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仿佛要把人的身体冻僵。
本想换个不会淋到雨的地方,但这样一来就再也无法监视到关键的后门了。本来周围的光线就很暗,而后门的照明只有一盏黯淡的长明灯,好不容易才能勉强看清。
“哥他可真够慢的啊。”莉莎喃喃念道。
换作往常,只要有十五分钟时间就能撬开保险柜。今晚都已经过了三十分钟,还不见人出来。
就算穿了紧身的夹克衫,雨水还是会顺着衣领往下流。莉莎身子一颤,缩了缩脖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叫出声来。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够轻轻松松赚大钱的事,所以也没办法。莉莎心想。没错,这家店里估计也没放太多的钱,但两三个月的饭钱应该还是有的吧。除此之外,应该也会有些余钱去买印度大麻。
雨也差不多该停了吧——就在莉莎抬头仰望漆黑天空的时候。砰!一个响亮的声音响彻了四周。
莉莎觉得全身无法动弹——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应该不会是枪声吧……
莉莎知道哥哥马库斯身上是带着手枪的。但是,她从来没有看过他真的开枪。
那枪其实就是一把二手货,莉莎甚至怀疑它是否真的能够射出子弹来。哥哥随身带着那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要是刚才就真的是“万一”呢?
怎么会?这不可能!哥!
莉莎拔脚准备往那家店的后门冲去。突然,一阵撞击声传来,随后响起的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声音就是从店里传来的。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而且还是不得了的大事。
突然间,后门开了。一个巨大的人影滚了出来。
“约翰!”莉莎大叫一声,拔腿冲了过去。
“别过来!”约翰站起身来,向着莉莎冲来,“快跑!”
“约翰,我哥呢?”
“快!”
被约翰用他那粗壮的手臂半簇拥着,莉莎也跑了起来。
“快跑!快跑!”
是约翰的声音。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
此刻,莉莎也在拼命地往前跑。她和约翰一起穿过昏暗狭窄的小巷。除了自己和约翰的脚步声之外,莉莎还听到了一阵紧追不舍的沉重的成年人的脚步声。
有人在追赶我们!我们必须甩掉他们!
对莉莎他们来说,昏暗僻静的小巷正是熟知的世界。
在约翰的催促下,两人忽左忽右,不断地奔逃着。不知何时,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听不到了。
约翰的脚步放缓下来。
“大概没事了吧。”约翰不住地喘息着,长距离的奔跑给他那巨大的身躯带来的负担可不小。约翰彻底累坏了,他一屁股坐到了满是雨水的地上。
莉莎体型纤瘦,原本就身手敏捷。虽然她也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随时会跳出来,但还没到连站也站不住的地步。
莉莎蹲下身去,向着依旧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约翰问道。
“约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有警察……”刚说了这么几个字,约翰再次喘息起来。
“是吗?”这一点莉莎大致也猜到了,所以她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我哥……被他们抓住了?”
约翰又继续喘了一阵,之后他抬起了头——虽然他长着一头金发,留着胡子,但实际只有二十一岁。
“约翰……他开枪了。”
“开枪了?”
“冲着警察……”
莉莎脸色铁青。
“我哥他冲着警察开枪了?”莉莎的声音有些发颤。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些警察是突然站到我们面前的,”约翰摇了摇头,“当时我们都慌了。只是为了吓唬他们一下,马库斯举起了枪。”
“但后来他还是开枪了,是吧?”
“对……真够倒霉的!”
莉莎靠在一旁的围墙上——怎么会这样!哥他居然冲着警察开枪了!
“那,警察死了没?”过了一阵,莉莎开口问道。
“不清楚。不过我看见有人捂着肚子蹲下去了。当时有两个警察,另一个则动手打了马库斯。”
“打了我哥?”
“我看到马库斯倒下之后,我就逃走了……”约翰抬头看着莉莎,“对不起,莉莎……我也很怕啊——”
“没事的,你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莉莎拼命忍住泪水,“幸好你没被抓住……”
约翰哭了起来,他大概在为独自一人逃走感到难为情。
莉莎把手搭到了约翰的肩上。
必须去救哥哥……莉莎心想。
那警察死了还是没死,这一点将会使整件事的状况变得完全不同。但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和一个虽然身材高大但年纪却也不过只有二十一岁的约翰,真的能够救哥哥吗?
“莉莎……怎么办?”约翰带着哭腔说。
“一起想想办法吧,”莉莎用手搂住了约翰的脖颈,“除了你,我也没人可依靠了……”
冰冷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哥……”莉莎喃喃地念叨着,甚至连莉莎自己也不清楚,她的这声呼唤有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晴美说道。
“不觉得!”片山冥顽不化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你这人就是个老顽固!”晴美扭头看着石津,“石津,你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吧?”
“那当然。”不管什么事,石津都不会忤逆晴美说的话,所以这种时候石津的发言,几乎可以说毫无意义。而且,眼下三人正在进餐——所以更不能把石津说的话当真。
“确实挺蹊跷的,”石津拼命撕扯着硬邦邦的面包,“这里的人平常吃得那么多,也真亏他们能够满足于这样的早餐呢。”
晴美叹了口气。尽管如此,她似乎仍保持着常人一样的食欲,并且把那个赤红脸颊的服务生叫到身旁,点了一杯咖啡。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片山强调道,“柳美知子和水科礼子就是同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水科礼子并不想用自己的真名参加比赛,所以她就使用了‘柳美知子’这样一个假名。”
“这些事,我也知道。”晴美说道。
“喵。”福尔摩斯叫了一声。
它美滋滋地舔完了那碗凉牛奶,脸上一副“再来一碗”的表情。还不等晴美开口,旁边那个喜欢猫的少女服务生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走过来给福尔摩斯的食盘倒上了牛奶。
福尔摩斯咕噜噜地低鸣着,开始用它的舌头灵巧地舔起来。在这种时候,猫的体型就跟赛跑起跑时一样。
或许是赛跑者模仿它们的样子吧。
“钢琴师用个艺名什么的,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吧?”片山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
“这我知道。但是,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恋人撒谎,说要和别的男人去度蜜月?”
“她本来就想分手。”
“既然如此,那直说不就好了吗?”
“要是你觉得每个女人都跟你这种假小子一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晴美一脸想要伸手揪住片山衣领——不,应该说是直接想要扑上去撕咬一般的表情说道。
“也就是说,这世上不光只有那些不管什么话都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不管什么话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了?”晴美直截了当地说道。
但总而言之,早餐时间还是勉强在平安无事中度过了——三个人和一只猫走进宽敞的大厅里,准备休息一下。
换作是在东京的宾馆里,即便大厅里也是人满为患,找不到地方落座根本一点儿都不新鲜。但在这里,大厅却是在前台后边,所以和宾馆无关的人员是无法进入的。与其说是大厅,倒不如说是豪华的沙龙。
像片山这种天生拘谨的人,待在这样的地方,心里反而感觉有些不踏实。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水科礼子是想要和那个姓林的男人分手,”晴美突然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起来,“那她为何又要在维也纳机场偷偷溜走呢?”
“嗯……”
关于这一点,片山也感觉有些奇怪。
水科礼子确实已经来到奥地利了,但之后她便立刻消失了。
“话说回来,这事也不是我们能处理的吧?查明有日本旅客失踪的情况之后,这里的警察就会协助寻找的。”
“可是……”晴美一脸不服气地嘟起了嘴。
“总而言之——”片山叮嘱了一句,“我可不想再去掺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案件了,我们这次是到维也纳来度假的。”
“你每次都这样,一有事就想办法闪人!”即便是晴美,也只能表现出一脸的不快,因为眼下并没有证据表明这事一定和犯罪有关,所以她无法开口反驳哥哥。
“已经十点了啊,”片山看了看表,“我去看看樱井来了没有。”
“我陪你一起去吧,”石津站起身来,“幸亏先填饱肚子,毕竟中午是没饭吃的。”
光是听到这话,片山就感觉心里边一阵烦闷。
“哼,”目送着片山等人离开大厅之后,晴美说道,“日本男人怎么都这样!一点儿不关心其他人的事情。是吧,福尔摩斯?”
听到晴美的话,蜷在高档沙发上的福尔摩斯微微睁开眼睛,喵地轻轻叫唤一声,之后便又打了个大哈欠,接着睡去。
“福尔摩斯,怎么连你也这样啊!”晴美说出了一句就像是被布鲁图出卖了的恺撒一样的台词,“维也纳这里真够奇怪的,你不觉得吗?街上的建筑物感觉都很古旧呢。”
没错,先前樱井真理突然抱住片山亲吻的事,感觉也挺奇怪的,想来应该也是这地方搞的鬼吧……
“倒也难怪。或许因为这地方到处都破破旧旧的,所以才会连我哥都看起来挺不错的吧。”
晴美赞同了自己的想法。
今天樱井真理也暂停了课程,准备带片山他们到镇上去逛逛。晴美心里也挺期待的,同时……没错,虽然晴美自己不愿承认,但实际上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醋意的。
对妹妹而言,长兄如父,那么对哥哥来说,是不是可以说长妹如母呢——没我在身边,哥他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样一想,心中倒也有一种快感。
要是哥哥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能在女性当中颇受欢迎的话……站在晴美的角度上,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但是——作为前途有望的小提琴家,真理眼下还在修学当中。即便她对哥哥心怀好感,估计也不会想到结婚这一步吧。如此一来,回到日本之后,也依旧是兄妹两人(外加一只猫)一同生活的日子。
“要是永远这样,感觉倒有些不方便呢……”晴美喃喃道。
有人走进大厅里来了。莫非是哥他们来了?晴美扭头一看。
“啊,你好——”开口向晴美打招呼的,正是昨天拿水科礼子的照片给片山等人看过的林。
先前不光片山感觉自己曾经见过林,林也感觉对片山有些印象。话虽如此,倒也不是说林有什么前科,而是因为两人是大学里的前辈和后辈。
“哎呀,林先生,”晴美微微一笑,问道,“睡得还好吧?”“嗯,昨晚睡得挺香的,”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毕竟我还不曾住过这么高级的宾馆,第一天晚上根本没睡着。”
看样子,他似乎有精神开玩笑了。
“太好了,”晴美说道,“昨天你眼睛里有血丝,还有些担心你会不会有事呢。”
“谢谢关心……”林一脸羞涩地挠了挠头,“毕竟我是以礼子的便条为线索一路追到这里来的。总而言之,得知她确实到了维也纳,我也稍微打起些精神来了。”
“你还真是挺了不起的呢,”晴美摇了摇头,“不管再怎么喜欢一个女孩,能做到就算被开除也无所谓,硬请了半个月的假,然后取出银行存款飞到这里来——这样的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因为我觉得这绝非小事,”林说道,“她突然辞职,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所以我觉得她一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但是,听了昨天的那人——樱井小姐说的话之后,我弄明白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水科礼子要使用柳美知子的假名,为什么要在维也纳机场溜走——这些事现在依旧没有弄清啊。”
“说的也是。但这样子起码要比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到这里来、只能看着手上的钱日渐变少、傻傻地瞎等要好得多啊。”
看样子,这是林的真心话。
晴美发现福尔摩斯似乎轻轻地抬起了头——怎么回事?
晴美扭头一看,只见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子。晴美吃了一惊。
那女的什么时候坐到那里去的?晴美他们进来的时候,这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了,虽然地上铺着地毯,听不到脚步声也正常,但就算如此……
晴美一直觉得,那女的似乎是在倾听自己和林之间的谈话。当然,这只是晴美的直觉。
“抱歉,我来晚了。”樱井真理喘着粗气走进了大厅里。
“真理。我哥他们——”
“嗯,我遇到他们了。现在他们就在外边等着呢。”
“啊,居然让你来叫我,真没礼貌!”
“不是,是我自己跑进来的……我们走吧。”
“好。”晴美站起身来,福尔摩斯也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是打呵欠,用后肢搔扒耳朵。
“林先生,”晴美说道,“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去市内绕一圈吧?”
“可是——”林有些犹豫。
“就算你一直守在宾馆里,也找不到礼子小姐。出去走走的话,说不定还能换换心情呢。”
林稍微犹豫了一阵,然后微微一笑。
“说的也是,要是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的话——”
“没关系的,反正就是坐电车绕一圈而已,多一个人也没什么麻烦。”真理开朗地说道。
“那,我就去准备一下了。”
林走出了大厅,真理目送他走远。突然间,真理惊叫了一声:“哎呀,月崎弥生小姐!”
晴美一惊——是吗,那姑娘就是月崎弥生啊?果真如此,就难怪她会对晴美他们的谈话感兴趣了。
“是樱井真理小姐吧?上次在机场——”月崎弥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你也住在这里?”
“是的。每次到维也纳来,我都会住这里。”
都会住这里吗——晴美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您应该也听说了吧,柳美知子小姐不见了。”
“听说了,”弥生点了点头,“第一名的演奏会,下周就要举行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呢?”
“安西老师也挺担心这事的,说是准备到这边来一趟。”
弥生似乎有些吃惊,睁大了眼睛。
“安西老师要到维也纳来?”
“是的。昨天她打电话联系了冈田太太。”
“是吗……那她什么时候过来?”
“估计明天会到。我已经帮她在这里预定好房间了。”
“是吗?”弥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时候,林回到大厅里,和晴美等人一起离开了宾馆。
月崎弥生独自留在了大厅里。坐在长椅上,弥生陷入了沉思。她的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宾馆前台的男子拿着一张留言条,走进了大厅里。
“Herr Hayashi(德语:林先生)。”前台的男子高声喊了一句。
“我是林的同伴,”弥生说道,“林现在出门去了。”
“那就请您转告他一下——”
“好的。”
弥生接过了留言条。留言条上是用德语写的潦草字迹,上边写着:“今晚,国立歌剧院,包厢一楼左侧三号。Reiko(礼子)。”
国立歌剧院——维也纳的国立歌剧院就在距帝国酒店步行几分钟的地方。
弥生折起留言条塞进包里,站起身来。她本打算走出大厅,但她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大厅的入口处蹲着一只三色猫,而那只猫一直在盯着弥生看。
“福尔摩斯!你在干吗?”
宾馆的前台处传来了一声叫唤。
三色猫背转过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