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津——”晴美撒娇道。
“怎么啦?”
“咱们还是算了吧,”晴美垂头叹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哥哥,怎么配得上像你这样的刑警呢?”
“别,别这么说,”跪坐在地上的石津赶忙膝行到晴美跟前,“哥哥是哥哥,晴美是晴美!哪怕片山是杀人犯也好、强奸犯也好、偷盗也好、逃票也好……”
“真的吗?”晴美高兴地回应道,“不过在此之前……”
“怎么?”
“还是先把哥哥干掉吧。”
石津十分配合地扭头望向片山。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片山鼓着嘴,面露不悦,“现在可不是说相声的时候。”
“你肯定真没干?”
“难道你连哥哥都信不过?”
“我是相信哥哥的,”晴美说,“但我不信男人。”
“真是的,跟你说也是白搭!”
这是在酒店的房间。片山和石津二人同住一室。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古宅酒店的房间数量实在有限。不过房间内部倒是宽敞得很,床也很大,即便像石津这样的大块头也能睡得很舒展。
现在,加上晴美和福尔摩斯,所有人都到齐了。
“不过话说回来,”晴美又叹了口气,“警视厅的刑警强暴一个弱女子,说出去可真丢人。要是传到栗原的耳朵里……”
“我都说了那不是我干的!”
“你就别在这儿飞唾沫了,”晴美皱起眉头,“就算不是你干的,你也得有证据啊。”
“举证的责任在她那里好不好!再说,如果她真觉得是我,干吗不报警啊?”
“人家是女孩子嘛,”晴美抚摸着福尔摩斯的脑袋,“对吧,福尔摩斯?这里又是外国,去警局接受调查该有多害怕呀!”
“可这……这……”片山一时语塞——真想不通,平时一贯内敛羞涩的我竟然无故摊上了强暴女子的罪名。往后拿什么脸见人啊……
“假如不是片山干的……”石津刚一开口,便遭到片山的怒视,于是连忙补充道,“事实上也不是你干的,呵呵。为什么那个山边美知子会一口咬定是你呢?”
“我想到了几种可能,”晴美兴致勃勃地说,“一种是犯人长得和哥哥极其相似,当时周围又黑,所以才弄错了。不过嘛——”她调皮地打量着哥哥,“能和哥哥长得像的人,应该不多。”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别瞎猜,”晴美笑嘻嘻地否认道,“另一种嘛,假如她明知道另有其人,但仍然指认是你——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那还用说。”
“等等,她该不会是想通过这件事让我们几个滞留下来吧?”
“对呀,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你得了吧,对你有企图,一分钱的好处都不会有,”说到这里,晴美话锋一转,“如此看来,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就真是你干的。”
“尽说风凉话!”片山闷闷不乐地一头倒在床上。
时间已接近零点。
虽然山边美知子当场指出犯人是片山,但事后拒不向警方报案,这令身为经理的贞子苦恼不已。权衡再三,大家决定今晚先回房休息,明天再细细讨论解决办法。
不过从贞子投向片山的目光看,她对山边美知子的话深信不疑,甚至还当面表态:“如果在这事儿了结前您退房,会让我们很难办的。”
所以片山此刻的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算了算了,横竖今晚都不会有结论,”晴美站起身,“走,福尔摩斯,咱们睡觉去。”
福尔摩斯应声迈开步子,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没良心的家伙!”片山嘟囔道,“你忘了是谁拿薪水给你买粮食吃吗?”
说来也奇怪,若换作平时,福尔摩斯或多或少总会给晴美他们带来些启发性的帮助,可这一次,它却完全没动静。晴美觉得,福尔摩斯可能知道些什么。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之后还会有事发生。但会是什么呢?晴美也说不清楚……
只见福尔摩斯走了没几步,突然冲着房门喵呜了一声——屋外有人!
晴美立即悄悄挪到门缝边,竖起耳朵——因为是古宅,门上没安猫眼——随即又朝石津招手,示意他过来。
“来了来了,什么事?”
石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遭到了晴美呵斥的目光,吓得他不由得停住脚步。
晴美轻手轻脚地解开门锁,默数一、二、三后,猛地拉开房门。
“喵嗷——呜!”福尔摩斯欢快地叫了一声——是的,猫咪的叫声也有喜悦和悲伤之分。
然而整间屋子里,见到屋外的不速之客后依旧能保持镇定的,恐怕只有福尔摩斯,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石津都“啊”的一声惊呆了。再看片山,虽不至于整个人哆哆嗦嗦脸色铁青,但也足足愣了一分钟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课长!”
是的,眼前站着的正是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栗原警视。
“你们让我好找呀,”栗原若无其事地踱进屋,“来这家酒店太不容易了。刚才我在出租车上明明用德语说清了目的地,可那个司机根本听不懂。只怪自己碰上个不懂德语的司机啊。”
难道在德国还有不懂德语的司机?
“课长!你,你怎么来了?”晴美还没完全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嗯,有点急事儿。本想发电报,可又担心你们收不到,所以没打招呼就来了。”说着,栗原向屋内四周望了望,孩子气地比较起来。“这房间虽然挺不错,不过我屋里多了些花,窗子也有两扇呢。”
“您是一个人来的?”片山问。
“嗯,我对老婆假装说是去亚马孙内陆,要是让她知道来德国,非得死缠烂打跟来不可。”栗原说罢,顺势靠在了床上。“床垫好像还是你们的好啊。”
“和这些小事比起来……”
“你们几个都住这房间?”
“没,没,我和福尔摩斯住隔壁,”晴美急忙撇清,“对了,课长,你见过这里的经理吗?”
“见了,女经理,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那她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
“喂,晴美,”片山慌了,“课长一路旅途劳顿,你别一直说个没完。”
“对哦,我疏忽……”
“嗨,不碍事,在飞机上我睡够了,”栗原看起来的确精神不错,“我看楼下的酒吧还开着,要不咱们大伙儿喝一杯?”
“这……”
见片山面露难色,栗原不禁笑道:“你当我是来这儿玩的?”
“您刚才说有急事……那是——”
“是为了工作,和这家酒店有关。”
“和这家酒店?”晴美重复道。
“是的,想找你们帮个忙。”
片山和晴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不透栗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山,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石津开口道,“那件事情还没解决呢……”
“能不能都闭嘴!”
“什么‘那件事’?”
“啊,没事儿,课长,他们就随口一说——要不赶紧去酒吧喝杯大麦茶什么的?”
“德国的酒吧里有大麦茶?”晴美嘀咕着开了门。
孰料此时门外正站着一个人——山边美知子。只见她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仿佛刚刚入住酒店,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晚上好!”山边美知子点头招呼道,“这里是片山义太郎的房间吧?”
“嗯,你怎么……”
“那打扰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山边美知子竟旁若无人地走进房间,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放:“这房间比我那儿宽敞多了。对了,片山是一个人住吗?”
“不,和我一起。”石津答道。
“哦,那麻烦你换间房,行吗?”
“好的。”石津竟然顺从地答应了,还收拾起了行李。片山看不下去了:
“等……等一下!——喂,你到底来干吗?”
“哎呀呀,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
山边美知子点点头:“既然咱们俩的关系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我认为你有照顾我的义务。”
“可这……这……”当着栗原的面,片山极力试图搪塞过去,“明天,等明天咱们再细细商量,好不好?”
“不行,”山边美知子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从今晚起,我就是你的妻子!”
一句话令片山惊愕得脸色刷白,不明缘由的栗原则整个愣住。
望着房间里的一群人,福尔摩斯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真要恭喜你们了,”栗原手持酒杯说道,“来,来,为片山和美知子的美好未来干杯!”
大伙儿无不露出僵硬的笑容举起玻璃杯。唯独山边美知子宛如新婚娇妻般洋溢着羞怯、幸福的微笑。
“我说片山,我可没少为你这家伙操心啊,”来到酒吧,栗原即刻恢复了好心情,“你说你是不是差点儿就光棍一辈子了?身边这个姑娘再不好好珍惜的话,到四十岁还得单身,能每天夜里陪你的,只有老鼠啊、蟑螂啊之类。”酒刚下肚,栗原便无所顾忌地敞开说话。
由于片山生怕“强暴”一事被栗原知道,无奈之下,只好将山边美知子介绍成自己在旅行时一见钟情的恋人。
“接下来怎么打算?生孩子吗?”栗原一脸坏笑地问。片山连忙扯开话题:
“课长,您刚才说有工作上的事?”
“哦,对,对,差点忘了。”
真是个不靠谱的上司。
“你先回房间吧。”片山对山边美知子说。
一群人所在的酒吧位于酒店的地下仓库内。片山叫了果汁,福尔摩斯则要了牛奶,乖乖地在一旁舔着。
“我不能听吗?”山边美知子反问道。
“这是工作上的事。”
“无所谓,”美知子一摇头,“只是你们再点饮料的时候就没人帮忙喽。”
片山和晴美对视了片刻——是啊,美知子的德语十分流利,刚才的点单全是由她来翻译的。
“唉,不碍事,不碍事,就让她坐着嘛,”栗原打圆场道,“都快成片山太太了,坐着无妨。”
“哦……”片山不情愿地瞥了美知子一眼。
这个女人——片山心想——究竟是什么来头?
通常情况下,一个女孩家哪会主动跑来找强暴自己的男人,还非要当他老婆?而且片山与她萍水相逢,指认片山是强奸犯实在荒唐。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她为何要做此假证?又为何要找上门来?
这些举动与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哭闹着要洗澡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现在的美知子镇定大方,丝毫没有心虚的迹象,理好头发、收拾干净后更是出落得漂亮,只是她的好胜、她的固执、她对栗原说话的强烈好奇心……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不用想了,不就是晴美嘛!
别开玩笑!片山猛一摇头——要是老婆和晴美一个脾气,我还结婚干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老婆得自己选!
“哥——”晴美从旁戳戳片山,“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对了课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栗原将酒杯置于桌上,说道,“我收到消息,这家酒店里有‘幽灵’。”
“幽……幽灵?”石津一愣,“你是指那种没有脚、嘴里喊着‘我冤枉啊’登场的幽灵?”
“以前的幽灵或许如此,”栗原乐了,“但现在的幽灵全是冲着钱来的。”
“一点儿也不浪漫。”晴美嘟嘴道。
“是啊,石津口中的幽灵可比现在的幽灵有趣多了。”
再怎么有趣,我一个也不想碰上——片山心想。
“课长,您说明白些,别绕弯子了。”
“哎哟,抱歉抱歉,”不过栗原的表情里丝毫没有歉意,依旧一脸坏笑,“最近啊,我一直在收音机里听円朝台播的奇闻逸事,听完了再睡觉,都成习惯了。这不,到点了。不好意思啊,吊大家胃口,剩下的我们明晚再聊。”
“别,别,您还是现在说了吧。”
“哈哈,好吧好吧。事情的起因大概要追溯到两周前,”栗原总算进入了正题,“有一个男人死了。”
“凶手呢?”晴美问。
“我可没说他是被人杀害的。”
“可……”
“他死于一起意外,”栗原继续道,“从旅馆出来的时候被车撞了。旅馆嘛,就是那种情人旅店。当然了,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也死了吗?”
“没有。当时男人从停车场开车出来,女人站在旅馆门前等他。然后男人停下车,从车上下来,大概是为了帮女人开门吧,这时碰巧有辆卡车经过,于是男人就在女人眼前被车撞死了。”
“真惨哪!”晴美说道,“但也不能排除故意杀人的可能性。”
片山皱皱眉:“你这家伙,什么事都爱往杀人事件上扯,这个习惯可不好。”
“我哪有!那你说这案子怎么会和搜查一课有关系?”
“行啦行啦,”栗原制止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看吧!”晴美说。
“事后,卡车司机立即报了警,经调查没发现任何问题,只是一起单纯的事故。”
“听到没有?”片山说。
“那个女人因为不想有太多牵连,事发后就没了影儿——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还算正常吧?”
“您这话的意思是?”
“男人的身份很快查明了,叫梅原重行,无业,却经常开着高级轿车。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起事故经报纸刊登后没多久,警察局接到一通奇怪的匿名电话,说死者另有其人。”
“怎么回事?”
“大意是说死者应该叫楠本政夫,在某家公司里担任要职。”
“楠本政夫……”
“于是警方再度展开调查,的确是有一个名叫楠本的男人自事故发生之日起便不明去向,家人已要求警方协助寻找下落。”
“那么遗体确认呢?”
“也是一致的。当楠本政夫的太太见到梅原重行的遗体时,立马斩钉截铁地说这肯定是她丈夫。”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晴美问。
片山低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因为他有双重身份!”
“是的,他不仅冒用他人的姓名,更盗取了他人的全部经历背景,塑造了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嘛,谁没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栗原解释道,“但对于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来说,有些事很难随心所欲,更别提那些不太正经的爱好了。”
“所以就假借别人的身份……”
“是的——对此我早有耳闻,只是一来没有具体的犯罪行为,二来其中当权者居多,所以没有人真正深入调查过。”
“我也听过些传闻,”片山说,“好像还有个团体。”
栗原点点头:“越是有钱人,越是有怪癖。他们集中起来,建立了一个俱乐部。”
“俱乐部?”
“起名为‘幽灵俱乐部’,意在每个人都以非自我的身份入会。我听说会员里头多是金融界的大腕儿,而且每次集会都在这家酒店。”
“这家酒店……”片山重复道,“课长,您到底为何来这儿?”
这时,晴美忽然注意到福尔摩斯不见了。
刚才还对着牛奶一个劲儿地喝呢——准确地说是一个劲儿地舔——怎么这会儿工夫就没影了?溜走了吗?
真叫人担心。若按平时,福尔摩斯是最爱听栗原说话的呀!这会儿跑哪儿去了呢?
晴美轻轻起身。尽管十分想听栗原把话说完,但事后问片山也行。
从酒吧出来,大堂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周围灯火通明,反倒衬出些许寂寥。晴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福尔摩斯——”她试着喊了一句,却又渐渐把声音缩了回去,“福尔摩斯——你在哪儿?”
真是的,我放下那么精彩的故事不听跑出来,若你只是上个厕所什么的,我可不饶你!晴美正一个人生闷气,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福尔摩斯——显然不是,是人的脚步声,而且非常急促。
晴美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披睡袍的女人沿走廊跑来。
“荣子!荣子!”女人边扫视大堂边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