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职位最令人眼热,依据皇位继承法的规定,真正有资格做皇帝的人并不多。为了取得皇位继承权,许多宗室子弟相互争斗,甚至骨肉相残。唯独赵曙是个例外,他不愿做皇帝,而且态度还非常坚决。仁宗皇帝命他为太子,他百般推辞,就是不肯上任,在众人的劝说下勉强走马上任后,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随时准备撂挑子。
仁宗皇帝死了,赵曙继承了皇位,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被人硬拽上去的。
赵祯是半夜死的,曹皇后痛哭一场后,即将宫门钥匙尽收在身旁,不准任何人进出。天亮之后,立即召皇太子赵曙进宫,并传召韩琦、欧阳修等大臣进宫,共同商量皇位继承的事情。哪知道赵曙痛哭一场后,起身欲走,好像皇位继承与他无关似的。
“太子不要走。”曹皇后见赵曙要走,立即喊住了他,正色说道,“大行皇帝遗诏,令皇太子嗣位,皇太子应承先继志,不得有违!”
赵曙推辞道:“曙不敢做皇帝,你们还是另请他人吧!”说罢,又要退出。
宰相韩琦见太子又要走,心里着急,顾不得君臣之礼,上前一把拽住赵曙的衣袖说:“先帝遗诏,圣母懿旨,岂可不遵?”
赵曙见推辞不掉,只得留下来,在曹皇后和大臣们的安排下,遵先帝的遗诏,勉强同意继承皇帝之位,举行即位大典后,正式做了皇帝,他就是英宗皇帝。
赵曙即位之后,尊曹皇后为皇太后,尊大行皇帝赵祯庙号仁宗。
赵曙欲依照古礼,守孝三年,命韩琦摄行冢宰。
冢宰是个官名,太宰的别称。太宰原为掌管王家财务及宫内事务的官。周武王死时,成王年少,周公曾以冢宰之职摄政。《论语?宪问》:“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冢宰为内朝主宰。在《周礼》作为天官,成为六卿的首位,总管全国大事。就是说,韩琦以冢宰的身份管理朝政。
韩琦说,古今时候不同,古时的制度,今天未必尽适宜,并坚决推辞,不敢奉诏。
赵曙见韩琦不奉诏,其他人也坚决不同意,只好坐上龙椅,正经八百地做起了皇帝,前几天处理朝政的思路相当敏捷,表现出相当的政治才干,赢得群臣的拥戴。不料好景不长,到了第四天,赵曙骤然患病,不能临朝,诏请皇太后权代为处理军国大事。曹太后不能推辞,便在东门小殿垂帘听政。
赵曙的病似乎不见好转,第八天,也就是为仁宗皇帝举行大殓的日子,赵曙的病突然加重,在先皇灵柩前号哭狂奔,在场的人不知所措,丧礼也无法进行,幸亏宰相韩琦反应敏捷,当机立断,拉下帏帘,一把抱住赵曙,又叫来几名宦官加意护持,实际上是死死地看住他,不让他乱说乱动,从而避免了更为尴尬的场面的发生。
曹太后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每天的内外章奏不下数十起,她看过之后,件件都能够提纲挈领,能提出处理意见,遇着有疑难的事情,让大臣们商量解决,从不独断专行。因此,赵曙虽然生病不能理政,朝廷的机构都能正常运转,国事也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久,立高氏为皇后,高皇后是侍中高琼的曾孙女,母亲曹氏是太后的亲姐姐,小时候也养育于宫中,与赵曙同岁,两人可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出宫后,做了赵曙的王妃,封京兆郡君,至是册立为皇后,与太后情形同母女。
为了加强中枢机构的领导力量,太后重新提拔富弼为枢密使。
赵曙自得病后,情绪非常坏,对宫中的宦官、宫女、太监举手就打,开口就骂,这些人受虐不过,便向内都知任守忠泣诉。
任守忠当初被仁宗皇帝赵祯逐出宫,然后再召入宫,逐步升到内都知的职务,仁宗皇帝欲立赵曙为太子,任守忠知道赵曙聪明能干,想劝说仁宗立一个庸弱的人为太子,他可以从中谋攫内权,但阴谋没有得逞,未免有些失望。见内侍们向他投诉赵曙的言行,便乘机在太后面前说赵曙的坏话,转过来又在赵曙面前说太后不喜欢他。
太后虽然是一位贤母,赵曙也是一位睿智的皇帝,刚开始还不怎么样,经不住任守忠不停地两边嘀咕,惹得两宫逐渐起了疑心,由疑生怨,由怨成隙,好好的继母继子,几乎变成仇人。
赵曙虐待宦官、宫人,对太后、朝中大臣也甚为不恭。一次,宰相韩琦端着药送到赵曙的嘴边,赵曙只饮了一口便推开了,药汤洒了宰相一身,恰巧这件事被太后看到了,忙命人取来衣服给韩琦换上。韩琦非常谦恭,认为这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因而不敢劳驾太后。
赵曙对宫人、大臣如此,对太后的态度也很恶劣,不仅不予理睬,有时甚至还揶揄挖苦,使太后非常难堪。可见,赵曙的病是精神上的,病根在心里。
赵曙心病的根源不得而知,但与太后不和则是不争的事实,这很可能是赵曙致病的原因之一。虽然赵曙继位是仁宗皇帝的遗命,但也是太后决定的,由于太后听信了谗言,便有些不喜欢这个继子皇帝了。这样,赵曙继位之初,朝廷便出现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
在赵曙不能主持政务的时候,群臣请太后垂帘听政,赵曙身体一旦好转,太后便应该还政。但是,由于曹太后与赵曙之间的矛盾日渐加深,太后迟迟不肯还政,甚至还起了废掉赵曙,另立新君的念头。
赵曙对太后也相当不满,他认为太后对他太刻薄,处处给他小鞋穿,一次,他直接对宰相韩琦说:“母后待朕少恩!”
为了稳定大局,韩琦、司马光、欧阳修等几位大臣在两宫之间做了不少的工作。
知谏院吕诲,上书两宫,开陈大义,言词恳切,说了一些常人不敢说的话,太后、赵曙两人看了他的奏表,虽然不无感动,究竟还是未能释然。
宰相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两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一天,曹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二人说,赵曙变态。
韩琦劝说,皇上是因为有病才弄到这样,病好了,肯定不会这样,儿子因为病了,有对母亲不到的地方,做母亲的难道不能容忍他吗?
曹太后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欧阳修,一言不发。
欧阳修婉转地说,太后侍奉先帝数十年,仁德昭著,天下人有目共睹,当年仁宗皇帝的宠妃张氏那样骄恣,太后都能心平气和地容忍,如今母子之间怎么就不能相容呢?
曹太后听到这里,方才止住了哭声。
欧阳修见说的话起到了一点点效果,接着说,先帝在位日久,有恩于天下,故一旦逝去,天下人拥戴新帝,没有人敢反对的。太后虽然贤明,但终究是一个妇人,臣等也只是五六个书生罢了,如果不是先帝的遗嘱,谁又肯听从?
欧阳修的这番议论话中有话,绵里藏针,既对曹太后的美德大加赞赏,也明确地要求太后要遵从先帝遗嘱,不得有二心。
曹太后听了这番类似溜须拍马的肺腑之言,长时间沉默不语。这表明她的内心深处已有所触动。
作为顾命大臣,韩琦的话说得更为直率。他对曹太后说,臣等只能在外面见到皇上,后宫却必须仰仗太后,皇上如果有闪失,太后是脱离不了责任的。太后照顾好皇上,众人自然就拥护皇上。
韩琦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全没有欧阳修的遮遮掩掩,明确表示要太后一心拥戴赵曙,甚至用警告和威胁的口气,迫使太后彻底放弃废掉赵曙的念头。
曹太后听了韩琦的这番话,气得脸色发青,但也只能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朝廷内外,无论是谁,都不希望看到再出现一个像当年刘太后一样垂帘听政、权倾朝野的女人。
在赵曙面前,大臣们的劝说则多是和颜悦色地引经据典,真心实意地谆谆教导。
司马光语重心长地对赵曙说,生育之恩大,养育之恩更大。他希望赵曙要像东汉章帝那样孝顺太后。
宰相韩琦的劝说,则更态度明确,他说,陛下能有今日,都是太后之力,这个恩不可以不报。自古圣帝明君不算少,但独舜皇帝为大孝,难道其余的尽是不孝吗?父母慈而子孝,这是常人都能做到的,无足称道,唯有父母不慈而子能够极尽孝道,这才值得称道。但恐陛下还没有做到这一点,父母岂有不爱护子女的吗?
韩琦的意思是说,赵曙身为人子,并没有尽到为子之道。虽然太后不是亲生母亲,或许也缺少慈爱,如果赵曙仍然能尽孝,那才是能与圣人相媲美的美德,天下人最敬仰的就是这样的圣明君主。
赵曙听了,大为感动,表示要与太后冰释前嫌。
七月,赵曙病愈,御紫宸殿,朝见百官。
这一天,开筵讲经。翰林学士刘敞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一句,拱手讲解说,舜出身贫贼,尧禅让他大位,天下归心,万民悦服,这并不是舜有什么特别的法术,而是因为他孝敬父母,亲善兄弟,德誉远近闻名,所以尧才禅让舜以天下。
赵曙听后不觉悚然,似乎彻悟。说一声知道了,便起身进宫去了。
赵曙进宫后,细心地询问太后的起居,并说自己生病的时候,神志昏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请母后原谅。
曹太后听后,备感欣慰,安慰地说:“病时小过,不足为罪,此后能善自调护,毋致违和,我已喜慰无穷,还有什么计较?况皇儿四岁入宫,我旦夕顾复,抚养成人,正为今日,难道反有异心吗?”
经过一番交谈,太后与赵曙相互谅解。自此母子欢好如初,嫌疑尽释。
韩琦等闻知此事,自然放心。
嘉祐八年(1063年)十月,安葬赵祯于永昭陵庙,庙号仁宗。
年底,赵曙封长子仲缄为光国公,不久又晋封他为淮阳郡王,改名顼。赵曙有四个儿子,都是高后所生,除淮阳郡王顼外,次子赵颢、三子赵颜、四子赵頵,三子赵颜生下来不久就死了。
第二年改元治平,即治平元年(1064年),到夏天的时候,赵曙的病基本好了。
赵曙与太后的关系经过韩琦等人的调停,虽然得到了缓和,赵曙的病也一天天地好转,但太后似乎没有还政的意思。
四月,赵曙在群臣的陪同下,乘车出皇城,到相国天清寺和醴泉观祈雨。由于这是新皇病愈后第一次出城,围观的百姓很多,道路两旁不断传来欢呼声。
赵曙这次出城,是在向太后传递一个信号,他的病好了,可以处理军国大事了。然而,太后似乎无动于衷。
韩琦想请太后还政于皇上,但又不好直说,这一天,他选了十件急办的公文送给赵曙批阅,赵曙很快就作出了正确批复。接着,韩琦拿着赵曙批复的十件公文去请示太后,问皇上的批复如何,当时的记载是“太后每事称善”,也就是说,所有的批复都恰到好处。
舆论上,朝野都认为赵曙的病已经好了,工作能力上也得到了太后的首肯。赵曙已经具备了亲政的条件,接下来,就是用什么样一个方式促使太后撤帘还政了。
这一天,太后垂帘听政,待同僚们的事情说完之后,宰相韩琦出班奏道:“太后,臣有本要奏。”
“相公有什么事,请说吧!”太后在帘后答道。
韩琦清了清嗓子说,“皇上的病已好,能独自处理朝政,臣请求辞去宰相之职,到地方上去做个小官,图个清闲。”
曹太后听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明白了韩琦的用意,便说道:“朝廷大事,全都仰仗相公,相公不可以求去,该退的是我,不是你。”
韩琦明知太后说的不是真心话,还是顺水推舟地说:“前代贤后,像马后、邓后,对于权势,都不免顾恋,太后现在便能还政,真是前代贤后所不及,不知太后决定哪一天撤帘?”
曹太后回答说:“说什么决定哪一天呢?我参政许多时,也是迫不得已,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撤帘!”曹太后说罢,起身离座退入。
韩琦大声说道:“太后有旨,銮仪司撤帘!”
銮仪司听旨,急忙上前撤帘。
帏帘匆匆撤去,百官还能看到屏风后太后一闪而过的身影。
曹太后回宫之后,知道朝中大臣们执意要她还政于皇上,知道大势已去,当天便从宫中传出手书,表示还政于皇帝。
赵曙亲政之后,加韩琦为右仆射,每天前殿召见群臣,后殿批阅奏折。上太后宫殿名慈寿宫。
太后撤帘、赵曙亲政后,该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朝中大臣都知道,太后与皇上之所以矛盾重重,很大程度上是有人从中挑拨所致,而这个挑拨离间的人,就是内侍任守忠。
知谏院司马光率先上疏,说内侍任守忠谗言两宫之间,致使太后与皇上母子不和,如果不是太后贤明、皇上诚孝,几乎祸起萧墙。他请求皇上依照国法,将任守忠推出午门外斩首。
赵曙看了司马光的奏疏,虽然也为之动容,但并没有降旨惩罚任守忠。
韩琦见赵曙迟迟不发旨,他取出一道空头敕文,先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叫两个参知政事欧阳修、赵概签名。
欧阳修接敕后,毫不犹豫地就签了名,赵概却面有难色,因为这是假传圣旨,后果是很严重的,他怕承担责任。欧阳修说:“签吧!韩宰相总会有个说法的。”
赵概无奈之下勉强签了字。
韩琦做好这些事后,端坐政事堂,命人传召任守忠。
任守忠来后,韩琦大喝道:“任守忠,你可知罪?”
任守忠感到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法。
韩琦见任守忠装聋作哑,大声说道:“你身为内侍,不知报效皇恩,蓄意挑拨太后与皇上之间的矛盾,本当砍下你的人头,以正国法,因奉旨从宽处理,现把你安置到蕲州,你要感念圣恩,不可再怙恶不悛!”
说罢,取出空头敕文,亲自填写,交付与任守忠。立即命人将他押送出京都。
韩琦处置任守忠的手段是超常规的,但是处置这样的阉人,如果不采用特别手段,让他稍有喘息的机会,他就能兴风作浪,到时恐怕打狗不成,反要被狗咬了。
韩琦为相多年,如果没有奉密旨,一定不会如此专擅。随后,他又把任守忠的余党史昭锡一并贬出京城,流放到南方去了。
如此有目的地清君侧,赵曙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如果没有得到他的默许,韩琦不会这样干,事情也不会这样顺利。
数月之后,赵曙忽然问韩琦,三司使蔡襄这个人品行如何。
韩琦不知赵曙的用意何在,回答说,蔡襄这个人颇为干练,可以任用。
赵曙当时没有说话。第二天,居然下诏命蔡襄出知杭州。
群臣见蔡襄被逐出京城,不知是何原因。有知道内情的人透露,说太后听政的时候,曾经对辅臣说,先帝既立皇子,不但宦妾生疑,就是著名的大臣也有异言,险些败坏大事,我不愿追究,已将章奏都毁去了。
有人怀疑,这些烧掉的奏折是蔡襄上奏的。究竟有无此事,无从证实。
蔡襄为人诙谐,说话有时可能不注意,这才引起了同僚们的怀疑。据说,蔡襄平日与陈亚关系很好,蔡襄曾以陈亚的名字为题,口占一句相戏:
陈亚有心终是恶。
陈亚立即回了一句:
蔡襄无口便成衰。
当时旁边有很多人,大家都说两人随便一句戏言竟是绝对。蔡襄欲想嘲人,反被人嘲,大家笑称这是诙谐的报应。
其实,蔡襄也算是一个能吏,遇有案件,谈笑剖决,没有人不服。只因说话有时口无遮挡,触犯了主忌。治平三年(1066年)丁母忧,归兴化原籍,次年卒于家,追赠礼部侍郎,后来赐谥忠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