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晴美买了水果和杂志,去医院探望竹林明。
她接到片山的电话,叫她回家时顺路过去看看。本来,晴美对案件的热情就比对工作的热情超出百倍,当然欣然前往。
说不定凶手潜入医院去杀竹林明的时候被自己捉个正着,一想到这种场面,晴美就止不住兴奋起来。这种性格的人不去当警察,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并非第一次到这里来。病房在三楼,要搭电梯上去。
古老的电梯行动迟缓,不比爬楼梯快多少。电梯门沉重地打开,晴美拿好水果袋向走廊走去。拐过一个弯,就可以看见竹林明的病房了。
“咦?”
晴美嘟囔了一声,停住脚步。
在竹林明的病房前,有个犹疑着不知进去还是不进去的男孩儿——不,是个高大魁梧的高中生,叫长昭的那个。
对呀,他对竹林明很着迷。
长昭因阑尾炎住院,只是暂时请假的借口。他并非想逃课,而是他把认识野田惠子的事告诉片山后,怕其他三个知道后把他当作背叛者。听到硬汉外表的长昭说出如此示弱的理由,片山无奈之下只好帮他搞到一张诊断书,让他暂时躲避风头。
虽说事先宣称只是个小手术,但现在就跑出来似乎也太快了些,晴美想。也许他听说竹林明被刺伤的消息后很担心吧。
晴美正要喊他,长昭却下定决心似的,转身走开了。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在打开竹林明的房门前,晴美又向长昭的背影瞄了一眼。
长昭是往楼梯方向走去的,途中好像突然有人在旁边的过道上喊住他。长昭惊诧地站住。
然后他向那条过道走去,身影消失了。晴美心里有些不安。
在医院中,应该不会有危险吧。但以晴美的性格来说,她不会置之不理。她把探望竹林明的事搁后,加快脚步,走向长昭刚才走去的过道。
晴美从转角处悄悄探脸张望……那是通往其他大楼的过道,没有走廊宽敞。可是,却没有看到长昭的人影。
到哪儿去了呢?是不是去了另一座楼?晴美顺着过道向前走。
竹林明所住的大楼访客很多,但一过了通路,便突然安静下来。
某处传来说话声。
“不是的!”
是长昭的声音。晴美环视周围。
写着“紧急出口”的门附近,有个稍微凹进去的地方,似乎可以通到安全楼梯。看来声音是从那边传出的。晴美蹑手蹑脚地凑近。
门上有扇隔着铁丝网的玻璃窗,不见长昭的踪影。看样子是走到上面或下面的楼梯平台上去了。
她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这回很清楚地听见谈话声了。
“我说不是!”
长昭说。
好像是从下面的楼梯平台传来的。晴美一点点打开那道门,侧过身体,灵巧地穿过去。
“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要撒谎请假?”
对方的声音是……晴美窥望楼下。果然是他——桥本康夫。
“那个……”
长昭语塞,沉下脸。
“我知道。你告诉警察了吧!”
长昭沉默。
桥本再问:“是不是?”
长昭耸耸肩。
“好吧,我是说了,说我们认识野田惠子。”他赌气地说,“不过——”
“果然如此。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
桥本用苦涩的语调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出卖朋友。”
“等等。”
长昭反驳:“我只是说在俱乐部的交流会上认识了野田惠子,其他什么也没说。”
“那谁知道啊。”
“真的!而且……我觉得我们隐瞒认识她的事不好。警察只要一查就知道了。”
“可是他们在这之前都不知道。”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
长昭极力辩解:“那样反而更糟糕,所以我……”
“好吧,好吧。”
桥本打断他。“你每次都是自作主张。让竹林明入会的时候也是,答应戏剧部演出的事也是,还有这次的事也是。如果你有意见,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们?”
长昭最怕这样被人一条条地数落。他哑口无言,嘴巴撇成八字。
“然后每次都是我们为你的自作主张善后。你不在,弗兰肯斯坦只能让别人来演。演戏是你提议的,结果你自己开溜了,这也太自私了吧。”
“那……嗯……是我不好。”
长昭不情愿地说。
“那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以后怎么办?一旦你讲了出去——”
“等等,我只是说我们认识野田惠子罢了!”
“我知道。”
桥本直盯着长昭。“其他就不要再说了。”
他语气平静,却不容辩驳。
“嗯。”
高大的长昭,看起来缩小了一圈。晴美俯视着他们,心想桥本说的“其他就不要再说了”是什么意思。
正如片山所感叹的,学生之间似乎有一条不泄漏彼此秘密(即使是做了坏事)的不成文规定。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晴美也很了解那种心情。
可是,这是杀人案,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出现下一个牺牲者。偷听是不太光彩,但对于好奇心强的人来说,偷听别人的秘密却是很好玩的事。况且,晴美还有查案这一冠冕堂皇的理由。
晴美看着两人,继续竖耳倾听。
“那个,弗兰肯斯坦……”
长昭说。
“怎么了?”
“后来由谁来演?”
“是个刑警。叫石津的那个。”
石津?晴美第一次听说,不禁大感震惊。似乎听哥哥说过石津被人拉上舞台什么的,但没想到居然是扮演弗兰肯斯坦!
想象石津扮演弗兰肯斯坦的模样,晴美差点儿笑出声来。
“我……现在回去演也可以。”
长昭战战兢兢地说。
“算了吧。而且,水口聪子非常满意那个刑警的扮相。而你应该还在住院,突然若无其事地跑出来也很奇怪。”
“是吧。”
长昭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他说可以回去演而桥本一口答应的话,那才会让他骑虎难下。
“你是来看她的?”
桥本问。
“你说竹林明?不……我觉得有点儿不合适,没进去。”
“别傻了。她也知道你动手术的事是胡诌的。”
“啊?为什么?”
“而且手术都会留下痕迹。夏天游泳的时候,看到你没有伤痕,不是马上就会露馅吗?”
“哦,也是。”
长昭搔搔头。
“竹林明跟那个叫片山的刑警是一伙的。”
“啊?”
长昭哑然。“怎么会……”
“是真的,没办法。”桥本冷淡地说,“所以,见见她也无所谓。只不过,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就要管好你那张嘴。”
“她是警方的……”
长昭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似的问:“桥本,你来这里干什么?”
“探望她呀,还用说吗?身为‘怪奇俱乐部’的委员长,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吗?你和她谈过了?”
“嗯,没谈什么。只是祝她早日康复而已。”
“她怎么样?”
“嗯,比想象中精神得多。”
“是吗……那就好。”
长昭点点头。“知道这个就够了,我要回去了。”
“那就一起走吧。”
晴美悄悄把头缩回来时,听见长昭说:“你的头发有点儿怪。改变发型了吗?”
“哦,这个吗?”
桥本笑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向头部,一下把头发拿掉。
晴美惊得差点儿叫出来。桥本的头光秃秃的。
桥本好像听到有动静。
“谁在那儿?”他很紧张。
晴美打开紧急出口往前跑去。
“喂,等等!”
身后传来呱嗒呱嗒冲上楼梯的声音。晴美穿过和邻栋大楼的过道,在走廊上继续跑,到了附近的拐弯处,一名貌似很严厉的护士正站在那里。晴美慌忙止步,喘着粗气,改成慢悠悠的步行。
“跑步锻炼请到外面去!”护士说。
晴美乱跑了一会儿,竟然迷失了方向。没办法,她只好下到一楼,来到外面,再从原来的入口进入。进门时,她刚好与从里面出来的桥本不期而遇。
当然,他已戴好假发了。
“咦,是桥本君呀。”
晴美装作若无其事。“你也来看竹林明吗?”
“嗯。她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嘛。”
“哦。她在休息吗?”
“不,她已经醒了。”
“哦,那我去看看她——话剧彩排顺利吗?”
“我是配角,不清楚。”
“演出那天我一定会去看的。”
晴美微笑。“那么,再见。”
“失陪了。”桥本彬彬有礼地说,然后迈步。
晴美正要进去,桥本喊住她。
“对不起——”
“啊?”
“你把这个掉了。是你的吧?”
桥本拿在手里的是晴美买给竹林明的杂志。
“哎呀,是的。我都没注意。多谢。”
晴美接过杂志走进医院,再一次走向竹林明的病房,走着走着,她猛然回过神来。
难道说……这本杂志是刚才从紧急出口逃跑的途中遗失的?后来她不记得杂志是不是在包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桥本给她设了个圈套——他可能看到了她逃跑的背影,然后看到她正向门口走来,就先把杂志藏在毛衣里,再装作是刚刚捡到的样子递给她……
我被他骗得团团转,真是高明的手段。晴美不禁摇摇头。
走进病房时,竹林明正在整理床单。
“哎呀,你不能起来呀。我来帮你弄。”
“啊,晴美小姐——对不起。我不好意思为这点儿小事叫护士。”
“伤口恶化就糟了。来,躺下——小心。”
竹林明慢慢横卧在床。晴美帮她盖上毯子。
“怕你无聊,我给你带杂志来了。还有水果……”
“谢谢你。”
“需要什么就说一声吧。”
“片山先生也这样说了。”
“咦?他来过了?”
“嗯,还有石津先生、福尔摩斯,以及片山先生的未婚妻……”
晴美有点儿不安地说:“有没有惹出乱子……”
“嗯,一点点啦。”
“果然。”
那帮家伙全到场,怎么可能不出乱子。
“我会叫他们别常来的,让你伤势恶化就不好了。”
好像他们是病菌似的。
“没有的事。你看我多精神啊。”
竹林明笑道。
“桥本君来,说了什么吗?”
晴美问。竹林明有点儿困惑的样子。
“桥本同学——他来过?”竹林明反问。
“啊?他没有来吗?”
“我没见到他呀。我一直醒着的……”
“是吗?听哥哥说他可能会来……算了,大概有事不能来了吧。”
“大家都忙嘛。还要准备演戏的事。”
“说的也是。在正式演出前,你也应该可以出院了。”
“在那之前捉到凶手就好了。”
竹林明认真地说。她一反在片山面前的活泼,此时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安的神色。
“交给我哥绝对没问题……我是想这样说。不过,有我和福尔摩斯在,一定能把凶手捉住。”晴美坚定地说。
聊了一会儿,晴美从椅子上站起来(当然是新椅子),说:“好了,家里有三只嗷嗷待哺的家伙,我要回去喂食啦。”
“三只?”
“福尔摩斯、Nuit和我哥。”
晴美微笑着挥挥手。“我改天再来。”
“再见……”竹林明在床上目送她。
水口聪子一直站在角落看着晴美走出病房,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后,她才现身,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听见竹林明的声音,聪子似乎畏缩了一下,但她还是下定决心推开了门。
“水口同学,你来了。”
竹林明高兴地说。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怎么说这种话——来,请坐。”
竹林明有点儿担心地注视着聪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
聪子一惊。“没有——没事呀。”
她一口否定。她在椅子上坐下,说:“我是来找你商量剧本的事的。”
她扶扶眼镜,把已经起皱的剧本摆在床上。
“彩排如何?”
竹林明问。
“嗯,当然很顺利。”
聪子回答得太快了,让竹林明更加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没事,真的。只是小事而已。和演戏比起来,那些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聪子简直就像在念独白似的。竹林明拿起聪子颤抖的手。
“振作些!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没事,真的没事……”
聪子就像绷紧的琴弦突然断了似的,低头掩面啜泣,眼镜掉在床上。
竹林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聪子趴在床上,压抑着声音继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