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柄双刃剑,在把宋朝切割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把西夏弄得鲜血淋漓。
西夏人在元昊的带下,手执刀枪嗷嗷叫地杀进宋境,虽然也抢到了不少的东西,但他们发现,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没有人想到,假如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安心地放牧牛羊,和宋公平交易,日子会过得比烧杀抢掠舒心得多。但人性的贪婪使他们听信了元昊的话,以流血牺牲为代价去攻打宋,虽说抢了些财物,分到他们手里的实在有限得很。
打仗,使西夏的土地荒芜了,畜牧业萎缩了,由于同宋撕破了脸,宋停止了对西夏的银、帛、茶的供应,两国边境的贸易也中断了。加之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旱灾,全国闹起了饥荒。天灾加战祸,西夏的经济出现了危机。
元昊也看出了这个问题,却没有解决的办法。当他得知契丹人在西夏与宋交战期间,在宋、辽边境装腔作势地搞了一次军事演习,扬言要打过黄河去,宋马上派人与他们谈判,签订了新的协议。契丹人没怎么费力,就从宋廷那里弄到了一大笔钱财。他动心了,有了仿效契丹人的想法,向大宋索款。
元昊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为了能在谈判桌上得到更大的好处,他一面放出风声,欲与宋讲和,一面准备再搞一次军事行动,以增加谈判的资本。
延州主帅庞籍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飞马将情报报告了朝廷。
赵祯得知元昊有讲和的意图,心里当然很高兴,因为此时的赵祯已经很厌战了,巴不得边廷熄了战火,能过上几天安定的日子,加之几年来忙于打仗,国内的问题堆积如山,他想腾出手来,很好地对朝政进行一番改革。于是,他命知保安军刘拯传话给元昊的亲信大臣刚浪陵、遇乞兄弟,让他们投诚。只要西夏不与宋为敌,其他一切都好商量。
刚浪陵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接到刘拯的传话后,立即派浪埋、赏乞、媚娘三人到鄜州向种世衡行诈降之计。种世衡觉得这三个人来得很突然,有诈降之嫌,决定将计就计,将他们留在营中,表面上委以重任,暗地里派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过了不久,刚浪陵又派部将李文贵前往种世衡营中报告投降时间,种世衡又将李文贵留在营中,同样是委以重任。
奇怪的是,刚浪陵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向他的主子元昊报告,大概是想给元昊一个惊喜吧!可惜的是,刚浪陵的惊喜没有制造出来,自己却因此而丢了老命。因为他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善于用计的人。
庆历二年(1042年)闰九月,元昊率领十万精兵,大举进犯宋,他将进攻地点选择在渭州的镇戎军。
从元昊选择攻宋的突破口来看,他确实算得上是一代枭雄。
宋靠西夏边境有秦州、渭州、庆州、延州等地。元昊为何不将突破口选在其他地方,而独选渭州呢?看看这几个地方的守将是谁就能回答这个问题。
秦州的守将是韩琦,庆州的守将是范仲淹,延州的守将是庞籍,渭州的守将是王沿,这四个人当中,韩琦、范仲淹、庞籍三人都有很强的作战经验,特别是韩琦、范仲淹,元昊已领教过他们的手段,唯独王沿既无作战经验,知名度也很低。
王沿是一个书生,颇似战国时期的赵括,虽然没有实战经验,理论上很有一套,常常上书朝廷,谈论一些军事问题,给人一种军事理论家的感觉。被委以渭州的军事长官,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元昊将进攻点选在渭州,绝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碰运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选择的进攻点,是宋军防务最弱的地方,看来,他不但深通兵法,而且情报工作也做得相当到位,绝不是有些人所说的,元昊生长在西陲荒凉之地,没知识,没文化,仅凭一股蛮力同宋较劲那么简单。当然,这里面也有狗头军师张元、吴昊两人的功劳。
元昊进攻渭州,集中了十万精兵,而渭州守军不足三万,且还要分散在不同的隘口,能够投入战斗的机动部队大概只有一万多人。在人数上,西夏军占绝对优势。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攻打宋军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仗还没有打,元昊就已经稳操胜券了。
王沿得知夏兵来犯,并没有足够重视,只是命副将葛怀敏率兵御敌。葛怀敏率军走到定州寨,被夏军断了后路,宋军腹背受敌,顿时乱作一团,葛怀敏率军欲向长城靠拢,无奈通道也被夏军切断了,宋军陷入了夏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一场混战,葛怀敏与率领的十四名将校先后战死,九千六百名士兵非死即俘。此战,葛怀敏所率部队全军覆没。
元昊乘胜追击,直抵渭州,放火焚烧村庄,屠掠民畜,将泾、汾以东闹得烽火连天、哭声震野。
幸亏范仲淹从庆州率兵前来增援,才没有使渭州被元昊洗劫一空。元昊对范仲淹有所忌惮,见范仲淹率兵前来支援,便率兵退回了西夏境内。
定州寨一战,元昊既抢掠到了大批财物,也对宋廷起到了震慑作用,使他在谈判桌上,增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宋军在定州寨之战中惨败,震惊了朝野,赵祯立即对镇守边关的几名主帅的防地进行了调整,命韩琦管辖泾原,让范仲淹与王沿换防,王沿去守庆州,范仲淹改守渭州。
范仲淹接到调令后,以王沿只能纸上谈兵,难以胜任镇守边关重任为由,上书朝廷,请求与韩琦联手驻守泾州,统一部署西北防御,并将他的防御计划向朝廷作了详细汇报。
赵祯批准了范仲淹的请求,命韩琦、范仲淹、庞籍同为陕西安抚经略招讨使,府治设在京兆府(今西安),将王沿调回京师。又命文彦博守秦州,滕宗谅守庆州,张亢守渭州。
韩琦、范仲淹共同经略边疆,同心协力,号令严明,爱抚士卒,善待当地的各族人民,深得百姓们的拥戴。边境当时流传四句歌谣:
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
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可见韩琦、范仲淹两人接受镇守西北边疆的重任后,对抵御西夏的入侵,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
形势造就人,边寨的危情和残酷的战争,使一介儒生范仲淹成了宋代抵御西夏入侵的一位帅才,为天下的文人争了光,正是范仲淹的努力改变了宋夏边境的力量对比,使永兴军成了一支纪律严明、敢于征战的劲旅,使西北边境得到了巩固和安定。
元昊虽然多次率兵前来骚扰,但在韩琦、范仲淹的严防固守下,总是无功而返,因为西夏的骑兵打游击战是他们的强项,攻城拔寨他们就没有什么好办法。
看来,宋军在西北战场上屡吃败仗,并不是西夏的军队有多么强,宋有多么弱,而实在是宋军无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军不会带兵打仗,士兵只是一群没头苍蝇,虽然他们为保家卫国而浴血奋战,但最终也只能落得个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悲壮下场。
再说种世衡,因刚浪陵派人行诈降计,欲施反间计除掉刚浪陵,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人选来实施反间计。
有个僧人叫王光信,足智多谋。种世衡将他招至帐下,对他说了西夏大将刚浪陵施诈降计已经投在宋营中,自己欲施反间计除掉刚浪陵,只是苦于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王光信虽然是一个僧人,却有一颗爱国心,立即向种世衡请战。
种世衡对他说,这个计划风险很大,自己并不强求,如果不愿意或者没有把握,可以另找他人。种世衡说的话,虽然有点激将法的味道,但也是真话。
王光信并不推却,欣然答应前入夏营行反间计。种世衡封了王光信一个官职,命他改名王嵩,给刚浪陵、遇乞写了一封招降书让他带上,并嘱咐他遇事随机应变,小心从事。
种世衡在信中说朝廷知道刚浪陵有归顺之心,特地授他为夏州节度使,请他尽快归顺大宋。并在信的后面画了一颗枣、一只龟。刚浪陵不知其意,询问王嵩是什么意思。
王嵩回答说,枣、早同音,龟、归同声,意思是请他早归宋朝。
刚浪陵非常狡猾,认为王嵩这是诱敌之计,冷笑着说,种使君也是一个大人了,为何使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他命人将王嵩绑了,连同招降书一同献给元昊。
元昊看罢招降信,命人将王嵩推出去斩首。
王嵩本是个有胆识的人,见元昊要杀他,不但不惊慌,反而大笑着说:“人说夏人多诈,我却不信,谁知果然名不虚传。”
元昊拍案而起,大喝道:“明明是你宋人奸诈,欲用反间计,反说夏人多诈,真是岂有此理!”看来,元昊确实有过人之处,一眼就识破了王嵩的计谋。
王嵩冷笑着说,刚浪大王先派浪埋等人投降宋军,种使君才有这封回信。他派去的人还在鄜州,李文贵还得到重用,我朝已授刚浪大王为夏州节度使。现在竟然出尔反尔,不是夏人多诈又是什么?王嵩说罢,两眼望天,自言自语地说:“我死了,有李文贵等四人偿命,不亏!”
元昊听了王嵩之言,吃惊不小,转问刚浪陵是怎么回事。
刚浪陵施用诈降计,并没有向元昊报告,这时王嵩突然说起这件事,一时难以说清楚,回答起来未免有些结结巴巴。
元昊不免起了疑心,命人先将王嵩押下去,然后让刚浪陵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刚浪陵便将他的诈降计向元昊作了详细汇报。
元昊将信将疑,将刚浪陵留住帐中,实际上是软禁起来。然后暗地派人冒充刚浪陵的信使去见种世衡。
种世衡预料这个信使是元昊派来的,故意把他当成是刚浪陵的人,招待得格外殷勤,并装模作样地与来人约定刚浪陵、遇乞两人投宋的时间。
信使以为这些都是真的,回去后如实地向元昊作了汇报。
元昊以为刚浪陵真的背叛了他,召来刚浪陵与信使对质。到了这个时候,刚浪陵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元昊见刚浪陵吞吞吐吐、面露惊慌之色,怒从心头起,拔剑出鞘,手起剑落,把刚浪陵斩为两段。并下令把遇乞关进狱中,等候处理。
种世衡得知刚浪陵被杀,知反间计已经奏效,连忙写了一篇祭文,命人暗地里送到西夏境内。他在信祭文中说,刚浪陵大王兄弟,有意本朝,忽遭惨变,实在是令人痛心,字里行间,充满了哀伤之情。
夏人拾得这篇祭文,献给了元昊。元昊又命人把遇乞也杀了。
有人要问,元昊乃一代枭雄,阴险狡诈,难道就不识宋人的反间计?为何要轻意地杀掉两个宠臣呢?如果了解个中隐情,元昊杀掉这两个人,就可以得到合理的理由了。
原来,刚浪陵、遇乞是元昊第五个老婆的兄弟,遇乞的老婆没藏氏与元昊的第五个老婆是姑嫂关系,常进出于夏宫。
没藏氏生得貌美如花、风情万种,是一个天生尤物,进出夏宫,并不回避元昊。元昊本就性好色,见没藏氏秀色可餐,起了占有之心,但碍于遇乞手握兵权,未免有投鼠忌器之感,没奈何,只得将一腔相思之情强埋在心里。正在这个时候,种世衡投书给刚浪陵、遇乞,劝他们投降宋廷。虽然其中颇有疑点,但他并不给刚浪陵、遇乞解释的机会,假公济私,乘机除掉了遇乞。
元昊杀了遇乞,将没藏氏拘进宫中,一哄二骗三恐吓,很快就俘虏了这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元昊的枕边又添了一个尤物。元昊如愿以偿地搂得美人归,索性把王嵩放出来,厚礼相待,请王嵩回去转告种世衡,说他愿与宋讲和。
种世衡的反间计,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种世衡得知元昊有求和的意图,立即报告给延州主帅庞籍。
国与国之间议和,是国家大事,边关将帅无权做主。庞籍一面将西夏元昊求和的意图飞报朝廷,一面派人随同西夏使臣从勖赴汴梁和谈。
赵祯这个时候已经很厌战了,从内心讲,他很想同西夏达成和议的,但又忍受不了西夏的那种态度。因为西夏使臣从勖到达汴梁后,态度相当傲慢,只说奉命前来和谈,并不肯向宋称臣,其实,西夏是模仿契丹人,想敲竹杠弄一笔钱。
早在此之前,元昊在三川口之战后,就曾表示要同宋讲和,那时他打了胜仗,态度强硬,拒绝宋提出的取消帝号和称臣的条件,致使和谈破裂。这一次,元昊仍然不肯称臣,谈判再次卡壳了。
西夏使臣从勖见宋不肯让步,说可以把宋皇帝的意见带回去向国主汇报,请求国主定夺,不过,他又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宋廷要给西夏一些恩赐,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去向他的主子汇报。
赵祯说只要西夏称臣,其他事情好商量。于是,他命邵良佐、张士元、张子奭、王正伦四人随西夏使臣从勖一同西行,赴西夏与元昊谈判。
邵良佐等四人到了西夏后,同元昊展开了第二轮谈判。
元昊原则上同意称臣,但狮子大开口,索要的岁币远远超出了邵良佐西行时赵祯给他们的底线,他们四个人做不了主,只能报请赵祯定夺了。
元昊再命如定聿舍、张延寿两人为使,随宋廷使臣再赴汴梁,与宋举行第三轮谈判,商谈宋朝每年给西夏的钱物数量,名义是“赐”。
经过反复地讨价还价,最后终于达成协议:西夏取消帝号,宋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夏对宋仍保持名义上称臣,奉正朔;宋朝每年“赐”西夏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在双方的节日再“赐”银两万两千两,绢、帛、衣着两万三千匹,茶一万斤;重开边疆榷场,恢复民间贸易往来,但西夏青盐不得远销宋境;双方以前所俘军民各不归还,今后如有边人逃亡,不得越界追逐;两国边境划中为界,界内停筑城堡。
这个和约,元昊占尽了便宜,宋朝花费重金买了个“主子”的虚名,表面上西夏对宋称臣、奉正朔,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是心理上虚幻的安慰罢了。元昊在自己的地盘里照样当自己的皇帝,照样任命自己的官员,不仅不向“主子”缴纳贡赋,“主子”每年还得给他一大笔的钱财。
这份和约同契丹那份和约除银、绢等钱物的数量不同外,就一个字不同,契丹那份和约是“纳”,西夏这份和约是“赐”,“纳”字令宋廷颜面尽失,“赐”字,似乎有一点主子的味道。
赵祯花钱买了个主子的身份,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和谈成功,签订了停战协议,赵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不认为这个协议有什么不妥,毕竟西夏承认了他这个主子的身份,而且边廷不会再有战争,尽管花了不少钱,但能买到一个边境无硝烟,倒还是很值得的。
其实,元昊已经落入种世衡反间计的圈套,自剪羽翼,杀了刚浪陵和遇乞,诱得没藏氏之后,又贪于女色,生活已逐渐走入荒淫之途,加之西夏的经济状况已经相当糟糕,元昊也无心再战了。另外宋有韩琦、范仲淹、庞籍三人御边,经过一番筑城修寨,边关已近无懈可击,元昊即使再战,也占不到丝毫的便宜。元昊请求修和,西夏向宋纳贡才是正道。赵祯不但不要求元昊向宋廷纳贡,反而每年还要赐其大量的白银、绢和茶。
宋朝君臣的懦弱,志在于苟安,毫无振作之气,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这个“停战协议”执行得并不好,宋、夏之间断断续续又打了数十年,直到北宋灭亡才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