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媛神堂发现二守家纮弍无头尸的翌日,斧高一早就呆在长寿郎的书房内闭门不出。
“罪犯有眉目之前,最好暂时别出来走动。”
甲子婆这样提醒过他。她多半是担心已经成为一守家继承人的斧高会遭人毒手吧。
完全无法理解三个人为何被杀——包括妃女子在内就是四个人了。所以斧高也感到恐惧,或许自己也会……不过,他老老实实听从甲子婆的吩咐,是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出门就会遭受村民烦人的视线,此外,也是为了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前程。
然而涌入脑海的尽是往事……而且还是关于富贵、甲子婆、佥鸟郁子这三个知道身世秘密的人,对待他的种种言行。
(夫人一直恨着我啊。)
想到此节的一瞬间,斧高浑身发寒。但回过神时,就感到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富贵。当然这是因为他知道了富贵用诸多狠毒手段对待他的理由。动机完全不明、蛮不讲理的虐待着实可怕,但如今他已经明白对方理所当然憎恨自己的缘由,就没那么害怕了。
(至于甲子婆的态度……嗯,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虽然没到偏袒的地步,但比起别的佣人来,她对斧高较为宽松。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吧,他毕竟有可能成为一守家的继承人。不过,她对自己给长寿郎施加的各种咒术持有绝对自信,所以一定是深信长寿郎会继承一守家。事实上,长寿郎虽说身体瘦弱,但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不用参照富堂翁和兵堂的例子,仅凭他是一守家的男性这一点就值得大书特书。所以甲子婆并不怎么看重斧高。
(即便如此,她多少还是有点在意。)
这微妙无比的心理,显然在她对斧高的微妙言行中有所表现。正因为是如此的一目了然,斧高觉得特别可笑。
(但是,老师……)
喜怒无常的郁子那瞬息万变的态度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感?想想还是感到害怕。起初斧高以为这是因为她无法公开母子关系而烦躁,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突然意识到,郁子冰冷之极的举动里含有和富贵相似的气息……
(和夫人一样,那是憎恨之情啊。)
斧高当即意识到,一定是郁子并不希望生下他。明白了,郁子不幸被好色的兵堂玩弄,怀孕非她所愿。
(所以老师恨我,但另一方面,也有少许“这是我孩子”的感觉。)
如果不这样理解,就无法说明她时隐时现的温柔。
(老师祈求淡首大人让长寿郎少爷死,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理……因为她希望我继承一守家……)
想到这里,斧高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无稽的念头。
(那时,老师说的是“最新的祈愿”。换言之,从前她还有过各种各样的愿望。难不成最初的祈愿是希望我从八王子的家来一守家……所以那天傍晚淡首大人出现了……)
斧高慌忙摇头,像是要驱赶那段不祥的回忆。
(过去的事再想也没用,考虑一下今后的事吧。)
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但脑中浮现的尽是往事,完全无法设想未来的自己。何况眼前还有长寿郎被害之谜这一巨大阻碍。而且听高屋敷说,罪犯本已带走的人头,竟被孤零零地搁在纮弍的被害现场也就是媛神堂的祭坛上……
斧高抱住头,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门也被打开了少许。
“能打扰一下么?”
江川兰子从门缝中探出头。
“啊,是要用这里吗?”
斧高霍然从书桌前的椅子上起了身,他以为兰子一定是想在这里工作。但兰子进了书房却示意他坐下。
“在这里可以正儿八经说说话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想请你和我聊聊。”
兰子在斧高从前常坐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打扰你沉思了吗?如果是,请直言不讳——”
“没那回事。”
斧高立刻否认,随后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他对那三位女性的想法。
“这样啊,我不便说三道四,但要是站在她们的立场看,倒也合乎情理。不过,如果站在你的立场,我会同情你,身边围着这样三个人,你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之前还要加上妃女子小姐,所以……铃江姑娘还在的话,也许又会有所不同。”
“像兰子小姐这样的人……”
斧高几乎脱口说出“在一守家该多好”,但话到中途他就慌了神。因为他感到这简直是在背叛长寿郎。
“啊?你是说如果我来这个家当女佣?”
“不,不,抱歉,我不是这意思——”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就会站在你这一边,那该多好,是吗?但这又有谁知道呢,假如我处于妃女子小姐的位置,谁知道我究竟会不会像长寿郎少爷那样对待你。如果像铃江姑娘那样也是佣人,我准会选择明哲保身吧。”
“怎么会这、这样……”
“你觉得不会?不过呢,我希望你做我的秘书,并不是因为我同情你的遭遇。但要说完全没有,我想也不是……最大的因素是我断定你有那个能力,当然也因为我觉得你会对我有帮助。回顾过去、解读当时周遭人等的心思也没什么不行,但现在应该是你考虑未来的时候。而且别太感性,要保持客观。”
“你说的是,不过,就和考虑自己的事一样,长寿郎少爷的事也让我牵挂……”
“嗯,这也难怪,我也是。如果说眼下什么事最让我在意,那就是媛首山的连环杀人案了。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干脆在这里呆到破案为止。”
“那、那就留下来吧。”
“嗯……几天能解决的话自然好,但我想搜查恐怕很难有进展……那样的话,我也不能永远呆着给人添麻烦啊。”
“你认为警方破不了案?”
“真正的警察自然远比侦探小说里的那些优秀,但我总觉得这件案子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讲?”
“为什么罪犯要砍下被害者的头——我认为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本案就一定会深陷在迷雾里。遗憾的是,我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那就是警方通常的搜查方式不可能解开这个谜。”
“检查犯罪现场,听取相关人员的口供,对破案几乎没有帮助吗?”
“那些搜查并非徒劳无益。当然是必要的。不过,假如不对以媛首村为首的媛首山、媛神堂、秘守一族,以及一守家……这些案件的背景因素进行深入挖掘,其实就是白费工夫吧。我觉得不那样做斩首之谜就永远也解不开。”
“具体是哪些方面……”
“知道的话,还会这么伤脑筋吗?”
兰子苦笑着。也许是因为斧高露出了害羞的表情,她又立刻正经起来,“所以嘛,说是说找,但我觉得很困难。只是假设哦,假设现在要对过去发生的、和一守家继承人问题有关的事件进行探索,是否真能弄个明白也不好说……在本地的老式家族中长大的你,应该可以体会其中的艰难吧?”
“的确,就算没什么亏心事也会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这种行事风格也许确实存在。”
“我就说吧。至于秘守家,怎么着也得再加几条,譬如围绕继承问题发生的丑恶争抢和阴谋诡计,甚至还有神神道道的作祟什么的。”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破案几乎无望……”
“怎么说呢。”
“兰子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设想?”
从语声中,斧高感到她似有她的见解。也许是错觉,但他还是大胆地问了一句。
兰子微微侧着头:
“是啊,如果是我,在断定案件背景很难把握的时候,会先把所有能想到的斩首必然性列一列——就是对无头尸进行分类——然后依次地放入这次的案件进行讨论。”
“无头尸的分类……”
“我们来试试?”
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兰子的表情很认真。
“好、好的,请多多关照。”
“还是这么拘谨,你也被长寿郎少爷数落过吧。”
兰子又一次苦笑起来,但没等斧高回答就又道,“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和侦探小说中常见的‘无面尸’基本雷同。”
“被害者和加害者互换的诡计……吗?”
“没错没错,‘无面尸’案件中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情况。A和B两个互相敌对的人物,A在无头或脸部毁损的状态下被发现,B则踪迹全无。想着一定是B杀A后逃走了吧,但其实A是凶手,A给头已砍下或脸已毁损的B套上自己的衣服,想把凶手A伪装成被害者,让人们以为真正的被害者B才是凶手。就是这种诡计。”
“但是,和现在的案子……”
“是,完全套不进去,而且如果像这样一开始就采取侦探小说式的思考方式,接下去不就很难展开讨论了吗?所以我认为最初讨论时就应该把视野扩大,明白不?”
“明、明白了……”
不明就里的斧高为了不打断话题,还是点了点头。
“首先,人类历史上有过一种被称为猎头族的人,有猎取人头的行为——”
“啊?要从这种地方切入?”
听到具体事例的一瞬间,斧高就因为吃惊过度叫出了声。
“唔唔,我也不认为媛首村有猎头族存在,但进行这种讨论时,有必要列举所有的可能性。”
“是……”
“而且也未必能断言毫无关系嘛。”
“什、什么意思?”
“斩首的第一个理由,是在咒术方面的要因成为动机的情况下产生的。我不是人类学家所以无法说得头头是道,总之猎头族想要对方也就是敌方战士的人头,是要把自己打倒的男人的魂魄据为已有。虽然是敌人,但也想把身为战士的对方所具备的勇气和强力等,吸收进自己的体内。通常人们认为,需要对方的头就是出于这个原因。砍下自己打倒的敌方战士的人头,在他们的世界里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习俗。所以嘛,我想对他们来说,把敌人打倒了却不砍头,那才有问题。”
“啊,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原来还有砍头反而是合理行为的世界,受到点拨因而瞠目结舌的斧高,想起了长寿郎以前给他看过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一则报导,“想起来了,我在杂志上见过把晒干后萎缩的人头像念珠一样串起来的照片。”
“嗯,我想那样的斩首可以说是出于咒术方面的目的。而且我举的是敌方首级的例子,其实还有一些种族,会在族长死后也同样把头砍下,好让活着的众人继承指导者的力量。换言之,在这个信奉淡首大人的村里,未必没有类似想法的人。”
虽然可以理解兰子的言外之意,但斧高还是想否认,这里不会有狂热成那样的人。然而他的脑中突然浮现了富贵和佥鸟郁子的脸。
兰子好像和他想到了一块儿。
“为了祈愿不厌其烦上媛神堂参拜的人,暗地里有那么几个也不奇怪。啊不,事实上一守家的富贵夫人和佥鸟郁子女士都主动承认了。”
“是啊。”
“只是说起妃女子小姐和长寿郎少爷的头……一守家的人,尤其是长寿郎少爷身为继承人,在咒术方面可以说有很高的价值,但一想到罪犯为什么连毬子的头也要,这第一个理由自然就说不通了。因为罪犯在长寿郎少爷之前先砍了她的头啊。”
“而且长寿郎少爷的……长寿郎少爷被爽快地送了回来。”
“长寿郎少爷的头”,这种说法无论如何都让斧高有抗拒感,所以他中途改了口。而对他指出的这个问题,兰子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咒术之类的说法不成立。明白了吗?就是要像这样推进讨论。”
看来,斧高开始参与“无面尸分类”的话题让兰子很是欣喜,“第二种情况,是需要头作为杀死对方的证据。只要看看日本战国时代的例子就明白了吧?特别是在击斩敌军大将时,割下的人头是世所公认的最好证据。”
“为了把头带回去才砍下来,对吗?”
“因为需要展示首级嘛。通常还会对这种击毙敌人得到的人头,进行涂黑牙齿的‘首化妆’。再附上名牌,在城中的了望台上排成一列。”
“虽然目的不同,但是对敌人首级的处理方式,或者说对待方式,我觉得和猎头族很相似。”
“就是就是,都充分体现了对敌人首级的敬意。”
“但是,和这次的案子好像没关系——”
“嗯,没有讨论的价值。那么第三种情况,为处决而进行斩首,然后基于以儆效尤的目的,需要拿首级示众。”
“所谓处决,就是指日本的斩刑和欧州的断头台什么的?”
“据说断头台是追求人道主义处决方式的结果,这种说法姑且还是放一边。归根结底,通过断头台这种装置砍头的方法之所以被采用,无非是因为它最迅速最可靠而已。在那之前欧洲和日本的情况一样,砍头的刽子手必须具备相当的技巧。断头台则不需要那样的专职人员。或许这也是广泛采用断头台的一大理由。”
“如果只是处决,用绞刑和枪杀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斩首其实含有斩首示众的意图吧。”
“正所谓一石二鸟。有一段时期在欧洲,为了警示民众,重犯就不用说了,还会把别的犯人尤其是政治犯的人头,挂在广场的柱子或桥栏杆等人流较多的地方,也就是说,特意选择民众的目光容易触及的场所。”
“说到处决,我就感到有一种对死者生前的罪行进行惩罚的意味。但是,这次的案子里感觉不出那种意思。”
“如果罪犯持有处决被害者的意识,就会把现场安排得更像样吧。何况没有任何人的头被示众。”
“长寿郎少爷……算怎么回事?”
“啊,是啊……不过,那会不会是罪犯稚气的表现呢?”
“啊?”
“啊,不好意思。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我是说,归还头颅的动机虽然不清楚,但罪犯必须这么做。只是平淡无奇地把头一放,罪犯会觉得很没意思吧。罪行已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警方也忙得不可开交。罪犯之所以特意弄出那种小花样,会不会是故显从容,或者说句不中听的,是为了玩场游戏取乐呢?”
“不会吧……”
“不过我认为罪犯至少没有拿长寿郎少爷的头示众的打算。如果有这个心思,就会选择更为人多眼杂的地方,而不是御堂了。”
“我也这么想。”
“所以第三种也不可能。顺便说一句,目前为止所讨论的斩首理由,可以说都是特定民族中所见的习俗、或特定国家及时代下的社会制度引发的。而现在开始个人动机将会成为我们的讨论中心。”
“这么说,接下来就会出现适合本案的斩首动机啦?”
“我想可能性会比较大。好了,第四种情况,出于爱与恨。”
“啊?恨而斩首多少还能理解,但出于爱又是怎么回事?”
“昭和十一年的阿部定案你不会不知道吧,女凶手和身为有妇之夫的被害者,避人耳目一次又一次幽会,期间她开始想要独占对方,于是把男人杀害,还割下了心上人身上的东西。就是那个案子。”
“对,对……我知道,不过,那……那割下来的部位……可以说比较特殊……”
“那倒也是,好吧,昭和七年在名古屋发生的无头女杀人案你看怎么样?”
“头被砍下来了?”
“被害者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当时在田里的棚屋中发现了她的尸体,不仅仅是头,两个乳房、肚脐和阴部也被割了下来。凶手是个四十四岁的男人,是被害者去学裁缝手艺的那个家的主人。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两个人还是有了那种关系哦。最初是男方强行侵犯了女方,所以姑娘心里只有憎恨。然而在被迫发生关系的期间,女方对男方也生出了感情。”
一瞬间斧高的脑海中浮起了兵堂和郁子的脸。他俩的关系正是如此吧。
(不过,老师对老爷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想到这里他就放弃了,关系复杂的男女之间交织着的爱与恨的微妙情感,现在的他完全无从理解。而且怎么说他俩也是他的父母,所以这些事本来就连想都不愿想。
“没事吧,斧高君?”
斧高无意识地带着阴沉的表情垂下头去,一抬脸,发现兰子正担心地注视着自己。
“没、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对了,我们把这些类别记到笔记本上吧。”
虽然也是为了掩饰先前陷入自我世界的窘态,但他确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记录下来比较好。
“标题就叫‘无头尸的分类’吧,首先第一个——”
写完第四种后,斧高催促兰子把名古屋无头女杀人案说下去,“所以那姑娘被砍头,和阿部定的动机一样?”
“嗯,不过案子的骇人之处在于尸体的可怕状态。姑娘的头很快就被发现了,头发连着头皮被剥了下来,两眼也被剜出,左耳切了下来同时上唇和颚部也消失无踪。”
“那、那是凶手……”
“正是凶手所为。人们很快就在冬季不营业的茶馆发现了上吊自杀的男人。尸体头上披着女人的头发——还连着右耳呢——口袋里的护身符中搁着两颗眼珠,另一侧的口袋里则放有包在包袱中的左耳和肚脐。双乳和阴部似乎被收在茶馆的冰箱中。据说男人留下的遗书似的便条上,写着他想和姑娘组建家庭的愿望。”
“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也太违背常理了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第四种分类里,无论是因为爱还是恨,被害者是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大。至少很难搞成连环杀人,想一想本案三个死者的情况,我也觉得不可能。”
“好,排除。”
“第五种情况,是为了让尸体易于搬运、收纳或隐匿。”
“是指分尸杀人吗?”
“通常都会这么想吧。不过分尸时只割头的例子可能几近于无。大多是为了从杀人现场搬出尸体,遗弃到别的地方,才把尸体肢解。虽然可以设想成这样,准备用来埋尸的箱子或洞穴太小所以只把头部砍下来,但在本案里,留下了头部以外的所有部分,所以这种设想也说不通。”
“第六种是什么?”
“第六种构想极具侦探小说风味,那就是凶手利用人头本身实施某种诡计。”
“怎么讲?”
“只是头的话,拿来拿去很轻松,所以可以拿头在人眼前晃一晃,造成被害者还活着的假象,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啊,让人看不到头以下的部分……”
“嗯,就是这样。此外还有拿头当枰锤和镇石、或当凶器使用等等,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可能。不过这些也套不上,而且已经把利用躯体而非头颅的方案都考虑进去了。好吧,第七种,为了隐瞒被害者的身分。”
“这是一听无头尸就会立刻想到的动机吧。”
“这次的罪犯砍下了被害者的头,连衣服都扒了,所以乍一看感觉是这么回事。”
“但是,衣服大部分被扔进了森林,参加婚舍集会的三名女性中也只有毬子小姐不见了,而且我们都知道作案现场中婚舍就是她进去过的房间。至于长寿郎少爷,也可说是大致相同。”
“另外还有指纹的问题。如果目的是为了隐瞒身分,那么不仅是头,应该把手掌也砍下来啊。好吧,姑且把罪犯不懂指纹知识的可能性考虑在内。”
“……”
“最重要的问题是,就现场而言,任何人稍加思索就能判断出来吧,只把人头带走绝对不可能隐瞒被害者的身分。有鉴于此,我们就要进入第八种的讨论啦。准备好了吗?第八种情况,是为了让人误会被害者的身分。”
斧高在脑中反复咀嚼兰子的话,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在那种情况下发现的尸体,即便没有头,被害者也会被认作为毬子小姐——是这个意思吗?”
“嗯。当然,是罪犯导演了这一切,让人误以为如此。如果这里下落不明的不是长寿郎少爷而是竹子小姐,那么真相可能就是:毬子姑娘是真凶,她把竹子小姐的尸体伪装成了自己。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那种例子,侦探小说中常见的被害者和加害者互换的无面尸诡计。”
“但不见踪影的是长寿郎少爷而且……”
“而且他不但成了无头尸,后来连最为关键的头颅也出现了,所以这种设想也说不通。”
“纮弍少爷也是,头很快就被找到了,可以说情形是一样的。”
“再说第九种,为了隐藏在头上残留的某些痕迹。”
也许是看到斧高一瞬间不解地歪了歪头,兰子立刻给出了具体的例子,“譬如,罪犯用非常特殊的工具击打了被害者头部,所以一经调查就能锁定凶器,罪犯也可能因此被追查出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如果凶手从供奉在御堂里的工具里选出合适的——”
“凶器云云,不过是我举的例子。简而言之,就是被害者的头上残留着对罪犯来说近乎致命的证据,却又无法轻松去除,无奈之下只好把整个头都带走。”
“会锁定罪犯的证据……”
还有什么别的例子吗?斧高歪着头左思右想。而兰子又一次预先提醒到,接下来的讨论将建立在第九种情况的基础上:
“也许第十种听起来差不多,是指检查被害者头部会让罪犯陷入困境的情形。”
“咦,和第九种有什么不一样?”
“第九种是指罪犯留下的痕迹,而这种是指和被害人自身有关的事物。譬如,虽然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但被害者的脑、眼、鼻、齿等,也就是头部某处其实患有某种疾病,而罪犯担心这一点曝光就会牵扯出犯罪动机,或导致自己的身分被锁定什么的。”
“这、这种情况我觉得相当特殊……”
“那好,你看这个例子怎么样?毬子不是化了一个很厚的妆,把村里人都吓了一跳么?”
“嗯,那化妆果然是——”
“对啊,可以认为她是想用个人的方式进行挑衅,反过来也可视之为一种自我保护。不管是哪个目的,她来这里时显然已经做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嗯,以前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而且她还以古里家女儿的身份参加了婚舍集会。”
“就是啊。不过现在别管那些事了,警方调查后,在东守的手水舍发现了罪犯清洗毬子人头的痕迹,你知道吗?”
“知道,我听高屋敷先生说过。”
“如果是毬子生前自己清洗的话,怎么样?虽然我们不知道理由为何。然后,这一事实如果被揭穿对罪犯来说是致命性打击的话,又会怎么样?”
“对啊……罪犯无法化出一样的妆,所以把头砍下来带走了。”
“因为没有别的手段,只好砍头。”
“毬子小姐自己清洗妆容——这当然也是个例子吧?”
“嗯,其实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想一想死亡推定时间就该明白,她没有从中婚舍出来的闲工夫。”
“以上是所有分类了么?”
“不,最后还能想到一种,为了得到被害者头部的某个部分,但这种情况太特殊了,不说别的,就说这次的案子,反正也套不进去。”
“譬如说哪个地方、是为了什么……”
面对表情惊讶的斧高,兰子挥了挥手,就像在说很难找出例子:
“一九三○年,苏联大学有位学者的研究成果证实尸体角膜可以移植,从此世界各国都开始了角膜移植手术。这么说吧,归根结底我只是在讨论可能性,而这样的动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斧高把第十一种情况写进笔记本:
“目前为止从讨论结果来看,最有可能的是第九种——为了隐藏在头上残留的某些痕迹,和第十种——检查被害者的头会让罪犯陷入困境。基本可以锁定这两种设想了。”
“也就是说,本案的关键就在于毬子的头。”
“杀掉长寿郎少爷是为了混淆视听吗?”
“从罪犯爽快地把头送回来的举动分析,你这么想也许不无道理。”
“纮弍少爷也一样吧?”
“嗯,因为罪犯把他的头砍下来后,似乎立刻就丢进了森林。”
“毬子小姐的头在哪里呢?”
斧高的发问,让兰子像外国人常做的那样耸了耸肩:
“媛首山的森林无疑已被警察和青年团搜查过,那可真是地毯式搜索啊。然而那么广阔的森林地带,要处处搜遍本来就不可能吧。”
“是啊……”
“可以想象,如果罪犯熟悉这里的地形,难度就更大了。”
“啊……”
“斧高君也不认为连环杀人案会是过路人所为吧?”
斧高不禁语塞。兰子凝视他片刻。
“好,侦探活动到此为止——”
似乎是想转换气氛,她故意用诙谐的语气继续道,“啊,你把这份笔记拿给高屋敷巡警看也完全没关系。如果是我说这些话,准得挨批,他们会说你这种外行显摆什么啊。但如果是斧高君说的话,那位巡警先生也许会认真倾听。这些分类如果能给破案带来少许帮助,我也会很高兴。”
她说着正要走出书房,突然又回头:“不过,你老是纠缠案子可不行哦,自己的事也要好好考虑……知道吧?”
“是,我两头都会认真对待。”
斧高承诺道。兰子终于面带微笑离开了书房。
斧高决定先给高屋敷看看他和兰子一起归纳出来的“无头尸分类”。他知道那位巡警曾经把十三夜参礼事件的相关人员活动制成了一张时间表,见到这份笔记想必也不会嗤之以鼻。
他的判断完全没错。然而,在以要人大江田队长为首的搜查人员进行充分讨论前,警方的大本营终下市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