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勇不知道眼前的“神探”在看什么,慢慢紧张起来,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十多分钟后,侯大利终于抬起头,指着尸体上的伤口道:“腹部三个伤口形状差不多,伤口与脊柱呈二十度左右的锐角,锐角开口向下,刀伤上宽下窄,李友青应该是右手握单刃刀,从下往上,捅在吴煜腹部,连续三刀,位置接近,说明出刀非常快,吴煜来不及躲闪。胸口这一刀的形状与前面三刀明显不一样,伤口与脊柱有大约四十度的锐角,锐角开口向上,伤口右宽左窄,这说明捅这一刀时,吴煜和李友青的身体位置发生了明显变化。”
李主任插话道:“这是同一把刀形成的伤口,从皮瓣上的创伤特征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前三刀应该在前,吴煜受伤以后,体力不支,有可能跌跌撞撞,身体重心降低,李友青顺势刺出了致命一刀。”
丁勇赶紧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种说法有道理,能够成立。”侯大利目光下滑,注意到吴煜左手腕的痕迹,紧锁眉头,道,“手腕有明显表痕,这是什么原因?吴煜不会戴太差的表,质量上乘的手表不会明显挤压腕部皮肤。”
丁勇原本不想提及此节,到了此时,便准备将滕鹏飞的观点抛出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李主任道:“如果死亡之后立刻就拿走手表,皮肤弹性还没有消失,不会有这种痕迹。形成尸僵后,再拿走手表,才有可能有如此明显的表痕,说明不是死亡当时取走的手表。”
李主任又指着尸体脖子右边的痕迹,道:“这个痕迹是单手扼脖子形成的虎口扼痕。颈部是法医学尸体解剖的重点部位,丁勇,尸检报告中为什么没有颈部伤痕?”
丁勇内心深处很是崩溃,心道:“分明是很简单的一次解剖,怎么这么多人来挑剔?借调人员真没人权。”他解释道:“死者和凶手一直在扭打,这应该是扭打过程中形成的痕迹。”
李主任下意识皱眉,又问道:“凶手多高?”
侯大利道:“一米七五,比较单薄。”
“吴煜至少一米八二。”李主任看了看侯大利,道,“就是我们两人的身高差距。吴煜强壮,凶手单薄,也和我们两人差不多。我来卡卡你的脖子。”
李主任单手扼住侯大利的脖子,刚刚用力,就被侯大利轻易摆脱。试了两三次后,李主任得出结论:“要形成这种虎口扼痕,得用力气。只能是吴煜被捅了三刀,流血不止,丧失体力以后,李友青才能做到。”
查看了尸体,听了李主任解释,侯大利心中有了明确想法:钱包和手机等问题要抽调力量侦查,否则案件会有重大缺陷;至于胸口那一刀与腹部三刀存在差异的原因,必须先做侦查实验,再提审李友青和肖霄,根据情况再做结论。
从殡仪馆出来,李主任和丁勇回了刑警新楼,侯大利顺道去看望受伤的樊勇。
樊勇已经从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出来,在家里养伤。他从医院回到家里,天天看电视、睡觉,百无聊赖,见到侯大利,很是高兴,推出一块白板,写道:“欢迎。”
侯大利问道:“恢复得怎么样?”
从厨房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妇女,招呼道:“小侯,快坐。”她削了苹果,又道,“你对象怎么没来?小田可俊了,你这个大老爷们可要好好对别人。”
田甜牺牲之事,樊勇不敢给老太太提起,否则老太太会担惊受怕。他连忙敲了敲白板,在白板上写道:“泡杯茶。”
在樊勇妈妈泡茶之时,侯大利道:“老太太见过田甜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在刑警老楼见过。我妈见到田甜,还一个劲问我田甜有没有对象。我妈见到女孩子就恨不得让我娶回家里。”樊勇飞快写了一长串,又加了一句,“我真没有想到田甜会出事。”
侯大利强忍痛苦,装作没事人一般,道:“谁都不是神仙,能把现场所有细节都算清楚。你脸上中这一枪,其实也相当凶险。为了这一枪,我还写了检查,查找组织指挥上的问题,现在还没有交差。我当时确实存在失误,只想着守株待兔,没有主动检查车辆。杜强使用过一次炸弹,但是在我们的预案中没有专门应对炸弹的对策。若不是恰好带着旺财,那就不是炸伤,而是牺牲了。”
谈起唐河之战,气氛凝重起来。
樊勇写道:“任何行动,不管多么完美,都可能失败。我们上一次伏击高平顺,各方面都考虑得很周全,若不是遇到那个管理员,高平顺肯定会被活捉,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樊勇母亲最不喜欢“听”儿子谈工作上的事,泡好茶,出去找老姐妹玩耍。
聊了一会儿,侯大利便起身告辞。他接到江州大酒店顾英的电话,得知半边猪肉已经送到了刑警老楼,便通知李主任,请他过来一起做侦查实验。
侦查实验是侦查机关在办案过程中采用模拟和重演的方法,证实在某种条件下案件实施能否发生、怎样发生以及发生何种结果的一项侦查措施。正式的侦查实验有严格程序,侯大利今天做实验只是为了验证想法。
走进大门,侯大利看到院中有一个木架子,挂着半边猪肉,旁边还有几把单刃刀。
朱林夸道:“顾英做事细心,你提了一个要求,她却能够超水平发挥,应该提拔成总经理了。”
侯大利道:“顾英搞企业的能力一般,但为人可靠。”
朱林道:“顾英能力岂止一般,而是聪明得很。她把组座服务好,地位就稳如泰山。”
李法医和丁勇到来后,侯大利调整了半边猪的高度,让猪头比自己高十厘米左右。他右手握刀,从下往上,朝半边猪的腹部捅了三刀。这三刀的伤口形状与吴煜腹部伤口形状非常接近。从第四刀的痕迹来看,犯罪嫌疑人和吴煜的身体都发生了明显移动。
李法医拿着吴煜尸体相片,对比伤口痕迹,道:“第四刀,你得从上往下,从右往左。”
侯大利没有改变握刀方式,用最顺手的方式对准胸口捅了过去。用这种方式形成的伤口,其形状与相片上的伤口形状明显不一致。
李法医道:“前三刀,手握刀柄,刀尖在大拇指方向,这样最顺。第四刀,你改一下握刀方式,手握刀柄,刀尖在小拇指方向,试一试。”
经过反复试验,只有一种姿势能够完美模仿吴煜脖子处的伤痕和胸口的刀伤痕迹——猪肉片放在地上,侯大利左手扼住猪脖子,采取第二种握刀方式,刺在其胸口。
丁勇作为解剖者,亲自参与了两组试验。试验之后,他知道自己存在失误,脸色不太自然。
做过侦查实验以后,第四刀确实与前三刀有很大区别,侯大利心中有了底气。半边猪在被戳了无数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被送到常来餐厅,准备变成美味佳肴。朱林道:“大利,还有些时间吃午饭,我如今也天天坚持健身,你也来撸撸铁。”侯大利来到运动室的沙袋前,打了两拳,再来了一个鞭腿。
沙袋在空中轻微晃动,仿佛成为催眠的触发点,侯大利的时间开关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开启,时光飞速后退,回到了他和田甜前往山南师范大学前夕。当时,为了应对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场面,他在运动室里教田甜练习保命的双峰贯耳和踢裆砍脖。田甜身穿新式紧身运动服,双腿修长,身材非常漂亮,体香在空中若隐若现。刹那间,永失我爱的悲伤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侯大利情绪失控,对准沙袋不断使出双峰贯耳和踢裆砍脖的招术。
朱林最初还以为侯大利在苦练绝招,等到沙袋上有点点血迹时,才发觉不对劲,道:“大利,怎么了?”
侯大利汗如雨下,泪水混杂在汗水之中。他使出全身力气,使出一记双峰贯耳打在沙袋上,然后扭过头去,避免和朱林视线相接,哽咽着道:“朱支慢慢练,我洗澡去。”
在洗澡时,热水不断冲刷着眼泪,良久,侯大利才从浴室出来,回到寝室,在手掌上缠了纱布。吃午饭时,朱林问道:“手怎么了?”侯大利非常平静,道:“摔了一跤,擦破了皮。”朱林想起血迹斑斑的沙袋,暗自叹息一声。
吃过午饭,侯大利回到刑警新楼,找到滕鹏飞,要求提审李友青和肖霄。
滕鹏飞道:“你要提审,应该有所针对,发现了什么疑点?”
侯大利道:“我查看了卷宗,没有发现手机和手表。吴煜周五晚上来学校门口等女生,手机必不可少。我、丁勇和李主任到殡仪馆看了尸体,手腕上的表带痕迹显示手表应该是尸僵后才取下的。这就意味着有人在清洁工之前就接触过尸体,拿走了手表以及手机。张国强应该赶紧调查手机和手表。”
手表和手机正是滕鹏飞留下的破绽,如今破绽被侯大利第一时间看破,与自己的判断非常接近,虽然没有判断出是有前科人员所为,也非常不错了。滕鹏飞暗自赞了一声,却没有轻易表露,道:“还有什么问题?”
侯大利道:“我对刀伤有些疑问,死者胸口的致命伤与腹部另外三处刀伤的角度不一致,脖子上还有单手虎口扼痕,这是非典型扼痕,是体力相差较大时形成的伤痕。我要提审李友青和肖霄,核实这些情况。”
这是滕鹏飞没有注意到的新问题,他原本用很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闻言挺直了腰,道:“有什么不一样?你把卷宗拿来,我看看相片。”
侯大利具有出色的记忆能力,一双眼睛如摄像机一般,能快速而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细节,而且能在脑海中长期存放,随时复查。滕鹏飞没有这个本事,能记得住关键环节,却无法在脑海中完全复原现场,必须依靠卷宗。
看罢尸检报告,滕鹏飞靠在椅子上,默想细节:“第一,丢失的手表、手机和钱包肯定不是被李友青和肖霄拿走的,他们当时惊慌失措,只想跑路,不可能在清晨又来取这三大件,更有可能是路人贪财,取走了这几件值钱的东西。第二,受害人身上留下的伤痕是同一把刀形成的,刀上只有李友青的指纹。李友青和肖霄的口供吻合。吴煜指甲里的皮肉DNA与李友青DNA比对成功,李友青脸上有抓痕。第三,在吴煜家中找到了裸照和视频,证明了李友青杀人的动机。第四,肖霄同学表示曾看到肖霄和吴煜走进小道。”
回顾所有细节以后,滕鹏飞道:“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张国强正在从销售渠道查找手机、手表和钱包,四大队和派出所全力配合,技侦也在监控吴煜手机。从历史经验来看,锁定销售渠道应该能找到手机。第二个问题,两人扭打在一起,身体位置不断发生变化,脖子出现伤痕以及刀伤形状略有不同也很正常,重点是同一把刀形成的刀伤。至于单手虎口扼痕形成的原因,也能解释——吴煜中了三刀,体力下降,李友青有能力用单手扼住他的脖子。”
侯大利暂时没有提起侦查实验,道:“内审的职责就是挑毛病,我提审李友青和肖霄就是为了解决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滕鹏飞点了点头,道:“凡有疑问,必须查证。我和你一起到看守所,你讯问,我就带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