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现在脸还是紧绷绷的。”
石津为了活动脸部肌肉而做出各种表情。
“不过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你还真有演员的潜质。”
“是吗?不过,那是因为妆化得好呀。”
“你没明白我的话吧?”
“啊?”
“没什么。”片山边开车边暗自窃笑。
从上志高中去医院的路上,石津在副驾驶座,片山的“未婚妻”邦子和福尔摩斯并排坐在后座。
片山要去医院探访竹林明。他已接到通知,也许是因为年轻,她恢复的速度出乎意料,现在已经能录口供了。
邦子则以检查手臂伤口为由,硬要跟着片山来。
“你能记住台词吗?”
片山问。
“台词?没那种东西。”
“没有台词?你不是去演戏吗?”
“对呀。”
邦子在后座嚷:“他演的是弗兰肯斯坦,只要‘啊啊呜呜’的不就行了?”
片山终于明白水口聪子起用石津的理由了。
“那么,彩排顺利吗?”
“怎么说呢。”
“真靠不住。”
“因为我一直被他们在脸上涂来抹去,还要穿上硬邦邦的奇怪戏服和不合脚的鞋子,光是这些我就被搞得晕头转向了。”
“那你做练习了吗?”
“练了。走法、脖子扭动的方法、手的举法——那个叫水口的女孩儿好严格哦,一直朝我大吼‘走得更僵硬些’‘不要胡思乱想’什么的,就像真的导演一样。”
“辛苦你了。”
单是想象已叫片山忍不住想笑,不过终于还是忍住了。“那其他三个人呢?”
“他们三个好像多少有一些台词,我没看得太仔细。”
石津用力擦脸,好像脸还在痒。“我没照镜子,我的扮相真有那么可怕吗?”
“你自己看一次就知道了。”
“可是片山先生没晕倒,应该没那么吓人吧……”
石津也开始伶牙俐齿起来了。
“很快就到医院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不在那里吧?”
石津一本正经地说:“对了,刚才校长室的幽灵作怪是怎么回事?”
片山说明情况后,石津拍拍手说:“那个一定是什么‘街头海报’现象。”
“街头海报?”
“是的。是一种神秘现象,是说在没人的房间里,东西也会到处移动、飞来飞去。”
“这跟街头海报有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
邦子插嘴道:“你说的会不会是‘闹鬼’(poltergeist)?”
“不是街头海报吗?”
石津吓一跳。“听起来是那样发音的。”
“算了。”
片山说。反正石津的话十有八九靠不住。
“不过,你从哪儿听说的?”
“彩排的时候听说的。不过,我饿了。”
“别说废话!”
“对不起。好像是那个凶巴巴的导演说的。”
“那个——‘闹鬼’的事?”
“嗯。演戏时可能会用得着。”
“比如东西突然打破之类?”
“好像是要让物体浮在空中,飞来飞去。不过我是飞不起来的。”
不管使用何种念力,要让石津飞起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片山想。
“不过,这很有趣啊。学校里正好发生类似的骚动,水口聪子就马上想到那种方案。”
“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不会是用细绳把人吊起来吧,那也太没劲了——好,我去查查看。”
歌剧院幽灵、化身博士、弗兰肯斯坦,再加上“闹鬼”?真不知道那部剧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片山差点儿把车开过医院。
水口聪子独自站在舞台上,思考聚光灯的位置。
“站在这里……影子会投在门上。”
她喃喃地说着,并左右逐步移动。舞台上没有装置和背景,不过所有场面和布景都已经在她脑子里完成了。
“好,这里吧。”
她用圆珠笔在手中的剧本上做了个记号。
讲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很多学校里,讲堂与体育馆都是合二为一的,不过这个学校不然,讲堂设计成大厅的样子,有固定的座椅。
这一点对于聪子,可以说独具优势。兼做体育馆的舞台设备有限,而且没有后台,结果只能勉强布置成非常简陋的舞台。
当然,这里也算不上完美,但她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也不能要求太多。
“下一个场面是……”
她翻阅着剧本。
突然,讲堂的灯灭了,只留下聚光灯。观众席上一片漆黑。
“是谁?”
聪子用普通的语调问道。也许是因为天赋和后天努力的关系,她的音色十分洪亮。
“是谁关的灯?快说!”
聪子有点儿烦躁。
“是我呀。”
声音从舞台的走廊上传来。
“关谷君。”
“聚光灯很适合你啊。”
关谷的身影模模糊糊的。聪子伫立在强烈的聚光灯下。
关谷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有事吗?”
“我是来做‘电灯泡’的。”
“啊?”
“你和舞台是情侣,对吧?”
关谷走进光轮中。
“你想说什么?”
聪子移开视线。
“一直瞪着剧本,很好玩儿吗?”
“我喜欢。”
“不过我想……你似乎在勉强自己哦。其实你被舞台以外的东西吸引着,但为了逃避而故意把自己圈在舞台上。”
“你说什么我不懂。”
聪子觉得喉头哽住。这是为什么?每次这个人在身边时就会这样。
关谷搂住聪子亲吻。一旦铺好了道路,就容易发展下去了。
“放开我!”
感觉到关谷的手缠上来时,聪子想逃,结果一时失去平衡而差点儿跌倒。关谷顺势压过来,和她一起倒在舞台上。聪子的眼镜飞了出去,灯光直刺双眼。
“不要!你……干什么?”
聪子拼命推开关谷。关谷看起来力气不大,然而他似乎深谙巧妙压制对手抵抗的诀窍。聪子一面试图躲避关谷身体的重量,一面身不由己地陷入从未经历过的感情漩涡之中,不可自拔。
一打开病房的房门,就看到竹林明在床上对他微笑。
“啊,看起来好多了。”
片山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是因为主动协助查案才被刺伤的。身为刑警,片山感觉自己也有责任。
“让大家担心了。”
她语气坚定。
福尔摩斯倏地跳到床头,喵了一声。
“哦,福尔摩斯,真对不起,把你交给别人寄养。”
“如果可以的话,想问你几个问题。”
片山把靠墙边的椅子搬来,放在床边准备坐下。
“啊,那张椅子——”
竹林明马上提醒。
但还是迟了一步。椅子的一条腿歪了,片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我没早点儿提醒你。”
“不,不要紧。”
片山爬起来。“这一定是在提醒我不可大意吧。”
他笑着掏出记事本。“知道刺伤你的是谁吗?”
“不太清楚。”竹林明说。
“那么,可以从头讲讲吗?”
“我接到一个电话,听着是男人的声音,说是大学的学生课的。”
“为了什么事?”
“那幢公寓是大学生专用的。他说他接到通报说,有个高中生住进来了。”
“不是事先征得同意了吗?”
“我也这样说。然后,对方又调查了一下,问有没有居住协议。我说没有,他说没有不行,待会儿就带相关文件来。”
“真奇怪。通常应该是叫学生去,而不是大学派人来吧。”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他说要好好看一下我居住的情形……”
“然后呢?”
“对了,他还问我有没有养宠物。我本来就算是非法入住的,如果再说我养猫的话,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于是我说没有。”
“原来如此,因此你才把福尔摩斯交给别人啊。”
“是的。如果家里摆着猫食盆之类的不就露馅了嘛,所以一起都拿给朋友了——回房后,我开始打扫。你知道,地上难免会有猫毛。”
“是啊。”
“当时我也太疏忽了,房门忘了上锁。在公寓里,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你没察觉有人进来?”
“因为……我在用吸尘机。小型的,声音很大。当我意识到有人站在身后时,背部突然一阵剧痛,我向前扑倒在地。等爬起来时,就只听见关门声。”
“房门关起来了?”
“嗯。然后意识越来越模糊,不过我还很冷静地想到‘啊,原来我被刺伤了’,接着眼前一黑……”
“等等,你被发现时,门上了锁,链子锁也挂着。”
“链子锁也挂着?”
竹林明瞪大眼睛。
“门可以从外面上锁。可是,链子锁怎么挂上了……”
“凶手是从窗口出去的吧。”
“窗户也锁上了。而且,连内线电话也被细心地切断了。”
“哦。那么说,凶手又回来了一趟吧。”
“怎么回来的呢?”
总之,关于这点,即使问竹林明也问不明白。片山等于又多了一个谜团。
“如果当时福尔摩斯在的话……”
片山试图把责任推给福尔摩斯。不知福尔摩斯是否听懂了,反正它把脸扭到了一边。
“真无情——对了,你对那个电话中的声音有印象吗?”
竹林明摇摇头。
“没印象。虽然事后想过……”
“是不是像很不自然的假声?”
“不,我想不是。就是很普通的声音。”
“普通的声音?那人的说话方式有特点吗?”
“没什么特别的。”
片山投降了。
“让你卷入这种事情,万分抱歉。以后请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我不要紧。”
竹林明微笑:“请等我完全复原之后再捉凶手哦。”
“这个恕难从命。”
片山笑道:“好了,如果想起什么的话,请联络我。”
“嗯。有事我会马上给你打电话的。不必担心我。”
“那怎么行。我改天再来……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我叫晴美带来。”
“嗯……我呀……”
竹林明嗫嚅着。
“啊?你说什么?”
片山问。竹林明又低声嘀咕了几句。
“我听不清楚。”
片山俯身凑近竹林明。
“我说——”
“嗯?”
冷不防,竹林明伸出双手搂住片山的头,把他用力拉过去。片山来不及躲避,与她“冲突”了。不过,只是唇与唇的“冲突”,也许应该用别的称呼才对。
恰好这时房门打开,买花回来的石津和邦子走进来。
石津眼睛瞪得溜圆,只是说了句:“啊,不好意思。”
邦子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哎呀,你们干什么呢?”
她横眉竖目地大叫。
片山慌忙直起身子。
“没什么……我在问话……”
“离得太近了!喂!”
邦子走到竹林明面前,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对我家阿义做了什么?”
“阿义?你说片山先生?”
竹林明愉快地说:“亲吻罢了,不至于大惊小怪吧,只是表示感谢嘛。”
“刚才那个怎么看都不是感谢的亲吻!”
“哟,你对亲吻那么清楚吗?”
“你说什么?”
邦子挽起袖子。
“喂,不要这样。”
片山连忙阻止邦子:“她受了重伤,你的手臂也带伤。”
“所以怎样?你不要插手女人的战争!”
片山束手无策。“喂,石津,你来劝阻一下呀。”
回头一看,石津正把靠墙而放的那把椅子拿过来。
“古语有云,不要轻易插手女人的吵架。”
“喂,那把椅子——”
片山说。
竹林明也发觉了。“啊,那个危险——”
“什么危险嘛!”
邦子怒气冲冲:“你想转移话题?没那么便宜!”
“这椅子怎么了?”
石津不假思索一屁股坐下——不知怎的,椅子却好端端的。
“嗯……”
片山和竹林明面面相觑。
“坐起来蛮舒服的嘛。”
石津嘿嘿一笑。“难道片山先生比我重?”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紧跟着是几秒钟不祥的沉默。突然,四只椅脚同时崩溃,就像四脚一并张开似的,椅座的部分就像电梯一般,保持水平状态直直掉下。于是,坐在上面的石津也一起掉下去,发出惊天巨响。
看到石津抱着花束吓得眼睛直眨的滑稽样子,大家哄然大笑起来——不过,福尔摩斯例外。
我们不太清楚猫是怎样笑的,说不定它也在捧腹大笑呢。
“吓我一跳。”
石津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要付修理费吗?”他不安地问片山。
“我不知道。总之……”
片山话没说完,房门打开,护士冲进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刚才这里不是发出一声巨响吗?”
“哦,是椅子坏了。本来就不太好。对不起。”
片山道歉。
微胖的年轻护士看看坏掉的椅子,在众人脸上望来望去。
“是谁坐的?”
“猫。”
石津说。
“猫?”
“嗯,那边的三色猫。”
“怎么可能?那么小的一只猫——”
“它比外表重多了。因为它一直在健身,身体非常结实。”
趁着石津随口胡诌的时候,片山早已和邦子逃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