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出现。
这种话题并不稀奇,电视、杂志之类的,一年到头都在做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报道。
女孩子们一边尖叫一边起劲地谈论着这种事,尽管如此,她们其实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只不过是装作相信而已。
不过,如果身边人说起这种话题,听的人自然会觉得心里别扭。
“喂,阿义。”
荻野邦子叫。
“不要叫我阿义。”
片山不悦:“对着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叫‘阿义、阿义’的,像什么话!”
“哎呀,不行吗?我们可是未婚夫妻呀。”
她完全以片山的未婚妻自居。
“喂,我和你并没有——”
片山正要抗议,冷不防邦子扑过来说:“我是鬼哦!”
“你干什么?”片山慌忙仰起上身。说句没出息的话,尽管对方是高中生,但每当女性接近时,片山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你知道吗?”
回到原来的位子上,邦子问。
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同校的学生陆陆续续地经过。
“再见,邦子!”
“加油哦!”
有些路过的人这样喊。加什么油?片山心里纳闷。
片山并非为见邦子而来。由于那出话剧已经开始在放学后排练,石津也哭丧着脸加入了练习,片山便以石津“监护人”的身份借机来到上志高中。
然后在校园里,他被伤势已基本复原、活蹦乱跳的邦子逮个正着,被她拉到这里来。
“知道……知道什么?”
“哪里有廉价宾馆?”
片山翻白眼时,邦子咯咯大笑,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
我也像她这么年轻过。片山回想起遥远的青春时代——其实也并非很遥远。那时候……很不开心。被女生甩,成绩不好,做什么都被人取笑。为何人生如此不公平?他每天怨声载道。
跟现在比较一下……似乎也没多大变化。
“有鬼出现哦。你知道吗?”
邦子终于回到正题。
“鬼?在哪儿?”
“学校——大家都说一定是桥本信代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啊——有人看到吗?”
“没有。不过呀,听说怪事接连发生呢。”
“比如?”
“比如在空房间里,花瓶掉地上摔碎了,或者玻璃窗突然裂开之类的。”
“会不会是别人的恶作剧?”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还有,有时还会在学校里听到嘤嘤哭泣的声音。”
“那种事我也经常听到。”
“你笑什么,都不认真听人家说。好吧,我这就告诉别人说我们去宾馆开房了。”
“慢着!”
片山慌了。因为曾被本宫校长目击二人接吻的事,片山很怕这种风言风语传到栗原课长耳中。
“刑警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岂有此理!”
栗原大概会怒吼:“你给我工作到退休为止!”
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你要我怎么做?”
“我们一起去调查如何?”
邦子的双眼闪闪发亮。如果不答应的话,她又会提开房的事吧,真拿她没办法。
好吧,从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入手,一举侦破大案,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少之又少就是了。
“好。那回学校吧。”
片山站起来。邦子也跟着站起,挽住片山的手臂。
“喂,这样子去学校不好吧。”
“那还是去酒店比较好?”
“好吧。”
片山叹息。为什么我总是被人威胁?
反正都要回学校一趟,也不知道石津那家伙排练得顺不顺利……
路上被擦肩而过的学生们指指点点地取笑着,片山满脸通红,公牛看到他的脸说不定都会朝他冲过来。
“闹鬼的事,最初是在英语视听教室发生的。”
邦子说:“这边。”
片山被她拽着,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那种所谓的视听教室,在片山念高中的年代还相当稀奇。教室里每张桌子都有耳机,用来学习外语。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看,那块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四方形的白色痕迹,对吧?”
“大概挂过画吧。”
“是相框。因为老师的兴趣是摄影,他去英国时拍的照片都放大了挂在那里。他只去过一次英国,但是总挂在嘴上,真是个怪人。”
“那个相框怎么了?”
“镶在表面的玻璃碎了。”
“嗯——可能是有足球飞进来打破的,各种原因都有可能呀。”
“不可能。事后大家都仔细查看过了,根本没有找到足球或石头之类的。”
“哦……”
片山抬头去看那个相框留下的痕迹。旁边的墙上装了一根细长的金属棒。
“那是什么?”
“是天线。”
“电视天线?”
“不是。是FM的天线。当老师讲课时,声音从衣领上佩戴的无线麦克风进入,通过那个天线送达各个座位的耳机中。”
“原来如此。那么,还是有什么东西从窗口飞进来把相框打破的吧。”
“很遗憾,窗户是关闭的。打开的只有通风用的小窗而已。”
“是吗——那一定是某种震荡……会不会是地震?”
“只有这个教室发生地震?”邦子用略带轻蔑的眼神看看片山。
“有人看到相框被打破吗?”
“没有。老师锁上门出去了。大概十分钟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老师还站在教室外面,耐心地回答学生的问题。大家被声音吓了一跳,开锁进去一看,镜框表面的玻璃已经粉碎了。”
奇妙的故事。不过,似乎与杀人事件不太相关。
“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碎掉的吧。”
片山的推理实在算不上高明。“其他还有什么东西打坏了?”
“不想说了。”邦子说。
这是好现象,片山想。只要邦子对自己失望,就不会再以未婚妻自称了——通常,男性被女生讨厌只会觉得沮丧,但片山却是例外。
“做我们这行的,对事情的看法很现实。”
片山说:“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幻想的男人。”
“是呀。”
邦子点头。“作为未婚妻的我,对于这一点很不安。”
“对吧,所以你还是应该找个更年轻、充满幻想的男人才对。”
“不。和那种人交往的时候会比较有趣,但实际生活的话又不一样了。幻想不能当饭吃。结婚对象还是像阿义这样的人好。”
片山浑身一震。
“不是跟你说不要再叫我阿义了吗?”
他急忙离开邦子,走向一排排的桌子。“这个看起来很有趣。你们用这个来听老师讲话吗?”
他拿起桌上的耳机,试着戴在头上。
“或者用来听外语录音带。”
邦子说:“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爱之私语呢?”
“这是开关?有音乐听吗?”
看来他把这个当成收音机了。片山试着把音量调到最大,耳机中传来轻微的嗡嗡声。然后突然嗷的一声巨响,仿佛一百只狮子在咆哮。
“啊!”
片山跳起,粗暴地把耳机扔掉。
“危险!快趴下!有妖怪!”
他一边喊一边趴倒在地。
可是——转念一想,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妖怪。片山蓦地抬头,从课桌间匆匆走过来的是——
“福尔摩斯!”
片山爬起来。“是你呀?是你发出那种吓人叫声的?”
邦子扑哧一笑。
“老师的桌上有麦克风,是你把音量调到最大的……”
“这家伙,就会吓唬人!”
“阿义你呆头呆脑的样子,好可爱!好想保护你哦。”
邦子向片山一步步走来。片山已到了被人称赞可爱也不觉得开心的年纪,他连忙后退,可是夹在桌子间,没有太多后退的余地,很快就被邦子追上了。
“我的母性本能很强的,看到你这种需要保护的人就受不了。”
邦子踮起脚把嘴唇贴过来。片山企图闪到一边——却不料连人带桌一起栽倒在地,发出轰隆隆的惊人巨响。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时,教室的门打开了。
“出什么事了?”
来人是本宫校长。“又是你们?”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声音颤抖。
“你们到校长室去好好给我解释清楚!”
走进校长室后,邦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啊,这就是校长室?很寒酸嘛。”
“坐下。”
本宫校长拼命摆出威严的面孔说。不过,那句话是多余的,因为片山和邦子早已双双坐下了。
“警视厅到底是怎样进行教育的?名为来查案,实为勾引女学生。真是岂有此理!”
片山也想抗议呢,这个学校是怎样教育学生的?女学生居然诱惑前来查案的刑警!
可是,这样就会变成吵架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要我道歉?心中虽不情愿,片山还是噘着嘴道歉了。
“哎呀,阿义只是在执行任务罢了。”
邦子辩护道。
“阿义?”本宫眨眨眼。
“对。为了从我这里打探情报,必须和我搞好关系嘛。所以,他才会和我这样的小孩子在一起的——是不是,片山先生?”
不要突然改变称呼!片山点点头。“算是这样吧。”
“可是,那不是越轨了吗?”
本宫从椅子上起身,涨红着脸咄咄逼问。
“还没到越轨的地步呢。”
邦子顶嘴:“如果校长不打扰的话,我们本来进展得很顺利。”
这算是什么辩护!
“岂有此理!我要抗议到底!”
本宫校长奋勇地挥舞着拳头。这时,门打开了,校长的女秘书端茶进来。
“啊,有客人吗?”
她在校长的桌上摆了一个与主人形象完全不符的高级茶杯。
“这两个人不必了……”
本宫说着,但邦子马上打断他,说:
“请给我和阿义倒杯咖啡。”
片山打心眼里佩服现在女孩儿们的胆量。就这一点来说,她已达到警视厅的警部级别了。
女秘书离开后,本宫沉着脸说:
“今天先放你一马。”
他边说边伸手拿茶杯。
“我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的。作为一位身兼大任的人,必须有颗宽大的心。”
如果你的心那么宽大,能不能把我家书架放不下的书装起来呀?片山想。
突然,茶杯哗啦一声碎掉了。不是裂纹慢慢扩大而破裂的那种碎法,而是一下子变成了一堆碎片。
当然,茶杯中的热茶也不可能保持原位了。依据物理学法则,它迅速在校长的桌面上扩散流泻。
“烫死我了!”
本宫跳起来。
邦子一把抓住片山的手腕,说:
“是幽灵!”
“好疼,你干什么?”
片山皱起脸。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有力气……
不过,眼前发生的一幕确实很怪异。而且,这次是片山亲眼看到。虽然他并没有一直盯着看,但是茶杯碎裂之时,他看到了。
“啊,糟糕。”
闻风而至的女秘书冲出去拿抹布。
“我的芬泰克斯西装……”
本宫看着浇上茶水的西裤,快要哭出来了。
“是高级面料的话,拿去干洗,又会焕然一新的。”
片山安慰他。本宫的脸霍然发亮。
“说得好!芬泰克斯是英国高级布料,拿去干洗也不会变形。它的特点是可以穿好几年。”
居然开始做起广告了。校长似乎觉得这是炫耀自己高级西装的绝好机会。
“这种料子呀——”
他正要开始说明,刚好女秘书拿着抹布和毛巾回来了,打断了他的话。
片山感到有东西在碰他的脚。
“福尔摩斯吗?你发现什么了吗?”
福尔摩斯紧跟着他们来到校长室,坐在门边打瞌睡。
“真的是幽灵哦。阿义也看到了吧?”
邦子说。
“可是,怎么可能——”
“不然你说,那个摆在桌子中央的茶杯是怎么打碎的?”
“我不知道,但……”
“瞧,果然有鬼吧。”
的确,房间里只有本宫、片山和邦子三个人,门关着,窗户也关着。只有上面的通风小窗开了一条缝而已。
秘书先用干毛巾擦拭本宫的衣服。片山看到福尔摩斯走向桌子,敏捷地一跃而上。
“喂,你干什么?”片山走过去。
福尔摩斯把前爪伸进桌面扩散的茶水里,结果弄湿了,它连忙缩回爪子,不住挥动,然后又开始小心地收集那些飞散的碎片。
“喂喂,会受伤的。你要收集这些?好,我帮你——对不起,请给我一只信封。”
片山拿来一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把碎片一块块捡起,丢进信封里。
“这么多够了吧?什么?还不够?”
福尔摩斯喵喵叫着,似乎叫他不要偷懒。
“好吧,好吧。”
为什么我要听从这“女人”的唠叨,片山悲叹不已。
这次秘书又拿来水桶,仔细地擦拭桌子。
“这样可以了,待会儿就干了。”她说。
“谢谢。你真能干。希望我们学校的女生都能像你一样。”
校长显然有所指,邦子扭过脸去吐吐舌头。
“过奖啦。”
年纪已经不小的秘书故意显出难为情的样子,她提着水桶,说声“失陪”,然后打开门。
蓦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双眼深陷、涂白的脸上布满可怕伤痕的弗兰肯斯坦。
秘书吓得眼珠差点儿飞出去,她低哼一声,当场晕倒在地。
水桶当然随之翻滚,里头的水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
那个怪物——不,石津说:“这个人是不是犯羊角风了?”