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
晴美蒙眬地睁开眼睛,头疼得仿佛稍有刺激便会裂开。
啊……我这是怎么了?
她首先想到了宿醉,在她以往的经历中,这类头疼多半是由于急性酒精中毒,除了宿醉还能是什么?
奇怪,我昨晚喝了很多?
昨晚……
我在哪儿?
晴美心里一惊,视野一下子清晰了——因为仰面躺着,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天花板。
怎么天花板和东中野的自家公寓不一样……哦,因为我来了德国,这里是德国的酒店,叫古宅酒店。
还有——地下道,一间超豪华的休息室……
晴美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了:对了!之前我正和一个土气的职员打扮的大叔喝酒,那酒里下了药!
“这个畜生、混蛋!我饶不了你!”晴美一边心里暗暗叫骂,一边坐起来。
“啊——好痛……”撕裂般的头痛让晴美不禁呻吟,但同时也唤醒了她的大部分意识。
这里不是休息室,大概是密道里某间上了锁的屋子吧——晴美心想。四周没有窗,照明倒很充足,房间给人的感觉和那个休息室很像,也是奢华艳丽的宫廷风格。
那个男人呢?晴美左右搜索,却毫无结果。
身上怎么有点冷——忽感一阵寒意的晴美下意识地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
足足五秒钟后,晴美哇地大叫一声,从躺着的沙发床上蹦起来:“这……这……太无理了!竟然让一个姑娘——裸体躺着!混蛋!万一……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晴美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又叫又骂,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边发疯似的在房里到处寻找自己的衣服,可惜连一条内裤都没找到。
“怎……怎么办……”晴美焦急万分。再好强的她,除非面对的是生命危险,否则赤身裸体,无论如何也无法全力投入战斗。
稍稍冷静下来后,晴美开始考虑衣服的替代品,只见屋子里有沙发床和衣橱,还有一副画架,不过背对着自己,看不见画上的内容。
“没办法,先凑合着用吧。好歹强过裸体。”
于是晴美走向沙发床——由于惊吓,头痛反倒好了不少——一使劲儿将沙发床上的罩布扯了下来,一圈圈缠绕在身上,好似印度民族服装。
身体总算遮起来了。了却这桩事后,晴美开始静心思考事情的经过:
首先,身体应该没受到伤害,否则自己不会到现在都没察觉。这么想来,那个男人应该只是让我裸体躺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真是个怪人,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这时,晴美忽然瞄到了画架,画架前摆着把高脚凳,边上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散乱地放着各种粗的细的画笔和调色盘。
像是刚刚有人用过的样子。晴美心想,这画的会是什么呢?
于是晴美好奇地绕到画布的正面——
“啊!”
一见到画,晴美立刻叫出了声——只见画上画的正是晴美!还是躺在沙发床上酣睡的裸体……
“竟然画的是我。”晴美小声嘟囔道。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裸体画,一般人的心情多少会变得复杂,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尴尬,但——
“我真的有这么胖吗?”晴美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
撇开这一点——眼前的这幅画真是那位不起眼的大叔画的吗?
晴美并不精通美术,公寓里的画也尽是银行送来的挂历或电影海报,但画布上的这幅,即便是晴美也能看出,是具有相当功力的,不是什么从美术学校刚毕业的人就能信手画出来的。
画作色泽饱满,颜料上得厚重,衔接处过渡自然,没有出现细线勾勒——说不清是现代派艺术还是印象派,总之在光与影的交错中,白皙的肌肤从画里透了出来。
晴美盯着画欣赏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画上挪开。
“不知道他画了多久。”
肯定不会是画了一两天,自己昏迷的时间顶多个把小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画出这样的作品,真了不起!当然了,在晴美的裸体周围,还有墙壁、衣橱等充当背景的物件,这些就相对简单了,有的甚至用褐色颜料一抹就算完事。
“可惜不方便给石津看。”晴美啧啧叹息道。
画的事儿先搁一边,当务之急还是想想该怎么出去吧!晴美转念一想,记得出了房间应该就是密道,然后就一直通向梅原伸子的房间……对了,难道那个男人也是这么出入的?他人呢?难不成画到一半走掉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事儿也挺蹊跷,费了半天劲给晴美下药、脱去衣服,就为了画一张裸体画……若是这样,雇个模特儿岂不更方便?何必特意跑这儿费这番周折?
可是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画家,会不会他只负责前期准备,作画的另有其人呢?
“啊!一团糨糊,完全搞不明白!”晴美挠着头抱怨道。
一直这么杵着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得赶紧出去……但身上裹着罩布,有些寸步难行。
“我的衣服呢?”晴美咳嗽一声,在房间里展开新一轮搜索。
说是搜索,其实房间也不大。晴美拉开衣橱瞄了一眼,里头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沙发床边还有一扇门,里面应该是室内卫生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晴美拉开了门——
是卫生间没错,但眼前的情景令晴美完全忘记了找衣服——因为那个男人竟然在卫生间里!
只见他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身上还是那套土气的西装,但白衬衫上端的扣子全解开,领带也脱了扔在一边。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怎么能选在这种地方睡觉?
于是,晴美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蹲下身,歪着头想看清男人的面容。正在这时,男人突然动了。晴美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但——男人似乎不是在意识的支配下动的而是由于重力——只见他竟然慢悠悠地侧身倒了下去。
他死了!晴美预感到。再一看他的脸,晴美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只见他的眼镜一只腿挂在耳朵上,另一只腿耷拉着,突然,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真的在哪儿见过他,他到底是谁?又怎么会在这地方……是心脏不好吗?瞧这脸色差的……”
各种猜测瞬间冒了出来,这时,晴美突然注意到男人背部的西装上有一摊黑褐色的污渍。是血!
“他是被人杀害的……”晴美惊愕地咽下口水,“谁干的?”
出了卫生间,晴美越发急切地想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耽搁。尽管身上的打扮不适宜出入酒店,但现在顾不得了。晴美将围着的罩布裹紧,迈着小碎步走向房门,刚要拉开,突然发现安全链还拴着,晴美慌忙解下一拉门——门外竟然还有一道门。
其实这种双重门在欧洲建筑中并不罕见,两道门一般相距三四十厘米左右。
于是晴美再伸手去拉第二道,门没锁,晴美顺利地出来了。
门外是走廊,但并非地下密道,而是敞亮的酒店客房区。
只见前方有一扇客房门正开着,一名身穿制服的女服务员刚巧从门里出来,见了晴美,神情一愣,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估计是被只裹着一条罩布就窜进走廊的晴美吓到了。
“Gu,Gutentag!”
晴美忙用生硬的德语打了招呼,微微一笑,随即就光着脚在走廊上跑起来。望着她衣衫不整的背影,德国女服务员摇摇头叹了口气……
幸好之后晴美谁也没遇到,一路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没有上锁——像这种老式酒店的门一般都没装自动锁。进了房间,晴美立即锁上门,拉下窗帘——终于安心了。
“唉,这都算什么事儿啊!”晴美不禁感慨。
她仰头望望墙上的挂钟,四点刚过——还挺早。
“哥哥他们……哦,被平田大使请去吃饭了。”
说不定走之前都担心坏了,里里外外把酒店翻了个遍。我应该去找他们!不过现在这副打扮怎么出得了门呢?于是晴美硬着头皮走向卫生间——这回里头总算不见血啊尸体啊之类的——冲了澡,换上自己的衣服。
“哥哥他们应该回来了,先去大堂问问。”有了行动目标,晴美便朝房门走去,打开门锁,刚要开门,突然怔住了——
因为她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刚才那屋里的安全链是拴着的!那间屋子既没有窗也没有其他的门,只有晴美和那男人……
“不是开玩笑吧!”晴美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换言之,那名杀害男人的凶手应该还没有离开,这么说来,最有嫌疑的人不就是晴美吗!
“这……这……怎么会……”
理论上,在药物作用下的昏睡期间,晴美肯定杀不了人,何况尸体周围也没见到凶器,但从客观环境上一分析,晴美的确嫌疑最大!
忧心忡忡的晴美神思恍惚地拉开门,刚巧遇上路过门口的片山。
“原来你在这里啊!晴美,中午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晴美先是一愣,随后压抑的种种委屈、焦虑、紧张、疑惑一齐涌上心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哥哥……”
“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你倒好,一直在房间里吗?我明明来叫过你。”
“没,那会儿我在别的地方。”晴美说。
“是嘛,你不知道,大使请客的料理可好吃了。”片山故意咂着嘴说道。
“现在不是谈吃的时候!”晴美瞪了片山一眼。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啊?”
“算了!”
正发着脾气,石津走了过来:
“哟,晴美!你终于出现了!”听起来心情不错。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嗨,那不算什么。我跟你说,今天的午餐真是美味极了!我见你没来,心想你那份要是浪费了多对不起大使,所以我就勉强把你的也吃了。只可惜最后那道甜品,实在是——”
“够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晴美没等石津说完,扭头就走。
“她这是怎么了?”石津莫名地问。
“谁知道!”片山耸耸肩,“女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随她去。”
休息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晴美独自找了张沙发坐下,叹了口气:
“这帮男人真是……”
越过一侧的窗户可以望见灌木葱郁的庭院,不时有酒店的客人散步至此。这般悠闲自在的景象晴美看得出了神,越发感到此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暗门、密道、谜一般的休息室、下了药的威士忌……裸体画、死尸,最后还来了个密室谋杀!一切遭遇是那么离奇,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尸体是真实的,画也千真万确。
“怎么办?”一贯做事有主张的片山晴美犯了愁。
这时,脚下忽然传来喵的一声,低头一看,福尔摩斯正昂着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福尔摩斯——”晴美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是不是也想说那儿的饭很好吃?我知道,大家只惦记好吃的,谁也不关心我。”
“喵——”福尔摩斯又叫,仿佛在笑话晴美:“傻瓜,说什么呢!”
“你说我该怎么办?卫生间里躺着的尸体迟早会被人发现,与其这样……”
突然,晴美想到了什么,顿时整个人愣住了——画!那幅画!明眼人一看便知画上的人是我!
“糟了,只要见到那幅画,就会怀疑我是凶手……”
“什么凶手?”碰巧这时,片山走进了休息室,“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被片山这么一问,晴美忍不住吐苦水:“就在你们跟着大使好吃好喝的时候,我在衣橱背后的密道里受苦受难呢!”
“噢?说来听听。”
“地道里有一间秘密的屋子,我在那里喝下掺过药的威士忌后,便不省人事了。”
“哦。”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床上,卫生间里还有一具男人的尸体。”
“然后就一下子被吓醒了,哈哈!”片山没把晴美的话当真。
“要是那样倒好了,”晴美嘟着嘴站起来,“你跟我来!”不由分说就往外跑。
片山和福尔摩斯连忙追出去:“喂——你要去哪儿?”
“带你去看尸体。”
“什么?”片山一愣,“当真?”
“不好意思,是真的。”
“那……裸体的事儿也是真的?”片山顿时脸色大变。
“当然!不过你放心,我没事。”
“可你怎么会——”
“去了就知道了,”晴美逐渐恢复了平静,“对了,平田大使说了什么?”
“这事不急!我说,你确定没事?”
“我!没!事!有事的是那男人。”
“你说尸体?”
“嗯。”
“不会又是杀人案吧?”
“不是‘不会’,是‘肯定’。”
“唉,”片山抬起头,一声长叹,“我真的受够了!”
“能杀害那男人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你知道凶手是谁?”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
“是谁?”
“从现场的种种情况判断——”晴美顿了顿,“我就是凶手。”
片山愕然,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儿。”晴美走到门前停下来。门没有上锁。
“这个是……双重门?”
“可能因为房间里没有窗,冷得很,所以才设了两道门。”晴美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沙发床、画架,一切如旧。
“去卫生间看看。”
“不会又是——血,这么一大摊……”片山不安地比画着。
“没那么夸张,你放心,”晴美拉开门,“你看吧。”
卫生间的地上干净得很,血,连同尸体都不见了!
“咦?怎么会这样?”晴美惊讶地叫起来。
“喂,哪来的什么尸体啊?”
“刚才明明在这儿!背部还受伤流血……你上这儿来。”说着,晴美一把拉过片山来到画布前。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画中的模特儿是我……”还没说完,晴美突然张口结舌愣住。
片山凑近一看,疑惑地问:“这幅水果静物画里哪儿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