如果她没有回到这个世界恰好与他重逢,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件事?她是不是会没心没肺地在自己精心挑选的世界里,自以为地享受着完成任务后的快乐,不知道有人正为她造下的孽果买单?
头顶上方似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她听见云溯对她说:“没关系。”
她却只摇了摇头,任由愧疚的泪水从脸上落下,心里想着有关系。
那是因为云溯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如果发现她就是自己多年前憎恨至极的逆徒,他肯定不会原谅她。
或许是担心她没听清,顶上的声音又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