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国际长途。”
听到这句话依然保持镇定的日本人能有几个?
片山正在酒店餐厅里用早餐,吃到一半时,服务员拿着电话冲了过来。
“找……找我的?”片山满腹狐疑地确认道。说不定是打给同席的美知子或晴美或石津……或福尔摩斯也不一定呀。
“是找片山先生的。”服务员不由分说地将电话塞给片山后,转身离开。
“国……国际长途吗?唉,现在世界变得好小喽。”片山尴尬地笑着说。
“哥,你快接吧。”
“嗯嗯,马上——只是——我要先开开嗓子。”
“别磨蹭了,又不是让你去唱歌剧,开什么嗓子呀。”
“说得也对。那我接了哦,准备好了吗?”片山为自己打气道,“哈……哈啰!”
美知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片山吗?”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栗原熟悉的声音。
“是课长啊!啊,太好了!”片山顿时备感轻松——听到上司的声音居然能觉得放松,真是稀罕事儿。
“小子,干得不错嘛。”栗原听起来心情不错,这令片山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他对课长为何要夸赞自己完全没有头绪。
“课长,您是在嘲笑我吗?”
晴美听后皱皱眉头,小声对美知子说:
“他老是这样子,就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
“这叫没自信。”美知子点头道。
“对,对!还是美知子了解他。”
两个女人的对话幸好没有传到片山的耳朵里。
“笨蛋!我真是在夸你!”栗原在电话那头大声吼道,“你不是在一家日本人开的餐厅里成功地阻止了混乱吗?所以日本驻德大使馆特意要来表示感谢。”
“哦,就这事儿啊,那多亏了石津的大嗓门。”
“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干得漂亮!我也感到骄傲。”
“啊,对了……”
“今天你都在酒店吧?”
“怎么啦?”
“给我待在酒店里!”
“可以是可以,但总得有什么原因吧?”
“平田大使要亲自来见你,给你送感谢信。”
“平田大使?我不认得这个人……”
“他是驻德国的日本大使,你当然不会认得。”
“原来是这么回事。”
“总之,他今天会去你那儿,你就待在酒店里,哪儿也别去。”
“好……对了,课长——”片山刚要开口,“行了行了,说久了浪费钱呢,你得为课里的经费考虑考虑,我挂了。”
“课长,不是——课长?”
电话挂断了——该死!有关“幽灵俱乐部”的情况还没来得及说呢!唉,算了,反正山边美知子也在,不方便说。
“什么事呀,哥?”晴美连忙凑上去,“我听到你们说弘法大师这个那个的?”
“弘法大师?不是,是大使馆的大使。”
“大使怎么了?”
听完片山一番解释,晴美笑得前俯后仰。
“有这么好笑?”
“不是,我觉得这大使还真是闲得没事干,你想想,才那么点事儿,至于吗?”
“说的也是——但从客观上看,没准儿真的很了不起呢!”
“是,是,”石津一脸认真地说,“说不定还能得诺贝尔奖。”
“你还说!总之今天都别想出酒店。”
“要是大使顺便请吃个饭就好了。”石津咽了下口水说道。
此刻,福尔摩斯正在片山桌下悠闲地喝着早餐的牛奶——不,是用舌头舔着。忽然,它把头一抬,撒腿就跑。
“咦,福尔摩斯怎么了?”
原因很快就揭晓。原来是梅原伸子的女儿荣子进餐厅来找它。见到从餐桌底下窜出的福尔摩斯,荣子大叫:“在这里!站住!”一边跟着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福尔摩斯见状,慌忙调头朝餐厅外跑,于是荣子嘴里边喊着:“你给我站住!”边跟着往外跑,惹得晴美咯咯直笑:“这孩子,连福尔摩斯都怕了她。”
这时,片山见贞子·格林朝自己走来,忙问:“有事找我?”
“是有客人找您。”贞子微笑着说。
“客……客人?”片山一听,顿时又紧张起来,“他会说日语吗?”
“应该没问题吧,”贞子乐了,“是日本的大使。”
“是本人吗?这么说来,哥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晴美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喂,连我说的话你都不信?”片山板着脸站起来,“喂,石津,走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晴美吵着也站了起来。
“我去休息室等你们。”美知子乖巧地说。
“嗯,好。”片山心里默默地松一口气,总算有机会和晴美单独说说话了。
从餐厅出来时,刚巧遇到松井正往里走,片山差点和他撞上。
“不好意思。”松井头也不抬,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那家饭店店主死了的消息,松井听没听说——片山心想。
尽管发现尸体的是片山,但当地警方不会料到他们之间有这样特殊的关系,听完整个发现的过程,当地警方似乎是打算当自杀来处理。
可是,那真的是自杀吗?片山十分怀疑。
那个男人是被手枪击穿头部。记得在小屋子里,当山边掏出手枪时,那个自称大崎的男人说他“借着职务之便,把枪都搞到手了”,由此可以推断他当时是没有枪的。不过为了防身,身边总得备点什么,所以事后又想办法弄来一把也说不定。但退一步讲,手枪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到手的吗……
“从这里进去就是了,请!”贞子说着推开一扇门。
“您好!”门内站着一名身穿西服的年轻男子,身材好似模特儿,对着片山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请问您是片山义太郎先生吗?”
“正是。这位是石津警员,还有我妹妹晴美。”
“我叫松永,是平田大使的秘书,”年轻男子自我介绍道,“大使说他一定要当面向您表示感谢。”
“不敢当。”
“请随我来。”松永将一行人领进了内侧的房间。
“大使,片山义太郎刑警到了。”松永说。
“哎呀呀,这回多亏了……”两人见面的瞬间,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双方突然全忘了。片山惊讶得睁圆了眼睛:
“你……你是……”
“这……这……”平田大使愣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石津和晴美还有那个叫松永的秘书,都莫名其妙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俩。
没错,知道眼前混乱原因的只有片山一个——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位大使,正是那小屋子里自称山边的人!
“呀,你看你,”还是平田大使率先打破了僵局,“危急关头表现得如此出众,同为日本人,我为你感到骄傲啊!”
“哪里哪里。”
其实此刻片山心里十分犹豫:这位平田大使肯定是山边,现在正是逼问他和大崎关系的好机会。但倘若真的问起,他定会想方设法回避甚至否认一切,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不太方便。
想来想去,片山还是决定先配合平田,另找机会再说。
“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片山端出了老掉牙的谦辞。
“瞧你说的,一般人可都做不到像你这样镇定。”
“大使过奖了。”
“你太客气了。我知道,在刑警里头,你算是很能替别人着想的。”平田似乎话里有话——在这儿你就别提不该提的事了。
“是嘛,大使真是位体贴明察的性情中人哪。”片山接话道——虽然在这儿不问,但回头还是得好好说说。
“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想必你也很忙,和我一样。”——我很忙,抽不出时间。
“可您总得吃过午饭再走吧?”——再忙也要吃饭,不会没机会。
“说起吃饭,今天中午我们要去离这儿两公里外的大鹿亭。”——要不一起去那边吧。
“好地方!那么我们几个就一块儿跟着大使去见识见识。”——行,一起去。
“也好,”平田又说道,“我也借此机会聊表谢意。”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听得晴美一头雾水。石津倒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做了一番理解:先是片山介绍了自己,然后平田提出要表示感谢。于是他搔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啊。请客吃饭最好。”
平田一下愣住了,扭头望向片山。
片山忍住笑,帮忙打圆场道:“石津警员是说,我们都很感谢并且期待您今天中午请大家去大鹿亭用餐。”
“哦,哦,那个啊——”
平田调整了情绪,又摆出大使的威严:
“一会儿午饭前我派人来接你们。”
“这种事你居然一直瞒着我!”
果不其然,当晴美得知小屋子的事后,气得暴跳如雷。
“行了行了,”片山叹口气道,“不是我有意瞒你,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是没有机会。山边美知子一直在旁边,你让我怎么说啊?”
能被气成像晴美这样的女人,大都是因为丈夫私藏奖金作了私房钱。只是因为隐瞒一条杀人事件的线索就被气得双脚直跳的,恐怕只有晴美了。
片山他们待平田大使和秘书松永走后继续留在房间里,因为若返回休息室,恐怕又得碰上美知子。
“照你这么说,那位叫平田的大使也是幽灵俱乐部的成员喽?”
“是的,在那里他自称山边。”
“这事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被杀害的饭店店主叫大崎……”
“住在咱们酒店的那个松井,在俱乐部里叫棚山。”
“他们和那四个女孩儿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还想问呢!”片山说。
“嘘——!门外有声音。”
“有人偷听?混蛋!”
石津愤然起身,一把拉开门:“没人啊。”只听见脚下温柔的喵呜一声——呵,这下全到齐了。
福尔摩斯像表示“来晚了,不好意思”似的低着头快步走进来,朝晴美的双膝纵身一跃,轻巧地坐了上去。
“好重——腿会麻的。”晴美抱怨道。福尔摩斯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晴美说,“为什么有人要杀死俱乐部的成员呢?”
“我也不明白。”
“这和消失的梅原伸子有关吗?”
“不知道。”
“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好意思称自己警察吗?”
“这是什么话!现在是在德国,又不是在日本。”
“话虽如此……你说是吧?石津!”
“就是就是。”
“别跟着瞎起哄!”
“对不起!”
“事情的源头应该从哥哥强奸那件事算起。”
“那不是我,那是污蔑!而且所有的一切应该是从梅原重行被车撞死开始的。”
“但死去的那个人其实叫楠本政夫。那么真正的梅原重行去哪儿了?”晴美说,“十有八九也死了吧?”
“这得去问梅原伸子,”片山说,“如果她还活着。”
“不管她是死是活,她把丈夫的身份整个儿卖给了楠本,肯定是没错的。”
“话说回来,她怎么不见了?”
“被人杀了?”
“从那么大一摊血迹来看——”石津停顿了下,“哦,片山晕过去了,可能没看到……”
“我看得不能更清楚了!”片山跳脚道。
“喵呜!”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叫了一声。
“你怎么啦?”
“我是说那摊血……喂?福尔摩斯——喂!”
说话间,只见福尔摩斯一跃跳上桌子,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一地。
“哎呀!福尔摩斯你……”晴美慌忙拿起手帕擦拭飞溅在裙子上的水珠。
“福尔摩斯身上沾到水了。”石津说。只见地毯上印着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啊——我懂了!”片山看着脚印,若有所思地说。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我在说她——梅原伸子。浴室里的那摊血,可能不是她的。”
“何以见得?”
“就凭那么大一摊血。你们想想,如果她是被人杀害的,那么当凶手企图将尸体移出浴室的时候,一定会在房间里留下血迹。”
“对呀!福尔摩斯,所以你才故意把水杯打翻的吧?”
“直接说不就行了嘛。”石津冲着福尔摩斯笑眯眯地说。
“所以哥哥你认为她是自己躲了起来?”
“这种假设最能说得通。不过那是否梅原伸子自己的主意,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为什么?还撇下一个孩子?”
“嗯,荣子她两天前差点被人淹死。”
“就是,不是应该更不舍得离开了吗?”
“但她还是失踪了——背后的原因一定很重要。”
“还有,那个将孩子投入水池的坏人到现在也没线索。”
“哪有那么容易,何况那孩子说她完全不知道是谁干的。希望这别是对她母亲发出的警告,否则就复杂了。”
“嗯,事情肯定不简单。”
“还有那四个人……”
“那时的美知子误以为哥哥能靠得住,所以才指认你是犯人。”
“怎么能说是误以为?”片山抗辩道。
“那就是高估。”
“还不是一个意思!别闹了,首先我们得搞清楚那四个人来到这家酒店的动机。”
“还有她们的姓氏,为何会与平田大使他们冒用的一致……”
“是啊,等中午问过大使,多少能有些眉目。”
“另外,那家饭店的店主为什么会死?”
“知道被人盯上之后,四个人中最害怕的就是他。当然也不排除自杀,只是他应该没有枪。”
“而且当时她们四个也在。”
“嗯,应该不是巧合。”
“难道是她们下的手?不可能啊,发生骚乱那点儿工夫根本来不及动手,何况当时一片漆黑。”
“是啊,要在黑暗中摸进房间,瞄准店主的头部射入子弹,再把手枪塞进他手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唉,真想不到,”晴美摇摇头,“堂堂大使居然是‘幽灵俱乐部’的成员……”
“越是有身份的人,一有风吹草动越容易被人知道。所以他们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话虽如此——可一旦被揭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嗯,尤其像大使这样的……”
“对了,那个松井是什么来头?”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石津突然插话了。
“也是个谜,”片山耸耸肩,“从大使和店主的情况推测,弄不好这个‘松井’也不是他的真名呢。”
“让他拿护照来看看不就行了?”
“咱们在这儿可没这权力。”片山摇摇头。
“没权力,没权力,光说这个有什么用!”
“可……”
“换了我,就偷偷潜入那家伙的房里去!”
“你别乱来!”
“我开玩笑的,哈哈。”不过晴美的眼神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还有件事一直在我心里,”片山说,“当时在小屋子里,我自称衣笠,那么原本应该还有个‘衣笠’才对。他是谁?为什么没有来……”
“没准已经遇害了……”
“烦人啊——要是在日本就好办多了。”
片山长吁一口气,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还有还有——”
“怎么,你还有事瞒着我?”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当老婆的一样。”
“别打岔,快说正事。”
“那小房间里多了一把椅子。”
“一把椅子?”
“是的。当然了,也可以认为是偶然放在房间里备用的。”
“但也有可能是俱乐部里另一名成员的……”
“完全听不懂!”石津连连摇头。
“总之一切等问过平田之后再说吧。”片山起身说道。
“午饭的时候顺便问他。”石津说。
“不,是问他话的时候顺便吃午饭。”片山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