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新政失败后不久,宰相杜衍也被免职了。继任者是陈执中,夏竦重新回到枢密使的职位上,文彦博为参知政事。本来,赵祯是要夏竦做宰相,朝中的谏官御使们一再上表弹劾,反对夏竦当宰相,才改任枢密使。
夏竦是一个佞臣,这种人的最大特点就是能折腾,在这种人的眼里,权和名利比什么都重要,谁损害了他的个人利益,谁的声望威胁到他的地位,谁就得消失。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朝廷,没有国家利益。
有个涿州人叫王则,早年因饥饿流落贝州,卖身为奴,靠替主人牧羊糊口,后来投奔宣毅军当了一名小校,在军营里厮混,结识了不少的朋友。
王则脑子灵活,野心也不小,他见贝州的民俗崇尚妖幻,便经常散布一些谣言蛊惑人心,引导人们迷信,并自创兴民党,印制五龙滴泪经书及诸图谶书,送给士兵和百姓诵读,扬言天下将有大乱,只有投入兴民党,才能保得平安无事。
贝州的百姓和军营的士兵不辨真假,纷纷加入了王则的兴民党,兴民党的声势迅速强大起来。州官张峦也加入兴民党,而且为王则出谋划策,约于庆历八年(1048年)元旦,烧毁澶州浮桥,集众起事。并联络同党致书北京留守贾昌朝,请他作为内应,一同起来造反。
贾昌朝虽然不排斥兴民党,但也不敢贸然起兵同朝廷作对,命人拘拿了送信的人。
王则得知送信的人被拘,担心机谋泄露,决定提前起事,时间定在庆历七年(1047年)冬至。
冬至这一天,贝州知州张得一正与官属拜谒天庆观,突然,王则率领的叛众冲进来,张得一和他的同僚们无处逃避,全都被活捉了。叛众活捉了州官之后,一齐拥到府库,向通判董元亨逼要府库钥匙,欲乘机抢劫府库里的财物。
董元亨坚决不给,并厉声骂贼。叛众杀了董元亨,砸开库门,将里面的财物抢劫一空。兵马都监田斌率兵与叛众展开巷战,因寡不敌众而退出城外,退保南关。
北京指挥使马遂得知王则叛乱,忙报知贾昌朝,请求率兵讨贼。贾昌朝认为王则只是一个乱贼,难有所作为,便写了一封信,命马遂持信前往贝州招降。
马遂到了贝州后,费尽了口舌劝降,王则不为所动。马遂一怒之下,突然离座,冲上前去扼住王则的咽喉,要同他拼命。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独自一人、赤手空拳,能有效果吗?除了死,马遂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有人说,这是贾昌朝借刀杀人。
王则占据贝州后,居然建立国号,叫做安阳,改元得圣,旗帜号令,均用佛号,手下的将领以佛为号,封为斗胜佛、无量寿佛、弥勒佛等等。贝州城四面有楼,王则竟改楼为州,各取一个州名。在徒众中命几个头目为知州,贝州似乎真的成了一个独立王国。
为了防止城内人民外逃,王则还订立五五联保的禁令,就是一人缒城逃跑,其余四人负联保责任,一齐斩首。
王则,活脱脱一个无知无识的草头王。
赵祯得知贝州民变,立即命开封知府明镐为按抚使,率兵前往征讨。
明镐率兵直抵贝州城下,城内州民汪文庆等人,自城上射下帛书,愿为内应。
半夜时分,汪文庆等到人从城上放下绳索,官军数百人登上城墙,还是被发现了,因官兵人数太少,寡不敌众,只得原路返回。
贝州城城墙高厚,易守难攻,明镐率军数次攻城,毫无进展。经过一番讨论,决定挖掘地道攻城。他将地道选在城南,却在城北组织佯攻,以牵制贼军的注意力。
正在这时,宣抚使文彦博突然到了贝州,传旨命明镐为副使,明镐拜受诏命后,迎文彦博进入中军帐。
两人一阵寒暄之后,便转入正题,谈起了军务,文彦博说,此前明镐送往京城的奏议都卡在中途,没有送呈御览,问他是否知道其中的原因。
明镐思索一下,试探地说:“难道是夏枢密从中捣鬼?”
事情正如明镐所料,原来,夏竦忌妒明镐,担心他在贝州平叛党立功,遇有明镐的奏折,便百般阻挠,使之很难传到赵祯的御案前。文彦博对此事颇有不平,所以在出使河北时对明镐提起了这件事。
文彦博见明镐一猜即中,不由哈哈大笑,并说今后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他出京时,已经奏闻皇上,有专奏权,今后不会受到夏竦的掣肘了。所谓专奏权,就是直接向皇上上本,不需经枢密院、中书省转呈。
旬日后,地道掘成,明镐率军从地道攻进贝州,一举破城,活捉王则、知州张德一。
捷报传到京师,夏竦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朝廷下令,将拘拿的人犯押送进京。
文彦博亲自将王则押送进京,交由两府审讯核实后,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王则从起事到斩首示众,前后只有六十六天时间。
一场闹剧结束了,有旨赏功晋爵。授文彦博同平章事,明镐为端明殿学士。贾昌朝也受封安国公。
侍读学士杨偕上书说,贼人就是贾昌朝的部下,他没出兵讨伐,不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是很轻的了,怎么能无功受奖呢?
赵祯并没有理会杨偕的意见。但文彦博推荐明镐,说此人可大用被采纳了,诏命明镐为参知政事。
这个多事之秋,前庭冒烟刚刚平息,后院又起火了。
庆历八年(1048年)闰正月,十五夜,两度元宵,赵祯再欲在京城举行一个元宵灯会,被曹皇后以要耗费大量的资财为由,极力劝止。三天之后的晚上,赵祯夜宿中宫,夜半的时候,赵祯和皇后突然被一阵喧哗之声惊醒,曹皇后立即翻身起床,连声说不好,一定是有人打进宫里来了。赵祯慌忙披衣起来。
这时,檐瓦溜坠地的破碎声、什物倒地的砸碎声、撬门撞击声、扯帘揭幕声、呼喊声、脚步声杂然纷起,自远而近,一齐向皇后的寝宫逼近。
赵祯一脸惊慌之色,欲出宫去察看情况。曹皇后一把扯住赵祯,说外面危险,不可贸然涉险。并奏请赵祯火速传旨,召侍卫王守忠立即领兵进宫护驾。
赵祯立即传旨,命内监宣召王守忠速进宫护驾。曹皇后又命太监传召宫中侍卫速来中宫护驾。
不一会儿,宫中侍卫、太监、宫女都来了。曹皇后命这些人站成两排,手拿一把剪刀,把众人的头发各剪去一绺,对这些人说:“今日情况紧急,你们每个人都要奋勇向前,拼死护驾,不得退后,平定叛乱之后,明天凭剪发的记号加赏。”
接着命令左边一排的人去紧守殿门,不奉谕旨,不许开门;命右边一排去拿水桶、水壶、面盆等盛水器物,统统装满水,放在殿门备用。众人领命,分头准备去了。
曹皇后安排妥当后,拉着赵祯的手说:“走,臣妾伴陛下前去督战。”
赵祯见皇后如此冷静,似乎得到了一股安慰,随同皇后一起来到殿门。
刚来到殿门口,一阵阵刀剑声、惨号声便从殿外传进来。赵祯吓得浑身发抖,众人也觉各自心慌,唯曹皇后镇静自若,大声喊叫众人不要惊慌,救兵马上就到,并指挥大家找来木杠、杂件抵住殿门,防止有人破门而入。
突然,轰的一声响,殿门一阵颤动,有人在撞击殿门。曹皇后站在大家中间,喝叫大家顶住,众人见皇后就在身边,没有不拼命的。
外面的人见殿门撞不开,不知谁喊了一声:“用火攻。”
随之便有贼徒举起火把,点燃了四周的门帘。曹皇后一见起火,立即叫众人端水灭火。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皇后叫准备水的用意。
众人立即端起早已准备好了的水,你一盆,我一桶,一齐浇向刚刚燃起的火头,顷刻间便把火扑灭了。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王守忠领兵赶到了,一拥而上,把贼徒全数擒住。王守忠擒拿了作乱的贼众后,立即在殿门外叩请圣安,奏报作乱的贼众已全部擒拿。
曹皇后在门内大声问道:“贼首是谁,总共有多少人?”
王守忠奏答,说贼首是卫士颜秀,总共有数十人。
曹皇后传旨,叫将所有擒住的贼徒一并押交刑部,立即正法!
王守忠领旨,押着作乱的贼徒去了。
曹皇后这才吩咐众内监宫人打开殿门,将内外打扫干净,收拾整齐,然后各自去歇息,明天论功行赏。
众人听了这样温暖的话,早将刚才的惊慌和辛苦忘得一干二净,忙着收拾停当,各自回去休息。
赵祯看到曹皇后指挥若定,高兴地说:“不经这番变乱,朕哪知道卿有这等大才呢?朕于此事,见得卿有四难:临变不惊,一难;处变有方,二难;发付明决,三难;收拾敏捷,四难。如果生为男子,可是一个将相才啊!”
曹皇后谦虚地说:“这都是托陛下的洪福,自己并没有什么功劳。”
赵祯听后,龙颜大悦。
正在赵祯与皇后说话之际,众嫔妃陆续来了,为首的是张美人。张美人进来之后,娇滴滴地叫一声:“皇上、娘娘受惊了!”
“怎么?”赵祯见是张美人,调侃地说,“是来护驾的吗?”
张美人忙跪下奏道:“臣妾护驾来迟,死罪!死罪!”
众嫔妃也跟在张美人后面跪下,向皇上、皇后请安。
赵祯边揽起张美人,边叫大家都起来,并说乱贼都已拘拿归案,事情过去了,只不过虚惊一场而已。
原来这张美人巧慧多智,素来善于逢迎,是后宫第一宠妃。在赵祯跟前,她比谁都有面子,不要说是三宫六院的众嫔妃,就是先前的郭皇后,现在的曹皇后,尚要逊她三分。赵祯的本意,原是要立她为皇后的,当初因为庄献明肃太后不肯,后来因为她自知德薄辞谢,所以还处在美人之列。在名位上她虽是卑小不足道,在实际上又尊贵无比,故她来请安,赵祯就格外地礼遇。
众人见皇上、皇后无恙,乱事已经平息,说了几句套话,依次退出,各自回宫去了。
第二天,赵祯果然给昨晚护驾有功的侍卫、太监、宫女,每人都封了一个大红包,以示奖赏。然后下诏,彻查昨晚宫中作乱的事实真相。
有人认为,副都知杨怀敏嫌疑最大。参知政事丁度以为宫中侍卫生变,事关社稷,请将杨怀敏交由刑部讯问。
枢密使夏竦与杨怀敏素有结连,想庇护杨怀敏,如果交由刑部讯审,将会按律惩处,没有回旋的余地。便奏称说这事关系宫中的隐秘,不宜公开审理,交由御使与宦官在宫中讯问即可。
丁度指摘夏竦这是目无王法,两人当着赵祯的面争吵起来。
赵祯息事宁人,说这件事没有必要争吵,内外讯问是一样的,只要秉公判断就行。并命御使与宦官在宫内讯问。显然,他还是偏向于夏竦。
丁度见皇上发了话,也就不好再争了。
夏竦立即左右打点,一切替杨怀敏安排妥当,审问的时候,得不到任何不利于杨怀敏的逆证,只把杨怀敏降职,仍然充当内使。这样一桩惊天大案,草草收场了。
夏竦庇护了杨怀敏,再去讨好张美人,以图巴结宫闱。奏请赵祯,说张美人有护驾的功劳,应进荣封。
赵祯闻奏,正中下怀,立即册立张美人为贵妃。
夏竦心下自忖,这个本章奏上去就准了,可见皇上对张贵妃的偏爱,如果能借这事件把曹皇后挤倒,扶张贵妃正位,自己在宫中的内援就更大了。
夏竦是一个为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立即授意知谏院王贽,教他如此奏闻。
王贽是夏竦的走狗,向来是看夏竦的眼色行事,夏竦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去西。他根据夏竦的授意,连夜修个本章,说这次宿卫的变乱,起于皇后阁前,难保不别有情弊,请圣上彻底根究,以清乱萌。
王贽的话似乎说得合情合理,但极险极恶,实际上是含沙射影,说曹皇后与这件事有关联,脱离不了干系。
赵祯虽然贵为天子,却毫无主张,连自己那天晚上亲眼所见的事情也不相信,竟然相信了王贽的言辞,怀疑起曹皇后来,以为曹皇后勾结宿卫图谋不轨。越想越疑,即召御使何剡进宫,命他参详这件事。
何剡奏答道:“这是匪人妄生奸谋,诱惑圣聪的,陛下不可不察!皇后仁智,素来昭著内外,前日事变,皇后又亲自守阁御贼,哪里还会与贼同谋呢?陛下于此事,原属亲临亲见,还有什么可疑的呢?”
赵祯听后,立即大悟,又认为何剡的话有道理,便把这事搁置不问了。但对于张贵妃的宠爱,更胜于前。
尽管赵祯对张贵妃宠爱有加,但在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大背景下,皇帝的决定,有时也要受到朝臣的约束。如张贵妃欲替她的伯父张尧佐谋一个宣徽使的虚职,却因遭到了台谏官的猛烈攻击而作罢。
一天,赵祯正准备上朝,张贵妃送赵祯至殿门,拉着赵祯说:“官家今天不要忘了宣徽使!”
赵祯笑着说:“放心!放心!”
朝堂上,赵祯正准备下达任命张尧佐的诏书,包拯站出来上言,陈述不应给予张尧佐任命的理由,长篇大论,很是激动,唾沫都溅到赵祯的脸上了。赵祯不得不收回成命。
回宫之后,张贵妃迎上前去,又想替她的伯父美言几句,赵祯有些不耐烦地说:“今天包拯上殿,唾沫都溅到朕的脸上了,你只知道要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谏官吗?”
转眼到了皇祐三年(1051年)十月,赵祯再拜张尧佐宣徽使,知河阳。
唐介对同官说道:“这是圣上要给他宣徽使做,不过借河阳为名罢了。我辈身居言路,不可不谏。”
同官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唐介遂独自上章抗奏,极言外戚不可预政。
赵祯知道唐介忠耿,无法拒谏,只得召见,当面对他说,这个拟本出自中书,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这时是文彦博任首相,唐介奏劾文彦博,说他进献蜀锦,交通宫掖,才取得宰相之位,奏请罢免文彦博,改用富弼。
赵祯大怒,把唐介的奏章掷到地上,威胁说,再固执,朕将你贬到远州去。
唐介竟毫无怯意,拾起奏章诵读一遍,读完再奏道:“臣所以切谏陛下,是激于忠愤,就是将臣下油锅,臣也不会逃避,何惮乎远谪呢?”
赵祯见他仍然要谏,召谕执政官说:“唐介身为谏官,论事是他的本职,却妄说文彦博是由嫔妃致宰相,这是什么话呢?至于谁做宰相,更不是他的职权所能干预,他竟引荐富弼,不是越权了吗?”
当时文彦博正立在赵祯旁边,唐介指着文彦博问道:“文彦博!你应该自省!要有此事,不可隐瞒!”
文彦博立即跪下奏道:“臣实不称职,愿退避,让给贤能。”
赵祯更是大怒,喝令唐介滚出殿。
修起居注蔡襄立即站出来解救,说唐介实是狂直,但纳谏是人主的美德,请求对唐介宽大处理。赵祯不听,贬唐介为春州别驾。
中丞王举正立即起奏,说唐介纵然得罪陛下,还求陛下从轻发落,不应给如此重罚。
赵祯似有所悟,改唐介徙英州。
时过不久,赵祯访知张贵妃父张尧封曾做过文彦博父文洎门中客,张贵妃未入选时,曾拜认文彦博为伯父,张贵妃入宫专宠后,文彦博在益州任上,曾将蜀中有名的灯笼锦献入宫中,甚得张贵妃欢心。前唐介奏劾文彦博,确系事实,并非妄言。赵祯自悔冤屈了唐介,便罢免了文彦博相位,出知许州。
后来,有人作诗咏事,有“无人更进灯笼锦,红粉宫中忆佞臣”之句。究竟是真是假,无人考察,或许,织锦是由文夫人馈送,文彦博事先根本就不知道也说不定。
文彦博罢相之后,枢密使夏竦这时候也死了,赵祯命庞籍为同平章事,高若讷为枢密使,梁适为参知政事,狄青为枢密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