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廊与阶梯廊交接处的门前,刀城言耶一直以为只能目送朱音进门,然而却被告知就这样随行直到拜殿,不免有点吃惊。当然就他个人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顿时喜形于色。不过,这里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即间蛎辰之助。看来他是想起了先前和行道的对话,面对仪式完全是一副退缩畏惧之态。
(虽然是为浦祛厄消灾祈祷丰渔的仪式,但有鉴于十八年前的惨事,也难怪嘛——)
这样的念头突然掠过言耶的脑海。想必在浦上时,虽说生性胆小怕事,但辰之助还是小看了这项任务,认为给鸟人之仪当见证人只是小菜一碟吧。然而,到了上岛直面真实仪式的阶段,他发现了人数和男女比例的不祥巧合,一瞬间,原有的胆怯劲儿就冒了头,随即全身心都被难以言喻的不安占据了吧。
结果,辰之助和行道留下来在门前目送巫女。也许他觉得同伴只有一个,安全感仍然匮乏,于是扬声招呼钦藏也留下,但医生冷冰冰地拒绝了,声称在仪式开始前为巫女体检是他的职责。
“那、那么巫女大人——我代表浦上的居民,衷心祝愿鸟人之仪圆满成功。”
他如此惊惧还能勉强对巫女说出得体的话,无疑要归功于“我是本地最大的渔业经营者之子”这一自觉。
“劳你费心了,非常感谢。作为鵺敷神社的巫女,我也希望通过仪式让浦进一步发展,让浦民们的信仰更为虔诚。”
朱音对两人施了一礼,随即踏上了黑沉沉的阶梯。言耶等五人跟在她后面。
一行人走完阶梯廊,打开拜殿的门鱼贯而入。除了朱音和赤黑,其余四人都在三合土上止了步。巫女立刻吩咐赤黑在祭坛两侧的岩场动手准备小篝火。风雨虽不大,却正在渐渐强劲起来,所以必须好好稳住火苗,赤黑的手法也非常慎重。
“在准备篝火的期间做一下体检吧。”钦藏向朱音提议。巫女也顺从了,于是只有这两位去了右侧的和室。
不久,篝火燃了起来,借着小小火苗的亮光,言耶迅速观察了拜殿的内部。然而在他眼前展现的光景,和初次参观时一样,没什么变化。可以说完全就是一个多小时前离开这里时的样子。
言耶正要走到正为朱音体检的钦藏身边时,钦藏刚巧收起了听诊器,开始搭脉。搁在榻榻米上的医药包里有注射器、手术刀和药瓶等物,好像并没有专为巫女带来特别的医疗器具。
没多久钦藏的诊疗就结束了,于是全员集中到了三合土上,只把朱音一人留在板间。
“好了,虽说任务颇为繁重,但还是请各就各位——”
最后,朱音在门前致辞,众人施了一礼朝阶梯廊下方走去。就在这时——
“刀城先生——很抱歉,请过来一下!”
她只把言耶唤住。言耶一边琢磨着是什么事一边回过身。朱音从怀里取出一封封着口的信,递给他:“如果鸟人之仪顺利完成,您能为我打开这封信吗?”
“在所有人面前是吗?”
“是,给您添麻烦了,拜托了。”
“不客气。要是只做这点事就行,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然后,言耶也向廊下走去,和正声合力把对开的厚重门板缓缓关上。
徐徐关闭起来的门的彼方,朱音脸上始终浮现着慈爱的微笑。在身后篝火的映照下,她展示出现身于众生之前的如意轮观音般的尊贵姿态。让人感到自己似乎正在窥探那位观音升天一瞬间的光景……
没多久,门被彻底关上了,随即响起她在内侧插门闩的声音。为谨慎起见,言耶拉了拉门把手,确认不能撼动分毫。
众人起步走下阶梯廊的时候发生了地震。摇晃并不剧烈,但让人觉得恰似一种印记,表明鸟坯岛与大鸟神知道巫女已自闭于拜殿。众人似有同样的感受,但谁都绝口不提,只是默默走下阶梯。
众人抵达阶梯下端的门口,与辰之助和行道会合。
“各位请去集会所休息。”正声环视众人,“我和刀城先生在此监护仪式,圆满成功后就会和朱音巫女一起回集会所。”
“鸟人之仪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钦藏提出了关键的问题,也许是打算根据这一点来考虑如何应对。假如仪式持续一整夜,要么大家一起通宵,要么就轮流换班保证睡眠。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快的话三四十分钟就能完成,慢的话会长达几小时之久——”
“嗬,这就伤脑筋了。”
“但我想再久也不至于耗费一整夜……”
“可是正声君,你也没有这样断言的依据吧?因为连朱音小姐本人恐怕都很难判断呢。”
钦藏合情合理的反驳让正声无言以对,就在这时,辰之助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种事怎么着都行吧,仪式已经开始啦。我们在集会所老老实实等着不就好了?来,快点——”
“那么,拜托两位了。”
紧催之下,行道依然勉力向言耶和正声礼貌地点头示意,然后在辰之助的拽拉下回集会所而去。钦藏也无可奈何地轻轻挥了挥手,开始追赶同伴的脚步。只有瑞子看起来有点磨磨蹭蹭。
“嗯,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监护仪式吗?”
她说出了意料之中的话。但正声一言不发,坚决摇头。也许是因此放弃了吧,她顺从地向集会所走去。
为目送众人离去而留到最后的赤黑,好像要对正声说点什么。
“宛如会聚在天安河原束手无策的众神……”
但他只是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向正声点头行礼,步上游廊随即消失在黑暗里。
“那是什么意思?”
赤黑的话让言耶百思不得其解。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赤黑郑重其事地发言,因此有点吃惊。
看来正声也很茫然。他摇摇头,马上去追赤黑,可不一会儿就一脸诧异地回来了。
“像是说了一些毫无关联的怪话……”
言耶问他怎么了,他就浮现出一筹莫展的表情,以困惑的口吻这样答道。
不过,不能老站在这里,目送了五人离去的言耶,在正声的指挥下,首先把阶梯廊下端的对开门合力关起,插上门闩。然后在门板中央吊起一盏灯。门扉左右各置一个从集会所的杂物间中找出来的木箱,铺上正声事先准备的旧报纸。如果站在游廊往这边看,方位是言耶居左,正声坐在右侧。由于所谓的廊壁只是一根中悬的横木,其上其下都是开放空间,为了避免被吹打进来的雨淋湿,两人都穿着雨衣。
“虽说在盂兰盆节期间才有举行仪式的机会,但这天气对举行仪式的巫女来说还真够艰苦呢。”
负责监护的人其实不也是非常艰苦吗?言耶并没有连这句话也说出口。
“对不起,拜托和我们没有关系的刀城先生做这种事——”
正声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开口致歉。
言耶反而慌乱起来:“没、没……我是没什么关系啦。因为,要说好玩就有点用词不当吧,但我想说你给了我一次极为珍贵的体验。”
“你这么一说,我就轻松多了。盂兰盆节的天气大抵如此。渔民休业当然主要是出于宗教上的理由,但事实上这期间的海凶暴险恶,也是原因之一。”
“原来如此,还有如此富有现实意义的理由从旁支持吗?”
“嗯。啊,对了,劳驾,把你背后的绳子拉三下好吗?”
“让拜殿里的铃响起来的绳子?”
“是,这是为了通知姐姐,我们已经准备就绪。”
言耶站起身,抓住垂在左门板左侧的绳索,用力连拉三下。铃声会从上方传到这里来吗?他侧耳倾听,但果然还是传不过来,耳际只有一成不变的雨声、风的呼啸和惊涛翻卷的潮声在回响。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铃响。
“这是姐姐给我们的信号,表示她了解啦。”
按理不可能听到的铃声骤然入耳,言耶真是吃惊不小。但他根据正声的话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挂在正声背后的铃在响。为了让朱音能从拜殿中给出回音,而在右门板处设置的铃。
“仪式过程中姐姐也会鸣铃。”
“在发生什么异变的场合?”
“那种场合也会,不过,我们是约好用铃声来通知仪式进程顺利。只是我原本还想定下鸣铃的间隔时间,譬如五分钟或十分钟,可姐姐面露难色,说这样就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仪式上——”
“还真是呢,要留意鸣铃时间的话。”
“于是最后我们谈妥了,在仪式进程中自然地、不勉强地鸣铃。”
“也就是说,鸣响的间隔时间各不相同啰。”
“嗯,不过,如果鸟人之仪成功——就是什么有形之身和真理之身的那一套——姐姐说也许会有一段时间不能鸣铃。”
“大约多久?”
“具体会耗时多久似乎没有流传下来,但从文献中记载的有关部分来看,换算成现在的计时方式大约是二十分钟——”
“原来如此……”
“所以我们在这里监护,留心没有规律的鸣铃信号。如果平安无事铃就会响一声。如果连响两声,意思就是姐姐将会出殿到我们这里来,这是仪式完全结束的信号。连响三声的时候,这是叫我们上去,那种时候就该考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赶到。”
“如果最后的那一声铃之后,超过二十分钟也没有铃响,也要赶去吗?”
“嗯,但这种场合必须进行慎重判断。因为在举行仪式的过程中进人拜殿……如果事态发展成这样,不知会发生什么……不,并不是说我们会遭遇到什么超常现象……”
只有这件事,干扰姐姐倾力操办的仪式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吧。这种感受言耶非常明白,所以轻轻点头表示了解后再度坐到了木箱上。
谈论铃的话题期间,夜幕迅速降临到了岛上。一看腕表,七点零三分。拜殿闭门是在六点五十五分,所以连十分钟都还没过呢。
“之前只有我们三人在集会所时,其实我想问朱音小姐的不仅是鸟人之仪的内容,还想问十八年前的事。”
要说照明用具的话,就只有挂在他俩中间的灯了,所以彼此的脸都看不太清楚。言耶趁此良机,把之前未能启齿的话语说出了口。
“你果然知道啊!也是,收集怪谈的怪奇小说家怎么会忽视这个呢?那事件实在太奇怪了。”
言耶本来有点担心,不知正声会不会表现出排斥反应,而正声安之若素的态度又令他若有所失。虽说从正声一贯的言行可以推测到这一点,但在那次事件中,不仅亲生母亲失踪,还有六个男人下落不明。况且岛上唯一的生还者就是他姐姐,因此只有这个话题,就算是他也会特别看待吧。言耶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问是问过姐姐,但没打听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因为她被封闭在集会所的杂物间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方面的原因也有,不过,似乎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的记忆就淡薄下来了。事实上,浮坪医院的前任医生曾和刚从岛上被救出来的姐姐对过话,对话记录还在——”
“嗯……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份资料我读过,现在还在我这里。”
“啊,那么说起来也就方便了。”
言耶想过,不知他是否会由于资料被外人擅自阅读而感到不快,但他显得满不在乎,不,还不如说是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
“结果,如今的姐姐都无法说出比那份记录更详尽的事情了。就连在记录中保存下来的一部分情节,她好像也不记得了。”
“是这样啊……那么,那份记录可就非常珍贵啰。”
“遗憾的是,盘问过姐姐的猪野村浩巡警据说已经死于战场,而浮坪医生已经是半痴呆状态,不可能好好闲话当年了。现在,只有那份记录——”
“当年你应该是四岁吧?”
就在这时,正声背后的铃又一次鸣响了一声。时刻是七点零六分。
“是啊,外婆对我说,妈妈化成了大鸟神在浦的上空翱翔,这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只可惜究竟发生了什么——唉,其实谁也不知道吧。随着年岁渐长,我慢慢知道了那些事,妈妈在鸟人仪式的过程中消失,之后城南民俗研究所的六人也无影无踪,如此而已……”
根据正声淡然的口吻来判断,言耶感到可以进一步追问。
“也许我的措辞会让你生气,但还是想说,我觉得你虽是神社的一员,但基本上是一个理性主义者。”
“是吗?我确实极其讨厌那些出入神社的奇怪宗教者。因为他们大多是江湖骗子。赤黑先生倒非常值得信赖。不过,神社怎么说都是扎根于这片沃土的,所以我想它正在恰如其分地造福大众吧。”
正声轻蔑地抛出了前半段话,或许是因为其中也包括他的生父吧。而后半段话透出的柔和感,可以让人体会到,对于像双亲一样抚育他成长的鵺婆大人和姐姐,他也有他倾力表达情感的独特方式。
“我是理性主义者,那又怎样?”
“没、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本人,对十八年前的事究竟怎么看……”
“啊,是问这个啊。我想妈妈是和人私奔去了‘伪满洲’。”
正声突然而且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骇人听闻的话,把言耶吓了一跳。
“你说私、私奔?而、而且私奔到‘伪满洲’去?”
“下宫先生没对你提过吗?也是,要有这闲工夫,他会给你讲这一带的历史啊。”
“你是说,当时的朱名巫女有那样的对象?”
“是,姐姐的那份记录里应该出现过他的姓名。一个名叫伊吹末利作的修行者。”
“等一下——那、那个吗?那个目送渔船向岛进发的男人?”
“是。他是当时长期滞留于神社的宗教人士之一。当然了,我长大后才得知他和妈妈的关系,姐姐当时虽然年幼,却似乎已有察觉。但她和他并不亲近。”
“他就是那、那父亲……”
“啊,那倒不是。也许姐姐也在意这一点,她说她委婉地试探过鵺婆大人。可惜另有其人,虽然同样也是修行者。”
“朱名巫女向来容易被修行相关人士吸引吗?”
“鵺敷神社的巫女担负的修行项目中含有极为严酷的内容,所以和那些人有亲近感吧。因为他们会以一己之身,实实在在地在崇山峻岭奔走,和那些出入神社髙谈阔论的伪宗教者比起来,看得出有显着的不同。”
“不动真格地锻炼身心,就不能承受修行的苦楚和艰难吧?”
这时,第三次铃响一声。时刻是七点零八分。
“嗯,其实我猜想姐姐之女朱里的父亲也是修行者中的一员。这是偶然呢,还是姐姐在出人意料的方面和妈妈酷似?一定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吧。”
“母女两代连续——不,说不定担当父亲一职的男人代代都是——啊,抱歉……跑题了。那么朱名巫女举行鸟人之仪就是为了掩盖私奔行为……”
“——是啊。因为在战前,移民‘伪满洲’会得到奖励,在日本走投无路的人为重整旗鼓而远渡重洋,也有女性为了嫁到那里而前往彼岸。对处在鵺敷神社巫女这一特异立场的妈妈和流浪者伊吹末来说,那里不正是非常理想的目的地吗?”
“嗯,即使不是那样,战局开始恶化后,移民们就踏上了不可想象的苦难之路……这些事当时的日本人无从知晓啊。”
“是。从他俩的情况来考虑,要生存下去,就只能从事宗教性质的活动吧。然而,一旦在日本国内开始此类营生,消息早晚会传进神社。那样的前景妈妈本人恐怕最清楚吧。因为在我家出入的那些宗教者的情报网十分了得呢。”
“如果人在‘伪满洲’,就没有这种顾虑。那么镇上的人们也认为朱名巫女失踪是去了‘伪满洲’,姑且就这么接受了吗?”
正声以嘲讽的口吻回应言耶:“这问题可就复杂了。当时虽然已经有人在说他俩私奔去了‘伪满洲’,但绝大多数人都相信这是大鸟神作祟。因为国民沉迷在‘神国日本’之流的狂热迷信思想里——嗯,应该说是被迫沉迷吧,所以,也不见得就能断言这是荒谬的。”
就在这时,第四次铃响一声。时刻是七点十分。
“嗯。举行仪式的表面理由是祈愿,所以大家也许是这么看待的——因仪式失败触怒了大鸟神,岛上的人遭受了神罚。”
“是啊,但这似乎只是表面上的解释,据说其实是鸟女出现了……”
“鸟女……”
如此低语的言耶刚巧在这时听到了大鸟振翅似的声响。随即,一阵战栗掠过脊背。他想是不是幻听呢?于是向正声看去。
“也许是大鸟神降临到拜殿祭坛了——吗?”
正声一边说,一边朝拜殿的方向眺望。然而他的言辞中毫无玩笑的意味。言耶越过灯看着他的脸,只见他似乎满脸不安。这不仅仅是微弱灯光制造的阴影带来的效果,言耶这么想。
“拉下绳子吧?”
考虑到正声对姐姐的担心,言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不,因为刚刚收到姐姐的信号……而且如果发生了问题,姐姐也会连拉三下铃的吧。我们还是尽量避免妨碍仪式比较好吧?”
“嗯……对。”
踌躇不已的正声依然作出了冷静的判断,所以言耶决定听从。
“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吧,浦上的人表面上把离奇的消失看做神罚,其实认为那是鸟女作乱。”
“所谓鸟女,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呢?”
虽然在下宫镇长那里有所耳闻,但关键的内容可一点也没听到。乘船来岛的途中,瑞子明明提过这个话题,却毕竟还是没能触及具体事例。所以言耶非常在意。
“在海底谨防共潜,在海面谨防船灵,在空中谨防鸟女——兜离之浦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传言。扼要来说都是魔物,但和共潜与船灵比起来,和鸟女相关的具体故事却几乎没有呢。”
“前两种魔物的由来是海,与之相较而言,鸟女却和天空有关联。这一差异究竟是怎么回事?虽说海与天空都和渔夫关系密切。”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想三种魔物都有传说。正如刀城先生您在船中所言,共潜和船灵把牺牲者引入海中,而相对的,鸟女是把人带往高空——”
“那、那、那鸟女就像鸟用利爪捕捉地上的猎物飞向高空那样,把人类抓起来高飞而去吗?”
“在这一带,如果出现悬崖边和海边只有脚印残存的情形一换言之,只有一串走向大海的脚印,却没有返回的脚印,就看成是被鸟女带走了。”
“一般来说,这种状况是被认为自杀吧。”
“确实。但也有无法看成自杀的实例,所以……”
“哎……那、那究竟——”
正声有点好笑地看着模样骤变的言耶,首先告诉他那是战前的事,然后开始了叙述。
“在镇上的石垣中,有一个被称为西之橹的场所。只有那里的石垣颇有宽度,在斜坡中段,登上一侧的石阶朝上走,走到石垣突出的尖端处就可以看到海面。”
“所以被称为橹啊。”
“嗯。话说有一天,住在附近的一对兄妹在那里嬉戏。最初他俩在石垣下面,可哥哥却说爬到上面去玩吧。不过,妹妹想要阻止,因为母亲告诫过那里很危险,所以不能到石垣上面去。然而哥哥丢下妹妹独自登了上去。不久之后,妹妹的哭声被一位也住在附近的阿姨发现了。阿姨本来正在斜坡下和人聊天。她问妹妹怎么啦,妹妹说哥哥丢下她上去了,于是那位阿姨,登上石垣一看——”
“那哥哥,不见了?”
“是,在尖端处只剩草鞋……”
“莫非不是像自杀的人那样,整整齐齐把两只鞋摆在那里?”
“好像是蹬下、甩在那里的样子。”
“石垣一头是尖端,那另一头呢,能不能从那头——”
“那头面向另一堵石垣的壁,不可能从那里爬上去。而且,造有石阶的壁反面是没有任何落脚点的壁,也不能从那里下去。”
“会不会是他其实没登石阶上垣,只是朝斜坡上方——”
“当时斜坡上方有人正站着聊天,说没有小孩走过。顺便提一句,人们也去斜坡边上的住家确认过,据说也没有小孩进去过。”
“而且草鞋在石垣上……”
“据说那毫无疑问就是哥哥的鞋呢。”
“那么,那孩子,被鸟女掳去了?”
“据说人们都那么讲。再说了,就算是在明显可以判断为自杀的场合,这一带的人们也总会解释成被鸟女所惑。”
“原来如此。对了,共潜和船灵分别被认为是死在海里的海女和渔夫的亡灵,那么鸟女——”
“啊,我说过,没有具体的传说,但有一点……唯独这一点是公认的,鸟女的原形是堕入魔道的宗教者所化之物。”
“那、那么——譬如说在鸟人之仪中失败的巫女什么的……”
“是,一定会化为鸟女,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在集会所想问朱音的问题,没想到在这里得到了答案,言耶喜出望外。
“然而到了战后——我是说妈妈和伊吹末的事——不知何时开始人们认为他俩是去了‘伪满洲’。”
“镇上的人毕竟也开始接受现实性的解释了。”
“但只是表面上——”
“哎……难不成你是想说,如今大多数人还是在心里认为是鸟女所为?”
言耶声势惊人地提问,而正声则又一次用饥讽的口吻道:
“虽然很少有人会特意说出口,但我总觉得绝大部分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想要否定这种荒谬的事毕竟还是办不到。当然了,我没有任何能进行这番断言的证据,但在日常生活中多少能感觉到。”
“间蛎先生等人也一样?”
“如果是青年团的年轻人,又有所不同吧。因为事件发生时他们还是小孩,而后又经历了战中和战后的混乱期长大成人。但就算是他们,好像也对鵺敷神社的巫女的存在另眼相看。”
除了这番话字面上的意思,还能窥探到一个事实:浦上的年轻人是把朱音作为一个女人看待的。
“对他们来说,十八年前的事件可能近乎传说。然而对上一辈人来说,就像战争体验一样,是绝对无法忘怀的噩梦吧。”
“是无法醒来的噩梦,而且无法解开……”
“无法解开?对啊——朱名巫女不可思议的消失,进一步佐证了这是鸟女所为的想法呢。”
“我觉得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如果要对这一点追根究底,那么,其实奔赴‘伪满洲’的说法也站不住脚。可我是这么想的,有伊吹末这个外部协助者在的话,就算是无处可逃的拜殿,也总有办法脱身吧。你认为呢?”
“我认为就算有他在也还是有点难——虽然拜殿当时的状况我们只能靠朱音小姐的证词了解,而她本人也并不理解详情,所以事到如今也不好说得很确定。”
“但是,要是伊吹末悄悄把船靠上岛……”
“朱名巫女进入拜殿后,门前有一个学生窥探内部的情形,而且他占据的地点不是我们现在监护的这扇门,而是上方的拜殿门。还有两个学生在拜殿的髙墙下分头巡视,在阶梯廊的左与右铺展的岩场上,各自来回、转悠。拜殿门内侧的门闩插着,髙墙也无法攀髙爬低,不仅如此,还有三个学生盯着,所以怎么也不可能从拜殿正面脱身吧。”
“那么从海那边……”
也许是又一次想到安然无恙下断崖的可能性等于零,言至中途,正声的话语就含糊起来了。
“嗯,即使伊吹末的船在海面上伺机而动,下断崖很难这一事实也毫无改变。即使设想他曾登陆上岛,因为有三个学生盯着,按理也很难接近拜殿。即使出现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成功地接近了拜殿,但朱名巫女究竟是怎么出来的,我们最终还是毫无头绪。”
“是啊……而且细想一下,伊吹末只是游方的宗教人士,不是渔夫,在波涛汹涌的盂兰盆节期间驾船出海什么的,怎么说也……”
“而雇用浦上的人,就目的而言,首先就行不通吧。”
“嗯……不过要是只看结局,也许真相什么的也无关紧要。”
正声突然说了这样的话,让言耶有点不知所措。
“即使妈妈堕为鸟女,即使和男人私奔到‘伪满洲’是真事,只要人们不明白她是怎么从拜殿脱的身,有奇迹发生这一点就不容置疑了。换言之,不管浦上的人怎样看待妈妈的失踪,依然留下了通过鸟人之仪创造奇迹的事实。”
“嗯,但我现在突然想到,仅是这些,朱音小姐不能接受吧?”
“怎么讲?”
“确实,浦上的人也许至今都相信朱名巫女创造了奇迹,然而其背后却存在着决不可能视为美好的因素,譬如鸟女或奔赴‘伪满洲’之类的。在这些方面朱名巫女正背负着污名。而且不管怎么说,虽是外人,可一起失踪的毕竟有六人之多……于是,朱音小姐想要在相同的状况下圆满完成鸟人之仪,以此连同母亲的污名一并洗刷。”
“真敏锐,刀城先生——”,正声似乎是发自内心地钦佩道:“对姐姐来说,妈妈首先是鵺敷神社的巫女,然后才是自己的血亲。但在我看来,她心目中的妈妈并不是妈妈本人。在我还年幼时——我比姐组小两岁——经常和她钻一个被窝,在我入睡前,她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虽然也有普通的老故事,但和鵺敷神社或朱名巫女有关的传说也非常多。当然了,当时的我信以为真,后来才发现姐姐编纂的内容多半也掺杂在其中。”
“把母亲视为鵺敷神社的巫女加以理想化——是这样吗?”
“嗯,和实际的母亲、现实的朱名巫女不同,姐姐向我讲述的是她创造的理想的巫女形象吧。似乎鵺婆大人尽给她讲鸟女之类的恐怖故事,而对我正相反,尽是讲些神圣故事。拜其所赐,我很早就开始埋头阅读家里堆积如山的宗教书籍了。我被养育成了那样的孩子。”
“噢?早熟啊。”
“不,只是因为处于那种环境——所以鸟人之仪的内容我虽然一无所知,但姐姐和刀城先生你的对话中,把佛陀之身的质料因视为幻身、虹身、空色身什么的——大致还能理解。当然,我可不信这一套。这想必是孩童时期的逆反心理,在成年后表现出来了吧。”
看着满脸苦笑的正声,言耶再次体会到他对鵺敷神社的复杂感情。
不过,和正声对自家所持的情感比起来,朱音对母亲的感情更为错综复杂吧,言耶感到自己能够真切地理解这一点。
(对幼小的她来说,鸟坯岛的经历无疑影响深远,直至今日。况且,如果从朱名身为母亲的视角来审视这段经历,对当时的朱音来说她绝对称不上是好母亲,可朱音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面对仪式的朱音心境如何?言耶一念及此就深感揪心。
“但是,如果只有私奔或洗刷污名这种现实至极的动机,也许妈妈和姐姐都不会去举行鸟人之仪。”
正声用一种少有的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
“你是说有什么超越人类理性的力量在其中运作吗?”
虽然知道正声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想,但此时此刻的气氛,让言耶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你知道吗?曾外祖母朱慧、母亲朱名、姐姐朱音——和鸟人之仪相关的三个人,有着奇妙的共同点。”
“三人的共同点?”
“没错,让人发憷的……”
“啊,难不成年龄方面的——”
“你果然知道呢。没错,不知何故,三人都是在二十四岁的时候——”
这时,第五次铃响了。时刻是七点十六分。不过,这次的铃连响了两声。
“刚才,确实是连响两声没错吧?”
“嗯……是的,叮叮的两声……”
“两声铃,表示朱音小姐会走出拜殿到我们这里来,也就是鸟人之仪圆满完成——”
“信号确实是这个意思……”
“从我们和她在拜殿门口分开到现在,大约是过了二十一分钟。”
为谨慎起见,言耶又一次看了看腕表,宣告了目前的时刻。
“这样的话,我觉得未免太快了点……”
正声应答的口吻中,透着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的确说过,快的话三四十分钟能结束,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真是不上不下,令人不解。
“我们看一下铃吧?”
言耶说着,走到右门板处开始检查铃。但风筝线似的细线下悬挂的铃,看不出任何异常。
“清晰的两声,确凿无疑响了两声,对吧?”
“嗯,清晰的叮叮两声,是连拉两次细线的响法。”
他俩彼此确认着是不是风在捣鬼。
“我们送个信号过去看看吧?”
言耶提议道。就是拉三下绳看看的意思。
“再稍微等一下吧。如果仪式真的结束了,姐姐很快就会走到这里来的吧。”
“那倒也是。”
合情合理的意见,所以言耶也表示赞同,决定坐到原来的木箱上去等候。
然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完全没有朱音从阶梯走下来的迹象。虽然也可以理解为仪式之后还需要花费少许时间整理现场,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先拉响两声铃呢?这样的疑问又浮现出来了。
(因为平安无事地完成了仪式,人一松懈,就顺手拉响了铃吗……)
或者,仪式其实仍在继续,埋头苦干的朱音不小心让铃多响了一声?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就在言耶左思右想的时候,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铃声接二连三持续不断地响起。
“正声君,这、这究竟……”
言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此时是七点二十一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
“但、但是,最后那次是一声铃,也就是别来妨碍我的意思——”
端坐不动只是一味仰视言耶的正声,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话虽如此,但之前的两声、三声、两声,铃声响得那么奇怪,所以最后的信号就算是一声铃,怎么说都——”
“话虽如此……抱歉,请再观望一下。”
言耶知道判断起来很难,所以正声这么一说,也就只好听从,勉勉强强地坐回了木箱。
“也许只是朱音小姐全神贯注地投入在仪式中,忘了信号的含义,胡乱拉了细线而已。”
虽然不甘安坐在此,言耶还是安慰正声似的作了一番解释。
两人就此无话。正声一心一意地坐在木箱上垂着头,双肘撑在大腿上,一副浑身脱力的形象。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时向言耶仰起脸,那样子,就像是在拼命压抑随时都要爆发的不安。“我们去看看她的情况不好吗?”言耶几乎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行……他是这里的负责人,所以应该听从他的判断吧。)
这是出自肺腑的想法,但另一方面,也有一种宝贵至极的时间正在白白流逝的焦躁感。言耶只有看表了。七点二十五分、二十六分、二十七分、二十八分,然后是七点二十九分。
就在这时,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回归寂静的黑暗中,可怕而又杂乱无章的铃声突然鸣响起来,持续不断。
“正、正声君!这、这可非比寻常!”
看言耶起身的势头,岂止是要拉动细线发送信号,简直像是要拔下眼前的门闩直冲拜殿。他一站起来,铃声就戛然而止,就这样彻底地沉寂了。
“这、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骤停的铃声让言耶吃了一惊,嘴里吐出了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声。不过,他立刻盯住了稳坐在木箱上的正声。
“虽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实在是非比寻常。即便是朱音小姐专注于仪式而过于忘我,让铃这样鸣响起来,恐怕也不是什么正常状态。现在,我们还是去看看她的情况——”
“但是……姐姐说过,虽然很感谢我们为她监护,但绝对不要多管闲事,出手做什么。至于铃和细线,也是由于我的主意才装上的,所以……”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铃鸣响的方式如此异常,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应该现在就上去确认吧?”
“这……”
“就算再观望一会儿……究竟要观望到何时呢?你不会是打算遵守之前约定的规则吧?最后一声铃响后再等二十分钟。”
“倒也未必需要等那么久……”
“——既然你认为没必要等那么久,那么现在去看也没关系,不是吗?”
坦率地说,言耶自己也十分清楚,找这样的借口是任性之举。如果把圆满完成鸟人仪式放在第一位考虑,就应该在这里慎重等候二十分钟。其实他也是这么判断的。
(然而,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言耶也没觉得自己的第六感特别准,但他忍不住认为,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有什么不祥之事正发生着。在游历之所被卷入匪夷所思的怪异事件前夕,他常常会有一种莫名的不祥感——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正从他心底冒出来。
垂着头的正声无数次向他抬起头,又垂下,默默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可见他的心情有多犹豫。因此,言耶也就不再硬说什么,不,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久之后,已不知抬过几十次头的正声,又一次垂下了头,垂得前所未有的低,就在这一瞬间,大地强烈地震动起来。
“又是地震!”
和迅速抓紧身侧廊柱的言耶相反,正声突然一跃而起:“我去确认一下。”
说着,他绕到了言耶身后,在地动山摇平息前,拉动了三次细线。
震感虽然强烈,但持续时间不长。恢复原状的小岛万籁倶寂,唯有浓重的黑暗笼罩着一切。
正声握着细线,凝视他先前所坐的那一边的门板。当然他看的不是右门板,而是在门板右上方悬挂的铃吧。不过,由于灯光照不到那么远,他凝视的其实只是单纯的黑暗罢了。
坐在木箱上的言耶急忙去右门板处,亲眼确认铃的状况,但铃纹丝不动。他朝正声摇摇头,正声又拉了一次绳。但结果还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刀城先生,我们去拜殿吧。”
他俩几乎同时把手搭上插在槽中的闩棒两端,把这根四棱的长木棒拔了出来。然后正声解下吊着的灯,言耶打开门。他偷眼确认了一下时间,七点三十四分。
正声为首,两人开始攀登阶梯廊。其实想冲上去,但仅凭灯的微光太危险了,只得作罢。好不容易爬上阶梯尽头时,虽然只剩一条短短的走廊,两人还是发力急奔起来。
“姐姐……”
然而,冲到拜殿门前的正声骤然止步,轻轻地敲着门,用低柔的声音呼唤起姐姐来。
“姐姐……姐姐——”
拜殿中没有任何动静。
发现朱音完全没有回应,他的声音渐渐响亮了。
“正声君,门——”
两人立即去拉门的把手,门却纹丝不动。也就是说,内侧的门闩还好端端地插着。
“没办法了,破门而入吧,没关系吧?”
“可没工具不行……啊!果然是为了这个——”
“嗯,我考虑过最糟糕的情形,所以才要你准备工具。不过我也没想到真会派上用场……”
言耶从头陀袋中取出正声从集会所的杂物间里找出来的手斧。虽然还准备了凿子、锤子之类的其他工具,但他俩一致认为非得用手斧破门不可。
大致推测了一个略高于门闩横陈处的地方,正声当即挥舞手斧砍了起来。言耶本打算等他累了就自己顶上,但正声竭尽全力地破坏门板,言耶连插嘴提议的空都找不到。每一斧都带动木屑纷飞,最初在一旁观看的言耶,也不得不渐渐退后。
“啊,砍穿到对面了。”
没多久正声就叫嚷起来。言耶看到了手斧前端探入门内的景象。
“好,换我来!”
毕竟是累了,正声顺从地把手斧交给了言耶。言耶专注于把木洞扩大,很快就砍开了一个可供单手进入的洞口。于是他伸进右手,摸索着抓住了门闩,想要往上拔。
(咦?)
然而,完全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也许只在一处用力很难把门闩拔开吧。是不是在洞旁再开一个洞,把双手都伸进去比较好?但现在哪还能做这种耗时间的事。
“换我吧!”
迫不及待的正声说道。这时言耶总算拽动闩棒,把它拔了出来。时间是七点四十分。
“姐姐……”
打开门,正声一踏进殿内就叫起来,呼唤声仿佛被虚空吞噬一般,越来越微弱,终不可闻。
“啊……”
而言耶只是张口结舌。
借助两侧微弱的篝火光,大鸟神之居在昏暗中浮现在言耶眼前。黑黝黝的右半部分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那、那是……)
祭坛简直就像发生过爆炸。
(爆炸……不会吧?)
爆炸的想法只是一闪之念。因为祭坛上还有让他更在意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会有……)
有一只影秃鹫,在那片狼藉中。而且,它似乎正要展翅高飞。
“啊,啊啊——”
言耶不禁惊叫起来。叫声好似信号,鸟立刻腾空而起。
(制成标本的影秃鹫,复、复活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鸟爪上挂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然而追逐鸟影的视线前方,还有更古怪的玩意儿。
(什么……那是……)
那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在大鸟展翅而去的遥远髙空飘飘荡荡。而且,它的内部好像包裹着一团微弱火苗,不时呈现出摇曳之姿……
(难、难不成……)
但是,在他凝目望去之前,那玩意儿就被深沉的夜色吞没了,正如大鸟的身姿也从视野中消失一般——
(难不成,那是……)
那白色之物莫非是离开朱音肉身的真理之身?言耶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影影绰绰看到的火苗莫非是她的灵魂……而大鸟神的化身之像莫非追着那灵魂飞去了……)
一念及此,言耶的脊背上就蹿过了难以言喻的震颤。
终于,他慌忙扫视起拜殿来,发现哪里都不见朱音的身影。
这一刻,刀城言耶醒悟到,和十八年前母亲消失的情形一模一样,同为巫女的女儿也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