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是一个多事之秋,皇帝也总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他的邻居们似乎也不想让他睡一个安稳觉,西陲的叛乱刚刚平定,北边的边境又发出了呻吟之声。
赵宋在北边的邻居有两个,一个是西夏,一个是契丹。
这两个邻居,犹如两匹野狼,他们视宋廷的大好河山为一块肥肉,虽然没有胃口一下子吞下去,却把这大好河山当成了他们的一个巨大的仓库、一个人口供应地,不断地骚扰赵宋的边境,今天来取粮食,明天来掠人口,他们取粮食,用车载,成群结队地运,粮食搬走后,还要放上一把火,将赵宋百姓的家园烧成一片废墟。他们掠人口,就像赶羊一样,将赵宋的百姓成千上万地赶往己国,做他们的奴隶,为他们创造财富,做他们的性奴隶,充当他们兽性发泄的工具。
这里,先来说西夏。
赵恒刚即位的时候,西夏的李继迁派人来汴梁上表,恭贺大宋新皇即位,并讨求封藩。
太宗朝的时候,太宗皇帝就曾说李继迁是一个狡诈无比、反复无常的小人。
赵恒当然知道这件事,他也知道李继迁是个小人,只是太宗皇帝刚刚去世,国家还处在大丧之期,他不想多事,姑且从了李继迁的请求,封他为定难节度使,并把夏、绥、银、宥、静五州一并赏给李继迁,将朝廷委派到那里的行政长官张浦调回京师。
赵恒的处置似乎没有动什么脑子,作出的决定也有些违反常理。封李继迁为定难节度使不过分,调张浦回京也不错,可赏给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似乎有些欠妥。
李继迁求桃,你给他一个桃子就得了,一个桃子,可以暂时安抚住这匹狡猾的狼,赵恒却不是这样,李继迁讨要桃子,他却赏了一个大西瓜,李继迁发了一笔横财。
李继迁得赏后一阵狂喜,觉得宋这个皇帝好说话,便派弟弟李瑗带了一些礼物到汴梁,当面向大宋皇帝表示谢意。
赵恒又是好言抚慰一番,并赐还李继迁赵保吉的姓名。赵保吉这个名字,是太宗皇帝赐给李继迁的,后来,李继迁反复无常,投靠了契丹人,并不断地骚扰大宋的边境,太宗皇帝一怒之下收回了这个名字。
在古代,赐皇帝的姓氏是莫大的荣耀,只有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功臣才能享受这份殊荣。例如唐朝的徐世■,也就是小说中的那个徐茂公,他为唐朝立了大功,大唐皇帝李渊赐他姓李,故正史中只有李世■,李■(避李世民之讳而改名),而不言徐世■。
李继迁是谁?他不是宋朝的功臣,而是一只常大在宋边境偷食的狗,一匹贪得无厌的狼。赵恒对李继迁如此优厚,无非是想以恩惠笼络他,叫他不要闹事,让北边的边境安宁一些罢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饿狼也总是喂不饱。李继迁就是一条吃屎的狗、喂不饱的狼,他从大宋皇帝那里讨到好处之后,叫弟弟李瑗专程到汴梁致谢,那是表面文章,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些好处,骨子里并没有感恩戴德的意思。没过多长时间,他便露出了白眼狼的本来面目,率领他的散兵游勇,今天在宋廷边境的甲地抢几车粮食,明天到乙地杀几个人,后天再换个地方找一些良家妇女发泄一下兽性,弄得大宋边境鸡犬不宁。边境的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往汴梁,送到了赵恒的御案上。
赵恒对北方的事情也很头疼,但是,他找不到很好的处理办法,其实这也怪不得他,英勇神武的太祖赵匡胤、雄心勃勃的太宗赵炅都没有解决的事情,作为承祖上余荫继承皇位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想找两位宰相商量一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
恰巧在这个时候,宰相张齐贤与另一个宰相李沆的关系出现了问题,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争吵吵、斗来斗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亦乐乎的味道,时间长了,不但文武百官有些议论,皇帝赵恒也有点烦了。
咸平三年(1000年)十一月的一次朝会张齐贤喝得醉醺醺地上朝,一身的酒气,话也说不清,实在是不成体统。
皇帝上朝,百官议政,这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来不得半点马虎。张齐贤因醉酒而失态,这是大不敬,上纲上线分析起来,可是欺君之罪。如果较起真来,张齐贤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御史宿茂祯看不过去了,当场弹劾张齐贤,说他醉酒上朝有失礼仪,犯了欺君之罪。如果仅仅是御使弹劾,赵恒可能要和一下稀泥了事,偏偏有个人站出来较劲儿。这个人就是另一位宰相李沆,他公开站出来支持御史的意见。
有了李沆的支持,宿茂祯弹劾的分量就不同了。赵恒便问张齐贤有何话说。张齐贤说他偶感风寒,喝几口酒御寒,不想喝多了,并伏地请罪。
赵恒说道:“你是宰相,这样有失检点,怎么能够做文武百官的表率呢?朝廷有明文规定,朕也不敢徇私哟!”于是下诏,免去张齐贤平章事,即宰相的职务,守本官。
什么叫守本官呢?史书记载,张齐贤的官职是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平章事,也就是说,他的本官是门下侍郎,兵部尚书、平章事是兼职。免去宰相之职后,回到门下省去,继续做他的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这就是守本官。
咸平四年(1001年)八月,守边的大臣传来告急文书,说李继迁率领他的部队出没于塞外,运送粮饷的车队,经常遭到他们的袭击,损失很大。
赵恒下诏,命兵部尚书张齐贤为泾、原等州、保安等军安抚经略使,知制诰梁灏作为他的助手,并命他们骑快马前去赴任。
张齐贤放外要向皇上辞行,这叫陛辞。
赵恒接见了张齐贤,除对他说一些勉励的话外,也吐了一肚子的苦水,说李继迁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一只喂不饱的狗,在大宋的边境,不是抢粮食,就是掠人口,弄得边境鸡犬不宁,他为这件事伤透脑筋,吃不安,睡不宁,接着话锋一转问道:“朕命你为安抚经略使,有什么打算?”
张齐贤认为,灵武远离内地,搁在塞外,是一座孤城,李继迁经常在那里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朝廷实在是有些鞭长莫及,想守住灵武,很难。要想使那里的百姓过上平安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事。六七万军民住在那里,身陷险境,朝廷每年还要费大批的粮饷,实在是不划算。因此,他建议,放弃灵武,弃远图近,把那里的军民向内地转移,退守环庆,这样就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可叹张齐贤,空有满腹经纶,却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如果延伸在外的国土,遇有敌人来犯,为了图省事就自动放弃国土,那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岂不是要被外敌蚕食殆尽了吗?
赵恒听了张齐贤的建议,思索一会儿后说:“你先去看看再说吧!到时视具体情况而定,可弃就弃,可守必守。”
张齐贤领旨而去。
通判永兴军何亮得知张齐贤向皇上建议放弃灵武,上了一个名为《安边书》的奏章,强烈反对朝廷放弃灵武,奏折的大概意思是:
灵武地方千里,表里山河,舍之则戎狄之利,广且饶矣,一患也。自环庆至灵武凡千里,西域、戎狄合而为一,二患也。冀北马之所生,自匈奴猖獗,无匹马南来,唯资西域,西域既分为二,其右乃西戎之东偏,实为贼夏之境,其左乃西域之西偏,如舍灵武,复合为一,夏贼桀黠,俾诸戎不得货马,未知战马何来,三患也。为今计,请筑溥乐、耀德二城,以通河西之粮道,则灵武有粮可恃,虽居绝域之外,亦可以无恐矣。若不筑此二城,与灵武倚为唇齿,则与舍灵武何异?窃恐灵武一失,内地随在可虞也。谨奏!
赵恒看了何亮的奏折,御笔一挥,命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传阅,叫大家畅所欲言,讨论如何处理灵武的事情。
知制诰杨亿支持张齐贤的观点,放弃灵武,退守环庆。他还用汉弃珠崖的例子为他的观点辩护。
汉弃珠崖,说的是汉元帝面对国家严重饥荒,不便劳师万里的客观情况,采纳了贾捐之的建议,放弃远征天涯海角的珠崖郡(海南岛)的故事。
灵武,是宋朝在塞外的一座孤城,相当于珠崖。汉朝能够放弃珠崖,我朝为何不能放弃灵武呢?
朝中文武百官中,大多数人都赞成何亮的意见,认为灵武地处河西走廊的要塞,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放弃灵武,中原内地就失去了一道屏障,西夏戎狄就会长驱直入,更加肆无忌惮地侵扰内地。
两种观点,针尖对麦芒,谁也说服不了谁。赵恒见群臣没有形成统一意见,有些犯难,专门召见宰相李沆,征求他的意见。
李沆认为,李继迁不死,灵武就不能归朝廷所有。他也建议朝廷放弃灵武,并派专使到灵武,将灵武的军民人等撤退,并说这是蜇手断腕之策。
手腕被毒蜂蜇了,毒势向上蔓延,危及到生命,为了保住性命,只有砍掉手腕,这是蜇手断腕。同汉弃珠崖、丢卒保车的意思是一样的。
李继迁是一只喂不饱的狗,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给了他灵武,边境真的就能得到安宁吗?主张放弃灵武的人,似乎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大好河山,拱手相让,赵恒的臣子真的没有多少是有血性的。
赵恒听了李沆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并没有表态。
李沆见赵恒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且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就悄悄地退了出来。
丧土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史官都是要记录在档的。赵恒不愿做丧土辱国的千古罪人,他要保卫灵武,给朝廷留点面子。
此后不久,赵恒下了一道诏令,命王超率兵增援灵武。
王超兵发灵武,向文武百官表达了一个信息,皇上要保卫灵武。
赵恒总算是作出了一个正确决策。什么汉弃珠崖、蜇手断腕,那都是扯淡,无稽之谈,灵武是大宋国土,国土不能轻易放弃。
张齐贤得知王超率兵增援灵武,知道皇上要保灵武,他在任所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说朝廷决心要守卫灵武,建议多派一些军队来,如果兵源不够,可以到江南招募壮丁,派往前线。
赵恒认为,到江南招募壮丁不仅会动摇人心,而且,把江南的壮丁千里迢迢调到北方去守卫边境,很不方便,没有采纳张齐贤的建议。
咸平四年(1001年)底,李继迁又大举进犯宋境,先是率军攻打清远军,宋廷清远军都监段义投降了李继迁,都部署杨琼为求自保,拥兵不救,清远城被贼兵攻陷。
李继迁攻陷清远城后,转攻定州、怀远,劫去宋军粮草辎重数百车,幸亏副都部署曹璨率军出击,才将李继迁击退。
这个曹璨,就是曹彬的大儿子。
咸平五年(1002年)三月,李继迁又联合西夏各部落攻打灵武,知州事裴济率领军民人等坚守灵武城,与贼兵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两军相持数月时间,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李继迁一面增兵围攻灵武城,一面派兵切断了宋军的粮道。裴济眼看城中粮草将尽,咬破手指写成血书,奏请朝廷发救兵,谁知送信的人在半路被李继迁截获。城中军民望眼欲穿,盼望救兵,不见援兵的踪影。人饿一天两天大概可以,时间长了,士兵们再也无力战斗,李继迁率贼兵攻陷灵武,裴济率兵与敌人展开巷战,力竭而亡。
裴济知灵州数年,在那里大兴屯田,发展生产,将灵武经营得有条有理,深得百姓的拥戴,可惜功业未竟身先死,落得个抛尸荒丘的悲惨下场。
李继迁攻陷灵武后,改灵武为西平府,作为西夏的都城。
赵恒得知灵武失守、裴济战死的消息后,有些后悔没有听信李沆等人的建议,放弃灵武,最终导致灵武失守,良将战死沙场的结局。他一面责令有关部门优恤裴济的家属,一面诏令王超屯永兴军,不得再误。
其实,灵武失守,赵恒自己是有责任的,因为他有心保守灵武,却又所用非人。大将曹彬临终时,赵恒曾问他,将军百年之后,谁可为将拒敌。曹彬向赵恒推荐了他的两个儿子曹璨、曹玮。赵恒放着将才不用,反而要用一个无能的王超。王超奉命增援灵武,在中途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致使灵武失守、良将战死、军民伤亡惨重的悲剧。
王超贻误战机,灵武失陷,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恒没有追究他任何责任,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毋得再犯”就完事了。有罪不惩处,违了军法也不追究,难怪宋朝的将领老打败仗。
咸平六年(1003年)五月,知镇戎军李继和向朝廷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说六谷部酋长潘罗支愿意讨伐李继迁,请朝廷授潘罗支刺史之职。张齐贤也上书,请封潘罗支为六谷王,兼招讨使。
赵恒命几位辅佐大臣开会议定。辅臣们认为,潘罗支已经是酋长,授刺史之职,未免太轻了,如果骤然封王爵,似乎又太重了。招讨使这个官职,不应该轻意地封给外夷,经过商量后拟定,授朔方节度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
赵恒同意辅臣们提出的议案,颁诏封潘罗支为朔方节度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
潘罗支受封后,上表谢恩,并说他已经集结了六万骑兵,等待朝廷王师到来之后,合兵一处,讨伐李继迁,收复灵州。
赵恒又下诏嘉奖潘罗支。
此后不久,李继迁攻打麟州,被知州卫居宝率领军民击退,转攻西凉,杀死了西凉府丁惟清,占据了西凉城池。
潘罗支居在六谷,本来就是西凉的藩属,他决定用诈降之计消灭李继迁。
李继迁不知潘罗支受职宋廷,以为他只是一个蕃酋,畏惧他的军威才前来投诚,丝毫不怀疑潘罗支的诚意。见潘罗支率兵来降,立即传令接见他。
潘罗支进城之后,向李继迁行跪拜之礼,接着歌颂李继迁德被塞外,威震西凉,六谷的藩部都愿意归降,给李继迁送上几顶高帽子,随后表示自己情愿听从他的指挥。
李继迁接连戴了几顶高帽子,满面春风,立即在身边给潘罗支摆一个座位,眉开眼笑地对潘罗支好言抚慰。
李继迁令潘罗支招徕部落,扩充兵力。潘罗支欣然同意,回到他的驻地,将六谷的藩部召集起来,一同来到西凉谒见李继迁。
李继迁亲自到校场检阅潘罗支带来的六谷番兵,番兵们有的持刀枪,有的持弩箭,列队鱼贯而入,接受李继迁的检阅。
潘罗支手持弩箭走在前面,在离李继迁十步之地站定,口里号令带来的番兵站好队,不要大声喧哗,眼睛却暗暗地注视着李继迁的一举一动,发现李继迁正专心观看刚进来的一队番兵,对自己这边毫不设防,突然弯弓搭箭,瞄准李继迁射出一箭。
李继迁正留心查核,猛听得弓弦响,忙睁目四顾,恰巧一箭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左眼,李继迁大叫一声道:“快!快!拿匪徒!”
左右听到李继迁的惨叫,正要上前保护李继迁,不料潘罗支带来的番兵手持兵刃,一拥而上。李继迁部下死命抵抗,但已被杀毙多人,剩了几个骁悍的弁目,保护着李继迁,且战且逃。番兵奋勇驱杀,几乎将李继迁擒住。李继迁的几个死党拼命相救,终究还是让他逃脱了。
李继迁逃回灵州,左眼疼痛难忍,命人抽出插在眼中的飞箭,不想连眼珠也一起带了出来,惨叫一声,晕死过去。终因医治无效,一命呜呼了。
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继承了父亲的职务,派人将父亲战死沙场的事情禀报契丹。契丹赠李继迁为尚书令,封李德明为西平王。
环庆的守臣,因李德明刚刚继位,部落元气大伤,奏请朝廷降旨招降。
赵恒颁诏灵州,招降李德明。
李德明派牙将王侁奉表归顺。朝廷商议加封李德明,唯独知镇戎军曹玮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建议乘势灭掉西夏,并请缨出战。所上奏章的大概意思是:
叛酋李继迁,擅河西地二十年,兵不解甲,使大宋有西顾之忧。今其子危国弱,不即捕灭,后更强盛,不可制矣。愿假臣精兵,出其不意,擒德明送阙下,复河西为郡县,此其时也。枕戈待命,无任翘企!
曹玮,就是曹彬的二儿子,曹彬夸他有将才。
曹玮的奏章上达朝廷,赵恒看后却不以为然。朝中大臣们也有人说伐丧不义,不如恩加李德明。于是授李德明充定难军节度使,统辖夏、银、绥、宥、静五州。后来听说契丹封李德明为西平王,也就封他为西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