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警察局的另外两位助理总警监一样,欧文在帕克中心也有自己单独的会议室。里面摆着一张福米加贴面大圆桌、六把椅子、一盆绿植,最靠里的墙边有一张工作台。会议室里没有窗户,有两扇门分别通往欧文的办公室和外面的过道。欧文召集了一个会议,博斯最后到场,坐到了最后一把空椅子上。与会人员从助理总警监欧文开始,按逆时针顺序坐着埃德加和抢劫凶杀调查处的三个人。博斯认识其中两人,弗朗基·希恩和迈克·奥佩尔特,他们俩四年前也是人偶师专案组的成员。
第三个是汉斯·罗伦伯格警督,博斯只听过他的名字和名声。博斯被降职调离抢劫凶杀调查处后,没过多久他就升职调来了。希恩等老朋友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博斯,他们说罗伦伯格跟别的官僚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凡是有争议的、可能会危及仕途的决策,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像避开大街上的乞丐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他一心只想往上爬,大家都不信任他。抢劫凶杀调查处的警察已经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甩手汉子”,因为他就是个喜欢甩手不管的长官。抢劫凶杀调查处士气低落,在这个全局所有警探都向往的部门,每个人的状态可能比罗德尼·金的录像在电视上曝光后还要萎靡。
“坐吧,博斯警探。”欧文客气地说,“我想大家你都认识吧。”
博斯还没回答,罗伦伯格马上起身伸过手来。“汉斯·罗伦伯格警督。”
博斯跟他握了握手,两人都坐了下来。博斯看见桌子中央摆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他马上认出那是人偶师专案组的卷宗。除了博斯自己的私人文件谋杀之书,所有可能是从档案室里搬出来的主要文件都摆在了桌上。
“我们坐在一起是为了想办法解决人偶师案牵扯出的案子,”欧文说,“可能埃德加警探告诉过你,我已经把案子转交给了抢劫凶杀调查处。我准备让罗伦伯格警督尽量多派些人来办案。我把埃德加警探借调了过来,还有你,等你的官司打完也过来。我想尽快结案。你今天在审判中的证词一公布,这事已经变成了一场公共关系的噩梦。”
“是啊,呃,对不起。作证前我宣过誓。”
“我明白。问题是你作证时说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让助理去旁听了,他告诉了我们,呃,你对新案子的推断。昨天晚上,我决定让抢劫凶杀调查处接管这件事,今天听了你的证词,我才想成立专案组开始调查。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们事情的进展,你是怎么想的,你都查到些什么,然后我们再计划下一步怎么办。”
大家盯着博斯看了一会儿,而他不知道从何说起。希恩提了个问题,帮他开了个头。博斯知道这是个信号,希恩在告诉他欧文是靠得住的,因此不用担心。
“埃德加说是模仿犯干的,丘奇也不冤枉,是吗?”
“没错。”博斯回答,“丘奇是凶手,但他只杀了九名受害者,不是十一名。他的作案手法引出了一个模仿犯,而当时我们没有发现。”
“接着说。”欧文说。
于是博斯花了四十五分钟将整件事说完,中间希恩和奥佩尔特提了几个问题。博斯唯一没有提到的就是莫拉。
最后欧文问道:“你把有模仿犯的想法告诉洛克时,他说有可能吗?”
“是的。虽然他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但他也帮上了忙,让我看得更清楚。我想有什么进展还是告诉他,他的意见很有用。”
“你说有人泄密,会是洛克吗?”
博斯摇摇头,说:“昨晚之前我没去找过他,而钱德勒从一开始就知道内幕。她知道我第一天去过现场。今天她好像知道了我们的调查方向,知道有个模仿犯。她有个熟悉情况的线人,《时报》的布雷默也是,不过他的线人有很多。”
“好吧,”欧文说,“嗯,今天我们说的所有内容都要保密,谁也不许告诉任何人,除了洛克博士。你们两个——”他看了看博斯和埃德加,“连你们在好莱坞分局的上司也不能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虽然没指名道姓,欧文其实是在怀疑庞兹是泄密者。埃德加和博斯点头同意。
“现在,”欧文看着博斯,“我们从何查起?”
博斯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必须回顾调查经过。我说过,洛克认为是和案子密切相关的人干的。这个人知道所有细节,然后复制了作案手法,这是个完美的掩护,至少他潜藏了很久。”
“你的意思,是个警察。”罗伦伯格说,这是会议开始后他第一次发言。
“有可能,但也有别的可能。嫌疑人的范围很广,警察、发现尸体的人、验尸官、路过犯罪现场的人、记者,有很多种可能。”
“该死!”奥佩尔特说,“我们需要更多人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欧文说,“我会增派人手,问题是怎么缩小范围?”
博斯说:“我们先分析受害者,看能不能查出跟凶手有关的信息。三名受害者和一名幸存者基本上都是同一类型,他们拥有一头金发,身材极好,都拍色情片,都兼职做应召女郎。洛克认为这就是模仿犯挑选下手对象的方法。他先看她们拍的片子,再从地方小报上找她们的广告,给她们打电话。”
“就像是购物,只是他挑的是受害者。”希恩说。
“没错。”
“还有别的吗?”欧文说。
“别的没什么了。洛克说模仿犯非常聪明,比丘奇聪明得多。但是用洛克的话说,他可能正处在崩解阶段,会逐步崩溃瓦解。本来没人知道他,可他偏要送来字条。现在这个阶段,他最想得到的是关注,就像人们对人偶师的关注。我的官司把关注又引向了丘奇,让他感到嫉妒。”
“别的受害者呢?”希恩问,“有没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受害者?已经过了四年。”
“是啊,我正在查。洛克说肯定还有其他受害者。”
“该死!”奥佩尔特说,“我们缺人。”
想到这,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联邦调查局呢?要不要联系行为科学部的人?”罗伦伯格问。
其他人都望向这个甩手汉子,仿佛在看一个穿着白裤子上沙地橄榄球场的小鬼。
“去他妈的联邦调查局。”希恩说。
“我们好像能控制住局面——至少目前可以。”欧文说。
“关于这个模仿犯,你还知道些什么?”罗伦伯格想转换话题,掩饰自己的失误,“有没有任何证据能让我们深入了解他?”
“呃,我们得找到那个幸存者。”博斯说,“我们根据她的描述画过一幅模拟画像,干掉丘奇后,大家都没再管它。但现在我们知道了,那幅画很可能画的就是模仿犯。我们得找到她,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或许对我们有用。”
博斯在说这些话时,希恩从桌上的一沓文件里翻出了那幅模拟画像。画上的人长着一张大众脸,不像博斯认识的任何人,尤其不像莫拉。“我们必须假设他伪装过,和丘奇一样,这幅画可能没用。但那名幸存者也许记得别的什么事,比如模仿犯的行为举止,也许能让我们判断出他是不是警察。还有,模仿犯的两名受害者,我正在让验尸官办公室的阿马多比对她们的强奸取证包。模仿犯极有可能犯了个错。”
“解释一下。”欧文说。
“模仿犯知道人偶师的所有细节,对吗?”
“对啊。”罗伦伯格说。
“错。他是根据当时已知的情况模仿作案——就是我们警方掌握的情况。而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丘奇为了不留下毛发证物,耍小聪明刮光了体毛。这个情况在丘奇死前我们不知道,所以模仿犯也不知道,而当时他已经犯下两起命案了。”
“所以那两个强奸取证包里可能有属于他的证物。”欧文说。
“没错。我正让阿马多比对两个取证包。星期一就能有结果。”
“非常好,博斯警探。”欧文看着博斯,两人四目相对。这位助理总警监好像在给博斯传递信号,并且同时收到了信号。
“等等看吧。”博斯说。
“除此之外呢,这就是我们掌握的全部情报了吗?”罗伦伯格说。
“是的。”
“不是。”接话的是埃德加,之前他一直没吱声。所有人都望向他。“在混凝土里我们找到了——其实是哈里找到的——一个烟盒,是混凝土还未凝固时混进去的,很可能来自模仿犯。是万宝路普通款,软包装。”
“也可能是受害者的,对不对?”罗伦伯格问。
“不可能。”博斯说,“昨天晚上我问过她的经纪人,她不抽烟,烟盒几乎能肯定就是模仿犯的。”
希恩和博斯相视而笑。希恩把双手并在一起伸向博斯,做出等着被铐上手铐的样子。“就是我,伙计们。”希恩说,“我抽万宝路。”
“我也抽。”博斯说,“我比你更像,我还是左撇子。我得赶紧找个不在场证明。”
一桌人都笑了。博斯忽然收起了笑容,他想到了一件事,可还不能说。他看了看摞在桌子中央的文件。
“该死的,警察要么抽万宝路,要么抽骆驼。”奥佩尔特说。
“真是个坏习惯。”欧文说。
“我同意。”罗伦伯格连忙说,这回他的反应快了点。
他的话让一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在怀疑谁?”发问的是欧文,他又用那双无法看穿的眼睛盯着博斯。这个问题问得博斯心头一紧,欧文看出来了,可他怎么会知道?博斯没有回答。
“警探,显然你在一天之内已经有了调查的切入点,你从一开始就在办这个案子。我觉得你心里肯定有个嫌疑人,说出来,我们需要一个切入点。”
博斯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开了口:“我不确定……而且我也不想……”
“不想断送别人的前程,怕万一你搞错了?不想放狗去追或许无辜的人?这我理解,但我们不能让你独自追查。这回吃了官司还没长记性吗?我记得财迷钱德勒说你是‘逞英雄’。”
大家都看向博斯,博斯琢磨着莫拉这个人。这个纠察队的警察的确很奇怪,可真有那么奇怪吗?过去几年里,博斯曾被警察局调查过几次,他不想把那种压力施加给一个无关的人。“警探?”欧文催促着,“哪怕现在你有的只是预感,也必须告诉我们,调查就是从预感开始的。你想保护某个人,可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们要出去挨个调查每个警察。从谁开始不是查呢?迟早会查到他的头上。告诉我们你怀疑谁吧。”
博斯把欧文说的每句话都过了一遍。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为了保护莫拉,还是只想把他留给自己?他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给我五分钟,让我单独查查卷宗。如果和我想的一样,我就告诉你们。”
“先生们,”欧文说,“我们出去喝杯咖啡。”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博斯盯着卷宗一动不动,看了将近一分钟。他有些困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想查到什么来证明莫拉就是模仿犯,还是更想排除他的嫌疑。他想起钱德勒在陪审团面前谈论的怪物和怪物出没的黑暗深渊。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别有太多顾虑,博斯心想。
他点燃一根烟,把所有卷宗挪到面前,开始翻找两份文件。调查记录放在靠上的位置,很薄,上面主要记录了调查过程中的重要时间节点。他又在最下层抽出了专案组的出勤记录,这份文件稍微厚一点,因为里面有专案组警探的每周排班表和加班审批表。博斯是B队的三级警探,填写出勤记录是他的职责。
博斯在调查记录里飞快地寻找两个色情片女演员遇害的日期和时刻,还有与她们落入的死亡圈套有关的任何信息。接着他又找到了那个幸存者的相关信息。他把所有信息按顺序记在小本子上。
——6月17日,晚上11点
乔治娅·斯特恩,又名天鹅绒盒子
幸存者
——7月6日,晚上11点30分
妮科尔·纳普,又名霍莉·勒尔
西好莱坞
——9月28日,凌晨4点
雪琳·肯普,又名希瑟·库姆希瑟
马利布
博斯翻开出勤记录,找出三个女人遇袭或遇害那三周的排班表。六月十七日,星期天,即乔治娅·斯特恩遇袭当晚,值夜班的B队休息。莫拉有机会作案,不过队里的其他人也有机会。接着是纳普遇害的那天。翻到七月第一周的排班表,博斯心头一惊,手指有点发抖,肾上腺素飞速涌动。七月六日,星期五,纳普晚上九点接到电话外出服务,随后她的尸体于十一点三十分被人在西好莱坞的斯威策街发现。莫拉本应和B队其他成员一起从下午三点值班到午夜,但他的名字旁写着“病假”,是博斯的字迹。
博斯随即抽出九月二十二日那周的排班表。九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凌晨四点,雪琳·肯普赤裸的尸体在马利布的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旁被发现。博斯觉得这些信息还不够,于是又找到记着死亡调查的那份文件。他快速浏览文件,查到凌晨零点五十五分有人在马利布旅馆打电话给肯普要求上门服务。警探去旅馆调查,发现零点五十五分的电话是从三一一房间呼出的。前台人员无法清楚描述房客的相貌,而他登记的身份信息也是假的,他用现金结账。前台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那名房客的入住时间是零点三十五分。每张房卡激活时都记录了时间。房客入住二十分钟后给希瑟·库姆希瑟打了电话。博斯又回去看出勤记录。肯普遇害前的那个星期四的晚上,莫拉在值班。但是他来得早,走得也早。他下午两点四十分到岗,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离岗。
这样一来他就有五十分钟的时间从好莱坞分局赶往马利布旅馆,并在星期五凌晨零点三十五分入住三一一房间。博斯知道来得及。在那么晚的时候,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上的车应该很少。
有可能是莫拉。
博斯发现搁在桌沿上的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把福米加贴面烧黑了。他连忙把烟头扔进房间角落的盆栽里,又转了转桌子,让烧焦的印迹朝向罗伦伯格坐的位置。他拿起文件夹扇了扇,驱散空气中的烟味,然后打开了通向欧文办公室的那扇门。
“雷蒙德·莫拉。”欧文大声说出这个名字,显然是想试试听起来是什么感觉。听完博斯讲述他掌握的情况,欧文没再说别的。博斯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可这位助理总警监只是嗅了嗅,皱起了眉头,大概已闻出烟味。
“还有一件事,”博斯说,“我不只跟洛克说过模仿犯,我告诉你们的事情莫拉也知道。他曾是专案组的一员,这周我们曾找他帮我们查过混凝土女尸的身份。你呼我的时候,我刚好就在风化纠察队。昨晚他给我打过电话。”
“他找你干什么?”欧文问道。
“他想告诉我他认为十一名死者里的两个艳星可能死于模仿犯之手。他说他刚刚想到,觉得模仿犯可能早就开始作案了。”
“妈的,”希恩说,“这家伙在耍我们,要是他——”
“你怎么跟他说的?”欧文插话道。
“我告诉他我跟他想的一样。我还让他动用他的人脉查查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像贝姬·卡明斯基那样突然失踪,突然洗手不干。”
“你让他去查这个?”罗伦伯格说着挑起眉毛,摆出一副震惊、愤怒的表情。
“我必须这么做。这事我当然要请他做,要是不请,他就知道我在怀疑他。”
“他做得对。”欧文说。
罗伦伯格的胸膛似乎瘪下去几分。他什么都不懂。“哦,我明白了。”他恭敬地说,“干得漂亮。”
既然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奥佩尔特说:“我们还需要更多人手。”
“我想明天一早就开始监视莫拉。”欧文说,“我们需要至少三组人马。希恩和奥佩尔特一组。博斯还有官司,而埃德加,我想让你去找那个幸存者,所以你俩排除在外。罗伦伯格警督,你还有人可以派吗?”
“呃,伊德正闲着,但布克特休假了,梅菲尔德和拉瑟福德也因为这个案子要上法庭。我可以在他俩之中抽调一个和伊德组队。就这些人了,除非把几件正在做的事先停一停——”
“别,我不想这样。让伊德和梅菲尔德来办这件事。我会去找希利亚德警督,看她能不能从山谷里借调几个人。她有三队人马正在办餐饮车那个案子,查了有一个月,已经快结束了。我会从她那儿借一队人。”
“非常好,长官。”罗伦伯格说。
希恩看了看博斯,做了个鬼脸,因为这位上司让他作呕。博斯忍住了笑。每当警探们接到出击令,即将出去展开狩猎,他们总会有些兴奋的举止。
“奥佩尔特,希恩,你俩从明早八点起开始监视莫拉。”欧文说,“警督,明早为专案组的新成员开会,告诉他们案情进展,再派一组人下午四点接替奥佩尔特和希恩,让他们一直守到莫拉关灯睡觉。如果需要加班,我现在就批准。另一组人星期六早上八点接班,然后下午四点再交给奥佩尔特和希恩,就这样轮转。夜班监视组要盯住他,直到确认他晚上回家上床睡觉。不准有差错。要是在我们监控期间,这家伙干出什么事来,我们就等着丢工作吧。”
“长官?”
“什么事,博斯?”
“不敢保证他一定会作案。洛克认为模仿犯自控力更强,不会每晚都出去狩猎,他能控制住杀人的欲望,过着很平常的生活,要每隔一段时间才下手。”
“现在连有没有跟对人都不敢保证,博斯警探,我还是要监视他。此时此刻我希望我们对莫拉警探的怀疑是天大的错误。你说的话虽然相当有说服力,但是离呈堂证供还差得远。所以我们得监视他,如果真是他,但愿在他加害别人之前我们能发现某些预兆。我的——”
“我同意,长官。”罗伦伯格说。
“别打断我,警督。侦查和心理分析都不是我的专长,但直觉告诉我不管模仿犯是谁,他已经感受到了压力。当然,是他自找的,是他送来的字条,他可能觉得这是一场由他操控的猫鼠游戏,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压力。作为警察,有一件事我非常清楚,当这些家伙感受到了压力,他们就会做出反应,我管他们叫亡命之徒。他们有时候崩溃,有时候爆发。我的意思是,以我对本案的认识,哪怕莫拉出门取邮件,也把他给我看住了。”
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连罗伦伯格也安分了,刚才打断欧文说话是他失策。
“好吧,现在我们都有任务了。希恩和奥佩尔特负责监视;博斯在官司结束前自由行动;埃德加去找幸存者,如果有空就去查查莫拉,但别让他知道。”
“他离婚了,”博斯说,“刚好在组建人偶师专案组之前离的婚。”
“很好,就从这儿查起,去法院查查他的离婚案。谁知道呢,说不定运气好,他就是因为喜欢给老婆画人偶妆才被甩。这个案子太难办了,我们真需要点好运气。”欧文环顾圆桌,目光掠过桌边的每一张脸,“警察局可能因为这个案子颜面扫地。可我不希望任何人有所保留。该来的迟早会来……好了,大家都有了任务,去办吧。所有人都可以走了,博斯警探留下。”
大家陆续离开了房间,博斯似乎看到了罗伦伯格脸上的失落,因为没机会单独留下为欧文召开拍马屁大会。
门关上后欧文一直没说话,他在考虑如何措辞。自从博斯当上警察,欧文就一直处处和他作对,总想控制他,把他收归己用。而博斯一直拒绝配合。他对欧文本人并没有意见,只是和他的行事风格不同。
现在博斯感觉到欧文有些心软。从开会时他对博斯的态度,还有出庭作证时所说的话,博斯都能感觉到。欧文本可以让博斯背黑锅,但他没有那么做。不过博斯不能也不会因为这个向他道谢,所以就一直坐着,一声不吭地等他开口。
“你干得不错,警探。尤其是那场官司,还有所有工作。”
博斯点点头,他知道欧文肯定不是要说这些。
“呃,我就是为这个把你留下来的。你的官司。我要——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我要告诉你,那帮陪审员到底怎么判,要给他们多少钱,我他妈的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抱歉我爆粗口了。一线工作如履薄冰,陪审团知道个屁。那么多决定,可能救多少命,也可能要多少命,怎么可能花几个星期去审查,去评判你在一秒钟之内必须做的决定?”
博斯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因为他沉默太久了。
“总之,”欧文最后说,“我想我花了四年才得出这个结论,但迟来总比不来强。”
“嘿,我可以请你明天帮我做总结陈词。”
欧文的脸抽动了一下,脸颊紧缩,像咬了一口酸黄瓜。“也别让我来干这种事。我说,我们的市政府到底在干什么?市检察官办公室就像个为新手律师办的学校,还让纳税人掏钱。为我们警察辩护的尽是些新手。呃,这帮预科生,对法律一无所知,就靠打官司犯错误来学习。他们搞砸了,遭殃的却是我们,最后终于他妈的学成了,懂行了,他们就辞职,然后帮别人起诉我们!”
博斯从未见过欧文如此恼火。平时他总是戴着那副僵硬的面具面对公众,僵硬得就像他身上那套笔挺的制服,现在他换了副面孔,博斯看得有些出神。
“抱歉,我扯远了。”欧文说,“总之,祝你好运,希望陪审团能判你胜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博斯没说话。
“我说,博斯,只和罗伦伯格警督待上半个钟头,就让我很想好好反省自己,审视警察局将何去何从。洛杉矶警察局已经不是我或你刚来时的模样了。罗伦伯格是个不错的管理者,我也是,至少我自己觉得是,但我们不能忘了我们是警察……”
博斯不知该怎么回答,也许什么都不用说。欧文似乎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又好像真有重要的话要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先扯些别的。“汉斯·罗伦伯格。真是个糟糕的名字,是吧?我猜他手下的警探肯定都管他叫甩手汉子,我说对了吧?”
“有时候。”
“是吧,我猜就是。他——呃,哈里,我在警察局干了三十八年了。”博斯只是点点头。谈话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欧文从没叫过他哈里。“而且,呃,刚从警校毕业时,我在好莱坞当过几年巡警……财迷钱德勒问我你母亲的情况,真的让我猝不及防。我很抱歉,哈里,我表示哀悼。”欧文低头看着桌上紧握的双手。
“都过去很久了。”博斯顿了一下,“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我想我——”
“对,基本上是,但是,我想告诉你那天我也在场。”
“哪天?”
“那天你母亲——我是报告警官。”
“报告警官?”
“对,是我发现她的。我正在大道上步行巡逻,走进了高尔街的一条巷子。我每天都去那儿转转,呃,我发现她……钱德勒把那份报告拿给我看,我马上就认出来是那个案子。她不知道我的警号,虽然那串数字就写在报告上,不然她一定知道是我发现了你母亲,我猜她一定会拿这个大做文章……”
博斯感到很不自在。还好欧文这会儿没看着他。他明白欧文话里的话,也可能他自以为明白。如果欧文以前就在好莱坞大道步行巡逻,那么他一定在博斯的母亲去世前就认识她。
欧文瞥了博斯一眼,又马上转过头望向房间一角,视线落在盆栽上面。
“谁把烟头扔我花盆里了?”他说,“是你吗,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