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西沉后,四人着手准备晚餐。然而昨晚承担了一半烹饪活儿的间蛎辰之助不在了,而且岛上有四人接连失踪,想想现状,谁也没有精心烹调的心情。结果只做了简单的饭菜,然后众人默默地把食物往嘴里送。
饭后,言耶向三人打了个招呼,就独自待在里间闭门不出了。这当然是因为他要对这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以他个人的方式进行思考、加以解释。
“请尽量别外出。就算上厕所,也得找个人做伴,千万别独自前往——”
嘱咐完毕,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里间。
过了数小时——
回到外间时言耶的表情异常严峻,以至于三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朱音小姐是怎样从拜殿脱的身——这个谜我解开了,不,应该说我认为自己解开了。”
虽然对话作了微妙的修正,但“解开”一词已经给了三人巨大的冲击。特别是正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言耶。
“也许这样会比较麻烦,但我还是想沿着我一路行来的思考路线加以阐明。但在这之前,解决十八年前发生的事件才是首先要做的吧。”
“哎?那、那么说,刀城老师连朱名巫女大人的事都明白了——”
言耶向兴奋起来的行道显出困扰之色:“没,离真相大白大概还远。因为用来推理的素材,只有浮坪医生留下来的朱音小姐的问讯记录副本……不过,我从下宫钦藏先生处听到了非常有趣的意见。托他的福,我想我总算逼近了真相。”
“请指教。”
难以言喻的沉寂过后,正声挤出了这句话。
“十八年前朱名巫女的鸟人之仪是否成功,结果她是否与伊吹末利作氏一起偷渡去了‘伪满洲’——可以说没有丝毫线索能让我们对这些问题下断言,所以姑且搁置一边。”言耶依次看着三人,打开了话匣,“不过,和朱名巫女一方的举动之谜相对的是,城南民俗研究所的人们可能有过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倒可以清晰地进行推测。我是说,他们是在策划如何揭穿鵺敷神社的秘仪吧。”
听了言耶指出的事实,瑞子自然垂下了头。因为指使人不用说,就是她的父亲唐通酉一,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吧。
“关于这一点,朱音小姐的证词也能大致提供佐证。即使考虑到她当时才六岁以及她提供证词的能力,对城南民俗研究所众人的行为作出如此推断,也不算牵强吧。”
行道对始终垂首的瑞子显出了顾虑之态,即便如此,他依然赞同地点点头。正声却只是盯着言耶不放,好像言耶所言根本就是明摆着的事实一样。
“我也这么认为。”就在这时,瑞子突然抬起了脸,“事实上,我……在京都的大学托人介绍了中鸟镇的某位人士与我认识,而且和这位人士联络过多次。当然,是为了调查父亲的事。刚上大学时,母亲才第一次把父亲的事都告诉了我。过去我只听说他是单纯的病故……”
“于是你就查出了令尊赴浦参加鸟人之仪的事?”
“不……”她对提问的言耶遗憾似的摇着头,“那只是传入我耳中的若干说法之一而已,所以我最初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可是——”
“得知十八年前的鸟人之仪将再度举行,一时冲动就想来参加了?”
瑞子点头道:“我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心想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仪式不知何时才会举行——”
“为什么你会认为令尊是想刺探鸟人之仪的秘密呢?”
“他亲自参加仪式……而且,鉴于从母亲那里听说的父亲的品格,也许该说性格吧,很久以前我就想过,父亲是被卷入了他自己一手引发的骚乱吧。”
“是这样啊。虽然我不认识令尊,却和身为他女儿的北代小姐作出了相同的判断,很受鼓舞呢。”
言耶摆出了半抚慰她的姿态,随即朗读起浮坪医生的记录副本来。读之前他声明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从我所听到的朱音巫女大人的证词来说——”热切倾听的行道,还是有点顾虑瑞子,“研究所众人的妨碍,导致仪式失败,巫女大人堕为鸟女,因为愤怒,她把所有人都强行带到了某处——我总觉得是这样……”
“是啊。是不是鸟女所为暂且不提,秘仪被揭穿一事激怒了朱名巫女,她想让六人去死……这些情况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而杀人方法也——”紧接着,言耶披露了从钦藏处听来的鸩毒假说,“我想,是发生了和这假说类似的事吧。”
他暗示了城南民俗研究所的众人被毒杀的可能性。
“正、正声君,鵺敷神社有这种……”
行道讶然问道。
“——有。”
正声虽然略有踌躇,但还是坦率地承认了。
“小钦真不愧是医生,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行道近乎落寞地想着钦藏竟不曾对自己和辰之助坦陈,不过,随即又振作起来似的问道:“那么刀城老师你是要说,从拜殿脱身的朱名巫女大人用鸩毒收拾了城南民俗研究所的那些人吗?”
“不。”言耶当即否认。
“咦?可、可你刚才向我们讲解了小钦的假说,你自己也——”
“嗯,我也认为下宫先生的说法正确无误。不过,使用鸩毒的多半不是朱名巫女吧。”
“那会是谁?”
“是——朱音小姐。”
看得出行道和瑞子打心眼儿里感到吃惊,但正声似已有觉悟,他的模样像是在严肃接受言耶的指摘。
“朱、朱音巫女大人,当时才六岁啊……”
“而且朱音小姐被关在杂物间里,不可能做这种事吧——”
“或、或者是朱音巫女大人做了这件事后,朱名巫女大人把她藏在了杂物间里吗?”
“这样的话,我觉得一开始就是朱名女士用了鸩毒。”
“这倒也是。”
看着瑞子和行道互相交换意见,言耶又道:“遗憾的是,我想当时朱名巫女已经死了。”
“啊……”
“我确实说过朱名巫女一方的举动是个谜,但看看朱音小姐的言行,我们只能如此解释。”
“那、那么说,仪式毕竟还是失败……”
“是啊,从结果来看,不得不说是失败吧。当然,可以说城南民俗研究所的人们横加干涉是原因,但看看朱慧巫女的例子我们也能明白,鸟人之仪本身就非常困难。”
“可、可是……这样一来,就越发感到只有朱音巫女大人一个人,怎么也——”
“你想反了。正是因为只剩下了朱音小姐,她才必须守护鵺敷神社、朱名巫女、母亲的名誉。她身体里流着的鵺敷神社巫女的血,促使她奋起。”
“要是有鸩毒,小孩也能收拾城南民俗研究所的那些人吧。”一直沉默的正声突然在此加入了话题,“收拾尸体也是,如果是下宫先生所说的方法,小孩也能办到。因为虽然要费不少时间,时间却相当充足。只是这样一来,姐姐在插着门闩的杂物间被发现的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很在意这一点。”
瑞子当即对正声表示赞同。
“换言之,姐姐被关在密闭的杂物间里,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啊,或者——”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声兴奋起来,“先收拾掉五个人,只把鹳先生留下。接着,请他把自己关进杂物间。然后他一无所知地把姐姐准备的掺有鸩毒的饮料或食物送进嘴——”
“这样的话,鹳先生的尸体就应该在集会所中被发现。至少会在岛上的某处被发现,否则就很奇怪。”
“是吗……”
“而且不让鹳先生察觉,先毒杀另外五个人,不觉得有点不可能吗?”
“啊……就是啊。”
“那关键的杂物间——”行道指着里间,“刀城老师实际演示过,在拜殿外侧放下门闩的那个用线的方法——”
“当时我也进行过说明,因为杂物间的门毫无缝隙,所以那个线的把戏不能用。”
“那么,就更——”
行道摇着头,一副完全不能信服的样子。
“我想先问问,为什么你认为朱音小姐是凶手?”
瑞子在一旁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而言耶像在向正声确认一样说道:“十八年前的那天,是朱音小姐出生以来首次登陆鸟坯岛。巫女的修行从七岁开始,当时她还只有六岁,所以应该也没进过拜殿。”
“我也认为是这样没错。”
“而且,因为有鹳先生看着她,所以她在朱名巫女举行完仪式后也没进过拜殿。也就是说,我们知道她完全没有进殿的机会。”
“嗯,因为姐姐接着就被他关进了杂物间。”
“可是,朱音小姐面对猪野村浩巡警的问题——从拜殿出来,只能出正门沿着阶梯廊往下走,此外是否没有别的方法了——她立刻就回答说‘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姐姐进过拜殿……”
“嗯。不过,是何时进去的呢?我们知道,首先,研究所的人还在的期间是不可能的。但根据她的证词,众人都还在的时候,她就被送进了杂物间。这里产生了一个矛盾。”
“那么,朱音巫女大人的话……”
“全都是——编造。”
“怎、怎么会……不管巫女大人有多早熟,但她还是六岁小孩——”
行道进一步强烈否定,话说到一半,言耶的视线就从他身上移开,又一次移向了正声,“你对我说过,朱音小姐从小就擅长创作。”
“哎?……”
“而且,鵺婆大人一个劲儿给她讲鸟女之类的恐怖故事。”
“嗯,是……”
“所以她想用鸟女出没的谎话,来解释那场为守护鵺敷神社和母亲的名誉而进行的大屠杀。”
“……”
也许是无言以对吧,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可以设想是她对母亲的复杂心理在其中作怪。因为对神社来讲,说成大鸟神的神罚要比鸟女行凶好得多。”
“这倒也是呢。”
“听正声君说,她一直想把母亲作为鵺敷神社的巫女加以理想化。和现实中的朱名巫女不同,她想要创造一个对她来说足够理想的巫女形象。虽然是在正声君面前,但还是直说吧,这一事实导出的结论是朱名巫女是个有问题的母亲。当然了,这是因为她以巫女的职责为重吧。”
“是啊,结果姐姐也成了那样的母亲……所以只能说这就叫血脉相承吧。”
“而且,她沉溺于创作自己所追求的巫女形象——这种行为恐怕是在仪式之后居多吧。由于朱名巫女已不在人世,反而加大了理想化的进程……”
“你是说十八年前她还没那么沉迷吗?”
“嗯。相较而言,从鵺婆大人那里听来的鸟女故事,对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所以情急之下就把责任都推给了鸟女。”
“这谎话是不是编得也太精彩了点?”
“编造故事的时间很充足。而且看了记录我就发现,对于似乎是事先经过考虑的、意料中的问题,她的应答很快;而对预想外的问题,则屡屡应答迟缓。”
“研究所的人们遭遇了什么——关于这个对姐姐来说最为重要的问题,她在开口前的确拖延了点时间,不是吗?”
“虽说已经作了某种程度的准备,但也需要临场的随机应变吧。”
“啊,真不愧是朱音巫女大人……”
行道似在表达钦佩之意,只是这钦佩之处颇为诡异。而瑞子也许还在惦记余下的未解之谜,发问道:
“那么究竟是谁在外面把门闩插好的?”
“朱音小姐自己。”
“哎!……”
行道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正声和瑞子脸上浮现出完全不明就里的表情。言耶催促着他们,移步到里间的杂物间前。
“这里是发现朱音小姐的杂物间。正如昨夜实验时确认过的那样,一旦关上门就不会留出任何缝隙。”
“所以用绳线吊闩棒的招数,对这个门行不通啊。”
“是。不过,拜殿和杂物间的门另有一个巨大的不同点。”
“是什么?”
“拜殿是在外开门的内侧插下门闩,而杂物间是在外开门的外侧插下门闩。就是这一点不同。”
“想想两个门闩各自的作用,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当然,的确如此。但朱音小姐利用了这一点。她先取下杂物间的门闩棒,在两扇门板之间制造出一道仅供自身钻入的缝隙。即两扇门板呈‘八’字状态。接着,搬个可以用来垫脚的台子之类的过来,人站上去,把闩棒搁到门板的上边。再收好台子,从门板中间的缝隙钻进去,然后慢慢关门。这时必须留神让两扇门板一齐关上。也就是说,要在门板上边的闩棒消失的一瞬间,让闩棒沿着门板表面滑落,掉进原本就用来插闩棒的金属底座里。换言之,关门的动作和放落闩棒的动作紧密结合、一气呵成,实在是非常精彩的诡计啊。”
“但是,真能那么顺利地办到吗?”
正声看着杂物间的门问。
“其实和拜殿门的不同点还有一个。不过,那不是构造上的差异,只是某物的状态有差别。”
“你指的某物是什么?”
“闩棒啊。拜殿的闩棒因为新,所以四角都齐全,插进底座需要人力。但杂物间的闩棒比较旧,所以角磨没了,棒身也细了。也就是说,只要棒从底座上方往下掉,就完全可以把门闩嵌好。”
“就算失败了,也有足够的时间重来,对吗?”
“嗯,发现她的渔夫喜之助,如果在拔开门闩前仔细观察,也许会发现闩棒向左或右突出了少许吧。因为我们可以想象,掉落时的冲击力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偏差。”
“巫女大人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行道又一次不合时宜地表露了钦佩之情。
“对此我也有同感,但毕竟只是个六岁小孩。她犯了个极为低级的错误。”
“什么错?”
“鸟女血红的眼透过杂物间门板的孔窥过来——就是这句证词。在纠结怪物是否存在的问题之前,首先要说的是,身处漆黑的杂物间中的她,不可能那么清楚地看到,从有亮光的集会所那边窥过来的眼睛的颜色。因为要是有什么人当真从像孔那样的小缝隙里窥过来,这个动作本身就会挡住房间的亮光。而且,鉴于杂物间内部漆黑一片,对窥探的那一方来说这种行为也毫无意义。”
“啊……”
“不过,她的话——尽管是关于鸟女怪的话——竟让人产生了真实感,以至于没有一个成年人察觉出其中的纰漏。正如海部先生所言,她确实不是一般的孩子。”
言耶的话让行道浮现了满足的表情。正声则以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他。
“姐姐这次想要举行鸟人之仪,也是受了十八年前她所发动的事件……影响吗?”
“我认为有影响。从朱慧和朱名巫女延续下来的、鵺敷神社的巫女会在二十四岁时真正面对鸟人之仪——这一强迫观念的确也起了作用。另外,她无疑还存有为母亲洗刷污名的心思。而我相信,最重要的是狂热迷信的巫女之血激发了她的行动。可是,我想不管怎么说,在这些缘由的背后,都存在着十八年前的事件投下的沉重阴影。”
听了言耶的话,行道脸色一变。也许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为巫女颇为伟大的朱音,同时也在品尝身为巫女的苦恼。
“十八年前的事件,果然也和这次发生的不可思议之事有关,是吗?”
瑞子以一副思虑过度的表情,开口发问。
“回外间吧。”
言耶却对三人催促道。他率先离开了杂物间,等众人在第一天晚餐时自然决定的席位上各自落座后,才道:
“至于这次的鸟人之仪和十八年前那次的关系,我想首先必须看到的,就是赤黑先生即鹳先生的存在。”
“是、是说他恢复了从前的记忆,想要复仇——”
“不,他对朱音小姐抱有特别的感情,多半是真的吧。因此我认为他是想看护仪式的进程。”
“从西端之崖的那个岩场上?”瑞子确认道。
行道摇摇头:“虽然从那里可以看到拜殿内部,可刀城老师不是说过吗?太远了看不清。小钦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所以那不可能——”
“肉眼是很难吧,不过赤黑先生带着双筒望远镜。”
“他还带着那种东西……”
“啊,我在船上见过。望向岛——不,我想他一定是望向站在祭坛上的朱音小姐。拿着双筒望远镜——”
“其实我也看见了,和北代小姐一样。拜殿内燃着小小的篝火,所以如果有双筒望远镜,就能细致入微地把握仪式的进展状况吧。”
“唔……做这种事——不过,就算说是看护,我想也只是单纯的观望,没什么大用……你们说呢?”
“如果只是到此为止,那的确如你所言。但赤黑先生另有真正使命。”
“另有?是什么?”
“通知正声君应该何时入拜殿的使命。”
正声像先前的瑞子一样,就此垂下头去。行道和瑞子都用错愕的目光盯着他这副模样。
“那、那、那么正声君——”
“协助了鸟人之仪的举行。”
“但、但刀城先生你——”
“嗯,我说过他有不在场证明,应该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他为仪式所做的协助,也就仅此而已。换言之,除了自身接受的任务之外,他对仪式的种种也一无所知。”
言耶对追根究底的行道和瑞子作出了回应,而正声依然垂着头:“是这样啊……刀城先生一直都知道,是吧。”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套把戏我是稍后才明白的,从北代小姐说她看到赤黑先生拿着绘画纸之后。”
“我、我说的话让你?……”
“嗯,赤黑先生窥探拜殿内状况的事,我已经说明了。但是,仪式平安无事结束的消息,是怎样传递给正声君的呢?这里又出现了新的谜。”
“是啊。”
“答案就是你看到的绘画纸。”
“那是什么?”
“风筝啦。过年时孩子们放的那种。”
“哎!……”
“从出集会所,到去西端之崖,其间赤黑先生人在哪里、做了什么?我们不是有过这样一个疑问吗?”
“空白的二十多分钟……”
“他多半是在集会所西侧的工具小屋里做那风筝吧。”
“事先把风筝的材料藏在了那里?”
“不,要说材料的话,曾经赤裸裸地在我眼前出现过。”言耶苦笑着,用一种近乎懊恼的口吻说道,“为了讲解在拜殿门上可用的把戏,请正声君寻找合适的绳线时,在右端杂物间找到的就是风筝线。而且,不仅有和纸、竹签等这些恰是做好了风筝的皮与骨后剩下的材料,连防水用的油都搁在那里……我只能为自己的无知羞愧了。想必他只预先在和纸上涂了油,拿去工具小屋晾干了吧。”
“把这风筝放上去,当信号……”
“嗯。赤黑先生用双筒望远镜观察拜殿内仪式的进程,在断定我们进入拜殿也没问题的时候,放起风筝。暗夜中的白风筝,所以能辨认出来吧。还有,从他所立足的岩场可以看到阶梯廊下的出入口,因此反过来这边也能看到他。而且,我们监护的时候,正声君面向他那边,在右侧门板前坐了下来。因为不那么做,就看不到信号风筝。”
“光靠朱音小姐鸣铃不行吗?”
“我想那也足够了。不过,他们是慎之又慎吧。对了对了,要说铃啊,乱糟糟铃声大作时,正声君肯定是吃了一惊,心想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这也难怪啊。”
“后来我解释说——影秃鹫的脚偶然缠住了铃的细线,那时正声君显出了多年疑问一朝得解似的表情。”
“好歹能解释通了嘛。”
“但那时还是风筝信号未到、不可涉足拜殿的状态。之后,他沉思似的垂着头,不时抬起来看看我的脸——其实不是看我,是仰望我身后的西方岩场。他一见到风筝就催我动身了。”
“但是,为什么用风筝呢?要发送信号,灯光不也足以完成任务吗?因为刀城先生坐在背朝西方的位置上,这是一开始就策划好的。要说风筝……就像他自己被我目击到的那样,一不小心也会有被旁人看到的危险,不是吗?”
也许是压根就无法认同吧,虽然在意正声的心情,瑞子却还是开了口:
“只为信号的话,确实不是非用风筝不可。但风筝另有真正用途。而且是在信号之前。之后的信号,无非是顺便利用了同一个风筝罢了。”
“真正用途?”
“让标志着仪式成功的赤旗,在飞翔岩的顶上翻卷——”
“那、那种事……”
“本来嘛,旗子可以靠穿过滑车的绳索升起来,但那绳索已经断开,不复存在了。而且,用那么容易的方法就能升起来的旗子,也不好当做秘仪成功的标志。在只有鸟能飞上去挂起旗子的地方,升起赤旗,不是最有效果吗?”
“你说这困难的活儿是在西崖附近的岩场上干的?”
“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可能的吧。由于向北能走到飞翔岩边上,所以赤黑先生也一定是靠近那里后才干的。”
“可就算走到那里……”
“赤黑先生深受孩子欢迎,虽然也有天性方面的因素吧,但他十分擅长竹马、铁陀缧、拍洋画、放风筝、转陀螺等儿童游戏的事实也确实存在。而且我们还知道他心灵手巧。”
“即便如此,用风筝做那种事……”
“有一种赌博方式,人们让放飞在空中的风筝像斗犬一样互相角逐,那些自如地操纵风筝的人被称为风师。若是行家里手,就能使出惊人的技巧。所以我想,老练的人把旗挂上髙处的滑车什么的,应该没那么难。”
“可是刀城老师……大鸟神的头上,没有那面至关重要的旗。”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这就是本次鸟人之仪中最大的失败。”
“怎么回事?”
“虽然昨晚也有一定程度的风雨,但这个时期的天气事先可以预测。所以为了不让旗飞走,赤黑先生应该充分地加以了小心。换言之,我认为他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可没有旗是怎么……”
“我想是发生了惊人的偶然事件吧。”
由于言耶的语气中蕴涵着感慨之意,行道和瑞子沉默下来,但正声似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所谓的偶然是什么?”
“昨晚,风从南朝北吹。”
“这时期大抵如此。”
“赤黑先生放手让完成任务的风筝随风而去。然而,无巧不巧的是,风筝向飞翔岩头上飞去,通过那里时缠上了刚刚扬起的赤旗,就那样把旗卷走了。”
“不会吧,竟有那种……”
“不是我撒谎——说的就像亲眼目睹一样,事实上我是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只是一部分。”
如此意味深长的话语之后,言耶向三人讲述了他进拜殿时目击到的奇妙物体——向北方天空远离而去的一团白色——其中有像微弱火苗的赤红色的某物隐约可见。
“刀城先生看到的就是——缠在一起飞去的白风筝和赤旗?”
言耶向呆然低语的正声缓缓点头。
“话说回来,正声君只帮那点忙,究竟是为什么……”
行道似乎无法理解这种纯属半吊子的协助方式。
“基本上看得出正声君是一个无神论者。浦上的各位不也从他平日的言行中了解了这一点吗?”
对言耶指出的事实,不仅是行道,连瑞子都表示赞同。
“可他出生在鵺敷神社,对于父母双亡的他来说,鵺婆大人和朱音小姐是唯一的血亲。他当然是反对鸟人之仪的,却也充分理解朱音小姐的决心非同一般吧。所以为了更加安全地进行仪式、让仪式成功,他打算最小限度地帮点忙吧——我是这么想的。”
“我一问能不能帮点什么,姐姐就说了,希望我担当监护人。”正声讷讷地诉说起来,“我一直拼命劝阻姐姐举行仪式,不过,得知姐姐的决心绝对不会动摇后,我就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你吧……”
“于是你就提出了那个铃的方案。”
“嗯,虽然不知赤黑先生会用风筝升旗,但事前就被告知那是允许进入拜殿的信号。所以我有意让刀城先生坐在阶梯廊的门左侧,自己占据右侧。”
“除了收到风筝信号就进拜殿之外,关于仪式——”
“一无所知……就算问姐姐,她也只是摇头……”
“说起来,就是因为仪式危险到了会让正声君担心反对的程度吧。”
“赤黑先生到底在用双筒望远镜确认什么呢?”
面对行道和瑞子的问题,言耶慢条斯理地答道:
“如今赤黑先生的任务已经明朗,我觉得另有协助者的想法就有些牵强了。另外,关于非协助者,姑且不论其是否存在,至少我们能断定此人不可能出入拜殿,这没问题吧?而根据下宫先生留下的那句话,‘朱音巫女为什么能从拜殿出去,这个谜终于解开啦’,我们可以设想鸟人之仪符合分类二‘朱音→拜殿→朱音=她进入拜殿后,用某种方法出去了’的甲项‘她凭一己之力出去了’。”
“小钦是怎样发现这一点——”
“虽然不知他的方法,但他重新调查了人骨上的血,认为那不是人血吧。那么,非协助者存在的情况下最具可能的分类四之丁项‘非协助者侵入拜殿,在殿内行使和处理,最后独自外出’就被排除了。因为这里所说的‘行使和处理’,除了分尸和遗弃于大鸟神之嘴,不存在其他任何可能。”
显出洗耳恭听之态的瑞子问道:
“昨晚的讨论中最后剩下的、朱音小姐躲在拜殿内某处这一方法,也已经排除了吧?因为怎么调查也完全找不到那种地方。”
“嗯。结果是,下宫先生发现了从拜殿脱身的方法。”
“怎、怎样的方法——”
“朱音小姐在仪式前非常在意自身的健康状况。我们知道她不仅讲究饮食,还力图把身体状态调理得万无一失。还有,从她对瑜伽有兴趣、鵺敷神社的巫女修行可谓严酷这两点来看,可以预料这方法是用到了身体本身。”
“而且非常危险……”
瑞子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
“我想,在岛的地下洞窟找到的头发、头巾、足袋等物,是支持‘使用自己的身体’这一解释的证据。”
“怎么回事?”
“那些头发上有被切断的痕迹。虽然我想过一定是非协助者切断了她的头发,但其实是她事前自己切断的吧。”
“为、为什么……”
“为了剃发。头巾就是为了掩盖光头。”
“巫、巫女大人自己剃光了自己的头?”
“可朱音小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为了让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头巾也好白衣也好赤裤也好足袋也好,全都脱掉,扔进大鸟神之嘴,朱音小姐成了全裸状态。”
也许那光景对行道来说,想象起来太过刺激,他好像说不出口。
“然后她就在全身涂上了油吧。因为祭坛上滚着好几个空壶,还有刷子。”
“然、然后朱音小姐……”
“进了大鸟神的嘴——”
“这、这种……荒谬的事……怎、怎么可能……”
“普通状态下是不可能吧。但要是像我前面说明过的那样做好了准备,你们认为如何?大鸟神的嘴本来就滑滑的,所以如果是涂了油的身体,阻力按理会更小。”
“但是,穴的尺寸——啊,难不成……”
“正是。恐怕朱音小姐是在卸去自己肩关节的状态下,从那穴中降到地下的。”
“……”
光是想象这一壮观景象,就让行道和瑞子目瞪口呆了。
“为什么只能在盂兰盆节期间举行鸟人之仪呢?理由之一是因为休渔所以氏子能当见证人,但这样的话,正月不也一样吗?至于季节引起的寒暖差,朱音小姐亲口断言说毫无关系。那么,要说此外还有什么差别,那就是气候了。我听说盂兰盆节时基本都是雨天。而这一带据说正月不怎么下雪,但某些年份也有过下雪记录吧。由此可知,正月时大鸟神的嘴有被雪积满无法降落的危险;盂兰盆节时,由于雨水流入嘴中,具有容易向其内部推进的优点。”
“……”
“通过大鸟神的嘴进入的地下隧道,有很多岔道。如果是鵺敷神社的巫女,知道岔道各自通往何处也不奇怪吧。说不定会有隐藏的房间,或通到岛上某个不可思议之处的暗道呢。”
“……”
“为什么鵺婆大人没有举行过鸟人之仪?秘密就在于此。因为对病弱的朱世巫女来说,怎么也不可能实施这样的方法。”
正声浮现出了充满痛苦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忍受肉体之痛一般。
“我调查大鸟神的嘴时,正声君说,也许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直陷到胸口。当然那时他并不知道穴的真正用途。然而那句话成了重大线索。”
即使这么说,也不可能减缓正声的痛苦吧,但言耶还是窥探着他的样子继续道:“赤黑先生通过双筒望远镜确认的是,朱音小姐有没有完全消失在大鸟神嘴里。那时他升起的标志之赤旗已在大鸟神头上翻卷。当他确认她的身影完全没入穴中后,这回则是让信号风筝飞舞起来。不过,之后发生了意外事故。任由风处置的风筝把旗带走了。”
“如果没发生这个意外事故,鸟人之仪就成功了吗?”
瑞子提出了关键问题。
“我想仅是巫女消失无踪,就可以说是充分演出了一场宗教式的奇迹。只是此地有鸟女传说。况且十八年前的仪式上,虽说是朱音小姐自己播的种,但鸟女出没的传说已在浦上流传开来。换言之,光是巫女消失,心里还不够踏实。既然如此那就把人所共知的赤旗作为标志,升到人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去。朱音小姐就是这么想的吧。”
“升旗好像是一开始就有的规矩。”
正声小声嘟嚷了一句。
“原来如此。不过,因为这次绳索是断幵的,所以按理会发挥更大的效果。但结果因为旗的问题让事态变糟了。”
“此话怎讲?”
“本来鸟人之仪是成功了。那样的话,我想间蛎先生和海部先生两位会顺从地接受这一结果吧。”
“是,这倒是。”
“然而,只有下宫先生一定会采取怀疑态度,但就算是他,也不会做出故意唱反调的无礼举动吧。”
“嗯,小钦总是那样……但他怎么也不会因此就去徒劳地顶撞朱音巫女大人。”
“换言之,本来鸟人之仪会可喜可贺地告终。即使加人刀城言耶这一余兴——”
“哎?……所谓刀城老师的余兴,是指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我这样的外人当见证人——想想这个问题,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可这是刀城老师你自己要——”
“嗯,北代小姐也一样,虽然是她自己提出了参加的愿望,但正如我先前所说,让好奇心旺盛的小说家加入,可以说是非常冒险的。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
“为什么?”
“因为鵺敷神社一方调查了东城雅哉即刀城言耶这个人物,结果断定这个外人可以利用。”
“怎么个……利用法?”
“为了让鸟人之仪中的奇迹表演——效果更好。”
“嗯……我不懂你的意思……”
言耶对困惑的瑞子露出了苦笑:
“我有怪癖嘛。一是沉迷怪谈。特别是对自己不知道的传说,有不顾场合直扑而去的倾向——啊,不,这一点还真是无须对你说明呢。”
也许是回想起了船上发生过的事情,他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又道:“第二是有时会想对怪异事件进行合理解释。然后第三——虽然称之为癖好有点微妙——如果依靠那解释无法合情合理地解决,反而会每每陷入异象难以自拔。托了这三个怪癖的福,常常一回神才发现自身已投人奇怪事件的旋涡。我这个人哪——”
“啊……可不是嘛。”
瑞子表现出认同至极的反应。
“也就是说,朱音小姐计划追加一层保险,利用有怪癖的我,让一个浦外的陌生人来见证鸟人之仪的奇迹。”
“刀城先生被考验啦——”
“——不如说,是被认定解谜会失败呢。”
言耶叹道,苦涩的笑容有些僵硬。
“朱音小姐当真想得如此深远吗?”
瑞子微微侧着头,问道。不知是想安慰言耶呢,还是因为无法接受他先前的解释。
“鵺敷神社的情报网似乎很厉害,而且我已经知道了,神社调查过我。”
“哎?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正声君知道我以前遇到过奇妙的案件。虽然我是说过在种种地方有过种种遭遇,可他立刻和案件联系了起来,不管怎么说都不自然吧。恐怕他是说漏了嘴。”
“不愧是刀城先生啊。”
这时,正声的脸上浮现了微笑。
“不,我实在是刚刚才意识到的。但这么一来,在集会所里,我对海部先生所述的海上怪谈表现出异样反应时,朱音小姐的态度中包含的意味,我也就明白了。她是在确认刀城言耶是不是符合她期待的人物。”
“那么,允许我参加也——”
“因为你不是浦上的人,而是陌生人。只有我虽然也行吧,但如果另有从旁印证的人物存在,就最好不过了。”
“倒也是。”
“让全员进人拜殿,也是为了事先向众人展示没有机关装置吧。本来岛的北半部分是圣域。后来缩小到拜殿区域内,没多久又缩小到祭坛本身了。即便如此,神域也是应受保护的场所。而现在不仅是浦上的氏子,连陌生人都能进去,理应认为其中必有缘故。”
“一切都是为了仪式——”
“鸟人之仪成功、连疑心颇重的小说家也认可了奇迹、浦上的人再次认识到鵺敷神社的力量、淡薄了的信仰之心也虔诚起来——如此种种,一定是朱音小姐心中所描绘的仪式结果。”
这时,言耶看了看行道:“十八年前仪式举行时,冲鸟村已在那一年前消亡。虽说那是战前的时代,但朱名巫女恐怕也感觉到了鵺敷神社的衰退吧。然后我从下宫镇长处听说,这一次是选择了背负着兜离之浦未来的男性当见证人。”
“不,那真是……”
“说起来对海部先生很是失礼,请你忍耐着听一听吧。然而,事实上被选中的人,是浦上可谓最凶暴的间蛎辰之助先生、惹出男女问题从东京逃回来的下宫钦藏先生和性格温顺因而有种种问题的——对不起——海部先生,这三位。而且没有一个是家里的长子。换言之,浦上对鵺敷神社的信仰心之淡薄,可以说比朱音小姐担忧的程度更甚,不是吗?”
“可悲的是,正是如此。”
“因此朱音小姐试图凭借这次的鸟人之仪,一鼓作气重振神社。所以连关于外人的参与事宜上都有所准备,然而怎么说好呢,鸟女的威胁竟也掺和了进来……”
“我想……那样的话,就算是小钦也无法保持沉默。”
“这正是要害所在。海部先生打算相信宗教奇迹;间蛎先生惧怕鸟女怪的存在;下宫先生怀疑这是宗教性质的表演。三人的三种反应,划分了各自的幸与不幸。”
言耶的这番话,似乎让行道大为吃惊:
“难、难、难不成……你想说……因为小辰和小钦不相信鸟人之仪的奇迹,所以消失了?”
言耶默默点头。这回是瑞子开了口:
“是用什么方法让那两位消失的?”
“下宫先生呢,是在拜殿里消失的。不过,既不可能让他自己进大鸟神的嘴,从我在阶梯廊下目击他的身影到我上拜殿的时间来看,这期间分尸并抛入穴中遗弃,也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我觉得比朱音小姐行动时的时间更紧……”
“嗯。所以做法就是麻利地降下人笼,把下宫先生放进去,在祭坛这边切断绳索,随即把绳索一端系在笼上,从崖上把笼推下去。这样一来,笼的重量和人的体重就会让笼按钟摆原理向飞翔岩荡去。然后,笼到了飞翔岩附近,只要把手头的绳索放开就可以了。笼和绳索会一起向飞翔岩的另一面、向鬼之洗衣场之外、向海面飞去。”
“所以人笼和绳索都没了吗……但是,这样的话,凶手自己就逃不掉了吧?”
“那个嘛,用昨晚我在这里说明的方法——贴在阶梯廊的顶棚上,让之后进来的人走过,就能轻松解决。”
“啊……这么说,听过那番话的人……”
“小、小辰又是怎么回事?”
“至于间蛎先生,虽说含有相当多的想象成分,但我心里有一个大致的解释。怕成那样的他却有在天没亮就外出的迹象。根据这一事实,我想是什么让他采取了这样的行动呢?结果我想到那就是朱音小姐的信吧。趁众人都在外间的当口,把写着‘天亮前只想和你相会,请你务必帮助我’之类的信,放进他包里。”
“确实,如果放着那样的信,就算是深夜小辰也会出去啊。”
“嗯。海部先生说过,他在就寝前一定会喝酒,所以看到放在包里的信的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事先埋伏好,把间蛎先生从崖上推下去——但那一带四周只有间蛎先生的足迹,究竟是……”
“我想信上多半是指示说‘我在厕所左边的临时小屋里等你’吧。”
“临时小屋?但是,根本就没那种小屋啊……”
瑞子寻求赞同似的看着行道,但言耶在他作出回应前就说道:
“小屋当然是和间蛎先生一起,从崖上倒栽葱似的坠进了海,没留下痕迹。不,印子还是残留下来的。以他的足迹为中心,相距约四尺的左右两侧,划有两道平行的细痕。痕虽然细到了极点,却入地甚深,可见是拿薄长的板竖着插入地面、直伸到崖头的。那就是支撑临时小屋的板的残迹啊。”
“间蛎先生被诱往那小屋……”
“这应该是机关吧,他的体重压上去,整个小屋就会崩塌。制造那种小屋的自然是赤黑先生。我们知道他擅长木工活儿,而且风筝的事也证明了他的手有多灵巧。”
“可这么说的话,小屋是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的啰。”
“多半是为了以防万一吧。虽然事先做过调查,但允许刀城言耶这一人物参加仪式也许终究是徒劳一场。别的不速之客引发意外干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于是为了不时之需,就事先准备了一个陷阱。嗯,虽说一个其实不够——”
“难不成……赤黑先生最先失踪,是因为他就是设下那陷阱的人……为了灭口,所以……”
瑞子难以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而行道则身子微微颤抖着道:
“刀城老师是说,朱音巫女大人……对小辰和小钦……做了这么狠毒的事?”
“很遗憾——”言耶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来回移动,“那是正声君所为。”
行道和瑞子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望向正声的同时,正声把脸霍然转向言耶。
“哪有这等荒谬的事……”
“不会吧……骗人……”
在两人绵弱无力的否定声中,正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姐姐太小瞧这位名曰刀城言耶的人物了。”
“果真如此吗……”
低语的言耶,看来正在为当事人认可了自己的推理而悲伤。
“你为什么会知道?”
正声打断了似欲扬声抗议的瑞子,直视着言耶发问。
“最初总让我在意的是,我俩抵达监护岗位时,你对赤黑先生嘀咕的那句话所作的反应。”
“宛如会聚在天安河原束手无策的众神……”
“我想这句话的解释和我们昨晚的讨论一样吧,但去问话中含义的你归来时,说他‘说了一些毫无关联的怪话’。我理解成了那句话的含义是‘和如今的状况无关’,而你是指赤黑先生对你说的事情和他嘀咕的那句话无关。”
“是。”
“因为你其实后来说漏了嘴,说‘关于那句话,他没给我任何说明’。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那‘毫无关联的怪话’内容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他对我说了临时小屋的存在和用法……我不是想辩解什么,当时我真的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嗯,我想是这样。昨晚你积极地参与了讨论,就是证据。其实发生了什么,当时你还不知道。”
“……”
“所以,你甚至表演了大鸟振翅般的音效,来碰运气。而事实呢,海部先生接受了大鸟神一说,间蛎先生却断定是鸟女,结果成了一把双刃剑。”
“哎?集会所外传来的……”
“可当时正声君和我们在一起吧……”
行道和瑞子相继叫道。
“找到风筝材料的那个杂物间里有满是泥巴的抹布。这表明有人赤脚从集会所的后门出去又回来了。”
“那是正声君……”
“嗯,我和他回集会所后,为了把返魂术中所用的人骨收入杂物间,他进了里间。就是在那时,他外出做了手脚。”
“究竟是怎样的……”
“很简单的玩意儿。只是把几张展开的旧报纸贴到搭建在岛葫芦细腰处的栅栏柱与绳上而已。从南向北吹的风很快就会把报纸刮跑。于是旧报纸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由集会所西侧传来。因为我看到了证据——残留在栅栏上的报纸,况且之前执行监护任务时,所坐的木箱上铺的就是正声君给的旧报纸。”
“只凭脏抹布和旧报纸就断定是正声先生搞的鬼,怎么说呢……”
尽管语气显得没什么自信,但瑞子还是反驳道。
“是啊,也可以认为是别的人在更早之前做了手脚。不过,当我们争执是否要立刻去搜索朱音小姐和赤黑先生时,从里间回来的正声君说‘看来,夜越深,风雨也会越来越大哟’。如果他和大家一样待在集会所,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
“就和刀城先生的推理一样。”正声承认了,不知为何他凝视着瑞子,“旧报纸的把戏能否顺利做成,我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只是想为姐姐的奇迹表演作出贡献,哪怕一点点也好……”
“然而,这番作为却适得其反,徒然让间蛎先生感到惊恐。当然,基本上责任在我。因为昨晚进行了那么深入的讨论,却没能看破真相。结果间蛎先生认为朱音小姐堕为鸟女了。虽然不知他是否当真对此深信不疑,但至少他断定鸟人之仪失败了。”
“为此小辰就……”
“但是,朱音小姐约他出去的那封信——”
“正声君在鵺敷神社担任她的秘书工作,代笔写信一定是家常便饭。”
“但是,刀城老师!”
行道发出了罕有的粗鲁语声,向言耶投去锐利的目光。
“也许鵺敷神社、朱音巫女大人、鸟人之仪是很重要……但为了这些小辰和小钦就死……不,就被杀死……也太没道理了——”
“对赤黑先生也可以这么说……”
瑞子跟在行道后面,态度极为拘谨地补充道。
“对、对、对啊!正、正是如此!”
言耶当即叫了起来,兴奋溢于言表。不单是瑞子和行道,连正声好像也吃惊不小。
“我和正声君结识才两天,却认为他是个好青年。不,刚见面,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对他的好感,恐怕海部先生,还有北代小姐也一样吧。”
两人立刻点头。言耶的视线投向其中的瑞子:“用老式的说法来讲,北代小姐对可能是杀父仇家的鵺敷神社的成员,产生了好感。仅这一事实,也能看出他品行极佳。”
这番话让瑞子也不禁低下头去,而凝视着她的正声,眼神中透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正如海部先生所言,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正声君也不会真的去杀人吧?如果是一向被认为有狂热信仰的鵺敷神社巫女,如果是朱音小姐,姑且另当别论——啊,抱歉。哦,诚然对于鸟人之仪,他在自己的思想和对外婆与姐姐的爱之间摇摆不定,这一点首先是确凿无疑的吧。但不能因此认为,只为守护神社和姐姐的名誉他就会连续杀人,这动机实在太勉强了。”
行道和瑞子侧耳倾听着,仿佛陷人了言耶的话中无法自拔。但不可思议的是,连正声也显露了同样的态度。
“而且赤黑先生失踪的现场只有他本人的足迹。另外,在我们推测他失踪的时间段内,正声君一直和我在一起。也就是说不仅有他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他去过现场的痕迹。啊,关于后者,可以说谁都一样。”
姑且作了一番预先声明,言耶又继续道:“然后关于赤黑先生失踪时的状况,不管怎么想,看起来都是他按自己的意愿从崖上跳了下去。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立刻能想到的解释是,他目击到朱音小姐因仪式失败而丧命,一时冲动就自杀了。但正声君否定了这种思路。他说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说赤黑先生会活下来供奉朱音小姐呢。况且他还像模像样地升起了风筝发送信号。也就是说鸟人之仪是成功的。即使他在发送信号后,知道了风筝和赤旗的意外事故,那也没严重到要自杀的地步吧。按理反而会设法升起新的旗。因此,赤黑先生在自我意志的主宰下从崖上跳下去的看法,实在是很勉强。”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只能认为是自杀。然而他没有自杀动机。这一矛盾意味着什么呢?”
“既然如此,至少正声先生不是凶手吧。”
言耶抬起一只手,制止了瑞子来势迅猛的询问。
“北代小姐,正声君的样子出现变化是在何时——你应该很清楚吧?”
“嗯……那是从今天早上开始的吧。我觉得他非常疲乏,精神状况十分糟糕。”
“是。确切地说,不就是昨晚就寝前吗?我是这么判断的。”
“就寝前……吗?”
“就是那次谈话,正声君推测赤黑先生谜一般的话可能是天照大御神自闭于天之岩户屋的传说。见你很关注八岐大蛇的传说和鸟人之仪的相似点,我就指出《古事记》里还有别的和鸟有关的记述,譬如高木大神从天上遣下的八咫乌,倭建命死于能烦野后所化的白鸟,还有像大雀命那样——”
“嗯,是有过这样的谈话。但刀城先生你说过,赤黑先生想说的是天之岩户屋的事,与别的传说并无关联——”
“嗯,我说过那纯属牵强附会。只是我觉得,谈话过后正声君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奇怪。”
“这么说起来……”
“其实我最初是想,昨晚他的样子之所以奇怪起来,是因为北代小姐和他之间有什么不睦。下宫先生也如此担心。所以去地下空洞前,我问了正声昨晚的事,当时他极为震惊,而且露出近乎狼狈的表情回应道‘你注意到了吗……’。而一旦得知我要和他谈的话题的内容和北代小姐你有关,他立刻就安下了心。”
“并不是我的缘故啊?”
了解了这一点,瑞子很想欣喜一番吧,但现状如此,她毕竟不敢有此奢望。
“其实变得奇怪的人也许不止他一个。”
“哎?还有别人?”
“下宫先生。在我前往地下空洞的期间,他再次检查了人骨的血,说‘朱音巫女为什么能从拜殿出去,这个谜终于解开啦’。然后就去了拜殿。为什么他会突然有此举动呢?”
“是因为刀城先生之前将昨天晚上的谈话告诉了下宫先生吗?但是即便如此,下宫先生也未必会对那次谈话有什么反应。而且最主要的是,我不认为那时的谈话中含有什么重大内容……”
瑞子用完全不明所以的语气感叹着。
言耶应道:“我这样推测是因为正声君已证实,下宫先生去拜殿之前在检查人骨上的血。”
“虽然我没看见,可下宫先生好像确实在里间弄出了不少动静。正声先生看到了,又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不过,他为什么能断言下宫先生在检查的就是人骨的血呢?”
“这……”
“除非他就在边上亲眼看到下宫先生刮取粘在骨头上的血,否则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不是吗?”
“不,那时正声先生一步都没走进过里间——是这样吧?”
瑞子突然征求行道的同意,后者有点惊讶,但表示了赞同。
“刀城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您不说得更容易理解些,我们真的是完全搞不懂——”
“就是说,正声君和下宫先生,虽然有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这一时间差存在,但他俩都发现了鸟人之仪的秘密。”
行道和瑞子再度陷入沉默,他俩身旁的正声一瞬间闭上了双眼,露出认命般的表情。但他很快睁开了眼睛,凝视着言耶,那像是一种下定决心要看到最后的眼神。
“如今我正在深刻反省,虽然已经太迟……”
“您在反省什么?”
“反省自己没有对鸟人之仪本身作更深入的探索。在造访兜离之浦前,听下宫镇长谈话的时候,还有在岛上和朱音小姐交谈的时候,并没有想得太深,只是想收集与仪式相关的信息。然而,从仪式一开始,还有,从确认朱音小姐从拜殿消失的瞬间开始,关于消失手法的问题就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也许我是彻底着了朱音巫女的道啊。”
“但是,那些不就是关于鸟人之仪的探索吗?”
“不,我本该以更开阔的视野来把握仪式。譬如,在盂兰盆节和正月新年这两个机会里,为什么只在盂兰盆节举行鸟人之仪。我想过除了季节冷暖之外,也有气候差异的因素。但是,差异不止这些。明明还有别的原因,却被我轻易地忽略了。”
“是什么?”
“就是家船的存在啊。虽然家船在盂兰盆节和正月都会回浦,但两者间有而且只有一个巨大差别。朱音小姐说过,和正月不同,盂兰盆节的三天,所有渔民都不会出海。家船也必定会在盂兰盆节之前归来,过完节后才走——”
“确实如此,但……”
“换言之,盂兰盆节期间,没有人会接近这个鸟坯岛。”
“嗯,确实……”
“当然,岛上举行鸟人之仪的时候,兜离之浦的人们目光会有意识地避开岛吧。可家船上的人们并没有那么虔诚的信仰。如果岛上拜殿的祭坛有什么异状,他们一定会睁大眼睛看的。”
“为避免这种该遭天谴的人出现,才在盂兰盆节——”
“但是,再一想就觉得奇怪。除非进入拜殿、站在祭坛上,否则根本无法注意到大鸟神之嘴的存在。那么,从海上的船中向上看,又能看见什么呢?”
“啊,是啊……”
“而且仪式总是在日落之后立刻开始。虽然确实准备了篝火,但由于亮光微弱,从海上就更难看到了吧。”
“请等一下。”瑞子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样的话,朱音巫女进入大鸟神之嘴的解释——”
“就站不住脚了。”
“但是,刀城先生关于家船的想法,听起来有点牵强附会呢。只在盂兰盆节举行仪式是因为雨雪之类的天气差异,我觉得还是这样的解释比较有说服力。”
“嗯,如果只有这一点的话——”
“还有什么让你在意吗?”
“朱音小姐确实很注重健康,一直在养精蓄锐,保养身体——然而匪夷所思的是,结果她却变胖了。”
“哎?……”
“同为女性的北代小姐怎么看?”
“我不知道以前的朱音小姐什么样,所以无法判断……不过她确实脸颊丰盈,整体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
“想一想穿越大鸟神之嘴的行动,不觉得实在是矛盾吗?”
“就是啊……”
瑞子像是陷入了沉思,无力地呢喃着。
“在仪式前的晚餐席上,她也胃口很好地吃了所有准备好的食物。”
像要加强说服力似的,言耶续道。
“看到这样的朱音巫女大人,我和小辰不知有多高兴呢——啊,不,现在不是沉溺在感慨中的时候。”
行道的话虽然不合时宜,却流露着他对朱音的真挚情感。言耶竟意外地由此感到了些许慰藉。正声和瑞子看来也有同样的感受。
“在这本笔记上——”言耶发觉大家放松了一点——虽说只是一点点,又道,“我把最终引起我注意的事项,一条一条写了下来,现在来读给大家听。”
作完声明,言耶依次看着三人的脸,似在征求许可,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笔记上。
“疑点,有以下二十条。
“一、鸟人之仪究竟是什么,是为了什么而举行的?
“二、一年中举行的机会有盂兰盆节和新年两个,但为什么只在盂兰盆节时举行?
“三、盂兰盆节期间明明可以预见天气的恶化,这不会给仪式带来影响吗?
“四、仪式在日落之后马上开始,其中含有什么深意呢?
“五、仪式所需时间至少要二十分钟,是指人能在这段时间内从拜殿消失、脱身到殿外吗?
“六、朱慧巫女仪式失败的时候,为什么要秘密将她运回神社?另外,她究竟在害怕什么?而她未经医治而死,又是怎么回事?
“七、朱世巫女不举行仪式,只是因为体弱多病吗?
“八、朱音小姐非常注意健康,对饮食也很小心,一直在调整自己的身体状况,却长胖了,这是为什么?
“九、她对瑜伽表现出兴趣,其中含有什么深意呢?
“十、她剃光头发、脱掉衣服,变成全裸是为了什么?
“十一、她从拜殿脱身后,究竟藏在了哪里?
“十二、人骨上粘着的血是猫的血吗?如果是,那么这是为了表演返魂术而准备的活猫的血吗?
“十三、从拜殿消失了的影秃鹫标本和剑,祭坛上散落的鸟喙、羽毛和脚爪,这些意味着什么?
“十四、拜殿内的影秃鹫只是偶然误入的吗?
“十五、赤黑先生究竟出了什么事?
“十六、为什么正声君能断言下宫先生在检查的就是人骨的血?
“十七、正声君和下宫先生究竟是根据什么线索察觉到鸟人之仪的秘密的呢?
“十八、十八年前朱音的证词全都是谎话吗?如果其中含有真实成分,那会是什么呢?
“十九、岛的地下洞窟中有石头堆积而成的塔,这意味着巫女们代代延续着对婴儿亡灵的祭奠吗?
“二十、鵺婆大人的话中提到的‘鸟人之仪若不是姓鵺敷的人举行,就没有意义’该如何解释?
“——就是这些。”
言耶读完笔记抬起头来,只见热心倾听的行道一脸困惑地问道:“托刀城老师的福,我本以为怪事基本上都有了可以接受的解释,但听了这一番话——”
“其中大部分疑问、核心疑问还是谜呢。”
行道没有说出口的结论,瑞子朗声说了出来。当然语声中并无非难之意,很显然,她自己也在疑惑。
“嗯。虽然其中也有项目已作出解释,但还拿不出确保解释无误的凭据。换言之,除非所有事件的核心部分水落石出,否则我们就无法证实——”
“不是演绎法而是归纳法吗?”正声嘀咕了一句,接着,以一种毅然面对困难般的口吻道,“刀城先生已经可以解释全部事项了吧?”
言耶只是无力地点点头,像是从正声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似的,态度迟疑地开了口。
“鸟坯岛上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令人介怀、疑云丛生的事。然而,其中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的,是关于朱音小姐自身的谜。”
“巫女大人的……什么谜?”
“鸟人之仪即将举行前,她的身心状态。”
“身心……”
“当然,身为宗教人士,精神方面给人大彻大悟的感觉也不奇怪。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本以为她会陷入一种更为敏锐、警觉的紧张感,但那观音菩萨一样充满慈爱的感觉,也绝对谈不上不自然吧。”
“嗯,不如说这正体现了巫女大人的伟大,我也这么想。”
“如你所言。只是这么一来,就和肉体层面的变化发生了矛盾。”
“但是,关于这……”瑞子似乎无甚自信,“会不会是偶然,抑或自然发胖?她给人的这种印象也许确实和举行秘仪的巫女不太相称,但是,如果这是抵达大彻大悟境界后的精神层面上的游刃有余所致——这思路,怎么样?”
“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从鵺敷神社巫女的立场,以及面临鸟人之仪这种特殊仪式的立场来看,仪式前朱音小姐的身与心,怎么看都觉得矛盾。”
“那么,究竟该怎么解释……”
“北代小姐提示了自然发胖的可能性。再进一步的话,可以设想另一种状况,就是不得不自然发胖。”
“哎?……”
“就是怀孕。”
“哎!这种事……不管怎么说也……”
虽然朱音已经有了朱里这个孩子,可是看行道的反应,简直就想说朱音不可能怀孕。
“把这个假设告诉下宫先生时,他和海部先生你一样惊讶,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无法完全否定。”
“虽说如此……”
“只是,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采用粗蛮的脱身手段了。”
“是、是啊。那也太乱来了——”
“而且,我指出的意外问题,似乎让下宫先生乱了心神。他没能想起一件事。如果朱音小姐真的怀孕了,他在拜殿为她体检的时候就应该发觉了。”
“虽然在东京有一些不好的传言,但小钦决不是一个庸医啊。”
“虽然不能说一定会发觉,但那种可能性很高。”
“那么,朱音小姐怀孕什么的——”
言耶接住了瑞子的话:
“是一种可能性极低的假说。”
“这么说起来,感到朱音小姐胖了,是我们的错觉——”
“——也许吧,也可能是她有意让自己变胖的。”
“哎?怎么会……”
“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影秃鹫能吃掉自己。”
行道和瑞子都张大了嘴,死死盯着言耶,接着又战战兢兢地看向正声。而正声一听到言耶的话,就塌下了肩膀、垂下了头。
“也就是说,朱音巫女一步也没离开过拜殿。不仅如此,她甚至一直在我们眼前。但她早已不再是我们所熟知的形态,因此没有一个人能把她认出来。”
“那、那、那么——”
“那、那、那个……”
行道和瑞子互相看看对方的脸。
“没错,那人骨就是朱音小姐。”
言耶断言的同时,二人的目光移向了安置在里间的那口棺材。
“我观察粘在人骨上的血时,心想那是不是细心用刷子刷上去的,因为看着不像是单纯地把血滴到白骨上。这看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因为骨头和血都属于同一人……”
“正、正声君把那……”
“当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和我一起踏入拜殿时,他应该还什么都没觉察到。但讽刺的是,他无意中收集了朱音巫女的遗骨,结果把朱音巫女带出了拜殿。”
“在这里的,不是协助者也不是非协助者,而是一个无意识的协助者……是这样吗?”
言耶向怔怔低语的瑞子轻轻点头,然后再次打开了笔记。
“从昨晚的分类项目看,答案是第四类‘朱音→拜殿(藏)=她进入拜殿后,长时间藏(或被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至今状态未变’中的甲项‘她自己藏了起来’。但是,这个答案只有一半正确,而且——借用北代小姐的话——无意识的协助者其实有两人。”
“哎?”
“正声君和影秃鹫。虽然说成两人是有点奇怪啦。”
“这个意思啊……”
“恐怕下宫先生发现了这两种不自觉的协助者。其中影秃鹫只是凭本能行动,而正声君的行为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另外,前者在朱音小姐的计划之中,而后者则在计划之外。关于这件事,下宫先生用他一贯的讽刺口吻说道‘朱音巫女为什么能从拜殿出去,这个谜终于解开啦’。”
“但、但是,小钦他,为什么——”
“其实下宫先生并没有检查人骨上粘着的血,而是在观察骨头本身。”
“骨、骨头……”
“血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有显微镜的话就能作出判断吧。但他的医药包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器具。因为要是有那种东西,早在拜殿看到粘满血的人骨时,他就会拿出来吧。”
“可是刀城老师,就算小钦是医生,也不可能一看骨头就知道是不是巫女大人……”
“嗯,很难。但只依靠肉眼,也能从骨头上推断出若干事实。一个是性别,还有一个,是年龄。”
“……”
“提供给返魂术的人骨,是从前就和鵺敷神社有亲密来往的德髙望重的巫女之骨。朱音小姐告诉我们‘虽说上了年纪,但明明一直挺精神……’。也就是说,根据从前就有来往和上了年纪这两个要素,可知那是一位高龄者。年事已高的人和二十四岁的人的骨头,按理有可用肉眼辨别的差异存在。我却只顾着注意血的问题……”
“那么,逝世的那位巫女大人的骨头……”
“扔进大鸟神的嘴里了吧。其实在地下空洞祭祀的积石塔中,也许就有含供养遗骨提供者之意的塔。”
“请等一下。”瑞子泫然欲泣,“正声先生是在中途发觉了这、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嗯,所以他意识到下宫先生似乎有所察觉时,我想他是十分焦虑的。关于医生调查棺材的事,我也许会从海部先生或北代小姐嘴里得知。于是他早一步告诉了我,而且特意先说了,下宫先生调查的是血,想把我的注意力从骨头上引开。这反而引起了我的疑心。”
“那么,正声先生也从人骨上——”
“不,他是外行,办不到吧。是问了下宫先生才知道的,是吧?”
对言耶的话,正声轻轻点头。
“正声君想到鸟人之仪的秘密,是源于北代小姐所说的八岐大蛇的故事。”
“哎?从那故事的什么地方……”
“你拘泥于含有鸟字的地名、‘八’这一人数和剑这一武器,而正声君注意的却是大蛇食女这一行为。”
“啊……”
“当然看破这一点的前提是,必须具有阅读过各种宗教书籍的他所具备的知识。这就和朱慧巫女一样吧,她准是在西藏密教教义的影响下再创鸟人之仪时,意识到了天葬。”
“就是这个原因吗……正声君的样子,从昨晚开始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终于露出信服口吻的瑞子,看向正声的视线中满是痛苦。
“那一瞬间,他产生了动机。关于朱音小姐做了什么,已知其真相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让这次的鸟人之仪成功。他发誓,哪怕把一直以来对宗教整体的看法、对鵺敷神社和浦上人信仰心的复杂思绪都抛于脑后,也要守护朱音小姐身为巫女的名誉。他下定决心,实施了犯罪。”
又一次,正声轻轻点头。
“小辰……小钦……”行道轻叹着,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正声,然后再缓缓转向言耶,“小钦也是由于从刀城老师你这里得知八岐大蛇的故事和之后正声君的奇怪表现,脑中才浮现了那个可怖构想,于是去调查人骨,结果发现了鸟人之仪的秘密吗?”
“虽然不知道下宫先生的思路究竟如何,但我想大致上就是这样吧。他又一次细细观察人骨后,变得确信无疑——可以说只有这一点不会错。”
“好吧,那么所谓的鸟人之仪究竟是怎么回事……”
行道叹息着问。他的神态更甚于一筹莫展,脸上竟露出了半带怯意的表情。
“我听朱慧巫女吐露过原先的鸟人之仪的事情。她说因为大枯渔,兜离之浦曾陷入严酷的饥馑,当时举行了那个仪式,发生了奇迹——”
“持续枯渔的状况和现在的兜离之浦相似。”
“只是,有一个决定性的不同点,现在并不会因此出现挨饿致死的人。”
“这倒是。”
“在过去,大枯渔会导致深重的饥荒。我去过各地,发现处处都有这样的传承,为了驱除饥饿地狱,德高望重的僧侣舍身成佛,拯救众生。也就是说,鸟人之仪本来是把巫女自身作为牺牲品献给大鸟神,是为了献祭而举行的仪式。”
“那、那么可怖……”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连朱音小姐也——”
行道和瑞子显出怎么也无法接受的态度。
“嗯……虽说各地还有残存的老传统,但如今的日本发展蒸蒸日上,人们都说现在早已不能称为战后了,我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然而我们可以设想,种种因素激发了朱音小姐……鵺敷神社在兜离之浦的特殊存在性、神社的巫女这一立场、巫女代代相传的自我牺牲精神和狂热的信仰,还有朱慧巫女和朱名巫女举行了鸟人之仪的事实、两次仪式双双失败的不幸前例、她俩都是二十四岁的巧合、由此产生的强迫观念以及为曾外祖母和母亲洗刷污名的心情,等等。”
“十八年前鹳先生曾留意着不让朱音看到拜殿内部,就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天葬的惨状吗?”
“嗯……当然,如果朱音小姐知道上演返魂术的意图,也许问题并不那么严重……”
“如果不知道内容,沾满鲜血的人骨就会让她受到冲击,对吗?所以不想给她看。”
“相反,也有人硬是看到了最后。”
“啊……是赤黑先生吗?”
“因为他应该是在看完全过程后,才给正声君发送的风筝信号。”
“那么他后来……”
“正因为仪式成功,他才选择了死,为献身于鸟人之仪的朱音巫女殉葬,一定是——”
“是这样啊……”
“决不矛盾。正声君发现鸟人之仪的秘密时,想必当即就意识到在赤黑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但他居然能凝视那景象——”
“不过可以想象,十八年前的情况也许更为悲惨。”
“什么意思?”
“朱音小姐有过这样的证词……拜殿门前的学生说着‘可怕的鸟……’和‘鸟在……’之类的话。那自然是真话。而最糟糕的情形就是,这些人的喧哗惊走了正在用餐的影秃鹫,天葬在极其不彻底的状态下告终,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也是完全存在的……”
“不、不会吧……”
“我想唐通先生就是因此而得知了鸟人之仪的秘密吧。”
“怎、怎么会这样……”
瑞子双手掩面,也许是那过于残酷的景象正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吧。
“我想,朱慧巫女恐怕是在更早的阶段就失败了。”
只有行道一人面对着言耶,于是言耶向他继续说明。
“更早的阶段是什么意思?”
“用采物的剑自剌,然后把这凶器丢入大鸟神的嘴,让自己的身体横躺在铺设于祭坛的布上,就这样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就是指到此为止的一连串行动。”
“那么朱慧巫女大人——”
“我想,她在自杀时,恐怕身心都为恐惧所支配。就在她仰望着盘旋于上空等候她死亡的影秃鹫时……”
“那、那时已经用剑刺过自己了……是吗?”
“因为秃鹫只吃动物的尸体。”
“……”
“被抬回神社时,目击者说她脸上没有血色。其实那是因为大量失血吧。没有请医生,也是因为一诊断就会发现是刺伤。”
“竟然……朱音巫女大人竟然也亲手对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啊……”
也许是又一次具体地想象了朱音的行为,行道紧绷着脸,同时又露出了极为悲伤的眼神。
“不过,朱音小姐似乎不只是单纯地沿袭流传下来的仪式。她企图以她个人的方式加以某些改良。”
“哎?……”
“她并不认为单纯地变胖就行了。她很在意自身的健康,虽不奢侈却也十分注重饮食。”
“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奇怪。我觉得只管不停地吃就行嘛。不过我想,她是为了不让浦上的人察觉,仔细思量后才这么做的吧。”
“是啊,因为不能很不自然地发胖了。只是,有必要对三餐的内容都那样挑剔吗?我想在这里,三餐的内容多半是指食物的原材料——”
“是吗?”
“是,想必她在担心,如果自己的肉不好吃,鸟就不会把她全吃光——就是这么想的吧。”
“啊……”
“朱世巫女之所以不举行仪式,是由于她想到自己那因体弱多病而持续服药,且又单薄无肉的身子,非常不合影秃鹫的口味吧。”
行道一只手掩着嘴,反胃似的移开了视线。即便如此他还是鼓起最后的勇气,将视线转回到言耶身上。
“但、但是……在那关键的区区二十分钟内,那种事……”
“我以前阅读过西藏的天葬记录,据说大致上,十五分钟左右就能让一个成年人干干净净地变成骨头。”
“那、那么短的时间……”
“不过,恐怕会留下意外的痕迹。所以仪式限定在盂兰盆节期间举行,这不仅是为了防止家船这样的目击者出现,也是为了利用这个时期必然阴雨连绵的气候特征。雨会把血迹等碍眼的残留物冲洗到大鸟神的嘴或祭坛下,进而流过倾斜的岩面向崖下流去。”
“巫女大人把头发剃光也是……”
“嗯,是因为她考虑到头发毕竟会残留下来吧。衣服当然也是。”
“原来如此……”
“不仅是雨,风也被利用了。我听说这个时期的风是从南向北吹的。换言之,就算拜殿内发出些许声响,也大多会被送到海那边去。人在阶梯廊下之类的地方,基本上听不见。”
“撒在祭坛上的鸟喙、羽毛和脚爪是……”
“是伪装,能使影秃鹫身上可能掉落的羽毛,不那么醒目。然后,仪式开始的时间之所以设定在日落之后,是因为担心人们会在太阳未落的时候,从浦上望见鸟群盘旋于岛之上空的景象。无论浦上的人对望岛之举多么忌讳,也不能冒险。就和担心家船一样。”
“猫呢?如果说巫女大人成了那个样子,遗骨上的血也是巫女大人自己的,那么猫究竟有什么意义——”
“为了预先演习,需要用到猫吧。”
“天、天、天葬的……”
“我在地下空洞发现兽骨时,开始还误以为是人骨。因为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新鲜。但是,如果那是因返魂术需要新鲜血液而使用的猫的骨头,现在就成了白骨也太奇怪了。即便设想巫女在祓禊期间进行了返魂术的演习,但一周时间是不会化为白骨的吧?”
“是啊。”
“所以我猜想兽骨是十八年前的东西,但这样的话,尸骨应显得更陈旧才对,否则就很奇怪。也就是说,拜殿里发生过会让猫数日内就化为白骨的事吧——这样解释才说得通。”
“原来如此。”
“使用猫的目的大概有两个。一是为了参考,测试猫化为白骨需要几分钟;另一个则是要让影秃鹫明白一项事实——只要太阳落山,祭坛上就会备好尸肉。倘若直接动真格的话,一旦鸟的汇集状况不理想,就无法从头再来啦。”
“啊……”
“所以渔夫之间传有流言,朱音小姐祓禊的数日间,影秃鹫就像守护她似的在岛的上空盘旋。”
“啊……”
“还有,朱音小姐表现出对瑜伽的兴趣——”
言耶的语声顿了顿,稍稍窥探行道的模样。
“那是怎么回事?”
“这并不是令人舒服的话题,所以不用勉强听……”
“没、没关系……朱音巫女大人所做的事,见、见证人怎能不闻不问!连小辰和小钦的那份我也得一并听了。”
看得出行道是在硬撑,但言耶体谅他的心情,决定继续说下去。
“在西藏实行的天葬中,僧侣们事先会用劈刀把死者手足的关节部分切断。因为细分之下,秃鹫吃起来就会更方便,吃得更快、更干净。但朱音小姐无法自行分割遗体。那么,至少先卸开关节,让遗体状态变得利于影秃鹫食用,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当真实行到了这个地步……”
听着言耶的说明,行道果然皱起了眉,一副眼看就要吐出来的样子。
“我说……”这时,样子怯弱至极的瑞子抬起了头,“鵺婆大人也就是朱世巫女曾低语道——鸟人之仪若不是姓鵺敷的人举行,就没有意义——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其实曾让我非常困惑。”
“我总觉得她说的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可所谓姓鵺敷的人……”
“嗯,这里很奇妙。为什么不是姓鵺敷的巫女而是姓鵺敷的人呢——换言之,这意味着即使是正声君,也能举行鸟人之仪。啊不,当然了,只要有执行的意愿,也许不管是谁都行……当然正声君不会做吧。”
“就是说,指自称姓鵺敷的人吗?”
“是,我也是这么想。但为什么不限定为巫女呢?”
“很奇怪呢。”
“思考之下,我意识到——是不是可以认为,鵺敷这个姓本身就具有某种含义?”
“鵺敷这个姓……”
“在这基础上,进一步思考‘没有意义’这话的含义,结果——我就明白啦。”
言耶说着,打开笔记本。
“据说鵺敷这个姓,原先记作‘鵺食’。拆分这个词,就变成了‘夜,为鸟所食’——”
“啊……”
“当然,‘夜,食鸟’也套得上,可是如今我们已知鸟人之仪的秘密,所以应该怎样理解也就一目了然了吧。”
“鵺婆大人,究竟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出于什么想法才对你说了这样的话。也许是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姓中隐含的奇妙暗合,从而常常生起造化弄人之感吧。然后,也可以想象,她一直都在烦恼——作为一个未能举行鸟人之仪的巫女,是否有资格使用鵺敷这个姓呢?”
“感觉上,朱世巫女大人和历代巫女大人比起来,不仅是身体,精神方面也比较脆弱呢。”
“好像是。恐怕这数月间,她长年以来隐藏于心的复杂感情,被孙女朱音执行鸟人之仪的坚决意念撼动了。在精神状态如此不安定的时候,她会见了身为外人的北代小姐。面对北代小姐时,她心神骤然一松,就在这一瞬间,迄今为止积累的一切都化为那句谜一般的话,脱口而出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外婆从前就时常——”正声突然开口道,只是,终于抬起头来的他,不敢正视言耶和瑞子的目光,“会冷不防地说一句,鵺敷这个姓真是太可怕了。”
“嗯……原来如此——”
言耶的回应也就仅此而已,但简短的话语中包含着对正声的种种情意,不仅是当事人,就连行道和瑞子也似乎感受到了。
接着行道,然后是瑞子,想对正声说点什么却吞吞吐吐。正声终于直视着他俩的脸,摇着头。这也充分表明他们理解言耶的话外之意。
四人之间,沉默一时弥漫。
然而,不久刀城言耶就用竭力克制情感的口吻说道:
“进入人类不可能自由出入的空间——密室A——的人物B,没有出来;第三人C调查室内,发现B消失无踪。从A内部脱身而出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空间内部也完全没有藏身之处,然而B消失了。为什么?因为在A内部,B变成了非人类,C没能把原先的B辨认出来——这就是本次事件的真相。”
言耶吐出的话,仿佛是对这次惨剧的总结,仿佛一切都将在这一解释下归于终结。
“我对各位有个请求。”
洗耳恭听完毕的正声,缓缓矫正了坐姿,郑重其事地开了口。但他嘴里说着各位,视线前方却是言耶的脸。
“我想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恐怕海部先生和北代小姐都乐于效命吧。”
行道和瑞子当即对言耶的回应大力点头。
“多谢了。”正声向各人一一表示了谢意,又道,“明天——不,已经是今晨了。如果接人的船来了,就你们三位回去吧。”
“……”
“哎?”
“那……”
三人显出了三种反应。言耶无言以对,行道震惊不已,瑞子则浮现出悲壮的表情。
正声,再次将视线一一扫向众人,最后锁定在言耶身上。
“无论如何也希望各位默许我留在岛上。还有,回浦之后,请把鸟人之仪圆满成功和我杀人的事广为宣扬。希望各位检举我是鸟坯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拜托了!”
终章第五人消失……
天还没亮,讨论会结束后,四人就在集会所外间躺下了。在船来接人之前尽量睡一会儿——虽然刀城言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谁也睡不着。
讨论中,正声再次承认杀害了两个人。他把模仿朱音笔迹的信偸偷放进间蛎辰之助的包里,诱他去临时小屋,使其坠崖而死。他看出下宫钦藏似乎察觉了鸟人之仪的秘密,就尾随他去了拜殿,当场得知了自己反被引诱的事实。钦藏要把仪式内容告诉浦上的人,两人争执起来。争执中,钦藏的头撞在祭坛上不再动弹,于是他急中生智利用人笼抛尸入海。
从这个意义上说,杀人和抛尸相关的诡计,都不是正声自己设计的。因为前者只是把辰之助引向赤黑准备的陷阱;后者虽说是亲自动了手,但利用人笼做钟摆和在阶梯廊下让过后来之人,都是言耶想到的方案。讽刺的是,这也许可称为侦探给罪犯提供诡计的案例之一。
不过谁都明白,要说正声的罪责会因此有所减轻,则又另当别论。也许是这个原因,他本人也说要留在岛上。当然三人都表示了反对。尤其言耶还劝说道,正因为是极为特殊的状况下发生的事件,正声的动机中应该也有酌情量刑的充分余地。
但正声表示他不是出于自保之念,而是为了守护鵺敷神社和朱音的名誉才想留在岛上。他编造的真相概要如下:
鸟人之仪成功了。然而从前就对围着朱音转的青年团三人很厌恶的正声,打算趁此机会送他们上西天。但杀害辰之助和钦藏后,被言耶看破,于是就跳崖坠海了——
三人当然不能接受这种不合情理至极的说辞。问他赤黑的下落该怎么说明,结果他说谁也不会关心赤黑的失踪。诚然比起辰之助和钦藏来,可以预见兜离之浦上的人确实会如此反应吧。但是,这次和十八年前不同,警方的介入必然不可避免。
撇开正声,三个人商量后的结果是,决定只说鸟人之仪好像成功了,别的什么也不说。换言之,就说赤黑、辰之助、钦藏三人,不知何时突然消失无踪了……
至于这样的胡话能欺瞒到什么地步,每个人都很不安,但他们取得了一致意见,由言耶创作概要,三人再统一口径。不过最令人担忧的是,浦上的人会不会把三人的失踪和十八年前的事联系起来,对鵺敷神社、鸟人之仪和朱音巫女产生负面感情呢?
“我会大声疾呼,拼死守护朱音巫女大人的名誉!”
行道用空前严峻的表情宣了誓,因此结论是今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正声还是固执己见地要留在岛上。言耶劝说道,如果是出于罪恶感才想留在岛上,还不如回浦,今后为浦尽力贡献呢。可怎么也无法改变正声的决心。
留在岛上——三人也十分清楚,这几乎意味着死,所以想竭力打消他的念头。然而他们只是被迫意识到,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他,他的决心已不可动摇。
结果,最终只能尊重正声的意愿。
“刀城先生——”
讨论结束后,众人精疲力竭地在外间躺下了,可谁也睡不着,这时,正声的语声响起了:“我想把姐姐的遗骨葬在大鸟神的嘴里。”
“嗯,行啊。”
“但是,姐姐留下的那句‘鸟人之仪,成功之际……’的话中,‘巫女稍后即返’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是为了守护鸟人之仪的秘密,勉强加入了这样的预告吗……要不就是原先仪式中就有定规,执行仪式的若干年后会举行一个像是巫女归来的祭礼……”
“对啊——因为届时只要利用自己已长大的女儿,就有可能完成这样的表演吧。”
“小朱里变成孤儿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鵺婆大人还在,所以……”
“但是,也不知朱世巫女会不会长寿到小朱里成年。本来就体弱多病……”
“也许她会失去所有血亲,但神社里还有别的人可以信赖。只要朱里不继承鸟人之仪,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吗……”
言耶的应答声隐没在黑暗之中时,淡淡的光亮开始射入集会所的东窗。八月十五日的太阳,正要升起。
言耶进行返程准备时,有钟鼓声隐隐传来。看来在码头那边,渔夫鸣响了钟鼓,通知迎接者已到。
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集会所。
“那么海部先生,不好意思,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了。”
正声深深低下头,对行道说道。
“刀城先生,承蒙照顾了。”
然后,在行道开口前,他又向言耶行了一礼。
“北代小姐——不,唐通瑞子小姐,我该怎样向你赔罪呢……怎么说呢,母亲和姐姐的事……就是这样了。请你宽恕!”
接着,他向瑞子低下头,比面对前两人的时候垂得更低。
就这样久久地低垂着。
“父亲的事,已过去了。”毅然说完这句话,瑞子的脸突然变了样,“不、不说这些了,我、我也……留在……”
这里——后半截还没说出口,言耶就催着她,和行道一起向码头走去。
行道安抚了为仅存三人而吃惊的渔夫,好说歹说,渔船总算是出发了。
船离开了坐落在鸟坯岛葫芦细腰处的码头,绕过岛的东侧向北而行。
“啊……”
瑞子叫了起来。
匆匆抬头仰望小岛的言耶眼中,现出了一个以巫女装束伫立在拜殿祭坛上的身姿。
“正声君?哎……难、难不成,是朱音小姐……”
然而,连弄清疑问的时间也没有了,但见得祭坛、拜殿、鸟坯岛逐一远去……
刀城言耶的眼睛最后捕捉到的,是盘旋于岛之上空的巨大黑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