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到军机处,大家首先要谈的,当然是日本公使馆书记生杉山彬被害一事。照道理说,这是一件大事,非奏明请旨不可,但洋务本由庆王掌管,现在总理衙门又加派了端王管理,政出多门,无所适从,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且不奏,看庆王或端王奏闻了再说。
“两王都来了,不知道‘请起’没有?”王文韶说,“最好派个人去打听一下。”
苏拉去打听了来报,庆王来了,端王也来了,端王还带来了董福祥,预备请慈禧太后
庆王跪安退出勤政殿,紧接着是端王进殿请安。天气太热,走得又急,磕完头不住用衣袖抹着额上黄豆大的汗珠。这是件失仪的事,但慈禧太后并未呵责,一则没有心思去顾这些细节,再则端王近来类此失仪的言语举动很多,呵不胜呵了。
“董福祥的兵,怎么杀了日本公使馆的书记生?”慈禧太后是责备的语气,“别的你不懂,听戏总听过,不有一句话: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回老佛爷的话,奸细不杀杀谁?那个矮鬼,没事出永定门干什么?是到马家堡去接应天津的洋兵。如果让他接上了头,京里的虚实都告诉了洋兵,咱们就先输一着了。”
听着倒也有些道理,慈禧太后转脸对皇帝说:“论起来倒也是情有可原。”
“是!”从前年八月以来,一向不开口的皇帝,忽然有了意见,“话虽如此,不该杀他,一杀,就变成咱们没有理了。”
一听这话,端王接口就说:“跟洋人讲什么理?”
这下让慈禧太后抓住机会了。就这两三天,从赵舒翘回京,涿州有消息传来,说钦派大员亦一无作为以后,端王便有骄慢跋扈之色,慈禧太后很想教训他一下,此时正好借题发挥,“不准跟皇上顶撞!”她沉下脸来说:“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端王一愣,不能不应一声:“奴才不敢!”
慈禧太后很快地恢复了常态,“不论怎么样,对使馆的人,总得保护。”她说,“你告诉董福祥,要他好好管束部下。”
“董福祥来了!”端王手向后一指,“请老佛爷召见,当面说给他。”
“也好!”慈禧太后点点头,“我先告诉你,这件事总是咱们欠着点理。你跟庆王去核计,该当写个照会,跟他们说几句好话,要抚恤,也可以商量。”
“是!”端王的神情又昂扬了,“别的都行,把尸首抬进城可不行!”
“你跟庆王去商量着办!”慈禧太后挥一挥手,“叫董福祥!”
董福祥是“独对”。因为慈禧太后要考查他跟端王所说的话,有什么不同,而且也想抑制董福祥,不准他多惹纠纷。这样,有端王在一起,说话就不方便了。
“董福祥!日本使馆的书记生,是你的部下杀的吗?这件事做得很坏,我不能不派人查办。不然,对日本公使不好交代。”
“奴才回奏,日本的书记生,不是甘军杀的,皇太后要查办,就杀奴才好了!甘军一个不能杀,如果杀一个,一定会兵变。”
慈禧太后勃然变色,但未发作。想了又想,戒心大起,自己告诉自己,照此光景,必得先安抚他一番,免得他生异心。
以后拿他如何处置,得跟荣禄商量了再说。
“事已如此,查办也查办不出什么来。你跟你部下果然忠心报国,就该尽心尽力,把洋兵挡住。”
“是!”董福祥得意洋洋地说:“奴才没有别的能耐,就会杀洋兵。”
“好!只要打胜洋兵,朝廷决不会亏负你们。”慈禧太后说,“你跪安吧!”
等退了下来,端王已经回府,不过派人等着董福祥,留下一句话:“请董大帅马上到府里去。”
一到端王府,端王降阶相迎。董福祥“独对”的经过,他已经接到报告,笑容满面地,左手拉着董福祥的左手,右手在他背上大拍,“好!”端王伸一伸大拇指,“你真是一条好汉!
带兵的大帅都能象你一样,洋人再多也不管用了!”
董福祥少不得先谦虚、后慷慨,摩拳擦掌地恨不得即时就能跟洋人一见高下。而正谈得兴高彩烈时,有个卫士悄然来报,说荣禄在军机处坐等,有紧要事件相商。
到了军机处,只见自礼王世铎以下,除刚毅以外,所有的军机大臣都在,荣禄面色凝重,找不出半丝笑容。
“星五!”他叫着董福祥的别号说,“你的队伍不必再守永定门了,都调回南苑去驻扎。”
董福祥大为诧异,不知何以有此命令?视线扫过,只看到启秀一个人的眼神中有同情之意,心中更觉不快。于是毫不考虑地答道:“从前我受中堂的节制,今天面奉谕旨,要打洋人,只能进,不能退!”
这是公然抗命,但以谕旨为借口,将荣禄的嘴堵住了,他只言不发,起身往外就走,大声说道:“递牌子!我马上要见太后。”
一递牌子,当然“叫起”,激动地面奏经过,指责董福祥今日能抗命,明日便能抗旨,认为不能置而不问。
“你先别气急。”慈禧太后很冷静地问,“你要我怎么做?”
“奴才请皇太后、皇上颁一道朱谕,着奴才责成董福祥即日移驻南苑。如果皇太后、皇上不颁这道朱谕,请传旨,撤掉奴才统率武卫军全军的差使。”
这等于以去就作要挟,慈禧太后自然将顺他的意思,命皇帝照他所说,写了一道朱谕。
回到军机处,董福祥还在,荣禄冷冷地说道:“你说面奉谕旨,我也面奉了谕旨,而且是皇帝承皇太后之命,亲笔所写的朱谕。喏,你看去。”
董福祥本来只字不识,如今也念了几句书,这张很简单的朱谕还能看得懂。看完将朱谕缴回,未作表示。
“你遵不遵旨?”
“自然遵。”
受了屈辱的董福祥,自然心有不甘,回到营里,先找“军师”,正是相交有年,不久才翩然来访的李来中。董福祥的不甘屈居人下的本心,偏执刚愎的性情,以及嫉恨袁世凯、聂士成而造成恨洋人的因由,李来中无不深悉,对症下药,一夕之间说动了董福祥。加以他的部下,早就有义和拳混在其中,浸润蔓延,已成甘军与义和拳不分之势,因而董福祥与李来中亦就不可须臾离了。
“星公,此事无足介怀。”李来中说,“事机迫在眉睫,荣中堂马上就要失势了,不必理他!”
“何以见得?”
“团中弟兄,今天烧了外城姚家井二毛子的房子,又烧了彰仪门外的跑马厅。步军统领知道这件事,可是不敢上奏。明天,还要派两个弟兄到东交民巷去显显威风,如果洋人敢有举动,正好借此起事。那时,慈禧太后一定会召见端王,有他出来主持全面,自然能压住荣中堂。”
“那么,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星公该上奏,围攻使馆,只要慈禧太后点一点头,回驻南苑的朱谕,自然而然就作废了。”
“嗯,嗯!”董福祥说,“端王倒问过我几次,围攻使馆有没有把握?我答得很含糊……。”
“不!”李来中抢着说道:“星公要答得干脆,就说十天之内,必可攻下。”
“行吗?”董福祥困惑了,迟疑着说:“洋人有炮。”
“咱们也有炮,是大炮。”
“不错,”董福祥说,“可是大炮归荣中堂管着。”
“嗐!”李来中皱着眉说,“星公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到了那时候,星公奏请调用大炮,荣中堂敢不给吗?”董福祥恍然大悟,“对,对!”他连声说道,“如果他敢刁难,我就面奏,本来可以打下使馆的,只是荣某不给大炮,战事没有把握。倘或失利,可别怪我。”
于是,董福祥即时又赶到端王府,说奉旨回驻南苑,实由荣禄袒护洋人,暗中有妥协之意。如今遵旨与否,听端王一言而决。又说,联军入京,已是兵临城下,和战大计,若再迁延不决,必受其殃,亦希望端王能够切谏慈禧太后,早发明旨。
“战是一定要战的。可恨的是,怕洋人的窝囊废太多,上头还不肯明诏宣战。这该怎么办呢?”
“有法子!”辅国公载澜说,“咱们把事情闹大,来教上头不能不宣战。”
“这倒是个法子。”端王载漪点点头。
“此法甚妙!”董福祥心想,事情一闹大,甘军就可不撤,自己的面子立即便能保住,所以极力怂恿着说,“谅使馆洋兵,不过几百人,何足为惧?”
“星五!”载漪郑重问道:“如果要攻使馆,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怎么没有?至多十天。不过,这是就目前而言,等洋兵一增援,可就难说了!”
“兵贵神速,原要掌握先机。”载漪似通非通地谈论兵法,“如今大家都恨洋人,所谓哀师必胜,正宜及锋而试。”
就这时候,庆王来请载漪到总理衙门议事,他交代载澜跟董福祥商量攻使馆的一切细节,自己坐轿去赴庆王之约。
见了面,所议的是两件事,一是如何慰抚杉山彬之被戕,一是发照会慰问各国使馆,不必因杉山彬的事件而恐慌,朝廷必能保护各国使馆。
“不能这么说!”载漪大摇其头。
“那么,”庆王低声下气地问道,“该怎么说呢?”
端王想了一下,昂着头说:“第一,不必用什么照会,‘饬知’就可以了!第二,各国使臣在华,要安分守己,不准传教,更不准袒护教民。所有拆毁教民的房屋及洋人所用的教堂,姑准自行备款兴修。”
听此一说,在座的庆王跟步军统领崇礼,面面相觑,半天作声不得。比较还是崇礼敢言,“王爷,”他说,“传教载在条约,跟洋人办交涉,恐怕不能这么鲁莽。”
“什么叫鲁莽?你倒想个不鲁莽的法子我看看。如今有三千洋兵马上要来攻京城了,你能让他退兵吗?”
“老二,”庆王接口,“咱们这么好言商量,正是要他退兵。”
“如果不退呢?”
庆王想了一下答说:“先礼后兵,亦未为晚。”
载漪不响了,意思是勉强让了步,于是总办章京便提一句:“还有杉山彬的案子。”
“那还管它!”载漪大声说道:“咱们不问他们做奸细的罪名,就很客气的了!”
杉山彬是日本公使馆的书记生,并非中国官员,出永定门去接应联军,是他分当该为之事,何得谓之“做奸细”?大家觉得他脑筋不清楚,无可理喻,只有保持沉默。
“先办一件事吧!”庆王作了个结论,“杉山彬那件案子,只有明天再说。”
到了第二天,各行其是,朝廷连颁六道上谕,一道是“奸匪造作谣言,以仇教为名,扰及良善”,亟应严加剿办。并着驻扎关外的宋庆,督饬马玉昆一军,刻日带队,驰赴近京一带,实力剿捕。调马玉昆进京,是想用他来代替董福祥,防守京城。
一道是“日本书记生被害之案,地方文武,疏于防范,凶犯亦未登时拿获,实属不成事体,着各该衙门上紧勒限严拿凶犯”。意思是不承认杉山彬为甘军所害。
一道是“京师地面辽阔,易为匪徒藏匿,着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巡城御史,一体严查,保护地面”。其中虽有“拳匪滋事”的字样,但未明责义和团。
又一道:据直隶总督裕禄奏报,有洋兵千余将由铁路进京。现在各国使馆先后派来的兵,已有一千以上,足资保护,倘再纷至沓来,后患何堪设想?即将聂士成一军全数调回天津,扼要驻扎,倘有各国军队,欲乘火车北行,责成裕禄设法拦阻。大沽口防务,责成原任天津镇总兵,现任喀什噶尔提督罗荣光戒严,以防不测。最后特别警告:“如有外兵闯入畿辅,定惟裕禄、聂士成、罗荣光是问!”
此外还有设法修复铁路、电线,平抑米价等等上谕,都可以看出,朝廷的本意,在力求安定。对义和拳区分为拳民与拳匪两种,安分的是拳民,滋事的便是拳匪,应该“严加剿办”。而剿捕的任务,赋予在关外的马玉昆,对现驻京师的董福祥及甘军只字不提,无异表示,甘军与拳匪无别,不但不配负剿匪之责,甚至必要时甘军亦当在被剿之列。
“这都是姓荣的搞的把戏!”董福祥愤愤地说,“不把这个人打下去,咱们永出不了头了!”
“不然。”李来中很冷静地,“关键是在太后身上,荣某人完全听太后的,太后年纪大了,还不怎么愿意跟洋人翻脸。如果太后真的要打洋人,荣某人还不是乖乖儿听着。”
“照这样说,最要紧的就是要想法子让太后跟洋人翻脸?”
“一点不错!星公,你别忙,如今有个极好的机会,运用得法,足以改变大局。不过,先得大大地花一笔钱。”
“要多少?”
“起码得一万银子。”
“一万银子小事。”
董福祥立即找了管粮台的来,当面嘱咐,备一万银子的银票,立等着要。甘军的饷银甚足,万把银子,取来就是,李来中收好了,悄然出营,直往八大胡同而去。
到得赛金花所张艳帜的陕西巷,靠近百顺胡同有家“清吟小班”,叫做“梨香院”,李来中一进门便问:“王四爷来了没有?”
“刚来。”伙计答说,“请到翠姑娘屋子里坐。”
“翠姑娘”花名翠儿,有个恩客叫王季训,便是李来中要找的“王四爷”。一进了屋子,主客杳然,只听得后面小屋中娇笑低语,夹以喘息之声,想来是王季训正跟翠儿在温存。
见此光景,李来中正中下怀,急忙退了出来,向紧跟着来招呼客人的老妈子说:“你跟王四爷说,我在‘醉琼林’等他吃饭。”
“坐一会,李爷!干吗这么急匆匆地。”
“不方便!”李来中笑一笑说,“回头跟王四爷再一块儿来。”
说完,扬长而去。到了巷口的醉琼林,挑了最偏里,靠近茅房,没有人要的一个单间坐下,点了两样菜,要了一壶酒,边吃边等,等一壶酒快完,方见王季训施施然而来。
“怎么找这么一个地方?”
“嘘!”李来中两指撮唇,示意小声些。
王季训会意,不再多说。等伙计递上菜牌子来,悉听李来中安排,酒菜上齐,伙计退出,顺手放下了门帘,王季训方始开口。
“老李,你来得正好!我不方便去找你,急得要命。”
“喔,有事?”
“没有别的事。翠儿一家老小从天津逃到京里来了。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这是个跟我要钱的题目。”
“钱,你不用愁。”李来中取出银票来,抹一抹平,摆在面前。
王季训伸头一看,“好家伙!”他说,“一万两!‘四大恒’的票子。”
一语未毕,李来中连连摇手。王季训知道自己失态了,不知不觉间又提高了声音。缩一缩脖子,愧歉地笑着。
“这两天有什么消息?”
所问的消息,是指荣禄所接到的电报。王季训是个捐班的候补县丞,天津电报局的“电报生”出身,为荣禄掌管密码,已有好几年。凡是各地与荣禄用电报通信,都要经他的手,所以得知许多机密。只以年轻佻挞,风流自喜,终年在八大胡同厮混,有限的薪水,何足敷用?因而为李来中乘虚而入,早就买通了。
“消息很多。你要问那一方面的?”
“江苏方面。”李来中问,“罗嘉杰可有复电来?”
“有。”
“怎么说?”
“没有说什么,只说已接到荣中堂的电报,亲自到上海去打听各国的态度。”
李来中放心了,“有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再电复?”他问。
“没有。”王季训又加了一句:“照规矩说,象这样要紧的事,不会耽搁得太久。”
李来中沉吟了一会,将银票往前推了推,压低了声音说:“四爷,有件事,只要你举手之劳。办成了,这一万银子就是你的。”
“好!你说。”王季训一只手伸到银票上。
李来中的动作比他更敏捷,轻轻一抽,将银票收回,凑过脸去说:“请你造一个假电报。”
“怎么造法?”
“假造一个罗嘉杰的电报。”
“这,”王季训问道,“怎么说?”
“怎么说,你先不用管。”李来中又说,“你别怕,包你一点责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责任呢?”王季训用手在项后砍了一下,“这要发觉了,是掉脑袋的罪名。”
“包你脑袋不掉,照样能吃花酒,照样能亲翠儿的嘴。”
“老李!”王季训笑道:“我是孙悟空,你就是如来佛,什么事翻不出你的手掌。说实话,你本事大,不怕,我可怕!有一万两银子,我有好一阵舒服日子过。可是,日子要过得舒服,第一就是能够安心。你说,怎么让我安心?你说得我信了,我就干!”
李来中一面听,一面深深点头,“好!咱们俩一言为定。我说得不对,你不干我不怨你。四爷,我先问你,如今南边的电报怎么来?”
“南边的电报,有两条线,一条陆线,一条海线。陆线,现在到不了京里,因为电线杆让义和团拉倒了,保定也不一定能通。海线呢,有两处,一处通天津,现在天津乱得一塌糊涂,也不必谈了。再有一处是通山海关,归驻扎在那里的副都统管。这两天南边有急电,都是先通到山海关,再派快马送到京里。”
“那么,我再问你,山海关拿电报送到,你照样译出来,送上去,可有责任可言?”
王季训愕然,“这有什么责任可言。”他说:“送来了,我不译不送,才有责任。”
“那就对了!山海关那面是我的事,反正总有一份电报给你,你译了照送,这一万银子就是你的。”
“那,”王季训不信似地问,“有这样容易的事?”
“当然还要费你一点心。”李来中略想一想说:“有两个办法,你自己挑一个:一个是,你们那里跟罗嘉杰通电报的密码本,借出来用一下;一个是,我拿一个稿子给你,请你译好交给我。”
“密码本不便拿出来!”王季训很快地答说,“就拿出来,你也不知道用法,因为密码是每天不同的。这样,你拿稿子来,我替你译,稿子呢?”
“得要明天一早给你,送到什么地方?”
“送到我下处。”王季训说,“明天上午我不当班,正好办这件事。”
“好,就这么说!”李来中将银票捏在手中,起身掀帘子,向外喊一声:“拿纸片!”
在京师,老于花丛的都知道两句诗:“得意一声‘拿纸片’,伤心三字‘点灯笼’。”因为“点灯笼”是姑娘不留客,不得不去,难免伤心,而“拿纸片”不是飞笺召客,便是“叫条子”,自是得意之事。但李来中此时吩咐“拿纸片”,却大出王季训的意料,不是叫局,只是要一张纸片可以写字而已。
“四爷,你写一张收条给我,收到一万银子。”
“好,好!我写,我写!”
等王季训欣然提笔欲下时,李来中又开口了,“请慢一慢,我念你写‘兹收到日本公使馆交来库平银一万两正。’”
“怎么?”王季训大为惊疑,“这是什么意思?”
“明人不做暗事,四爷,我老实告诉你,托我办这件事的人,是这么交代的。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人家也要防一防。你只要照我刚才的话做到,我们那里自然会知道,这张收据我涂销了还给你。你既然没有让朋友上当的心,大可坦然。四爷,你要明白,我们是办事,不是想害你。我跟你无怨无仇,张罗一万银子来换你这张收据为的是要抓你一个把柄,我不成了疯子了?”
话说得很透彻,细想一想,对方似乎亦不能不出此防范的手段。不过有一点却还须澄清,“我照办了没有,你们怎么会知道?”王季训问,“倘或你们那里没法儿证实,就以为我玩花样,告我一状,说我私通外国,那可是有冤没处诉的事。”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到底一万两!
怎能做没把握的事。”
王季训没话可说了。“好吧!就这样。”他照李来中的意思,提笔写好,一张纸换一张纸,各得其所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