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佐藤春夫|Sato Haruo

那家伙像仙人似的,带着点“神圣的邋遢”。每一根手指甲都有七八分长。由于他还一个劲儿地劝我买一只幼小的白孔雀,使得我莫名其妙地对当晚那种童话般的氛围十分陶醉,于是就说了句“那么贵的东西,买也行啊”之类的话。然而,可巧的是,他报的价格比我愿意接受的价格贵了一倍,根本谈不拢。于是那桩生意就算泡汤了。可是这个为小鸟店拉生意的“仙人”,似乎并没有因此断了向我推销鸟儿的念头。过了一星期左右,他就又来向我推销鹦鹉了。

“仙人”首先将此鸟带了来,并做了介绍:会说话。发音清晰、动听。还会说一长串听不太懂的话。虽然只会唱“鸽子叫咕咕,鸽子叫咕咕”这么一句歌词,但声调极为自然,这是该鸟的潜力所在。因为它还只有三岁,稍加调教,完整地唱一首童谣什么的,应该毫无问题。此鸟的名字叫“罗拉”,说着他又叫我家的女佣去买来了饼干,拿着让这鸟看着,说:“罗拉呀。”

于是这只鹦鹉就扭动身体,将大嘴巴抵在胸脯上(像是在卖弄风情),也说道:“罗拉呀!”

这声音我听着就跟某位三十四五岁的夫人所发出的嗲声嗲气差不多。

“仙人”说这只鹦鹉是雄的,可根据其声音和身段,怎么看也像个女子。

金太郎(我们家所豢养的一条哈巴狗的名字)围着大鸟笼狂奔并吠叫着。可罗拉面对这种发疯行为毫不畏惧,她模仿着犬吠声加以应战。当金太郎斗志昂扬地将脸贴到鸟笼上去时,罗拉便用她那怪异无比的长嘴巴予以迎头痛击,吓得金太郎仓皇后退。看到金太郎的这副狼狈相后,罗拉忽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仅如此,还跟公鸡报时似的,得意洋洋地踏起了舞步。随后,她又低下头转了一个身,“唰”的一下将尾巴像一把扇子似的展开,跳起了回旋舞来。

“您看看,好玩吧?”“仙人”察觉到我的眼神有异,便不失时机地煽动道。

于是,在多少有些勉强的情况下,我以极高的价格买下了这只鹦鹉。老实说,我后来也有点后悔。妻子看透了我的心思,很不高兴地说我老是经不起别人的煽动。可我觉得这“仙人”,尽管外表上有些邋遢,但其灵魂还是比较纯洁的。再说我也知道这种黄帽子鹦哥属于品种高贵的鸟类,所以我在一天半日之内,也不会因此感到灰心丧气。根据我饲养其他鸟类的经验,好鸟都是聪明鸟,而它们所谓的聪明,其实就是某种神经质罢了。所以这种鸟在适应环境变化之前,往往是不叫的,但她总会变得越来越好玩的——我也只得这样来自我安慰了。不管怎么说,罗拉似乎不怎么待见我。不论我要她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只有在金太郎或乔治吠叫的时候,她才会学狗叫。

据我妻子说,第二天早晨,在我还在睡懒觉的时候,罗拉模仿了鸡的“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叫声,以及人在唤鸡时的“笃、笃、笃、笃”的喊声。

“然后,她还说了些听不懂的话。”阿茂(女佣的名字)说道。

“你说‘听不懂的话’,难道她说的不是日本话吗?”

“不是的。是日本话。好像是在说‘我是……呀’,就是中间的听不懂。”

“还有,她不是还喊‘妈妈、妈妈’了吗?”

“是啊。她喊了。那声音就像小女孩似的。”

“发音清晰吗?”

“呃,不是很清楚。”

我吃早饭的时候,妻子跟阿茂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汇报了罗拉的行状。

吃过了早饭,我拿着一片苹果上二楼,去逗引鹦鹉。尽管有食物做引诱,却也仍是费了老大的劲,才让她说了声:“罗拉呀。”

那天我一天都在外面,傍晚回来后,长谷川(书生名)一见到我就汇报说:“您回来了。那鹦鹉总是在说‘欧塔盖桑、欧塔盖桑’的。”

就这样,家里人全都关注着罗拉的一言一行。没过多久,大家就发现罗拉学小孩子哭学得最像。除此之外,还发现她似乎还会说许多话。出于好奇,我便将罗拉所说过的话在笔记本上一一记录了下来:


·罗拉呀。

·妈妈——有多种说法。声调各不相同。有撒娇的口吻,有高声招呼的口吻,还有命令的口吻。有时喊过“妈妈”之后,就哭起来了。有时用不同的声调喊过三遍“妈妈”之后,就笑起来了。

·鸽子叫咕咕,鸽子叫咕咕——只有这一句学得很像。有时也说破了,变成“鸽咕咕”或“鸽咕”。有时还十分拙劣地吹口哨哼唱这首童谣。

·罗罗呀——这应该是“罗拉呀”的讹音。模仿的是婴幼儿的声音。

·欧塔盖桑——

·官官——

·啊,这儿也有的呀——

·啊,也掉在那儿了——

·阿姨——

·是啊——

·我要生气了哦——

·我乖乖地等(瞪?)着呢——


这些话全都是用五到八岁的小女孩的口吻说的。“啊”这个感叹词,在别的时候也常说。这些话都说得相当清晰。


·笃笃呀。笃、笃、笃、笃、笃、笃——唤鸡的声音。或是妈妈在把小孩子撒尿时发出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是公鸡在招呼小鸡或母鸡时发出的声音。

·汪、汪、汪、汪、汪——狗(应该是小狗吧)叫声。

·笑声。

·婴儿(或更像是三四岁的小孩)的哭声。

·不着调的唱歌声——又唱又叫地拖得很长,不要说含义,连发音和声调都是即兴式的,根本捉摸不透。

·(或许还有其他,但大抵如上所述。)


这些里面要说学得最像的,还得说是小孩子的哭声。简直到了逼真的程度。事实上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分清楚隔壁婴儿的哭声和罗拉所模仿的哭声。

罗拉似乎很喜欢阿茂。只要阿茂一上二楼,她肯定会叫喊起来,或模仿起小孩子的哭声来。由此可见,在我们家的成员之中,罗拉最喜欢的就是阿茂。可气的是,阿茂并不给她喂食,给她喂食的是我和长谷川。由此也可见,罗拉对于男性一律都不待见。见到我妻子或阿茂靠近,罗拉会将脖子伸出笼子,让她们抚摸自己的脑袋,并显得十分高兴。而男人若也想做同样的动作,她就立刻逃之夭夭,绝对不会将脑袋探出笼子之外。罗拉如此不待见男人,一定是由于之前的主人是女性的缘故吧。

“罗拉呀。”

如此嗲声嗲气地喊她的那位夫人,无疑就是她原先的主人。这种声音很像胖乎乎女人的说话声。在我妻子与阿茂之间,罗拉更喜欢阿茂,这估计也是因为我妻子较瘦,阿茂较胖的缘故。

除此之外,罗拉似乎还特别喜欢邻居小孩和她说话。只要他们来到我们家二楼的窗户下大叫一声什么,她就会喋喋不休地说上一长串。是的,能让罗拉接连不断地说话的,只有邻居家的孩子。可见她是在与小孩子为伴的氛围中长大的。这一点,也可在罗拉说话不完整的现象上得到印证。而这个讨厌男人的罗拉,从来没模仿过男人说话的声音。也许她以前所在的家庭,是没有男人的。

从她会学狗叫,以及金太郎向她挑战时她的表现来看,罗拉以前就跟小狗混得很熟。估计她以前的主人家里就养着小狗。

罗拉还会学人们唤鸡的声音,也会学“咯、咯、咯、咯、咯”的鸡叫声。

有鸡,有小狗,有一位三十四五岁的胖夫人抚养着几个小孩——小孩,会有几个呢?这似乎是某个位于僻静的东京近郊的家庭,而这个家庭里是没有男人的。尽管如此,这还是个热闹的家庭。罗拉会笑,经常笑,还会撒欢,唱些不着调的歌。

“妈妈”——O\'ksan.

“妈妈”——Ok\'san.

“妈妈”——Oksa\'n.

“呵、呵、呵、呵。”

听到罗拉如此学说,我能想象出这样的场景来:檐廊上,三个小女孩和母亲一起围在罗拉的黄铜丝鸟笼前,各自嘴里都喊着“妈妈”,要罗拉学说,然后又“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可是这个人家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爸爸,却有婴儿——三岁,顶多四岁的“官官”,时不时地会哭起来……

如此这般,我想象着先前豢养罗拉的那个家庭的情况。在此期间,我妻子则继续十分努力地辨认着罗拉不时冒出来的只言片语,并力图予以解释。她说,罗拉即便同样在说“妈妈”这个词儿,也有着不同的发音:撒娇的口吻、闹别扭的口吻、颐指气使的口吻。而罗拉模仿小孩子哭声和不着调地胡乱唱歌时,最让妻子开心。当初买下此鸟时,她还表示过不满,现在,她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我妻子,没生过孩子。时常会因没孩子而觉得冷清,并表示遗憾)。

总而言之,罗拉的“只言片语”让我产生了对于某个家庭的想象,而让我妻子产生了对于孩子们的想象。

兴致好的时候,罗拉会挺着怪异的嘴巴,举起怪异的爪子,在很大的笼子里兜圈子,或倒挂在鸟笼顶上,嘴里却用温柔的女孩子声调说着:“我乖乖地等着呢。”

反差如此之大的“言行不一”,常令我大笑不已。

我十分喜欢罗拉,总想跟她亲近一些,所以尽量亲自给她喂食。饼干、苹果、香蕉、糖豆儿,等等。这些罗拉都很喜欢吃。在给她喂食的过程中,我对她的习性又有了一个新发现:只要我手里还有东西,罗拉不会马上吃我已经给她的东西。她会将得到的食物扔掉,并要求我重新给她。而当我全都给完了之后,她才下到笼子底部,捡起刚才被自己扔掉的东西来吃。

关于这一现象,我是这么理解的:罗拉以前的喂食者往往在她还没吃完的时候,又给她新的食物。这分明是孩子的行为特征。并且,恐怕还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有两三个孩子在争先恐后地同时给她喂食。

“啊,还有哦。”

“也掉在那儿了哦。”

罗拉肯定是在这些小主人这么喂食的时候,记住了她们所说的这些话的。总体而言,罗拉所说的话中,除了“罗拉呀”之外,似乎都不是别人有意教她说的,所以她说起来会那么自然。也正因为这样,她的话会引发我们的想象,会让我们较容易地想象到她是在一种怎样的场景下学会的。

譬如说,“罗拉呀”这一句,就完全是正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子的腔调。这肯定是“官官”的声音。肯定是“妈妈”抱着“官官”来到罗拉的笼子旁,“官官”便“罗拉呀”地说个不停的结果。

罗拉说话最多的时候是大清早和下午三点钟左右。那正是上学或上幼儿园的孩子出门之前和放学归来的时候(当然了,所有的鸟也都是在早上和下午的这个时候叫得最欢)。而在晚上九点或十点钟的时候,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后,罗拉时常会冷不丁地“妈妈,哇——哇——”地哭起来,和小孩子突然醒来呼唤妈妈的声音一模一样,简直会叫人情不自禁地说出“官官,别哭,别哭”来。

有妈妈,有小孩子——有两三个,甚至还有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婴儿。妈妈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寡妇。因为如果妈妈是寡妇,也只可能是新寡妇(不然怎么会有婴儿呢?),但在一个男主人刚刚亡故的家庭里,妈妈怎么会乐乐呵呵的呢?孩子们怎么会开开心心,叽叽喳喳的呢?还有,如果男主人是在不久前去世的,那么罗拉也会学一点他的说话声吧。就算没学会他说话,那么至少也不会这么讨厌男人吧。由此可见,曾经嗲声嗲气地喊她“罗拉呀”的夫人,绝不是一位寡妇。可是,她的丈夫却不在家里。

海员!他们家就是个高级外洋海员的留守家庭!

我对凭直觉突然想到这一点的自己,感到非常满意——那人一定四十来岁,也许不是船长,但也许是船上的事务长。反正他的留守家庭生活十分富裕。在零食上,孩子们从不缺少糕点和水果。罗拉也总是从她们那里分到一点。有小狗、鸡和鹦鹉消遣解闷的孩子们和夫人,总是在等着男主人归来。对了——

“我乖乖地等着哦。”

这不就是孩子对父亲说的话吗?孩子们把鹦鹉当作朋友,于是就将时常对父亲讲的话教给了她。

很少回家的男主人忙着疼爱孩子和夫人都忙不过来,自然也就不会去逗引鹦鹉了。或者应该说,男主人一回家,罗拉反倒遭受大家的冷落了吧。这样的话,罗拉自然不会亲近男主人,也不会喜欢男人了。

与此同时,如果男主人是个外洋海员的话,那么,这只鹦鹉不仅有“欧塔盖桑”这样的通用名,还有着罗拉这么洋里洋气的名字这事,也就合情合理了——是男主人坐着自己的船,从国外将有着“罗拉”这么个名字的鹦鹉作为礼物带回家的。

“这只鹦鹉的名字叫罗拉哦。”

“哦,是吗?真可爱呀。罗拉呀。”

我能够想象出当时他们夫妻间有过这么个对话场景。不过“罗拉”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日本来的。这也是她尽管有个外国式的名字,却不会说一句外国话的原因。并且连“罗拉呀”这样的声调也完全是日本式的。

即便如此,罗拉不说“妈咪”,而说“妈妈”,对此我感到十分欣慰。老实说,对于近来出现的,在我国某些档次稍高一点的家庭里将父母称作“爹地”和“妈咪”的现象,我是极其反对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当中,已经有人发表过与我相同的意见了,可我在反对的程度上要比他们任何人都更为强烈。这可不仅仅是什么装腔作势或令人不快的小问题。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扔掉我们从小就喊惯的“爸爸”“妈妈”,而非得要让孩子们喊“爹地”“妈咪”呢?对此,我绝不认可。扔掉语言就等于扔掉良心。我希望我的孩子对我们怀有自己小时候对父母所怀有的那种爱心。虽说我没有一个孩子,但如果有的话,与其听“爹地”“妈咪”这种简化的称呼,还不如干脆让他们喊“爹”“娘”呢。或许我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吧。可是,人有一点“多愁善感”之心,又有什么不好呢?我甚至想说,让孩子们用外国话来说充满着人生最初的感动,并在其一生都留下最深印象的话语,是绝对难以容忍的。据说在台湾,是禁止台湾籍的小孩子在学校里用土话交谈的。有时,还会对犯禁的孩子施以鞭刑。那么,尊重国民与国语之权威的当政者,为什么不对如今中流以上日本人的小孩子们喊“爹地”“妈咪”而处以严惩呢?我甚至都考虑到了这一步。

我为罗拉从好孩子那里学到了好的语言,并且还能用包含不同感情的声调来喊“妈妈”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一想到尽管那家的男主人是会自然而然地接触到许多外国习俗的外洋海员,而他夫人却坚持让自己的孩子喊自己为“妈妈”,我就感到那位夫人和那个家庭是颇有些底蕴的。

每天听着罗拉的“鹦鹉学舌”,就发现她最喜欢学婴儿,也学得拿手。无论是模仿其哭声,还是模仿其支离破碎的唱歌声。比起其他的小孩来,罗拉肯定是与婴儿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这也难怪,别的孩子都大了,如前所述,她们都要去上学,只有一半时间待在家里……

就这么着过了两个星期之后,那个给小鸟店拉生意的“仙人”又上门来找我了。这次向我推销的是一只幼小的“蓝天鹅”。我问他有着如此美丽名字的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仙人”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虽说还是只小鸟,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怎么可能有蓝色的天鹅呢?要说这Blue,也许就是灰色吧?那么这Blue Swan或许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天鹅吧。就算是什么稀罕的鸟儿吧,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地买下的。因此,我并没怎么搭理他。

“上次的那只鸟儿,怎么样啊?”

或许“仙人”是觉得我对上次买的鸟——也就是罗拉不满意,才不理他的吧。

“哦,你是说罗拉吗?很有意思啊。”

“会讲话吗?”

“嗯,会讲好多话呢。”

“哦,那就好啊。”

“可是,讲不了整句,净讲些片言只语。听不太明白。不过这不是鸟的错,是老师的错。她学了不少婴儿的话语。所以尽管意思听不明白,感情倒是挺丰富的。”

于是我将我对罗拉的喜爱、观察以及想象说给了“仙人”听,并告诉他,尽管我用眼睛看不到,可用心却能从罗拉身上感觉到她曾经在一户好人家里待过。与此同时,我妻子能从罗拉身上联想到几个小孩,大大地满足了她的母性本能。

“如果那些不是别人有意教它,是它自然而然地学会的,那它可就真的很了不起,是只很聪明的鸟啊。估计在那个人家待了很长时间,有三四年了吧。或许鸟在学笑或哭的时候,多少也会带着点感情的吧,您说呢?”

“这个嘛,就不太明白了。”“仙人”回答道。

“不过,听的人,倒是会被她牵动一些感情。哦,对了。罗拉之前是不经常放在店里展出的吧?”

“是啊,没展出过。哦,对了,有件事之前还忘了跟您说了。罗拉的嘴和指甲长太长了,可以让它咬一些木片什么的。这鸟娇生惯养的,您一看就明白,没怎么收拾啊。正像您所说的,是在尽是女人和孩子的家庭里长大的。这也是没在店里展出过的证据啊。因为,要是放在鸟店里,每隔半个月,就会用蜡烛烤它的嘴和爪的,哪会让它们长那么长呢。”

“你的指甲倒是应该用蜡烛烤一烤了。”我笑道。

“嗯,这也不能让它长太长啊。”“仙人”看着自己那只夹着香烟的手,随口应付着。

我适可而止地停止了玩笑话,继续叙述自己关于罗拉的日常观察和想象——

最后我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那位夫人为什么最后会将自己如此喜爱,与自己如此亲密的罗拉卖到小鸟店去呢?我问了“仙人”,他说不是“卖”,是“换”——用罗拉换了只别的鸟回去了。那就更奇怪了,这说明她既不是为了换钱用,也不是玩鸟玩腻了。于是,我的某种推测就显出了合理性了。

我是这么考虑的:那位想象中的夫人肯定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而且,那孩子就是“官官”。正因为这样,当罗拉在半夜里或其他什么时候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高喊:“妈妈。哇——哇——哇!”并放声大哭时,夫人想起那个已经失去的小孩子,肯定会觉得肝肠寸断。除此之外,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夫人将这只丈夫作为海外的礼物带回来的,并且已经与她的女儿们成了好朋友的鹦鹉转让给别人。再说,罗拉学婴儿的哭声也学得实在太像了,恐怕无论是谁听了,也都会得出与我同样的结论吧。

我相信自己的推测。当然也希望那位孤寂的夫人并没有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失去自己的小孩。

一来二去地,罗拉来到我家已经有两个月了。而她(我总觉得罗拉是个女孩子)也能把我呼唤金太郎或乔治时吹的口哨学得惟妙惟肖了。我非常喜欢罗拉。罗拉也渐渐地与我亲近起来了。可我时常有些担心:罗拉完全适应了我们的家庭之后,由于我家没有小孩子,她会不会将已经学会的模仿小孩子的说话、哭笑全都忘掉呢?还有,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位夫人的丧子之痛想来也会渐渐地淡化,那么,她会不会在缅怀爱女的时候,想要重新见见能生动模仿爱女声音的罗拉呢?然而,不论我怎样地多愁善感,罗拉依旧在我的身边一点点地变成另一个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