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越共再度袭击归仁。这一次,约翰逊48小时没有动手。但是,他一动起手来,那就是在战争升级道路上跨一大步。自那以后,美国的空中报复就不仅限于一对一、你来我往了。约翰逊命令对北越进行持续的轰炸,不管对方有没有什么挑衅行为。
美国的一代新人
理查德·尼克松告别华盛顿的那个星期,天气严寒;临到1月19日星期四,肯尼迪就职的前一天,一场新雪纷纷下了起来。黄昏时分,政府机关下班时,路上和人行道上便都变白了。那雪花在冬日暗蓝的漫漫暮色中,洋洋洒洒,连成一片,压将下来。到晚上8点,当选总统和他的妻子出席在宪法大厅举行的音乐会时,整个哥伦比亚特区早已蜷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甚至连那帮胆壮气粗的新边疆派也不免为之却步了。雪,不停地在下,撒在一群正用火焰喷射器在融化国会东侧就职典礼台周围冰块的士兵的冻红了的脸上;雪,一层又一层覆盖在国会周围许多方形和圆形的广场上;雪,用一条闪亮的银线给行政大楼和三角地联邦机构建筑群的屋檐一一缀上了花边。为了融化冰雪,便利交通,沿着林阴广场点起了火堆,但是由于不能烧得太旺,因此效果很小;总有阵阵狂风夹着雪花从波托马克河和潮湾公园呼啸而来,在刺骨寒气到达前,先撒来一片白色的银沙。凌晨3点45分,当选总统回到乔治敦的寓所不久,雪住了,但严寒继续在市内肆虐。华盛顿东北的黑人区的陋巷中积雪成堆,克利夫兰花园区一带用石油烧暖气的小锅炉像受了传染似的一个个都烧坏了。
星期五中午,气温达到(华氏)零上20度(注:约为摄氏零下6.7度),风势依然很猛。20分钟后,冻得发抖的人群看到新总统出现在典礼台上,立即报以欢呼,希望马上听到他的演说。但他们却没有马上听到,还得哆嗦一阵,要等枢机主教理查德·库欣在大喇叭里念完他那似乎无尽无休的祝祷词。像肯尼迪生平许多其他篇章一样,这次就职典礼也是在乱糟糟的情况下开始的。枢机主教祝祷刚完,电线又短路了,从讲台下升起一股蓝烟。特工处长惊慌万状,以为整个典礼台都要着火了。他三次想下令大家走开,又终于忍住。后来不冒烟了,跟着却发生了另一件不顺利的事。罗伯特·弗罗斯特站起来念一首诗,只因积雪反光使他睁不开眼,不得不收起诗稿,单凭记忆背诵。最后,首席法官沃伦终于在12点51分主持了宣誓仪式。宣誓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这位朝气蓬勃的年轻总统光着脑袋,不穿大衣,声音在寒气中微微发颤,带着波士顿的拘谨口音,为这届新政府定下了调子:
让我们的朋友和敌人都能听到我此时此地发出的讯息:火炬已经传给了美国的一代新人……他们经历了战争的考验,艰难困苦的和平时期的锻炼,而为我国古老的传统感到自豪。
萨姆·雷伯恩后来说:“他那次发表的演说,比林肯的还好。”当然,这种场合说的话免不了总有些夸大其词。首都在艾森豪威尔治下度过一段安宁的养息岁月以后,现在目睹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第一个革新政府要开张了。现在也同当年一样,强调当政者必须年轻。第一夫人是股票市场大崩溃那一年出生的,年轻,艳色惊人。她在她丈夫讲完话以后在国会山和他站在一起,轻轻摸摸他的脸,以她那种气吁吁的声调说:“啊,杰克,今天,多好啊!”
头几个星期随后的一段日子也是挺风光的。约翰·斯瓦洛·赖特在一本描写摇滚乐一代的回忆录中,谈到肯尼迪当政时期时说:“他是我们的总统,是本世纪诞生的第一个总统,是历来当选总统中最年轻的一个,而且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也一定会是最好的一个。”在新边疆派看来,这种信念是绝对不可动摇的:从来还没有人像他这样具有充分信心来接替统帅的岗位。
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是被34221463个美国人选为总统的,占实际投票人数的49.7%。1963年11月他死后,据全国民意测验报道,有65%的人记得他们当初投了他的票;这就是说,有1000多万选民改变了他们在选举那天的实际想法。其实,在他去达拉斯之前,他们便开始改变原来的想法了。1963年6月的一次民意测验发现,59%的人说他们三年前投的是民主党的票。
这种现象绝非偶然。肯尼迪就职之际,就决心扩大他在全国的支持者的队伍。他在当选后到就职前那段时间,读了理查德·诺伊施塔特的学术著作《总统的权力》一书,书中写道:公众对行政首脑的印象,“就大多数选民来说,在他们第一次看到他是总统时(这同看到他是一位总统候选人是完全另一回事)便形成了”。肯尼迪决心要让美国人第一次看到他是总统时,看到他在岗位上努力工作。
他在就职典礼的检阅式中注意到海岸警卫队士官生中没有黑人,当场就派人进行正式调查。第二天上午,他很早就来到他那陈设简单的办公室里,主持了内阁的宣誓就职仪式,同哈里·杜鲁门热情握手(杜鲁门自从离开白宫以后还是第一次来),发出第一号行政命令,把四百万贫困的美国人的免费食品增加一倍。随后几星期,新总统继续前进,精力充沛。他常常一边在走廊踱步,一边迅速口授文稿,站着看文件,冲出屋去轻快地散一会儿步,接着又几乎像冲刺一般快步走回,一边还不停地用手指劈劈拍拍打榧子玩。詹姆斯·赖斯顿在谈到他早期典型的一天时写道:“今天他什么都干了,只差没有爬上华盛顿纪念塔。”
华盛顿其余的人也不得不赶上他的步伐。新任劳工部长阿瑟·戈德堡说,在肯尼迪政府里,“前天是一切事情的最后期限”。查尔斯·波伦说:“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总统像他这样什么都想知道的。”政府某些成员只因忙于应付新首脑的催逼,弄得许多日常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了。国会某委员会的主席抱怨说:“他也许还有两小时可以自己利用,我却一点时间也没有。”驻苏大使卢埃林·汤普逊过去很少单独同艾森豪威尔一起待过十分钟以上,现在却跟肯尼迪进行过四次两小时的谈话。这种谈话却并非闲聊。一位参议员说:“你见了总统后,必须赶快坐上车子,赶回国会,要抢在他评论你的汇报的备忘录之前到那里。”
某日,有人计算前后共有100人到过肯尼迪的西侧厅办公室。有一次在那里举行一次会议,一共做出了17项指示。肯尼迪在宣誓后的两个月内提出了32件政府咨文和立法建议(艾森豪威尔在他任职的头两个月内只发了5件),同时发表了12次演说,颁布了22件行政命令和公告,给外国元首送出了28封函件,举行了七次记者招待会。记者简直被他迷住了:到会人数超过了以前或以后任何总统举行的记者招待会。华盛顿一位爱讲俏皮话的人这样说:新总统似乎不仅决心要做自己的国务卿,而且还要当自己的罗斯福夫人呢。他似乎认为任何细节都不是小事。在早期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他胸有成竹地回答了关于美国从古巴进口1200万美元糖蜜的建议的问题,而这件事只是四天前有一份有关部门的报告的末尾部分才第一次提到过。他注意陆军特种部队取消了绿色贝雷帽,便命令恢复。他同将军们讨论东南亚战略时,还试了试要运往越南的卡宾枪。他在就任后的第一个春天发现白宫返青的草坪上长出了蟋蟀草,便亲自告诉园丁把它除掉。
他力图扩大他那十分重要的基础。人民是他所需要的,他们正注视着他,他要让他们看了高兴。他那种光着脑袋、不穿大衣的劲头就很有帮助。美国人一向喜欢人有主动精神。让记者报道说,这位新总统是完全当家做主的;比如说,让大家相互传说,总统只给迪安·艾奇逊四天时间草拟一份有关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详细报告,都是有好处的。当然,最初几次同白宫记者团在电视节目中的会见极关重要。其中一次,即第三次,有2150万户人家,共约6500万人看了;这类电视节目全都是实况广播。肯尼迪不仅一定要做他自己的罗斯福夫人,而且还要做他自己的罗伯特·蒙哥马利美国电影演员,曾任艾森豪威尔演说辅导。——译者。他也的确这样做了,麦克卢汉称他是一位表演大师。诺伊施塔特的论点的明智,现在在民意测验的研究中也有所反映。肯尼迪一出手就改变了很大一部分选民的观点。这些人过去是投票支持尼克松的,现在却改变了看法,而且很快就相信自己从来就是支持肯尼迪的。这可以说是一种政治上的奇迹:新总统的基础竟同艾克的一样雄厚。
道格拉斯·卡特说过:“总统这个职位,和许多法国的餐馆一样,各有各的风味。”肯尼迪的形象就是一种混合物,其中有杰奎琳·肯尼迪那山茶花般的丽色,有三岁的卡罗琳有如格里纳韦凯特·格里纳韦(KateGreenaway,1846~1901年),英国画家,擅长画儿童书籍插图。——译者笔下人物的那么可爱,有总统发表演说时那种滔滔不绝的口才,有司法部长办公桌上的橄榄球,以及新的理想主义。前届政府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话——“花一元钱收两元效果”,“循环不已的再调整”,“痛苦的重新估价”等等——再也听不到了。相反,全国都认识到,很快就会有一种生气勃勃的行动方针。新任劳工部长在就职后24小时就解决了一次罢工,便是典型例子。新内阁的每一成员都和那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参议员一样,来回奔忙,一天工作12小时,好像都得了肯尼迪狂躁症。当然,这大都是一种错觉,有一天必然会有人感到幻灭。但是无可否认,当时却仍给人以极深的印象。有人看到一位部长一面签署文件,一面听电话,同时还用一种简单的信号在向助手传达上边的指示。据说另一位部长尽量训练自己一天只睡六小时的觉;还有一位内阁成员罗伯特·麦克纳马拉,每天清晨7时半就上班,使五角大楼的警卫为之愕然。
恢复特种部队的绿贝雷帽,表明肯尼迪是主张事事都要出人头地的。戴维·哈伯斯塔姆哈伯斯塔姆,《纽约时报》记者,著有《胡志明》、《出类拔萃之辈》等书。——译者后来在写到肯尼迪执政初期的情况时说,肯尼迪班子的成员“给人一种美国式人才主义的感觉,令人振奋”。——人才主义在当时还不是一句骂人的话——“人们感到,全国各地最优秀的人才已经集中起来了,要在一种新的美国民族主义精神中实现这一理想,并给我国在世界事务中的历史作用增添一种新的、坚强有力的主动精神。”这方面的例子很多,特别是许多著名学者的纷纷受聘,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当时有一句流行的话等于是给“失败”下了一个新定义:耶鲁大学出身,开着埃德塞尔牌汽车,车上贴着尼克松标签。有人问奥维尔·弗里曼怎么会选中他担任农业部长的,他说,“我也说不清,不过我想这和哈佛大学没有农学院可能多少有点关系。”弗里曼的确没有哈佛的学位,但对这一届政府来说,更重要的是,他曾在明尼苏达大学以优异成绩毕业,并被选入大学优秀生联谊会。莫尔丁在一幅漫画中把优秀生联谊会的钥匙描绘为进入首都的新钥匙。八年前在华盛顿到处感到的轻视甚至蔑视知识分子的风气现在已经一扫而光。为了树立这新风气,新边疆派对某些不甚合拍的事都尽量不说,例如,他们的总统之喜欢玩高尔夫球。此外,他最喜爱的两首歌曲《比尔·贝利》、《我心儿的心》,也不是什么古典作品。但是,把他描绘为一位名门望族的子弟,倒是恰当的。杜鲁门喜欢将军,艾森豪威尔喜欢企业巨头,肯尼迪则喜欢学士。在他的顾问中,以国务卿为首,有15位罗兹奖学金获得者,四位历史学家。国防部长、国内收入署署长、文官委员会主席,以及驻印度、日本和南斯拉夫的大使,都曾在大学里教过书。总统的黄金问题专家也是一位教授。而总统的军事顾问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则是来自林肯表演艺术中心的。同时,白宫在历史上第一次有了一位文化顾问。
哈伯斯塔姆后来悻悻然数落他们在外交政策方面的失败时,把他们叫做“出类拔萃之辈”。他的评价是11年后才做出的,而且主要是指责他们在越南战争中的作用。毫无疑问,那是他们所干的最坏的事情,但这并不是他们惟一的不幸遭遇。在通观肯尼迪执政的年代时,这是不能不加以考虑的一个问题。其实,新政府早就摔跤了。他们头一桩突出的失败事件,其责任绝不能完全由他们来承担,因为他们不过是执行了上届政府定出的计划而已。当然,事先他们应该对计划考虑得周到一些。他们没有这样做,这就表明,即便最聪明的政治家也多么容易犯错误啊。他们的错误就在于混淆了想像与现实。罗伯特·肯尼迪在回顾新政府最初几星期情况时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因为总是听说人们怎样刻苦工作,我们还以为正一步步走向胜利呢。”他们所以能发现错误,倒应该归功于美国历史上一次最荒唐的冒险,那便是以古巴的猪湾为名的事件。
关于那次惨败,哈伯斯塔姆后来是这样写的:“一位看起来是这么符合时代精神的总统居然会同意一项明摆着非失败不可的计划,一个对当前情况这么缺少了解的计划,真是令人吃惊!”肯尼迪自己后来竟也问特德·索伦森:“我当时怎么会这样轻率的呢·我一生从来不迷信专家。我怎么会这样愚蠢,竟让他们放手去干呢·”阿瑟·施莱辛格写道:悔恨不已的总统“一次再次难以相信地提到猪湾事件,简直不能理解一个有理性的、负责任的政府怎么竟会卷入这样一种注定倒霉的冒险勾当中去。”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的话。计划开始时看来倒也并不那样轻率。当选总统是在1960年11月29日,第一次从艾伦·杜勒斯那儿听到这个计划的。总统就职后两天,杜勒斯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莱曼·兰尼兹尔将军向新政府的主要成员——腊斯克、麦克纳马拉、罗伯特·肯尼迪——作了汇报。1月28日,总统召集第一次白宫会议,讨论古巴旅的前途问题。施莱辛格说,肯尼迪的“反应是审慎而有所保留的”。中央情报局的人告诉他们的新首脑不必担忧,他们向他保证,不会有任何漏洞,所有要注意的地方都弄严实了。
肯尼迪当时刚做了一个星期的总统。他需要时间把这件事仔细考虑一下,但中央情报局说时间已很紧迫,对古巴旅来说,错过眼前的机会,就永远没有希望了。卡斯特罗就要从俄国得到一些装箱运去的米格式飞机,一到6月1日,就能装配起来足够数目的飞机编入现役,由现在正在捷克斯洛伐克受训的古巴飞行员驾驶,把古巴旅完全消灭在海滩上。此外,伊迪哥拉斯总统还说,那些受训的人到4月以后就不能再在危地马拉待下去了。因为那时是雨季,马德雷山区成了一片大沼泽,不可能再在那儿进行训练。中央情报局还报告说,古巴旅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渴望战斗。古巴的解放,就只等总统的一句话了。
他仍然犹豫,于是压力愈来愈大。艾伦·杜勒斯直率地向他提出:他要不批准这个计划,就等于不容许那些爱好自由的流亡者从共产党独裁政权下解放自己的祖国,等于鼓励古巴去颠覆拉丁美洲的各民主政府,并且为1964年的总统选举运动制造一个难题,因为解散了的、感到幻灭的古巴旅,将会在共和党的资助下,周游美国,揭露肯尼迪如何背弃他们,背弃反共大业。杜勒斯问总统,他是否准备告诉那批全部要求“只不过是希望有机会在本国恢复自由政府”的“优秀的年轻人”说,他们“是得不到美国的同情、支持和援助的”·
肯尼迪问成功的机会如何。杜勒斯提醒他说,中央情报局曾在1954年6月推翻了危地马拉的马克思主义政府。他说:“当时我就站在这儿,艾克的办公桌旁边,我告诉他,我可以肯定我们的危地马拉行动计划一定会成功的。而现在,总统先生,我们这个计划的前景甚至比那个还要好。”参谋长联席会议也一致同意这一计划。2月底,肯尼迪第二次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征询意见。他们派了一个调查小组到危地马拉基地去。兰尼兹尔将军在读过报告并研究了古巴旅的作战计划后,再次预言此举必成,而海军作战处长阿利·伯克海军上将也是这个想法。为了更广泛地征求意见,肯尼迪又把一位具有赫赫战功的海军陆战队上校派到危地马拉去进行调查。下边是他的估计:
我的观察增强了我的信心,使我认为这支部队不仅能够完成初期的作战任务,而且有能力实现推翻卡斯特罗这一最终目的。旅和营的指挥官对计划的各个细节现在都已充分了解,情绪很高。据查,中央情报局此时实际尚未向他们中的任何人说明该项计划。——译者这些军官年轻力壮,有才智,狂热地希望战斗……
他们说,他们深知本国人民,认为只要给对方的军队一次沉重打击,那些军队就会土崩瓦解,立即抛弃他们本来无意支持的卡斯特罗。他们说,谁胜了便和谁站在一边,这是古巴的传统。不管卡斯特罗能使出多大力量,他们对胜利是有绝对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