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打算怎么讨论?”
被原以为一定会开口揶揄的钦藏提了个很正经的问题,言耶简直都有点吃惊了。
“你嘴里的‘各位’,里面既有相信朱音巫女化作大鸟神或鸟女的人,也有认为她是自己从拜殿脱身的人,还有在想她被什么人杀害的人——总之,各自的观点不管有没有说出口,恐怕都是各不相同吧。这样一群人,就算凑在一起动脑筋,又会有什么效果?”
然而结果他似乎还是想训讽一番。但他的指摘十分正确,所以言耶也坦率地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我想进行现实、合理、合乎逻辑的思考,以此作为讨论的基础。”
“噢,听了这句话,我稍微安心了点。”
“这不是彻底否定大鸟神与鸟女的传承,而是为了让各位姑且站在相同的立场上——请各位这样来理解。因为基础部分一旦有异,话题就无法进展了。”
眼看辰之助就要开口抱怨。为了封住他的嘴,言耶旋即又道:
“当然了,发扬合理精神进行合乎逻辑的思考却完全行不通的可能性也不能断然否定。所以呢,届时就有必要导入别的设想。”
因为增添了这番话,这回钦藏摆出了想要扬声抗议的架势。不过,言耶也委婉地阻止了他。
“讨论所有的可能性——我认为这种态度适用于探究真理,不是吗?”
“嗯,行吧。不过,怎么探讨呢?”
钦藏以无可奈何的妥协口吻,要求言耶进行详细说明。辰之助似乎在言耶追加的几句话中得到了满足,并没有插嘴干预的意思。而行道和瑞子好像只是在关注事情的发展动向。
“关于鸟人之仪,举行的是怎样的仪式,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们原本都一无所知。”
“那么究竟要怎么做——”
钦藏有点焦急地插嘴,但言耶并不理会他,自顾自续道:
“举个例子吧,朱音小姐暂时消失也可能是作为仪式的结果从一开始就预定好的。换言之,此观点认为,追求宗教上的效果表演一场奇迹,其实就是仪式的目的。从鵺敷神社的秘仪特性来看,我觉得未必不是一种真知灼见。然而要作这样的假设就会没完没了,范围不断扩张,最终会陷入假设复假设的僵局。譬如,某个以前就企图谋害朱音小姐的人知道仪式目的,所以就想在自己的计划里加以利用之类的。”
“可刀城老师——”行道谨慎而又极为严肃地说道,“朱音巫女大人是否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自己失踪,难道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吗?这种事毕竟还是尽早搞清楚比较好……”
“嗯,正如海部先生所言。能搞清楚当然最好不过,然而不凑巧的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们并没有确认这一点的方法。哦,即使回浦请教鵺婆大人,也未必能得到期望中的回答——”
“我说,朱音巫女大人让你保管的那封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辰之助咄咄逼人地说道。
“至于那封信,我想还是姑且搁置一旁吧,因为——”
“什么!那不是巫女大人亲笔书写的信吗!好吧,我就说白了吧,仪式失败,巫女大人堕为了鸟女——”
“简要地说,就是一开始就把所有非现实的、不确定的因素排除后,再作探讨是吧。”
钦藏干脆地下了断语。行道也许是被说服了,不再多言,但辰之助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
“巫女大人留下的信,不就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吗!哪里不确定了?”
但钦藏对他完全不予理会。
“你想表达的意思,不说我也能理解,但要是我们不进行这样的假设,朱音巫女何以从拜殿消失无踪,这一关键问题本身就没法探讨了吧?”
他再次向言耶表示了不信任。
“有道理,只是,希望间蛎先生也能听进去——”言耶把脸转向被钦藏无视因而气呼呼的辰之助,开始说明自己的想法,“也许是这样,也可能是那样,如此这般把各种状况一一列举的话,再过多久都不会有什么进展。进而,如果把这么做的动机都考虑进来,就更伤脑筋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现在非常需要实事求是的思维方式。”看着众人似懂非懂的表情,言耶继续道:
“至于这种思维方式嘛,就是把拜殿定位成场,把出入场的朱音小姐——以及那位可能存在的第三人——合在一起视为一个棋子,看一看场和棋子的组合形式有哪几种。首先我想把这一点彻底搞明白。换言之,我的思路是——身为移动之棋的朱音小姐和那位第三人,在不动之场的拜殿出出进进。现阶段,我们先将只会变成胡乱臆测的解释撇到一边,只把注意力聚焦在棋子入场或出场的物理现象上。在出入组合无一遗漏地得到明确后,再一一探讨,就会从中寻出一线光明吧。”
“有意思。只要你所说的组合形式真能滴水不漏,那么不管事实上发生了什么,真相必然包含其中,这一点不言自明呢。”
钦藏的措辞中透出了少许钦佩,看来总算是把刀城言耶当做一个人,对他产生兴趣了。
“用这手法应可非常合乎逻辑地逼近朱音小姐失踪之谜。”
言耶补充道。正声和瑞子向他投去兴趣浓厚的目光,只有辰之助和行道像是被迫听到了没听惯的外语似的,一脸困惑。即便如此,辰之助也沉默不语,也许是因为他想看看情况再表态吧。
“那么,就让我们快点来思考吧,人类失踪的分类里,究竟有哪些组合形式呢?”不进入具体话题出示实例就无法得到全员的理解,言耶意识到这一点后,马上开始了说明,“设为场的拜殿不仅不会动,还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先这样搁在一边。然后,设为棋的人类不仅会移动,还有不止一人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要思考其分类。扼要来说,就是以棋子的分类为基础,对组合形式一一进行观察。
“于是,整体上首先分为两大类。
“一、棋只是朱音小姐一人的场合。
“二、棋并非只是朱音小姐一人,还有旁人在的场合。
“然后第二类,又分为三小类。
“二之甲,所谓的旁人,是朱音小姐的协助者。
“二之乙,所谓的旁人,不是朱音小姐的协助者。
“二之丙,所谓的旁人,有两个人,一个是朱音小姐的协助者,一个不是。
“项目分得太细不好,所以我们让二之甲、乙、丙各自独立。
“二、棋是朱音小姐和协助者。
“三、棋是朱音小姐和非协助者。
“四、棋是朱音小姐、协助者和非协助者。
“——就变成了这样。也就是说,把奠基的棋大致分成四大类。”
言耶停顿了足够的时间,以便众人充分理解这四个分类。
“所谓的非协助者,自然就是违反朱音巫女的意志,在仪式过程中接触她的什么人啰?”
钦藏代表全员似的提出了问题。
“姑且不提非协助者目的为何,总之我们可以认为,此人从缠上举行鸟人之仪的朱音小姐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做什么善意之事。因为和此人在仪式中接触什么的,一定连朱音小姐本人都没想到吧。”
“好,就把此人称为非协助者吧。关于其目的,还是可以作一定程度的预测吧。”
“嗯。假设非协助者无视朱音小姐的意愿做了点什么,结果造成了她失踪,就有两种情形供我们考虑。一是非协助者绑架了她,让她失去了知觉或剥夺了她的行动自由,并且把她监禁在某处。另一种则是非协助者杀害了她,把她的遗体抛弃在某处——”
也许是因为话题突然变得鲜活起来,所有人脸上都浮现了不安的表情。
“你是说……姐姐毕竟还是有被杀的可能性?”
其中的正声,竟毅然决然地把众人内心所持的恐惧说出了口。
“嗯,特别是有非协助者存在的场合,这是无法回避的解释之一。但我们不能忘记,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过是众多设想中的一种而已。”
“不止一种吧。因为协助者摇身一变成为非协助者的情形,作为棋子的组合形式之一也不是不可能啊。”
钦藏一语中的的指摘,让人觉出了某些恶意。这也许是他本人营造出的气氛所致吧。
“如你所言,而且我也认为应该追求尽善尽美,但在这之前其实有必要重新探讨刚才的项目分类,虽然我前面说了那么一通。”
“哦,我正想指出这一点呢。”
钦藏有点傲慢地说道,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言耶老老实实地接受了。
“果然让你有这种感觉吗?根据刚才的从一到四的棋子分类来探讨棋与场的组合形式,很容易把事例滴水不漏地列举出来,但项目会随之增加。结果,就会产生朱音小姐失踪这一关键问题含糊其中的危险。”
“那,怎么办?”
“所以,我们不妨立足于棋子的组合形式,并始终以朱音小姐为中心,试着改变一下棋子的分类吧。”
言耶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把话题推人更为实用的分类讨论,同时开始了记录。
“于是,就会变成这样。
“一、朱音→X拜殿=她从一开始就没进过拜殿。
“二、朱音→拜殿→朱音=她进入拜殿后,用某种方法出去了。
“三、朱音→拜殿(藏)→朱音=她进人拜殿后,临时藏(或被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门开后才出去。
“四、朱音→拜殿(藏)=她进入拜殿后,长时间藏(或被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至今状态未变。
“——这就是以朱音小姐为中心得出的新四大分类。”
言耶画着简图阐述朱音和拜殿的关系。
“啊,原来如此……就是进行这样的思考吗?”
行道好像终于理解人类失踪的分类是指什么了,发出了钦佩的声音。
“拜殿这个场和朱音小姐这个棋子,组合形式只有这四种。而且这样一来,因为一切都以她为中心,我想探讨这和其他要素的组合也会变得容易起来。”
“因为只要拿协助者和非协助者的棋子分别联系一到四就行了啊。”
“正是。那么,我们现在来列举所有的组合形式。”
言耶回应了补充说明的钦藏后,正要继续说明,这时正声提出由他来担当记录者。这样言耶也会轻松一点,所以他甘之如饴地接受了正声的这番好意。
“首先,头一个——
“一、朱音→X拜殿=她从一开始就没进过拜殿。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设想——
“甲,她一个人独自完成。
“乙,协助者协助她完成。
“丙,她一个人独自完成,但非协助者利用了这一点。
“丁,协助者协助她完成,但非协助者利用了这一点。
“——可能性就是以上这四种,对朱音小姐从一开始就没进过拜殿这一类有意见的人……”
“不会有这种荒谬的事吧!”
心想发话人必是钦藏无疑的言耶,被突然加入话题的辰之助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声色不动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喂喂,我们不是确凿无疑地把巫女大人送到了拜殿吗?”
“你只是确凿无疑地把她送到了阶梯廊下端的门那里。”
钦藏用嘲讽的门吻,说出了言耶心中浮现的想法。
“那、那、那又怎么样!一进那个细长木箱似的阶梯廊,巫女大人能去的场所不就只有拜殿吗!而且说到底,她进拜殿时你们不都真真切切地看着吗?还是你们看她人了迷,神思恍惚只顾发呆啊?”
“连拜殿都没去的胆小鬼,现在居然大言不惭!”
“谁、谁是胆小鬼!我、我说,你这家伙——”
行道一边拼命阻止两人的争吵,一边求助似的望向言耶。于是言耶对他俩接二连三地发问:
“下宫先生,我想问问你,朱音巫女从阶梯廊的顶端,也就是拜殿门外,确凿无疑地进了拜殿吗?”
“哎?啊,没错。你和正声君,还有瑞子小姐,不都是亲眼目睹吗?”
“是是,那么下一位,我要问问间蛎先生,我们在阶梯廊去而复返的那个期间,有人出入过下端的门吗?还有,你觉得这种事可以避开两位的耳目办到吗?”
“看你都在说什么呢!真有那种人的话,我们绝对会发现,对吧?”
说到最后,辰之助向行道征求赞同,后者大力点头。辰之助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然后,把朱音小姐留在拜殿的时候,阶梯廊顶端的门前有我们在,包括赤黑先生一共五人,都看得很清楚,她确实留在里面了。侥幸的是,当时阶梯廊下端的门前又有间蛎先生和海部先生坐镇,两位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入过拜殿。换言之,朱音小姐一个人也好,有协助者也好,分类一,‘她从一开始就没进过拜殿’的假设不成立。”
“对啊,就是这样啊。”
钦藏向一脸满足的辰之助投去轻蔑而又冰冷的目光,后者却似乎浑然不觉,于是避免了争吵再度发生。
(哎呀哎呀,还真是一群叫人伤脑筋的家伙啊!)
言耶姑且让辰之助以为自己在无意中担当了监守重任。他在心中暗暗叹着气,继续探讨关键的问题。
“因此,‘非协助者利用了这一点’的可能性也不必考虑。”
“所谓利用,就是指你先前所说的拐骗及杀人等非协助者的行径吗?”
“是。这里,为了方便起见,我们来给非协助者可能对朱音小姐实施的行径安上名称吧,因为这对之后的探讨来说很有必要。换言之,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如果非协助者绑架了她,也许之后就是监禁;如果杀害了她,那么就会丢弃遗体。当然了,绑架她后正要监禁,却遭到抵抗而把她杀害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所以我想姑且把绑架与杀害等行径称为‘行使’,把监禁与丢弃等行径称为‘处理’。啊,我知道决不是什么妥当的措辞,不过——”
“我这边完全没问题。现在应该是不掺杂私人感情、贯彻理性展开讨论的时候吧。为此,描述分类项目的方式应该简洁,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多半是在勉力而为吧——正声对关切他的言耶摇摇头,给出了公事公办的回应。
“明白了。你这么一说,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为了不辜负正声的一片心意,言耶竭力用淡淡的口吻继续着话题,“那么接下来——
“二、朱音→拜殿→朱音=她进入拜殿后,用某种方法出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设想——
“甲,她凭一己之力出去了。
“乙,协助者在拜殿外给予了协助。
“丙,协助者后来也进了拜殿,和她一起出去了。
“丁,进入拜殿的是协助者(朱音小姐的替身)。后来,协助者凭一己之力出去了,或者是朱音小姐在拜殿外给予了协助。
“戊,非协助者侵入拜殿,和她一起出去后,实施了行使和处理。
“己,非协助者侵入拜殿,在殿中动手行使,然后把她带出拜殿,在殿外处理了。
“——可能性共计六种。
“但严密来说,甲、乙和丙有必要分别考虑别的可能性,即非协助者随后利用这一点动手行使和处理的可能性。不过归根结底,从朱音小姐和拜殿的关系看,那都是她出拜殿后的事了,所以打算姑且略过不谈。因为我还是希望尽量避免项目个数的增加。”
然而,也许是由于这比分类一“她从一开始就没进过拜殿”更复杂,众人浮现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另外,虽然和分类一毫无关系,但从分类二开始会增添新的条件。”
“条件?”
“出殿必需的时间。无论在拜殿内拉动系铃之绳的人是朱音小姐、协助者还是非协助者,总之最后铃声大作的时刻是七点二十九分。然后我们破坏殿门的时刻是七点四十分。也就是说,一切都得在十一分钟之间完成。在分类二及余下类别的探讨中,这十一分钟的时间将会变得重要起来。”
“还真是这样呢。不过,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问题吧!”
“什么?”
“所谓的协助者或非协助者,如果当真存在,那么是否就在我们中间?”
在众人会聚一堂思考朱音的消失现象时,钦藏发出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极为棘手的质问。
“其实有不为我们所知的第九人,悄悄潜上了岛——目前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因为,如果躲在昔日的村落遗迹里,还是可以抵御这样的风雨的吧。”
“这么说倒也行啊。”
“特别是像分类二丁项那样,也就是在协助者给朱音小姐当替身的场合。我和北代小姐也就罢了,但必须骗过正声君、青年团的三位和赤黑先生等熟识朱音小姐的人。”
“虽说戴着头巾,但不是相似到一定程度的人可办不到。”
“考虑到这个替身必须代替朱音小姐从拜殿出去,那么就得添加一个条件吧——此人具备朱音小姐不具备的特殊技能。”
“第九人,是浦上的人还是外人……”
“不会是浦上的人啦!”
辰之助对低声嘀咕的钦藏说道。于是趁着他俩还没争执起来,言耶赶紧反问“为什么?”
“除了这次和神社有关的人,没有哪个遭天谴的,会在盂兰盆节期间出海。”
“如果不是渔夫却拥有船只的人呢?”
“不是渔夫却有船?”
辰之助似乎专心致志地思考了起来,但很快就向行道转过脸去,只见行道轻轻摇头。
“据我所知,浦上没有这种家伙。即使有,在这期间一出海就会被人发现,然后马上就会被扯回来。”
“即使此人一心想要掳走朱音小姐吗?”
“你、你、你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因为我是在想,浦上有没有和在座的青年团三位一样爱慕朱音小姐的男性呢?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就有十足成为协助者的可能性。此外,就像俗话说的爱之深恨之切一样,男女之情看似单纯实则复杂,如果我们设想有个钻进牛角尖的人发起了某种行动,那么此人也完全可能成为非协助者。换言之,第九人的存在或许也不是荒唐无稽——”
就在这时,钦藏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太唐突了,众人都一哆嗦,而最震惊的似乎是辰之助。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医生,好像忘了自己刚刚还对言耶大吼过。
“你说的话很有趣。”说到这里,钦藏收起了笑容,“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特别是青年团三人,自然就成了嫌疑犯啰。顺便提一句,我想嫌疑犯的范围本是浦上的独身者——不,有妻室的人应该也包含在内。但事件在这个岛上发生,所以只考虑我们三人就行了吧?”
“这是因为,为了朱音小姐不惜在此期间出海,或是和她的意愿无关、打算实施行使与处理的人,在浦上并不存在吗?还是因为即便有这种人,出海一事本身就不可能呢?”
“两个因素都是,非要二选一的话,就是前者吧。”
“喂、喂,小钦——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难得地,在辰之助怒喝前,行道发出了不无狼狈的抗议声。
“没关系。因为即使知道我们三个对朱音小姐抱有特别的感情,对于他所说的在场与棋的组合中探索真相,也不会带来任何助益。”
“话、话是这么说,可听起来就像我们三个中的某一个对巫女大人做了什么似的——”
被行道饱受伤害的目光看着,言耶有点着慌。
“不、不,跑题了。明明暂时不该进行这种假想话题的。我疏忽了,对不起。”他对行道坦诚地低下头,“那么关于第九人的问题,答案就是浦上的人不可能。而外地人偶然上岛,对朱音小姐做了点什么,我总觉得这种概率未免太低了。”
言耶的话让钦藏大力颔首。
“第九人可以撇开不谈吧。那么,协助者和非协助者的候补人员是我们三人和赤黑,假如这样没问题——”
“不,要说候补的话,北代瑞子小姐也得算进来。”
一瞬间,钦藏显出了无言以对的样子,但他立即若无其事地说道:
“嗬,你这种彻底站在客观角度展开讨论的姿态,哦,倒也值得赞赏,不过,难道不该从最初开始就摒弃徒劳无益的思路吗?”
“是否徒劳无益,现阶段尚不能判断。也许她确实只是来参观鸟人之仪的外人,但仪式前和仪式过程中她都有独处的时间,和各位一样,所以不能只把她当做例外——”
“那么同样身为外人的你,也应该列入协助者和非协助者的候补吧。而且,考虑到赤黑还是神社方面的人,和巫女是姐弟关系的正声,才应该有成为协助者候补的充分条件,不是吗?当然,如果再想像一下是否有什么内幕,那么可把他列入非协力者候补的可能性也就呼之欲出啰。”
钦藏出言不逊,目中无人,但言耶并未显现怒意,只淡然道:“嗯。本来嘛,我也会这么做。但我从镇长那里听说,只有正声君反对这次的鸟人之仪。因为担心姐姐朱音的身体——”
“喂喂,只有心情方面的玩意儿,压根就不成依据吧?”
“当然不只是对心理层面的判断,物理层面的根据也确凿存在,那就是我和正声君上岛以来总是在一起,互相都能看见对方。虽然偶尔也有离开对方视野的时候,但至少从参观拜殿后在集会所共进晚餐开始到现在,他始终在我身边,这一点毫无疑问。朱音小姐进拜殿时也是,自关闭拜殿后到我俩合力破门而入时也是,一直形影不离。也就是说,不管事态怎样变化,我和正声君都绝对不可能成为协助者或非协助者。”
就连钦藏也显出不得不认可的样子。也许是不愿以态度或言语来表示认可吧,他默默地把脸扭到一边。
“我们还是快点回到最要紧的分类项目讨论上去比较好吧。”
正声催促道,像是为了拂去不快的气氛。
“啊,对啊。”言耶也特意以戏谑的口吻回应着,再一次环顾全员,“那么我们继续,各位也别客气,请参与进来。因为这次讨论是为了请尽量多的人开动脑筋,对任意列出的场与棋的组合作出辨别,判定是否可能。”
辰之助大大方方地点了头、行道也老老实实地颔首以示同意。钦藏虽然不作任何表示,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唱反调的意思。瑞子看看正声,又看了看言耶,最后点了点头。
不过,毕竟没有人能立刻开口。
“其实分类二‘她进入拜殿后,用某种方法出去了’,我个人认为可能性最高——”
言耶说完启发式的话语后,众人终于有了反应。
“既然这么说,你总该能揭晓一两个从拜殿脱身的方法吧?”
可惜,这显然是钦藏的挑衅。但言耶决定积极应对,毕竟总比没反应强嘛。
“是啊。如果朱音小姐举行鸟人之仪的目的是制造宗教性质的奇迹,那么甲项‘她凭一己之力出去了’,恐怕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吧。”
“好,那就从最初开始确认吧。”看着毫不动摇的言耶,钦藏没有吃惊,反而浮出目空一切的笑容,“拜殿门关着,内侧插着门闩。闩是四棱木材,很牢固,并不是拼接而成的棒。阶梯廊下端的门也关着,外侧插着同样的门闩。门前有你和正声二人监视。”
言耶和正声同时用力点头。
“至于向左右延伸的拜殿高墙,可以说首先就不可能从内侧攀上去。”
“如果利用右侧和室里搁着的箱阶,也许能爬上高墙的顶。但就算能站到墙顶上,从上面下来也不可能吧。外侧墙脚下就是极其陡峭的岩面,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平地,所以,即使准备了梯子,梯子也必须具备惊人的长度。何况墙顶也好岩场也好,都被雨淋湿了,很容易滑倒。这是一个伴随着巨大危险、成功率又极低的脱身方法吧。而且,最关键的那个箱阶,并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什么嘛,那你也不早说。”
不知不觉探出身来倾听言耶高论的辰之助,沮丧地发起了牢骚。
“剩下的就只有面海的断崖绝壁了,然而,不用我再次指出了吧,那里不适合脱身,比从髙墙上下来难多了。”
如此这般断言的是钦藏,但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
“为保险起见,我先在这里说一下,我和正声君确认过,结论是断崖下的鬼之洗衣场上,哪都看不到像是朱音小姐的人影。”
“小辰,假如朱音巫女大人坠崖,汹涌的海浪会把巫女大人卷走吗?”
“不,就傍晚那样的浪,绝对不可能。”
辰之助一脸自信地否定了行道的疑问。
“那么,她究竟是怎样从如此状况下的拜殿成功脱身的呢?”
钦藏似要再度发起挑战,向言耶投去犀利的目光。
“正声君请稍微来一下——”
然而,言耶却催促正声,把里外间的隔门往左右彻底拉开,然后咬着耳朵进了里间。
“喂,去哪里?”
“回拜殿就太兴师动众了,所以借用下杂物间的门。”
“借用?什么意思?”钦藏疑惑地问,“难道你想说朱音巫女是从拜殿正门出来的?”
这时,脸探进了最右端杂物间的正声,向站在左起第二间门前的言耶招呼道:“只有这些玩意儿,怎么样?”
匆匆走到他身边的言耶,同样探头窥视着杂物间内部。只见几张破碎的和纸、粘着泥污的抹布、开裂的布片、没有缘的砚台、大大小小毛乱糟糟的笔和装着墨与油的壶、小刀、尺、竹蔑等小杂物中,搁着几根细竹签。竹签被风筝线拦腰绕了无数圈,扎成一束。
“你看能用吗?”
“多谢。可能短了点,不过不是来真格的,所以想必够用了。”言耶解开缠在细竹签上的风筝线,用小刀割成两段,然后回到先前所站的杂物间之前。
“请把这里的门看做拜殿门。假设我们所站的这一边是拜殿内部,杂物间内则是拜殿外的阶梯廊。因为对开门和闩棒插入金属底座的门闩构造也基本相同,所以没问题。只是,把这边看做拜殿内部的话,杂物间的门就成了内开门,但其实拜殿的门是外开门——这里有差异。但这一点和我们的测试毫无关系,请别在意。”
“那么你是说,她出了拜殿门,首先在门外的廊下把里面的门闩插好,然后穿过外侧插着闩的阶梯廊下端的门,最后还要在你们两个监视者面前堂而皇之地走过。哎,这种荒谬的事有可能发生,你是这意思吗?如果可能——”
因为先前的质问被无视,钦藏似乎发怒了,他更详尽地说明了当时的状况,语声变得粗暴起来。
“并非不可能!”
言耶非常干脆地回应道。于是,不得不闭上嘴的钦藏,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杂物间和拜殿的门打开的方向不一样,不过,其实还有一个不同点。”
“什么不同点?”
钦藏当即插嘴。
“就是让安装在拜殿祭坛和阶梯廊下的出入口的铃各自鸣响而必不可少的东西。”
“……”
“我的说法比较隐讳,其实就是为了让系在两个铃上的细线穿过拜殿门而挖的两个洞啦,就在殿门的左上角和右上角。一模一样的洞,阶梯廊下端的门板上也有。虽然我还没有确认过,不过我想,廊下的左右壁上,多半各有一根细线通过吧。”
“嗯,正是如此。”
建议朱音装铃的正声从旁出言佐证:
“为了不让细线松松垮垮,左右壁上都钉着钉子,绳子就从钉上通过。下面的门到拜殿的祭坛,以及祭坛到下面的门,通着两根绳。不过,进行这番作业的是赤黑先生。”
“多谢。那么,我想各位都非常了解情况了。”
虽然言耶这么说,四人脸上却依然只有诧异的表情。连先前作补充说明的正声也不例外。
“朱音小姐一度拔开自己插好的闩,带着垫脚的东西来到门外的廊下。”
言耶拔出杂物间的闩,继续说明。
“把两根长线这样对折,对折处朝下,分别穿过门的左上角和右上角的小洞,垂在拜殿内部。要让对折处垂到门闩的金属底座略上方。而在廊下,我们把手边的两对线头分别打结,形成一左一右两个大线圈。再把大线圈合在门中央的位置,用图钉固定在地上。也许图钉支持不住闩棒的重量,需要别的重物搁在上面压一压。简而言之就是,从门的左右上角的洞分别拉到地面的两根双股线要呈V字形。然后人回到拜殿内,把垫脚物放归原处,再把闩棒两头分别套进线圈的对折处。”
言耶在正声的帮助下演示给众人看。他把线分成左右两处,吊起了杂物间的闩棒。
“杂物间的门没有小洞也没有缝隙,所以我和正声用手举线,不过请各位这样理解——其实两根线头在门的另一侧,在外侧。而且拜殿门和杂物间不同,是外开门,所以即使这样吊着闩棒,从门里出去也没什么困难。然后她只要毛着腰从闩棒下出来到廊下,再关上门,把两根双股线从图钉下取出,慢慢地同时放松就可以了。没多久,等闩棒插进金属底座时,切断两个大线圈,双手各持一根线往回拉,即可把线回收得干干净净。这样做,她就能在门内侧插着闩的状态下从拜殿脱身。”
“啊,竟然有这样的方法……不不,还真是叫人吃惊啊!”
辰之助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言耶。看来,继钦藏之后,他终于也对刀城言耶产生了人性层面的兴趣。
“不过呢,这才解决了一半,不是吗?”相映成趣的是,不,该说意料之中的是,钦藏则紧咬不放,“要脱身,她就必须走出外侧插着门闩的阶梯廊下端的门,还得不让监视门的你俩发现,对吧?”
“是,如你所言。然而这毕竟不可能。”
“你说什、什么?你、你现在又——”
“所以,她不是自己出来,相反,是叫我们进去。”
“哎?”正声的反应比谁都快,“你说叫我们……你是说那铃声?但不在里面拉的话,铃……啊……”
“对啊。在实施刚才说明的小把戏前,她先去廊下,留神不让铃响,把从拜殿祭坛通往阶梯廊下端右门的细线,悄悄放松到人的手够得着的位置。这样一来,就算人在拜殿外,即在廊下,也完全可以鸣铃。”
“那狂乱的铃声,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
“嗯,这样就能诱使我们拔开下端的门闩。”
“可我们一旦登上阶梯,不就会发现拜殿门外的姐姐——”
“对,阶梯廊两侧的壁上只有采光用的格子窗,绝对不可能从中出入。”
钦藏又一次气势汹汹地扬声。
“嗯。本来嘛,要是能从窗子出去,就没必要特意打开下面的门了。”
“这种事不用你一一指出,我们也懂!”
“不过,把格子窗当做落脚点往上爬,人就能贴到顶棚去。”
“你、你说什么……”
被反驳说太荒谬之前,言耶就继续道:
“要彻底贴住虽说很难,但应该可以爬到接近顶棚的地方。我和正声君进阶梯廊时,太阳早就下山了。对只能依靠提灯光,对于还要注意着脚下的状况登阶梯的两人来说,头上是不折不扣的盲点。如果在拜殿前的短廊中,也许还会注意到,但在阶梯廊中的话,是不会察觉的吧。”
“说起来倒还真是,登阶梯时只顾看脚下了呢。”
“然后,让过我们两个,确认我俩不会返回后,她悄悄走下阶梯从打开的门出去,脱身就宣告成功了。她为了祓禊一周前就上了岛,所以练习时间也十分充足。换言之,别说十一分钟了,也许用更短的时间就能办到。”
所有人都发出了叹息,无言地表示钦佩。为言耶的解谜壮举奉送赞美之词的气息,充盈满室。连钦藏也轻轻地赞叹一声,不再多话。
然而,言耶随即又道:
“——这方法虽然说得通,但事实上她并未使用。”
他干脆利落地否定了自己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